曙光,从龙头峰背后悄悄地伸出手来,慢慢地把夜幕揭去了,青龙山在晨光熹微中苏醒了。苍黛黛的群峰,绿莹莹的树林,白茫茫的云雾,亮晶晶的露珠。啊,又一个秀丽清新的山区早晨来到了。
从龙头峰顶流下来的青龙泉,一大早就“叮叮咚咚”地欢唱着,带下了一连串爽朗欢乐的笑语,哟,龙头峰顶冒起了一缕一缕白烟,象是在青蓝色天幕上描绘的云彩。
青龙山的青年战士们已开始一天的工作啦。
洪雁领着姑娘们,给每棵幼茶棵根部都挖了个半尺来深的坑,然后撮一把草木灰撒在里面,把土盖上,拍拍紧。姑娘们干得很细心认真,坑挖得一般大小,肥也上得十分均匀,合土时还把幼苗根部的细草一根根地拔去,就象摆弄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干着干着,姑娘们又唱起了歌儿:
栽下的幼苗扎下的根,
根深才能枝叶盛。
苗儿哟朝着太阳长,
毛主席教导记在心……
小侯、火柱他们一班小伙子,正挥着闪闪的镰刀砍茅草。
青龙山上的茅草可真厉害,又粗.又长,象利刃一般,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割破手。可是小伙子们才有办法治它呢。瞧,他们先割下一捆草,拦腰一折,把两头一扭,打成个草把捏在左手上,然后用它抵住茅草根部,右手挥着镰刀,“刷刷刷”,声音到处,茅草齐崭崭地倒下了,不一会就是一大捆。
洪雁她们很快地施完了肥,就来帮小伙子们把一个个草捆垒成草垛,外面盖上泥土,就成了一个个“土馒头”。只要用火柴把“土馒头”底下露出的茅草根点着,“土馒头”就会象烟囱一样直往上冒烟,这样过不了多久,“土馒头”里的草就会燃尽,再沤上两三天,扒出来就成了顶呱呱的草木灰肥了。
洪雁她们点着了所有的“土馒头”,小伙子们也干完了活儿,于是大伙守着冒烟的“土馒头”扯开了―他们要等到火完全熄了才能离开,否则容易走火。扯得最多的,还是关于会计佟世贵这几天的奇怪行为。
“……佟世贵这个人呀,我看他心术不正,平时巴结,可一到关键时刻就阴阳怪气起来。”
“我也忖度,从山上找出的那篓幼茶的篓子怎么是咱队里的?咱可谁也没丢篓子呀。说不定跟他有关,他是保管员嘛。”
“就是,那么些化肥没几天就用完了,哼,准是他又偷出去卖钱了。”
“难道他光为了捣弄几个钱?那么多事情串在一起,都和他少不了关联,我看哪,问题应该想得复杂些。”这是玮凤说的话,说完了还朝洪雁瞧瞧,洪雁会意地点点头。
小侯也忍不住说了起来,昨晚上他甜腾了一夜,把洪雁的话想了又想,越想越感到自己错了,现在他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教训说了出来:“……终是一场严重的阶级斗争!咱们要是放松警惕呀,就会被敌人钻一空子!”
洪雁看着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心里想:“斗争真能锻炼人啊,瞧,多好的同志啊,通过斗争实践,提高了阶级斗争觉悟。对,要搞好这场斗争,除了生产上的补救措施外,还必须发动群众开展大学习大批判,打一场阶级斗争进攻战!”于是她把头发一甩,朗声对大伙说:“同志们,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晚上收工后,组织起来学习革命导师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提高我们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和继续革命的觉悟。然后拿起笔,作刀枪,把那些躲在阴沟里和山洞中的毒蛇拎出来见见阳光,大家说好不好啊?”
“好!”年轻人响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
晚饭后,夜色轻轻地拥抱着年轻人,仿佛在催促他们该休息了。可是,那一颗颗被战斗豪情激动着的年轻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们簇拥着,朝连部办公室跑去。
……连部办公室里灯光闪闪,映照着一张张被斗争的火焰燃烧得红彤彤的脸膛。
学习了党的基本路线,毛主席的教导就象龙头峰顶闪亮的北斗星,指明了年轻人斗争的方向,拨一旺了年轻人心头的烈火。
“我说,咱们走上山下乡道路,就是与阶级敌人进行斗争,把自己锻炼成为革命接班人的一场战斗……。
“对,我们上青龙山,那些过去霸占这块土地的人会不记恨吗?他们肯定要疯狂破坏的!”
“这幼林茶事件,就是阶级敌人想拔去我们扎在青龙山上的根子呀!”
“咱们一定要坚持斗下去,首先要在自己思想里向资产阶级开展进攻……”
洪雁欣慰地笑了:“好啊,大伙思想明了了,抱成一个团,怕什么毒蛇猛兽逞疯狂!”她悄悄地对玮凤说:“就这么讨论下去!我和雯雯上竹林奶奶家去一次,把这两天调查的情况都向她汇报一下,商量个办法。待会讨论完毕,你们就开始写大字报!”
“是,班长同志,保证完成任务!”
夜色笼罩着青龙山,那青龙峥嵘的姿态愈显得威武,黑糊糊地挡在眼前,叫人看了会联想起许多关于山的神话,可年轻人怎么会相信这类故事呢?譬如洪雁就说:“要说青龙山过去的故事,最动人的是竹林爷爷和冬笋叔叔的英勇事迹,要说青龙山现在的故事,最扣人心弦的就数咱们开发山区的斗争.啦。你看,咱登上龙头扎下根,抱着龙腰开茶园,哈,将来还要钻进龙腹掏龙胆哪。
现在,洪雁和雯雯两个姑娘正在“龙脊”上急走着,虽说天黑古隆咚的,对着脸都看不清眉眼,可这路因为是她们一块石头、一把土地修起来的,所以她们闭着眼也能奔个来回呢!
夜风冷哩哩地在山谷沟壑里穿来穿去,轻轻地跑来抚弄着姑娘们的秀发,拨撩着她们的衣衫。雯雯向洪雁身边靠了靠:“哟,真有些凉意呢。”
“我怎么不觉着呢?”洪雁用手贴着伙伴的脸说。真的,雯雯感到有一股热气从她手心冒出来,洪雁的心真热哪。
说实在的,洪雁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多复杂的事情,开头还真有些沉不住气,她用了好大气力才把火苗子从胸口压了下去。她想:“这些破坏活动,这些恶毒诽谤不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而是在向毛主席革命路线进攻哪。哼,梦想呈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就是要同他们作坚决的斗争!走在毛主席指引的光明大道上,还怕那几只蛙螂瞎蹦乱跳嘛?”于是,一股火气化作了力量,洪雁这时正感到有使不完的劲在全身奔流着。
墨漆黑的山路前忽悠悠地飘出一条泛着银光的带子,哦,到了青龙泉了。过了泉,穿过小竹林,就是龙尾坡大队了。洪雁说:“雯雯,你怕趟水不?我背你过河吧。”
“哎哟,真羞死人了。你能趟我咋不能趟啦?班长可不兴瞧不起群众啊!”
“你这丫头,嘴片子也厉害起来了?问一句就引出一大串。”洪雁笑着拍了一下伙伴,接着两人脱了鞋,互相搀扶着,“哗啦啦,哗啦啦”地趟了过去。
忽然,雯雯捏紧了洪雁的手,吃惊地说:“你听,对崖竹林里有人!”
洪雁警觉地侧耳听着,“悉索索,悉索索”的声音很清晰地从对面竹林子里传了过来。“走,快过去看看。”
没错,在这黑灯瞎火的竹林里,是有两个人。
“……大舅,事情不妙哇。上回你把化肥口袋掉进青龙泉,让那丫头捡着了;这回你又没把茶篓藏妥,也让小兔患子们找出一只来,这些事他们都怀疑到我身上了。昨天他们上我仓库里东问西盘的,唉,你呀,太大意了。”这是佟世贵的声音。
“我,我看着这些泥腿子、小兔息子挖我的祖坟如占我的家产,心里真恨哪!我,我要把他们种上的茶林统统扒光,要把他们的人都杀绝!”另一个嘶哑的嗓门,咬牙切齿地说,这是袁瞎子。
“可性急要坏大事的呀!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儿次了吗?那个老婆子也已经注意你了,你可要防着点……,
“怕什么!”老地主拦腰打断佟世贵的话,瞪着一只恶狠狠的独眼说,“世贵呀,可别忘了你外公、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大舅的眼是怎么被他们戳瞎的,咱们的万贯家业是怎么被他们夺去的呀!唉,你大舅看来是不中用了,可是你,你一定要记住这深仇大恨,要报仇,要夺回这青龙山!”
“大舅,俗语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住来逞英豪’,现在是人家的天下,要报仇、要图大业就得忍耐。你瞧,他们搞什么**,撤了我财务科长的职,我不都一声不吭地忍下了?从长计议嘛。”
从青龙泉边传来“哗哗”的趟水声和姑娘们的说话声,惊得这两个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家伙倒吸了一口凉气。
袁瞎子颤抖地说:“象是整天和竹林老太婆混在一块的那个野丫头。”
佟世贵镇定了一下乱跳着的心,说:“别慌,照刚才说的办,你快爬上幼林去。我来对付她们。”
洪雁和雯雯刚过了青龙泉,就听到前面有人“嗯嗯呀”地哼着小调走过来。
“是侮世贵!”洪雁一下就听出来了,“喂,你怎么老爱黑灯瞎火地钻竹林子呀?”
‘哎呀,这么黑的路,你们两个姑娘家出来不害怕嘛?”佟世贵故意打岔说。
“心中没鬼,怕什么?”洪雁抢白了他一句。
“嘿!洪雁可真会开玩笑,哪儿会有鬼呢?”佟世贵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死鬼当然没有。可还有‘活鬼’呀。我看还是多提防着些好。”洪雁一语双关地说。
“……”馋世贵一时语塞,便顺坡跑马,转了话题:“你们是去竹林奶奶家吧?三日两头下来,有急事?”
雯雯冷冷地答道:“想奶奶啦,不兴去看看,你管的也真宽。”
洪雁决定不让他滑过去,又把话题拉回来,追问着,“我看你倒是三日两头下龙尾坡,和谁那么亲热?”
“为了些账目找他们队里会计。”
“这笔账怎么这么长,总算不清?”
“唉,都是些老账了,时间长,头绪乱了。,
“不管新账、老账都要算清楚。你要算不清,我们来帮你算!”
“啊―我自己能算,我自己能算,化肥、旧茶篓,我,我都去想想,查查……”佟世贵心惊肉跳,话不成篇。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干咳了两声说:“我这就回去查,少陪少陪。”说着跌跌撞撞地上山了。
“佟世贵,路上不好走,当心摔下山崖呀。”洪雁对着他的背影高声说。
毒蛇终究要暴露的。洪雁此刻感到了激战前的兴奋。
佟世贵被洪雁三枪两刀地戳了一通,心中象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他侧耳听了听,竹林里已悄然无声了,才一步三摇地绕回连队去。
洪雁和雯雯急急忙忙地赶到了竹林奶奶的家,没想到就在那儿遇上了老廖。
‘哟,老廖,现场会开得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洪雁惊喜地问。
“好会不在长嘛。”老廖笑呵呵地说道,“参加这次现场会的同志们都说,大忙季节,会议要跟上形势,所以三天会并两天开完了。我赶着回来,瞧见这儿还有灯火,便进来跟竹林奶奶唠上了,想不到你们这两个小鬼也赶来了。准有急事吧?快说说。”
洪雁和雯雯兴奋地点了点头,便把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调查的情况,一桩桩地向老廖汇报起来……
这三辈人,尽管他们的年龄、经历和战斗岗位各不相同、可是他们的心贴得多近啊!他们聚在一起,用毛主席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教导,分析着青龙山阶级斗争的风向雨行。年轻人从老一辈身上学习着丰富的阶级斗争经验;老一辈在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最后,他们把话题扯到了佟世贵身上。
“我觉得佟世贵这个人的疑点越来越大了,这两天来他的行为很反常,我已经两次碰到他鬼鬼祟祟地钻进龙尾坡的那片竹林子里,这其中必定有鬼。”洪雁把自己的想法谈了出来。
“刚才我们还看见他在竹林子里,慌慌张张地,不知在跟谁说话呢!”雯雯也插进来说了一句。
“佟世贵去咱那片竹林子干啥呢?”竹林奶奶眉心结起了白花球,她觉得这个问题很蹊跷,“袁瞎子这两天也尽上竹林子里钻,会不会是他们两人在一块搞鬼?”
老廖沉思了一会,说:“现在已经发现佟世贵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很复杂,场部专案小组正在作进一步的调查。这人品行一贯不正派,在**中曾经煽动反革命经济主义妖风,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对这样的人,咱们可要提高警惕。”
“那,咱们快回去把佟世贵抓起来!”雯雯激动地挥了挥拳头说。
“抓起来?”老廖点起一支烟,笑咪一咪地问雯雯,“要是佟世贵间你凭什么抓他?你怎么回答?”
“那……”
“敌人是很狡猾的,我们可得讲究点斗争艺术啊!’”老廖站起身来,亲切地望着雯雯和洪雁,说,“好猎手不瞄准目标是不扳枪机的。”
“您的意见是不要打草惊蛇?”雯雯抢着说。
“还要想办法引蛇出洞!”洪雁又补充了一句。
老廖和竹林奶奶相对着笑了:可真是满油的灯芯,一拨就亮呀!
“咱们是不是先把袁瞎子叫来审讯一下?”老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对,可以问问他尽上竹林里干啥去了。”竹林奶奶同意地说。
“这样,如果佟世贵与他有勾结,就一定会坐立不安,必定有所活动。”洪雁领会了老廖的用意。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咱们发动群众监视他的活动,一到火候,就把他―”老廖把大手往下一掐,做了个逮蛇的动作。
“好,马上行动!”洪雁激动地跳起来,恨不得立即投入战斗。
……
洪雁与雯雯裹着满腔热气从龙尾坡爬上龙头峰时,夜已经很深了。她们一眼就看见土墙上贴满了大批判文章,好一派激战的气氛呵!洪雁满意地笑了。
回到宿舍,洪雁轻手轻脚地拨亮油灯一看:嘿,玮凤又和衣躺在**睡熟了。桌子上留下了一张字条。
洪雁,请看看我们贴在墙上的大批判专栏,火力够足吧?大伙都是憋着一肚子气写的呢。再报告怪事一桩―火柱与小侯写完大字报后失踪了,去向不明!
玮风
“走,找他们去!”洪雁看完字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