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一声喊,仿佛是俞母的回声:“俞颂阳!”
鲍雪扒在宾馆敞开的窗子前,对着俞颂阳家的窗子喊:“俞颂阳!”
俞颂阳听出来这是鲍雪的声音,不由一惊。拿起手机看,发现手机关机了,他忙开机。俞父耳朵不好,他问:“外面喊什么?”俞母说:“收破烂的吧?”
俞父生气,走到窗前大声喊:“半夜三更的收什么破烂?你再叫,我喊保安了。”
鲍雪听见俞父喊回来的声音,趴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俞颂阳发来微信问:“你在哪儿?”鲍雪回微信:“我在成都,住在你家旁边的宾馆,1008房间,我今天晚上不睡死等你。咱俩之间的问题必须解决。”俞颂阳心乱如麻,沉吟片刻回微信:“知道了。”
鲍雪站在窗前往下看,她看到俞颂阳从单元门里出来。两人微信里约定在宾馆门口碰面。俞颂阳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吃饭了没有?”鲍雪说:“一天没吃也没喝,这个损失你必须补偿我。”
大排档里人满为患,几乎全是年轻人。鲍雪和俞颂阳走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俞颂阳点烤串和啤酒。鲍雪说:“这不像你的口味啊。”俞颂阳说:“这里的撸串很有名。”
各种烤串上来,他一口没动,看着鲍雪吃。鲍雪撸串喝啤酒吃得很尽兴。
“为什么非要大半夜的把我叫出来?有什么话明天说不行吗?”俞颂阳问。
鲍雪说:“不行!这就像唱乐谱1234567……唱到高音1的时候,突然没有动静了,还不把人憋死?再说了,当你删节号下面的小土豆,也不是我的风格。”
“什么删节号下面的小土豆?”
“删节号由六个点组成,在我眼里,一个点,代表一个被你删除的女朋友,竖着拎起来,就像一串小土豆。我绝不做莫名其妙被你删除的小土豆。”
“我没有过六个女朋友,更没有删除你。”
“一个电话都没有,算怎么回事?”
俞颂阳叹了口气:“唉,烦心事太多。”鲍雪说:“说给我听一听。”俞颂阳不说话。鲍雪给他倒酒:“说吧,说吧,口子都打开了。”
俞颂阳说:“我需要点空间。”“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恨不得一天见一面,现在一个月不见面,还觉得我占了你的空间,有多大一件事在心里窝着,需要我倒地方给你腾空间?”鲍雪问。
俞颂阳不说话。鲍雪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这人可弯可直,可攻可守,在感情上永远有所保留。”
俞颂阳闷头喝啤酒。鲍雪说:“你这个人挺自私的。”俞颂阳提醒道:“自私是以伤及他人为前提的。”鲍雪问:“你还没有伤我吗?怎么才叫受伤?一刀下去鲜血喷涌吗?”
“别这么情绪化。”
“你给我一个理由。”
“事情解决以后我会告诉你。”
“我从小就不喜欢‘以后’这两个字。”
俞颂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两点了,回去睡吧。”鲍雪怒了:“俞颂阳,你血管里流的是鲜血还是牛奶?”“你这样一下一下地戳我,很解恨是不是?”俞颂阳问。鲍雪说:“我比你疼!”
俞颂阳看着她不说话。
“见一个忘一个,你们男人怎么这样?”
俞颂阳问:“你觉得男人应该什么样?打起仗来是女人手里的武器,战争结束后是扔在一边的垃圾?”鲍雪反驳:“别美化自己,在感情的问题上你打过胜仗吗?”俞颂阳说:“鲍雪,咱俩是因为臭味相投才混在一起。”
鲍雪扑哧一声笑了。俞颂阳放缓了语气说:“太晚了,回吧!”鲍雪起身跟着他往外走。鲍雪在宾馆门口站住,回过头看着俞颂阳,她说:“我明天回北京,你就送到这儿吧。”
俞颂阳看着她没有说话。鲍雪转身进大堂,俞颂阳跟了进去。鲍雪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鲍雪脱了外套,换上拖鞋。俞颂阳眉头紧锁窝在沙发里。
鲍雪说:“告诉我,在你的心里,我到底是怎么死的。”俞颂阳抬起头看着她说:“你没死。”鲍雪逼问:“那就是你死了?”
“你别往死逼我。”
“不想说拉倒,你走吧。”鲍雪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俞颂阳轻叹一声,站起身低头往外走。鲍雪心中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俞颂阳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来。鲍雪回过头来,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凄凉,心里不由得一惊随即软了,伸出手搂住了他。俞颂阳立刻紧紧抱住她,两人亲吻。俞颂阳把鲍雪抱到床边。
鲍雪在他耳边低语:“爱的时候要真诚,不爱的时候也要快马加鞭。”
俞颂阳的动作立刻停住了,靠在床头看着她不说话。鲍雪跟他并肩靠在床头,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好的一场恋爱就这样烂尾了。”俞颂阳说:“你们女人喜欢说过头话。”鲍雪问:“沈佩虹用哪句过头话做的结束语?”
“你把她拉进来做什么?”
“她压根就没出去。”
俞颂阳懒得跟她纠缠,把脸转向一边。
“讲嘛!讲嘛!”鲍雪硬是把他的脸扳过来。
“讲什么?”
“讲你俩的第一次。”
俞颂阳不讲,鲍雪胳肢他。俞颂阳笑得满床打滚。
俞颂阳的第一次,他记得很牢。当时电视上在播欧洲杯足球赛。沈佩虹拉起被单把两个人罩在里面亲热。沈佩虹全身心投入,俞颂阳的一半心思还在足球赛上。他听到全场沸腾般的欢呼声,一把掀开被单坐直了身子。沈佩虹气恼地从被单里钻出来,抓起T恤套在身上,跳下床去。俞颂阳拿起床头的啤酒一口气喝干了。沈佩虹回到**在他身边坐下。俞颂阳的神情无比沮丧。
沈佩虹问:“怎么了?”俞颂阳说:“没怎么。”“到底怎么了?”沈佩虹逼问。
俞颂阳的眼泪流了出来。沈佩虹摸摸他的脑袋:“是因为第一次给了我吗?别担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俞颂阳打开她的手。沈佩虹追问:“你到底为什么哭啊?”俞颂阳泪水汹涌,泣不成声:“意大利球队零比四输了。”
鲍雪在**使劲蹬腿,眼泪都笑出来了,俞颂阳跟着她一起笑。鲍雪擦眼泪说:“你这个人是个理想主义者。”俞颂阳说:“俗称傻×。”
翌日清晨,俞颂阳领鲍雪出来吃早餐,桌上的早点非常丰富。鲍雪开心地吃着,问俞颂阳还踢足球吗。俞颂阳点点头。鲍雪问跟谁踢,俞颂阳打开手机视频给她看,视频里俞颂阳跟一帮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绿茵球场热火朝天地踢足球。
鲍雪说:“我看不懂。”
“给你找个能看懂的。”
视频中俞颂阳徒手攀爬,单手挂在悬崖上陡峭的岩石上。视频里俞颂阳身着翼装,号叫着纵身一跃跳下万丈深渊。
鲍雪吓得关了视频问:“你不怕一个失手粉身碎骨吗?”俞颂阳说:“最大的危险来自内心的恐惧。你克服了你就安全了。举个例子,单板滑雪的换刃,只有你的重心,敢于向深渊的方向倾倒的时候,你的刃才会换过来,同时也获得了安全。这不是侥幸,是力学是科学,你做不到是因为你的胆怯让动作变了形,重心没有转过来,这样你会摔得很惨。”鲍雪生气说:“你这是拿命开玩笑!”俞颂阳说:“怎么是玩笑?克服了恐惧,挑战了极限以后,那感觉比你赚多少钱、住多大房子、开多好的车可快活多了。”“我和极限运动你选一个吧。”鲍雪说。
“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玩笑。”
俞颂阳看她认真的样子,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他问:“你什么意思?”鲍雪说:“如果咱俩没有恋爱关系,你不管从哪摔下来,我都不会肝肠欲断。”俞颂阳绷着脸说:“这个选择跟妈和老婆掉到河里救谁有什么区别?鲍雪,我真没想到,你也这么俗。”鲍雪伤了自尊,说:“我本来就是个俗人,请别往你的段位上架我。”
俞颂阳不回答,他把脸转向一边。鲍雪用纸巾擦干净嘴:“我明白你的选择,咱俩就此别过!”说完她起身走了。鲍雪边走边听身后的动静,俞颂阳并没有追上来,她的心彻底凉了。
飞机起飞,鲍雪靠在座位上双眼紧闭,心中无比沮丧。
俞颂阳一脸疲惫地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俞母蓬头垢面地坐在他的面前,两眼盯着他问:“你要是不帮我们这个忙,时间一到,欠款还不上,这个房子就被银行抵押了。我跟你爸上哪儿去住?”俞颂阳无奈地说:“这么短的时间,你让我去哪给你们弄这么多钱?”
俞父插话了:“你总归比我们有办法吧?”俞颂阳说:“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俞母说:“父债子还,这个道理走到哪儿都讲得通。”“真不如一刀捅死我。”俞颂阳起身往外走。俞父问:“你去哪儿?”俞颂阳气呼呼:“回去想办法弄钱。”
俞母问:“就在家待这么两天?”
“我有家吗?我没有家!”
俞颂阳扔下这句话,开门出去了。俞母一下哭出了声。
俞颂阳的车在高速公路行驶。俞颂阳开车,边开车边骂:“不打转向就并线,你的驾照是自己画的吗?”
后面的汽车从俞颂阳的车边呼啸而过,俞颂阳骂对方:“赶着去投胎呀?”
砰的一声响,车胎爆了,俞颂阳下车换车胎。他自言自语:“人要是倒霉,都跟打扑克接龙一样。”
俞颂阳装好车胎,重新上路。他边开车边自言自语:“挫折算什么?我这一辈子全凭挫折滋养自己了。命是失败者的借口,运是成功者的谦词,一往无前才是男人的人生态度。”
俞颂阳喝矿泉水,吃烧饼面包,喝完空瓶子扔在副驾驶座下的大垃圾袋子里,给汽车加油的时候才停下来,顺手把一袋子的空瓶子扔进垃圾桶里。
离目的地还有两百公里的路上,拉矿石的大货车侧翻,造成交通堵塞。高速公路变成了停车场。道路一点一点地疏通了,一辆小汽车停在路边,车边站着一个人拦车,没有一辆车为他停下。俞颂阳的车在他身边停下,他摇下车窗问:“怎么了?”男人说:“堵车时间太长,儿子听收音机,把电瓶听没电了,你能帮我搭一下电吗?”俞颂阳点点头:“没问题。”
俞颂阳下车,打开后备厢,看到里面乱糟糟的全是鲍雪的东西,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立刻又乱了。他翻出来搭电用具,搭在男人车的电瓶上。俞颂阳发动车,带动了男人的车。男人车的发动机轰鸣着。
男人感激地紧握俞颂阳的双手:“我拦了十几辆车,只有你肯停下帮我。”俞颂阳说:“出门在外谁都会遇到难处,伸手帮一把很正常。”
男人掏出名片递给俞颂阳,俞颂阳也掏出自己的名片跟他交换。两人各自驾车上路。车外的路标指向西安。俞颂阳打方向盘拐下高速进西安。俞颂阳进工地查看了装修效果,问题一大堆,他心中很是气恼。
开车回到北京,俞颂阳进家门,看到客厅里四处都留有鲍雪的痕迹。茶几上喝了一半的果汁,卫生间洗漱架上的发卡,沙发上看了一半的杂志。他犹豫再三,发了一条微信给鲍雪:“还好吗?”
微信发不出去,他知道鲍雪把他拉黑了。他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叫了闪送,把鲍雪给他的那把家门钥匙物归原主了。
看到俞颂阳这样决绝,鲍雪心彻底凉了:“我不回头,他不挽留,我们俩就这样完了。”
鲍雪在摄影棚里演戏,她扮演的妻子怒不可遏,伸手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划拉到地上。丈夫也不示弱,他拿起一个喝水杯摔在地上。妻子举起台灯狠狠地摔在地上。丈夫看她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气坏了,伸手就给了妻子一个嘴巴子。妻子做梦也没想到丈夫能动手打她,她完全气疯了,拿起什么砸什么。丈夫吓坏了,使劲搂住她的腰,妻子哭号着拼命挣扎,丈夫死不撒手。
丈夫:“别砸了!别砸了!你不解恨就打我,这些东西是咱俩结婚才置办下来的,你砸的都是钱哪!”
妻子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她用脚使劲踹家具。丈夫拿着妻子的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清脆的响声使妻子冷静下来,丈夫又拿着她的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一记比上一记还狠。他还要往下打,妻子坚决不从,使劲往回抽自己的手,丈夫不放,两人撕扯着摔倒在地上不动了。丈夫翻身坐起来,妻子也坐起来。丈夫神色悲凉地看着满地的碎物。妻子的悲凉十倍于他,她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丈夫把碎台灯往一块拼:“砸什么不好?非砸它,这是咱俩结婚那天买的。”
妻子看着台灯哭出声,丈夫把地上的破烂都收拾起来。妻子还坐在地上哭。丈夫拧了个手巾把儿给她擦脸,妻子不让他擦,丈夫硬擦。
丈夫问:“你怎么就这么犟呢?啊?”
妻子哭累了,她不哭了。丈夫把她拉起来,搂着她坐在**。夫妻俩谁也不说话,两人坐在那里,互相抱得紧紧的。丈夫睡熟了,妻子没有睡着,她瞪着眼睛看着屋顶。
妻子内心独白:“我和他的架越打越多,越打越密,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就能引发一场大战,每次打完我们总能和好,心里却感到危机越靠越近。为了抵御危机我们加倍地好,好到在屋子里面也要手拉手寸步不离,我明白我们做出这个样子是要给那个危机看。”
妻子的眼泪成串地流下来。
导演喊:“停!过!”
鲍雪却过不去了,她哭得怎么劝都停不下来。良玉冲她说:“过来,过来。”鲍雪抽抽搭搭地跟她去了化妆间,良玉给了她一根烟问:“失恋了?”鲍雪抓着她的衣襟放声大哭:“我在跟一堵墙谈恋爱!我是在跟石头谈恋爱啊!”良玉说:“哭吧,往通了哭。你死你活,谁痛?谁痒?我劝你还是为自己活吧!”
鲍雪抽纸巾擤鼻涕擦眼泪。良玉问:“能面对镜头了吗?”鲍雪点头。良玉平静地说:“那咱们修妆。”
鲍雪修好妆,跟着化妆助理去现场拍戏了。
良玉跟制片主任说:“以后我不干化妆了,改行当三陪。周老太太来这里演戏,你们跟她说好了三天,结果扣了人家十一天,她天天让我陪她打麻将,为了剧组我不能不去陪。这位鲍小姐想起来就哭一通,我劝她劝得自己都低血糖了,这事你得给我补偿。”
制片主任说:“这么着,我给你发一条烟、两瓶牛栏山、三桶矿泉水。”良玉问:“你打发居委会主任呢?”制片主任问:“你要什么?”良玉说:“请鲍雪吃饭的发票你给我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