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壕沟,沿壕植柳,便是柳条边。柳树沟不是一个村屯的名子,指那一带地方,统称柳条边也可以。
“你到烽火台村,找东家孟老道。”天南星说。
“他是念四(道士)?”
“不,大名叫孟宪道,大家叫他孟老道。”胡子大柜说,“他是熟麦子,你把这个给他,”说着将一枚牙签给啃草子,“你把这个东西给他看,他就会好好待承你。”
“嗯!”
“你在他家找个事儿干,外人觉得你是他家的长工……”天南星交代具体任务,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只是胡子大柜和啃草子及孟老道知道的内容,此刻他告诉水香,“啃草子早就踅摸(寻找)好地方,我们过去就行。”
大布衫子明白了,说:“那样好,我们免得没处呆。”
“孟老道家业很大,院子搁得下几百人。”天南星说。胡子大柜交得广,像孟老道这样财主朋友还有很多,当胡子难免马高镫短,背累(遭难)经常事,没有蛐蛐庇护不成。
天南星决定向东走,还有一个原因水香能够猜到,与“柳”有关了。长满柳树的地方,人们称为柳条趟子或柳条通。大柜选择此地趴风(藏身),原因是柳树,确切地说是春天的柳树狗,也叫毛毛狗。
遥远的往事在攻打三江县城后频频出现,准确说是得知柳叶儿和儿子已经死去,他要带马队走回一条老路,去回首那段甜蜜的往事:
一次,马队昼夜兼程赶向柳条沟途中,一日在一个村子打间(短期休息),赶上本村富户张家办喜事。按胡子绺规,赶上红、白喜事,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派人上礼。
“大哥,人生地不熟的,张家又不对迈子(相识),溜子海(风险大)。”
大布衫子心存疑虑道。
“规矩不能破,”天南星固执己见,“滑一趟(走一趟),坐席去”。
天南星同大布衫子带上礼金,到张家参加婚礼。过去他们多次进陌生人家,吃喜酒,抬棺送葬,从来没出什么意外。然而,这是一次意外,张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陶奎元的警察局当差,便衣来参加婚礼。同桌喝酒,言谈中,满口黑话隐语的天南星引起警察的怀疑。
“来,我敬这两位先生一杯。”警察倒酒,端到天南星和大布衫子面前,扫眼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一定藏着家什。经他挑动,天南星来了劲道:“这莲米(酒杯)太小啦,换大撇子(大碗),爷和新丁贵人(新兄弟),痛痛快快班火三子。”
大布衫子看明那人的歹意,示意天南星迅速离开张家。大柜从水香眼神看出风紧拉花(事急速逃),刚站起身,警察的枪响了,大柜觉得左胳膊一阵酥麻,热乎乎的血顺着袖管淌出。
这时候大布衫子枪响了,撂倒了警察。
天南星伤势很重,不得不中止向柳条沟行进,向南走,到望兴村的活窑家安顿大柜,大布衫子从近处的北沟镇请来治红伤的大夫,为大柜天南星治枪伤,酒喷药敷,大夫治得很认真,伤势大见好转。但是还需要卧床静养几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
习惯马背生活厌烦床榻,胡子大柜渐渐感到冬天漫长而枯燥难熬。风餐露宿,趴冰卧雪竟比这热乎乎土炕、细米白面有滋味有意思,左臂木木地抬不起来,必须听大夫的忠告,要想保住胳膊就得卧床静养。
整日望着秫秸房棚,静养,够闹心的。后来他寻找排遣寂寞无聊的办法,又回味流贼草寇的生涯,攻下响窑,大海碗喝酒,枪决仇人祭祀死难弟兄,胜利时的光耀,诀别时的悲戚,狂饮时的豪放,落魄时的凄凉……
甜酸苦辣荣辱悲欢,长夜难明黑幕重重,何时结束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有一束阳光突然照射进来,冬天骤然温暖了。活窑主将一个女孩送到胡子大柜身边儿,说:“给大当家的解解闷儿。”
“她……”天南星要问清来路。
“她爹是我的佃户,亏了我几十担租子,将闺女抵租给我家干活,没多久她爹娘得暴病死了……你说她十六了,该找个婆家,还没找。大当家的……”活窑主殷勤加好心,献上抵租在他家的佣人,“今晚就让她过来。”
天南星没反对。
一个女孩走进来,从门槛子到土炕也就三两步远,她走了差不多一年似的。天南星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他说:“你不愿意那个,就那什么。”
“带我走,我就愿意。”她说。
条件很特别。一个女孩要跟自己走,她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吧,问: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东家对我说了。”
“你知道,还要跟我走?”
“知道才跟你们走。”
天南星一时为难。绺子规矩大柜不能成家不能有家,有家分散精力。家就是马背就是匪巢,带着一个女人不行!
移动的物体到了炕前,略显紧张一股芥菜味儿,再次煽起他的欲望。
真的想……顾不得疼痛,抱她上炕,她没挣扎,顺从到底。
“你叫啥名?”
“柳叶儿。”
“那不就是柳毛子吗?”
“俺小名叫毛毛狗。”
有个问题天南星没去想,她是不是黄花闺女?也没必要去想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