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眼欲穿的祁二秧子撕掉一张皇历,仔细看上面当日的宜和忌。今日宜:嫁娶、纳彩、祭祀、祈福、出行、移徙;忌:开市、动土,破土。祁二秧子以前不信这些,从打女儿小顶子被绑架后他信了,且坚信不移。
“掌柜,今个儿开炉吗?”徒弟郝大碗问。
“不开。”祁二秧子晃动着手里的那张皇历,说,“忌开市,明天再说。
大碗,你跟山炮儿砸焦子吧。”
“哎。”郝大碗答应着,还是用一种他们都明白的担心为小姐担心的目光望掌柜的一眼,没问也等于是问了:小姐还没消息啊?两个男人对被胡子绑票的小姐怀着不同心情,掌柜的是血肉亲情,忧心女儿的安全;抡大锤的徒弟是爱慕,又不敢说的爱慕。
“去吧。”祁二秧子说,“打开栅板。”
“哎。”郝大碗去干活儿。
铁匠铺子用的栅板,相当于现在的卷帘门,不过它要一块一块移开,每块编上号1、2、3、4、5、6……如果不安此顺序上栅板就安不上。郝大碗打开第一块栅板,结实的身影让祁二秧子心里舒服,这体格适合做铁匠,打铁没力气不行。郝大碗手艺学得快,表现出打铁的天赋,只有独生女儿没儿子的祁二秧子不能不想,将来谁接过自己手中的锤子?俗话说:“世间三行苦,打铁,撑船,磨豆腐。”舍不得女儿吃这天下苦,要她继承铺子的话,也不是让她做掌柜,由女婿来做。这就涉及招一个倒插门女婿,条件是会打铁,铺子里有几个伙计,如果在他们中间选,最合适的是郝大碗。女儿年纪还小他心里没急,等她长大的时间里,他们最理想自己相处,你有情我有意,以后日子过得幸福,瓜熟蒂落水到自然成最好。细心观察一根瓜秧发现并非如自己想像的那样,郝大碗心里够着女儿,而女儿是乎没太看上他,郝大碗身体结实个子不高,而且长得黑黢黢,人们习惯称其为车轴汉子。白净净的女儿跟郝大碗站在一起,倒是黑白分明。
最后一个栅板挪开,炉子完全露出来。祁二秧子的视力不算怎么好,但还是可以看清贴在炉子上的字:供奉太上老君。打铁的祖师爷是太上老君,祁家铁匠炉供奉,所铁匠铺都供奉太上老君。“唉!”祁二秧子不由得叹息一声。有几人理解他的叹息的意义,他还念一个小脚女人,她的绰号叫李小脚,是这个铁匠铺的主人,还是很少见的女铁匠。他记得她临终的嘱咐:铁匠炉开下去,养大闺女,招个女婿继续开铺子。胡子这次绑票的结局难说,要钱的数量大,为救女儿变卖铺子凑赎金,铁匠炉和女儿要他选择,首选女儿,有人在铺子算得了什么?残酷现实摆在面前,赎回女儿铁匠炉没了。铺子没了就没了,没完成自己深爱女人李小脚的遗愿……
“祁掌柜,想什么呢?”徐大明白走进来,说。
哦,祁二秧子回过神来。三天来他等待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到来。从内心说他希望胡子先到,急迫知道女儿的消息,被胡子绑去了几天,匪巢是良家妇女待的地方?狼窝、虎口、万丈深渊……他不敢想得更多。不是吗,大绺土匪有严明的纪律七不抢八不夺[8]八斩条[9],这些东西真的靠得住吗?是否真正实行外人不得而知。铁匠铺掌柜往坏方面想,一个十七八大姑娘落入匪窟,还能囫囵个儿回来吗?祁二秧子想到这里心发颤。即使没有胡子绑票这一节,他的心也不安。徐大明白等信儿,嫁给警察局长他一百个不愿意,陶奎元虽然不是阎老五(阎王),得罪他也麻烦……接二连三发生事,真是祸不单行啊!徐大明白问怎么说?胡子绑架小姐的事不能对他说,传到警察耳朵中,他们能去救人啊?即使陶奎元从自身要娶小姐做姨太的利益出发,还没听说警察从胡子手里成功救出人质的案例。兵警对土匪束手无策,别说去救人质,组织围剿成功几回?有首歌谣曰:“兵剿匪,瞎胡闹,围村庄,放空炮。百姓哭,土匪笑,土匪来了吓一跳。土匪走了不知道,哪个敢睡安稳觉?”铁匠铺掌柜的经受不起兵警瞎胡闹,到头来人没救出来,惹恼了胡子撕票也说不定。
“怎么样,想明白没有哇?”徐大明白问,这次没用主人让烟,自己拽过烟笸箩,没使用烟袋卷了支纸烟,用舌尖上的唾沫粘上烟纸,揪下锥形烟屁股扔到地上,说,“对个火儿。”
祁二秧子探过烟袋,徐大明白在烟锅上对着烟,他完全可以划火柴点烟,故意跟掌柜的对火抽烟,明显套近乎。徐大明白说:“陶局长等着听信儿,你看……”
铁匠铺掌柜眉头拧紧,心里暗暗叫苦,女儿在胡子手上生死未卜,咋个回答你?同意嫁,人在哪里啊!
“看你不太……”
“不是,”祁二秧子急忙否认,说看不起警察局长找病吗,给一个铁匠穿双小鞋轻而易举。相中你家闺女是前世积德,打灯笼找不到的好事呦!必须这样认识,他说,“终身大事,总得跟我闺女商量一下吧。”
“噢,三天啦,你们没商量?”
“不巧啊,小女去四平街走亲戚,没在家。”祁二秧子编排道。
“什么时候回来呀?”
“七八天吧。”祁二秧子不能说得遥遥无期,胡子绑票七八天问题也解决了,他说,“你跟陶局长解释,小女回来尽快商量……”
徐大明白不太好糊弄,他直视铁匠,看他说没说谎,遮柳子(借情由)
总要露出破绽。祁二秧子表演得好,徐大明白没看出来,说:“尽快呀,祁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