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丰来找杠房掌柜,他说:“事儿妥了,明天就可以过去。”
“哦,这么快呀!太好啦。”朱汉臣高兴,连连说,“辛苦你,辛苦你,兆丰1"
“掌柜的,你再这么说,我死得过了。以前……”张兆丰又提起以前,提起掌柜的恩德,为了不让他老提,朱汉臣打断道:
“好,我们都不说啦。”
“和我一起干活儿的马夫回家收庄稼去了,迟班长叫我找个人。正好,让你亲戚过去吧。”张兆丰说,“掌柜的,我回去了。”
“这么急呀,连口茶都没喝。”
“的确有活儿等着我干。”张兆丰说,“明天我来领人。”
“别介,还要你跑路,我带他过去。”朱汉臣说,人情需要走动,“顺便道谢迟班长。”
“也好,我等你们。”
朱汉臣送张兆丰到大街上,说了些家常话,然后回到后院,向侦察员报告好消息,说:
“去113团骑兵营的事成啦1”
三位侦察员兴奋。康国志说越早进人敌营越好。
几天来的侦察收获很大,查清了挂在城门楼示众的五个头颅,三个是自己同志,另两个是赌徒眼儿猴和该团一个逃兵。至于为什么将他俩混到东北人民自治军里当“匪八路”示众,真相有待于日后查清。让人欣慰的是,两名女兵还活着。当然是推断,一个较为大家认同的推断,她们没有牺牲。
“在哪里呢?”
谁都这样发问,可是谁能回答呢?千遍万遍发问的是康国志,于公于私他这样发问都可以理解。不是吗,女兵李秀娟的生死,对他很重要。
“她俩应该还在亮子里。”朱汉臣分析道。
范围还是大了些,常文清说:“要是在,应在兵营里。”
“如果在兵营,我看就在骑兵营。”王瑞森说。
俞团长杀掉五人不用执法队,而是叫骑兵营来做,侦察员推断除了信任骑兵营外,再就是保密。
“此事迷雾重重,有一点是肯定的,敌人正实施一个阴谋计划。”康国志感觉到阴谋的翅膀像夜间的蝙蝠一样开始飞翔,听得到它们的声音,只是看不清准确位置,“敌人可能要利用她们俩。”
“怎么利用呢?”
康国志一时想象不出来,他说:“瑞森的推断我赞同,她俩可能密押在骑兵营里。”他派人进人骑兵营侦察的心情很急迫,盼望好消息今天传来,“猛鹜,你这个马夫要进人角色了。”
“什么时候去?”猛鹜迫不及待道。
“说定了,明天我送你过去。”朱汉臣说。
对侦察员去113团卧底的方案,进行最后一次研究,此前已经做了较为详细的研究,多一遍研究旨在多一分完善。
“张兆丰只是信得过的人……但不宜让他看出我们的计划。”朱汉臣说,也可以说是反复强调了,好心帮倒忙的事情经常发生,“我同他说你是我的亲戚,他因此会尽力帮助你。”
“老朱同志讲的有道理,帮助不适当,容易引起敌人对你身份的怀疑,后果不堪设想。”康国志说,不堪设想的后果是,怀疑猛鹜的身份,轻者要遭辞退,重者,给敌人识破。如果是前者,虽无生命之优,卧底计划告吹。如果是后者,整个侦察工作失败,“猛鹜你到骑兵营后,少言寡语,闷头干活。”
装出性格内向,猛鹜明确了定位,侦察员多年练就出来了,活泼和内向都没问题。
“我懂啦。”
“从张兆丰的口中流露出,和他关系不错的迟班长人很耿直,不妨在他身上下些功夫……”朱汉臣建议道,他指策反。
开始研究就涉及此题,最终东北人民自治军要解放三江,如果那时113团守城的话,策反工作意义就重大了。
“猛鹜不熟悉日本人这所工厂,老朱,你介绍介绍。”康国志说。
长期在亮子里潜伏,朱汉臣对该城的一砖一瓦都熟悉。 日本人掠夺白狼山的木材,建立这所工厂,位置靠近南城门,选址考虑到离白狼山近,运人木材方便。修的是一种窄轨,上面跑着钻辘马子(运货板车)。由于是加工木材,占地面积很大,分四大区域:A办公区,B加工车间,C木楞场,D废料场。
113团近千号人马,容纳这么多人马的地方不好找,俞团长看中这个地方,稍加改造一所兵营就出现了。令团长满意的还有团部的环境。原办公区是一座二层的小黄楼,松柏簇拥的小院。木头被日本人用到极致,整座办公楼全用木头装满装饰,实木地板皮靴踏上去发出嗡嗡的响声使人惬意。
小黄楼的后院是当年工厂高管们携带家眷的住所,两排大瓦房,条件好于简陋的营房,军官们住在这里。昔日木材加工车间搭上通堂大炕,作为士兵们的宿舍。骑兵营在原木楞场,利用原有不知用途的房子,改建成兵营。他们刚到时,木楞场还有些原木,俞团长看到发财的机会,下令卖掉木材充军响。一大院的原木,红松、落叶松、曲柳、山榆、刺揪、白桦……通通变成现钞,朝团长的囊中滚。
“你去的骑兵营在木楞场,士兵和马在这个院子。”朱汉臣详细介绍了日本人的木材工厂,连同兵营情况,“木楞场单独向外扒开一个大门,方便骑兵进出。”
猛鹜对兵营的环境有个大概的了解,先人为主是一条捷径,节省花费时间去熟悉。
“骑兵营大门对面的和顺席店……”朱汉臣说,杠房用炕席,与这家席箔铺有业务往来,掌柜的、了事的先生经常来,见面方便,“我们在那儿接头。”
王瑞森带常文清来到十里香村老板面前,说:“我们杠房的常师傅,他来住宿。”
“欢迎光临!”袁老板客气道。
“袁老板,以后给你添麻烦。”常文清说。
王瑞森也说,常师傅住在你这儿照顾好哟,他可是手艺人。手艺跟人的脾气紧紧相连,有一技之长的人都有些怪脾气,比较各路难伺候,总归是因有那点技术。
“了事的你还别说,我专门跟脾气各路的人处,你说为什么?老面瓜一样的人跟谁都行没意思,各路的人不好相处,可是处成一个是一个。”袁老板有自己一套为人处世理论和经验。
琢磨一下的话,还真有些道理。
“讲得好。”常文清顺情道。
“宁交老虎一只,不交耗子一窝。”袁老板总有磕儿唠,发挥道,“老虎一只能拦路,耗子一窝也喂猫。”
“你们慢慢处吧,我回去啦。”王瑞森起身,说,“常师傅,明早回杠房吃饭。”
“哎!”常文清答应道。
王瑞森走后,袁老板说:“我送你去房间。”
常文清随袁老板走出店铺的一扇后门,进到迷宫一样的后院,大部分房子属于客栈,糊着纸的老式花格窗户,要想从窗户向外看,必通过每个窗户上一块透明小玻璃。玻璃金贵的年代,能有一块玻璃就不错了。十里香村这种客栈也不需要朝里望和向外看,用不上阳光,男女进到屋子,心都在大炕的事情上。大炕隐喻一种职业,卖大炕,专职在家卖**。民间衍生出许多词汇,例如:“倒出炕头给你”、“留炕头”,男人听到女人这样说,便有好事啦!
“这一间。”袁老板打开一个房门说,“满意吗?”
一股艾篙味道扑鼻而来,一盘艾篙绳挂在墙上,正燃烧着。它的作用主要是清新空气,驱除邪味,熏跑毒虫,再一个功能,为吸烟的投宿者免费提供点烟火种。
“挺好!”常文清说。
室内很整洁,被褥不新却看着干净。
“喝水你就喊一声,我叫人给你送来。”袁老板格外热情,他自说原因道,“我跟杠房往来多年,彼此不分你我。常师傅拿这里当家吧,有什么事吱一声。”
“谢谢袁老板!”
“不用客气啦。”袁老板说,“了事的说你手艺人,做什么?”
“有一点儿薄技。”常文清谦虚道,“画画寿材头,写写马票[1]。”
“噢,要不的王瑞森叫你师傅,干这行的人得懂阴阳……”袁老板卖弄起知识,阴阳先生的知识他也卖弄,“要不是我爹别着,我真去做风水业。”
常文清暗暗惊异袁老板的应变能力,走到什么河边脱什么鞋,你说木匠,他会说不是他爹别着, 自己就会当木匠。同这样人说话要加小心。
袁老板饶有兴趣说人死扎纸牛纸马,死男扎马,死女扎牛,他说:“牛帮女人喝脏水。”随口来首歌谣:
老牛老牛让我摸,
都因我妈子女多。
今日到了阴间冥王界,
我妈到哪你跟着。
清水你别动,
脏水你替我妈喝。
常文清想如果一句不接,会让袁老板生疑,他接了一首《钉寿钉》[2]歌谣:
秋去冬来雁南飞,
一阵凄凉一阵悲。
大雁还有回头日,
太君一去永不回。
看上去无聊的扯闲白,使侦察员顺利进住到十里香村,老板心不生疑,没人生疑。
“老板,有人找你。”店伙计过来叫他。
“谁?”袁老板还没闲扯够,问。
店伙计望眼常文清,意思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袁老板说:“常师傅你先歇着,赶明个儿再唠。”说完离开。
常文清住下的当晚,后半夜悄悄出房门,在迷宫里转悠,熟悉周围环境,再弄清这里住的什么人,最终目的寻找告密者狗驮子。
花柳店的特点白天比夜晚热闹,野鸡流娟来到客店,大都是固定的漂客,和妓馆出局差不多。常文清人住的那一夜,从灯光来判断,十几个客房里有人,他要逐一弄清,里边有没有狗驮子。
狗驮子十之八九藏身这里,推测他白天基本不出屋,晚上应该出来,在院子里转转什么的。常文清到院子里来,期望碰到目标,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他还是抱着希望。
经过一个亮着灯的窗户下,是一男一女的声音,不过不是说笑,而是清唱,打打闹闹中那种唱,是几经改编的《十道黑》[3]:张飞的长枪乌木杆,去了两头一道黑;二八佳人来开脸,开到额眉两道黑……
常文清想笑,忍住。这个屋子里的人不是狗驮子,他没这样好嗓子和雅兴。他朝另扇点灯的窗户走去,灯光从窗帘缝隙钻出来,里边有人唠磕儿,仔细听是两个女人,嗓子很细,没有男人……
第一夜无收获。不能在外边转悠太久,常文清回屋去。
猛鹜当上马夫。夜间喂马。
“今晚我回家。”张兆丰说。
“回吧。”猛鹜说。
“你一个人紧忙活……”
“行,你回吧!”
马不吃夜草不肥,军马夜晚喂,一夜里添三遍草料,钟表尚未普及的年代,计时看天,时间随着星辰走。
“张兆丰呢?”迟班长突然走过来,他经常来查岗,问。
“回家了,迟班长。”猛鹜回答道。
迟班长抓起槽子里的草料,用手摸了攘,又放鼻子下闻了闻,样子满意,夸奖说:
“喂过马和没喂过,就是不一样。”
猛鹜悄声地站着,听迟班长说话。
“勤看着点白头自儿.”迟班长叮嘱道。
“是!”
张兆丰嘱咐过猛鹜了,他说:“精心照料白头自儿,丝毫不能出错。”
白头自儿是营长的马,它在单间里吃独槽,草料单铡,精料―豆饼、玉米面多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