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鸿廷在前面引路,走进一户村民家,主人索宝贵迎出来,他道:
“许大夫来了!”
“唔!”许鸿廷点头,瞅康国志一眼,当年在康家药房抓药当伙计,如今也成为医生,其实学徒的他是个有心人,注意康先生每个方子治什么病,用什么草药,多大的剂量,久而久之,他成了医生,俗语说久病成良医,何况久抓药的人呢!最知他底细的人在面前,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望康国志,不过没忘来此的使命,说,“我来收些草药,主要是等风、桔梗、甘草几味药,找他们帮我背回去。”
“外边挺冷的,进屋说。”索宝贵道。
“夫人没在家?”许鸿廷他们进屋,只索宝贵一人在家,问。
“屋里的(媳妇)带孩子回娘家了。”索宝贵满热乎,“回腿上里,炕热乎!”随即拽过烟值箩,三江民间待客有层次,最简单的分法是家里客、娘家客,远道而来的客人多视为娘家客,招待的主要是喝茶、敬烟,故有两句谣谚:水喝好,烟抽靠。他说,“你们抽烟,我去烧水。”
“别忙活了,我们收了药材就走。”许鸿廷说。
“大雪荒天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忙不忙,我过会儿拾掇(做)饭。”索宝贵热情道。
“不啦,几个病人等用药呢!”
“恐怕许大夫要放空行(无获而归),这季节有啥药材,秋天来还差不多能收到。”索宝贵说。小村人有挖药材卖钱的传统,野狼滩满甸子药材。
“唔,可不是想早来咋地,我早该来收,”许鸿廷放低了声音,说,“听说胡子住在这疙瘩(地方),没敢来。”
“不假,一百多号人马。你要是头两天来还真能遇上,进村他们要盘查呢!”索宝贵说。
康国志他们听出什么,还是许鸿廷问:“你是说……胡子……”
“噢,走啦!”
“全走了?”
“一个也没剩下,呼啦啦走光。”索宝贵目睹胡子挪窑,说,“大院空起来。”
“胡子去了哪里?”
索宝贵看到的胡子马队往西走去,至于去哪里不知道,他说:“不知道,往西边去了。”
“他们走多远呢?”
索宝贵说肯定很远,三四十里范围内没有村屯,他们一直往西走,西大荒绵延几百里。
发现胡子踪迹还是晚了,早知旋风给子藏在野狼滩,部队来围剿……李秀娟牵肠挂肚,他内心的痛苦渐深,至今未能救她出魔窟。康国志期望得到一些她的消息,问:
“你听说络子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没有,我倒是亲眼看见件新鲜事。”索宝贵说,他在胡子离开村子时近距离目击到马队里有一个女人,“怪了不是,塔子里有个女人……”
“怪什么,胡子也是正常人。”许鸿廷说。
“许大夫有所不知,大络子规矩是不准横推立压。”索宝贵说,村里有人当过胡子,他解释不准横推立压,横推―超乎常理,立压―糟蹋妇女,“旋风络子那样大的络子,规矩应该是很厉害的。”
“你看准是个女人?”康国志问。
“梳着齐耳短发,穿身旗袍……”索宝贵见到的李秀娟没穿军装。
他们始终未露身份,许鸿廷以收不到药材回走,故意绕道来到胡子待过的土窑,院子空落落的。槽子里还有未吃干净的草料,多间屋子门敞开未关。
“走啦!”康国志失望得很,他说,“我们回去!”
在许鸿廷家住了一夜。康国志说:“没必要再往前走了,我们追不上胡子,回亮子里。”
“我觉得应该去架火烧一趟,找蔺老三,再详细问问旋风络子的情况。”常文清说。
他的建议得到康国志的采纳,他说:“文清带大家先回城里,我带两个人去架火烧村,随后赶回去。”
小分队次日离开许鸿廷家,他们一起走了二十多里,在一条岔路口分道,常文清他们回县城,康国志带两名战士直奔架火烧村,在根据地赶路安全许多,但也不是绝对的安全,还有土匪、反动派的残渣余孽蘑菇一样忽然冒出来。
架火烧的农会主任叫来蔺老三,他的母亲刚去世,还戴着孝布。康国志首先对他母亲去世表示哀悼,这使蔺老三很是感动。康国志神态、气质让他感到问话的人是官儿啦,加上母亲的葬礼……村邻谁愿为胡子的母亲抬棺材?农会主任动员乡亲们帮助送葬,蔺老三转变许多,注定这次问话顺利。
“讲讲旋风络子的情况,大柜、二柜、水香、炮头都讲讲。”康国志说,“我们都想知道。”
蔺老三在旋风络子当胡子七八年光景,一直是地位最低的怠子。但对四梁八柱还是比较了解,他一个个说。没规定从谁说起,他介绍的顺序倒着介绍,从外四梁到里四梁,从红账先生到大柜,最后是大当家的旋风情况,他说:“老大当家的大德字死后,旋风做了络子的大当家的,二柜庞大下巴跟他面和心不和。”
“什么原因呢?”
“争坐大柜这把交椅。”
论资格庞大下巴比旋风老,大德字不知为什么对他不信任,先提拔旋风做二柜,‘自己临死前将络子权力交给旋风。庞大下巴在大德字面前发了毒誓[1]跟旋风一心率领给子,这也是和大柜心不和,还能协助他的原因。蔺老三这个层次的人,当然不知更多络子核心机密,旋风和庞大下巴在关乎络子前途命运大事上有分歧。
“有一个女兵在缮子里?”康国志问。
“有这么回事。”
“她怎么到络子去的?”
“警察局长安凤阁送来的……”蔺老三装的采药人,亲眼见送女兵过程,“她给大当家的做了压寨夫人。”
身陷匪巢的女兵情况究竟如何, 目前奋力营救她们的人见不到本人,所有信息都是间接获得,柳砚冰是这样,李秀娟也是这样。给康国志他们小分队的希望是,她们都活着,因此解救行动就一刻不能停止。
“愣着干啥?走哇!”水香催促道。
女兵柳砚冰意识到灾难开始,曾经的匪巢生活经历,她太了解胡子了,尤其是匪首。水香让带上被,谁都知道被子用来做什么。夜晚胡子让她带上被子跟他走,十之八九去大当家的那里。莫非,今晚……要发生的事她不敢想!
“跟上我!”水香说。
黑瞎子洞是天然形成的山洞,大洞一个,相连接的小洞不止一个。胡子大柜黑孩子居住的洞属于洞群中最豪华的一个,这个豪华指的洞的朝向、位置……比之其他山洞是最好的。每个洞都安装了木板门,开启时发出吱呀的声音。两个胡子持枪站在门两旁。
吱呀!水香开门后说:“大当家的,人来啦!”
“让她进来!”
里边黑咕隆咚,只点着一盏豆油灯,十分昏暗。柳砚冰恐惧阴森的山洞,恐惧即将见面的匪袅,还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总之是莫名的恐惧。
“进去吧!”水香说。
柳砚冰逃跑只是一闪念,跑是跑不掉了,有雪有山还有站岗的胡子。硬着头皮走进去,站在阴影里。
“往前来!”声音从不亮处传过来,显然是大柜黑孩子。
水香急忙告退了,说:“大当家的,我走啦!”
“嗯,放仰(睡觉)去吧!”黑孩子说。
水香临走说了句像是对大柜说的话,柳砚冰听出来是对自己的警告,他说:
"们口有人站香(站岗),有事让他们叫我。”
“去吧!,,
水香走出去,由外边锁上门。黑暗中声音再次响起:“你站到亮处,我看看。”
柳砚冰腿打颤,向前迈一步意味什么?厄运从此开始。她站着未动。
“怎么,不听话是吧?”
柳砚冰对黑暗处问:“你要干什么?”
“你明白!”
柳砚冰当然明白,反抗是要反抗的,采取怎样的形式要看事情的发展。往前迈一步,她明亮站在灯光中。接下去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大柜可能待在的黑暗地方没声音,也没见有人露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站了半个时辰。这是干什么?胡子大柜玩的什么把戏?
“来人!”黑暗中黑孩子使劲儿喊道。
们响,哗啦的开锁声音传来。站岗的胡子跑进来。问:
“大爷?”
“较水香来1”黑孩子命令道。
水香进来。冲着黑暗处问:“大当家的叫我?”
“送她回去,然后你回我叠窑来。”胡子大柜说。
水香带走柳砚冰,过一会儿回来。黑孩子坐到亮地方,他说:“点亮子!都点上。”
大柜的屋子有很多盏灯,三盏油灯,两个火把,一个松明的一个狼油的。平常不都点亮,只有年节才全部点亮,今天这是?水香揣测大柜的心理。
“你问过她的来历?”
水香一愣,大柜的话瓢泼大雨一样拍蒙登(糊涂),他直愣愣地望着黑孩子。他没问过,也没权力过问。
“吐(说)!”胡子大柜发火道。
“没有,我没懂……”
黑孩子沉默一会儿,说:“记得我老根子(父)?”
“记得。”
“记得我底子(母)吧?”
“记得。”
黑孩子说:“我老根子曾对我说,我老底子在我十岁的时候参加了抗联……”
大柜忽然提起很少提起的旧事为什么呢?这个年纪不轻的女兵让他想起母亲?一般应该不会。事情有些怪, 自己离开时她站在那儿,再次进来她只朝前挪动一小步,被子还抱着始终未放下。难道没看中她?可也不对,这个跟提起他的母亲没关系。
“你说安凤阁办的啥王八犊子事,他骂我嘛!”黑孩子说。
水香惊诧,大柜说什么,警察局长把他的母亲……不,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啊?他说:
“大当家的怀疑……”
“不是怀疑,八九成啦!”
水香足智多谋,这种事还是头一次经历。如果是他的母亲,以这种形式见面,比骂人还骂人。进来时,大柜依旧躲在黑暗里人未露面,他们没正式见面可能性大,他试探地问:
“大当家的,你们相认啦?”
“我哪里有脸啊!”黑孩子总不能以这种方式认母,他今晚是想叫一个女兵来……羞愧难当,他说,“换一个场合,用恰当的方式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