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康国志率领几名战士走进一户农家,这是根据地边缘的村子,东北民主联军还没在该村建立政权,但是工作队来过几次。栽植的柳树自然形成了宅院墙,三间干打垒土房,小院很洁整,看得出来是正经过日子人家。
汪!汪!狗先叫了,房主人走到大门前,院门扇是树条编的,条子绿莹莹的很新。
“康少爷 ,房主人认出来人,惊喜道。
康国志一愣,许久没人叫他康少爷了,仔细瞧瞧,噢,他认出是康家药店抓药的伙计,说:
“是你呀?鸿廷。”
“是我呀!”
房主人叫许鸿廷,是康家的康泰和药店伙计。主仆分别十几载相见,心里甜酸苦辣。
“快进来!”许鸿廷让他们进院道。
“哦,我的朋友。”康国志他们骑马,却都穿着便衣,身份还不能暴露,至少未了解许鸿廷现在情况的时候不能讲,他说,“今晚在你家打打尖(暂休),方便吧?”
“咋不方便,方便。”许鸿廷说。
许家人口很轻,只许鸿廷和他的老婆,连二炕睡十个八个人不成问题。许鸿廷对老婆说:
“在早我就是在康少爷家药店学徒,抓药。”
许鸿廷老婆是少言寡语的女人,她只向康国志咧下嘴,算作招呼,然后去做晚饭,丈夫交代道:
“剁只鹅子,少爷爱吃。”
“别忙活啦,有什么吃什么。”康国志说。
“那可不中,少爷头一次端我家的饭碗……”许鸿廷说,“你们歇着,我去弄柴火烧炕,西炕没人住,很久没烧啦。”
连二炕实质就是一铺炕,烧东炕西炕也走烟,至少不凉不潮。当然,冬天炕还是热乎的好。
随来的几名战士望着康国志,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管六号叫少爷,革命队伍中少爷出身的人不多。康国志猜透他们的心思,说:“十几年前我家在亮子里开药店,许鸿廷在那儿抓药。巧了,我们住在他家。”
一般战士很少了解首长的身世,遇到熟人自然是好事,吃住方便多了,知根知底也安全。
夜晚,战士们睡下了,康国志走到院子里看看马,顺便添些草料。许鸿廷坐在槽头抽烟,他刚给马添完草,他说:
“我加了料,少爷。”
康国志挨许鸿廷坐下。
“抽一袋?”许鸿廷让烟,递过烟具―烟口袋、烟袋和火柴。康国志接过来,捻上一锅抽着,说:
“你怎么到这里来?”
“说来话长啊,少爷。”许鸿廷说,“你走后,老爷就病倒了,他给人看了一辈子病,扎痛(治疗)好的人无数,到头来却不肯扎痛自己……”康国志是药店老板兼坐堂先生(医生)的独生儿子,他离家出走,两年后母亲思儿抱病而死,接下来父亲也病故,药店关门,伙计们各奔东西,“我没找到活儿,跑去范家屯……”
范家屯是关东最大的马市,有首歌谣云:
范家屯,老二站,
关里关外大粮找;
天下第一大马市,
美名人称二大连。
许鸿廷的父亲在世时在马市上混过,耳闻目染他懂些“袖里吞金”―马市交易手法。在康家药店,闲暇时候康荣祖―康国志是参军后改的新名―少爷缠着伙计,让他讲相马。他说:“老板不准讲这些,让背诵汤头歌.”
“讲讲吧!”
经不住少爷缠磨,许鸿廷说如何相马,同时还说了首歌谣:
先看一张皮,
后看四个蹄,
辫开嘴巴子,
看牙齐不齐,
便知值不值。
药店黄铺,许鸿廷去范家屯马市,凭借他对马市交易规矩的了解,混饭吃应该没问题呀!怎么跑到西大荒的深处来?康国志说:“你懂袖里吞金,不在马市?”
“唉,事出有因啊!”许鸿廷不愿意提起自己在马市混日子的旧事,忽然想起件事来,说,“你猜我在马市上见到谁啦?”
“谁?”
“董家小姐。”
啊!康国志惊讶不已。
“一身男人装,我差不多认不出来她。”许鸿廷说。
“她男人打扮?哪年的事儿?”
“有七八年了吧。”许鸿廷记得康少爷是寻找董家小姐离开家的,他接下来问,“那什么你没找到她?”
“没有,一直没找到0康国志说。
厦
“一直?”许鸿廷觉得不可思议。
康国志询问董家小姐旋子的情况,许鸿廷说范家屯马市上见一面后,就再没见到她,倒是听说一些她的传言。
“什么传言?”
“有人说她当了胡子。”
“噢?在哪个络子?”
“不清楚,传言有点儿不着边栏(无边际),说她做上大当家的。”许鸿廷死活不信柳条一样柔软的董家小姐当上胡子大柜,“扯吗,她当胡子有可能,当上大柜,鬼才信。”
康国志不这么看了,大浪可淘沙,时代可改变人。如果她真是一络土匪的大柜,总有一天碰到她。确定许鸿廷没问题,他讲了自己的身份和来西大荒目的,说:
“我们找一络胡子,大柜叫旋风。”
旋风?许鸿廷说:“你们再往西走走,那边有络子胡子,上百人的马队……大柜叫什么不清楚。”
“离你这儿多远?”
“几十里吧,在野狼滩。”许鸿廷说。
旋风络子就是许鸿廷说的那络胡子,现在压在叫野狼滩的地方。听听地名足以让人毛骨惊然。一百多天前他们还在白狼山下的老龙眼匪巢。
大柜率马队出去了,土窑里留下的几个胡子准备明日祭祀已故匪首大德字的物品,伙房忙着蒸供品象鼻馒头(供品),热气腾腾,麦子味道很浓。
有人打开一把锈锁,走进一间漆黑的小屋,条桌上摆着雕花楠木骨灰盒,旁边是一顶缀着红缨的六块瓦毡帽,一套长衫马褂、马靴,一把左轮手枪和一把盒子炮,还有一把带鞘的日本指挥军刀,从刀身长短上看,是佐级军官佩戴的。
到了每年大德字忌日这一天,胡子便把他的遗物移出,摆在院心,受众兄弟拜渴。
“你这么小年纪当胡子……”屋内只剩下板弓子,李秀娟大胆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敢盘蔓子!”板弓子恼火,稚气的娃娃脸发怒时真有些吓人呢!他摸摸腰间的手枪,抽出半截又放回去,“再盘蔓子,小心……”
“盘……”李秀娟不明白外人随便“盘蔓子”犯了大忌,胡子忌讳外码人问他们的真实姓名、详细住址、家庭状况,疑心你知道底细报复。询问他们姓氏名谁称盘蔓子,假若在大柜面前盘蔓子,则惹下杀身之祸。
“吃吧,”板弓子去厨房端来水饺,说,“三鲜馅儿的漂洋子。”
“你们大当家的好像挺善良。”李秀娟试探着说,“看样子大当家的对你不错。”
“要不是他,我早就影(跑)了。”小胡子板弓子掏出心里话,随即又像是后悔,不再往下说。
“小兄弟,我真害怕你们大当家的杀了我。”
“哪能呢,大爷喜欢你。”板弓子说,“明天祭老大当家的……”话听来有些别扭,“你看见绑在拴马桩上的人了吧?保准顺线。”
“顺线?”李秀娟哪里懂得土匪黑话,从板弓子得意的表情分析,顺线肯定不是件好事。她问,“啥叫顺线?”
“枪毙!”
杀人!她问:“他是什么人?”
“邪叉子,单搓。”
全是土匪黑话,女兵李秀娟听得图圈半片(残缺不全)。
“明天老大当家的忌日,用外人的血祭他。”
一家头顶一方天,一个络子一个规矩。每年这一天,被捉来的外码子绑在拴马桩上,剥光上衣,先用刀尖在胸脯划出“奠”字,再用杯子接血,然后掺进酒里,由大柜将这杯血酒洒向灵位,众胡子随之高声道:
“大哥(大爷)啊!我们血祭您!”
“我们的仇人是兵啊。”大德字在世时经常这样说。从拉起给子起,他便与周围的兵、警结了仇怨。最初,大德字虔诚地驾信佛教,把打家劫舍看作对恶人的惩罚,周济穷人是行善。络子里的人都是衣着无落的穷人,抢夺为了吃穿,从不开杀戒。后来,他们被降大杆子(投降当兵的)追杀,一次竟打死十几名弟兄和数匹马。残酷的现实逼迫大德字面向佛祖几番请罪,声嘶力竭地喊出个“杀”字!
“奶奶的,”大德字负伤,躺在炕上叫骂着,“都说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咱当一天响马,就打一天兵i
兵成了大概念,带枪的都进人了仇恨的范围,大德字恨的兵很具体。
一次去县城探路,大柜看见一个日本兵在热闹街上调戏中国小姑娘, 口喊花姑娘,在小女孩身上**乱捏。
女孩在明晃晃的军刀威胁下,惊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目光是那样的无助,围观的市民木然地看着。两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竟然维护场子,喊道:
“靠后!圈大人薄,得看得瞧!"
女孩愤怒,朝不可一世的日本兵扑去,她要用牙齿复仇。 日本兵像只野兽吼叫一声,抽出军刀道:“死啦死啦的有!”军刀刚举起来,只听得一声枪响, 日本兵当街中弹身亡。
“天妈呀!”两个警察未等醒过腔来,耳朵被枪击穿。
大德字在马上骂道:“让大家记住你两个秃耳朵走狗!”
此事发生后, 日本宪兵队决定清剿大德字塔子。这个塔子枪杀日本鬼子,袭击给养车,搅得驻守三江的日本兵鸡犬不宁。他们调集兵力,县警察大队全部出动配合,在阴雨连绵的夜晚,包围了大德字的靠山窝棚,迫击炮、轻重机枪,一起朝土窑射击。
大德字不听旋风劝阻,甩掉衣衫赤膊上阵,亲临炮台督战。 日本军官晰哩哇啦地叫喊,炮弹呼啸,土窑哪里经受得住强烈炮火轰击,房屋中弹起火,几匹马被炸得血肉横飞。
忽然一根血淋淋的肠子,难分辨清楚是人的还是马的,从空中抛落在大德字脖子上,他拉扯掉,端着发烫的枪管,刚喊出“小日本”三个字,炮台便被炸塌,他负伤倒地,依然举着枪喊:
“弟兄们,别住(阻挡)!”
“聚!”旋风明白众兄弟的心理,如此死守下去,势必全给覆没,土窑已经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冲出去是唯一的生路。马队集合完毕,将受伤者一一抬上马背。此刻,大门完全被炮火封住,从何处突围出院子?
“跳下围墙!”旋风果断地命令道。
金鬃马顺着马道驮旋风来到北大墙上,刹那间,马队云飞墙顶。金鬃马畏惧地竖起前蹄,眼前是深深的壕沟,众兄弟眼睛看着二柜旋风,只见他夹住马腹部,身子前倾,脸紧贴马鬃,猛抽一鞭子,金鬃马虎跃而下,接着数匹马相继跳下高墙。
胡子回到匪巢老龙眼,大德字已经奄奄一息,他对旋风说:“二弟,我恐怕不行了……弟兄们交给你啦,记住有罪同遭,有福同享……”他声音十分微弱地命令道,“抬香炉来!”
青铜鼎抬来了,大德字手颤抖地拔下那炫代表自己的半根残香,将旋风的香插在自己的位置上,众胡子明白,旋风已晋升为大柜。
八仙桌上摆满酒碗,众胡子割破手腕,将血滴进碗里,旋风端起酒碗,发誓道:
“永远跟大哥走,用仇家血祭大哥。”……
大柜旋风率胡子马队黄昏归来,丢盔弃甲十分狼狈,打大轮〔袭击车辆)这一仗他们付出不小的代价。
旋风面无血色,表情极其痛苦,踉跄地回到卧室,立即门门撂下窗帘,吹灭蜡烛,只留一盏马灯。在马灯照射下,她的脸青白如纸,不断发出呻吟声。
“你闭上眼睛,不准看我。”旋风横道。
李秀娟闭上眼睛,戒备的神经绷得很紧,屋内响起脱衣声和旋风的呻吟。她觉得奇怪,偷偷地看,昏暗灯光中,可见一个**女性的躯体……腹部、腿部多处流血,将白哲丰满的身体染得十分可怖,旋风正往伤口涂抹着什么。
“我是医生,”李秀娟朝**走去,说,“我来给你包扎。”
四目相对,旋风犹犹豫豫。
李秀娟扯块布蘸白酒,为她擦拭伤口、涂药,昨天受伤的部位,缠裹的破布已粘在皮肉上,为防止感染,重新做了包扎。
“你多喝些水,防止虚脱。”她倒杯水端给胡子大柜。
旋风没有拒绝。
“我们都是女人……”李秀娟想跟旋风谈谈,刚说半句,话被旋风打断。
“两条路可供你挑选,要么留在我身边,要么立即杀了你。”她生硬地说,瞬间变成胡子大柜。
“为什么杀我?”女兵问。
旋风掏出手枪,麻利地推上子弹。说:“你知道我是女人。”
李秀娟刚刚看到的一丝希望,瞬息间破灭了。旋风摇身一变,又匪气、霸气,又是一个蛮横的土匪大柜。留下与胡子在一起?说个不字,枪响人亡,胡子杀人与杀只鸡没有什么区别。
“是去?是留?痛快吐!”旋风举起枪逼问,只要她的手指轻轻一扣动,一切都完结了。从那张冷冰的、杀气腾腾的脸上,看出没有商量的余地。
“留下可以。”李秀娟为缓和紧张气氛,先做了让步道。
旋风举枪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态度比先前缓和了许多。说:“你不该看到我的秘密。”
“你伤得这样重,我看着不管?”
唉!旋风深深地叹口气,颓缩地躺在椅子里,闭上双眼。许久都没有人关怀她,本来世界上关怀她的人就少。一个个离她远去。
董旋子同父亲一起被警察抓去,父亲受刑先死去。将她五花大绑,蒙住双眼堵住嘴,关进一个屋子里(实际是署长家大院),四肢被分别固定住,味啦啦衣服裤子被撕开。接着一条湿毛巾搓擦她的下身,她想并拢两条腿,但是做不到。
“放几个?”
“五个!至少五个。”
董旋子觉得有双手很重地接近自己的下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巨大痛觉,从下向上地击晕……她躺在土炕上了,身旁有了个白发老太婆守护,见她醒来,激动地用衣袖擦眼睛,惊喜道:
“姑娘,你可睁开眼啦。”
董旋子想坐起来,下半身很沉,像坠块石头。
“别动,姑娘。”老太婆急忙按住她的手。
“我……”董旋子恨自己是女孩,恨生长着惹是生非的东西。她哭喊着,想撕碎它,撕碎自己,撕碎整个黑暗的世界!
“孩子,咬牙忍耐吧。七天,就七天。”老太婆规劝道。
夜里,小腹部火烧火燎的胀痛难忍,她含泪恳求老太婆说出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