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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 徐大辉 8244 2024-10-16 21:34

  

  “发河啦!快跑啊!”

  睡梦中的杨水生听见喊声,起初他以为是梦,坐起来处之泰然,努力伸长手臂挠脊背的一痒痒处,位置有些偏远,手稍将将能够到。

  “快啊!往北w跑啊!”

  抓挠解了痒的杨水生心理舒坦,真切听到外边的喊声,嘟嚷道:“开什么玩笑!忙牛河怎么会发大水?”

  因临一条河村子才叫于船口,四十几户人家。房子沿着河的走向修建,背依黄土岗,房子朝向是西南。杨水生家在村子的西斗——于船口最西边的一户,声音从村东头传来。

  媳妇不在家七岁的笨笨睡在身边,儿子肥胖得像一只熊,体重差十斤撵上了自己,都是她把他溺爱胖。他说的她指后妻黄亚兰,单从爱慕上说,比已故的妻子早,他们是同学,北沟镇高中还有一位同学于得水住在本村,三人是最要好的童年伙伴。

  “妈的病不能再拖了,我带她到医院去做手术。”黄亚兰说。

  母亲胸前生长几十年的瘩子,大大小小有七八个。过去是母亲引以自豪的东西。根据是一句民间谣谚:人背瘩子,到老穿不上裤子,瘩子背人到老不受贫。(长在人体前面称瘩子背人,长在人体后面称人背瘩子)。母亲属于幸运的痞子背人。为证明事实如此,她举儿媳对她如何孝顺的例子,年轻多难老来享福,生活和精神都不贫。母亲的瘩子近年有了变化,瘩子个头未见怎么大,颜色变黑,表面也不光滑,很像紫色菜花。不疼,但有些痒。杨水生咨询医生,医生说的话吓他一跳:瘩子可以癌变。他说:“最近要出棚一批花,是不是出完,消停再去。

  “一刻都不能拖,先去治病。”她坚持先给婆婆做治疗,花后出窖。于家的两个大棚种的不是蔬菜,是花卉。草本、木本……不乏名贵花木品种。

  两口子养花出名,一百里以外的三江市几家花鸟虫鱼市场销售他们的花。

  农博会、汽博会、电影节都有他们的花卉摆放。她带婆婆去治病,将丈夫留在家里,也是为照顾花棚。闷热了几天,气象预报近期有暴雨,他在家很有必要。

  “笨笨怎么办?沾脸瓜似的(粘贴)。”他问。

  儿子一时也离不开自己,去住院伺候六十多岁的婆婆,带着孩子不方便。她说:“跟你在家吧!

  孩子不愿跟自己,杨水生心明镜(知道)。妻子做吃的手艺他没有,也没她那样耐心,精细做饭菜。笨笨嘴刁(挑剔),不顺口的饭菜不愿下咽,嘴馋是惯出来的,她太惯孩子。

  “你别糊弄,家里什么菜都有,辛苦给孩子做,还有你,别老是糊弄饭。”黄亚兰临走叮嘱道。

  笨笨懂事也听话,不让跟着去就不去,和爸爸在家里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撅着小嘴眼泪汪汪地望妈妈带奶奶出村。

  “儿子,嘴能挂个油瓶啦!”杨水生蹲下身哄孩子,说,“爸带你去抓鱼,中午咱爷俩吃鱼。”

  孩子的痛苦雨过地皮湿,兴趣风一样顿然吹走它们。他雀跃道:“下河,抓鱼啊!

  平日里母亲千嘱咐万叮泞孩子不要到河边玩耍,不要下河,洗澡抓鱼什么的都不行。两年前她还用水里有妖魔鬼怪吓唬他,渐渐长大的儿子不信。几次恳求母亲才带他到河边走走。村中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有的会狗泡―像狗一样游,头一直露在水面以上,用四肢捣水,前进速度较慢―或大漂仰(肚皮朝上一种游泳姿势)。到了河边黄亚兰的手紧紧牵住笨笨,生恐他掉到河里去。真的掉里自己只能眼睁睁,她不会游泳,丈夫也不会。村里人说他们是一对旱鸭子。于船口人不会游泳的人很少,守在河边看也看会了。到水里杨水生多少还是扑通几下子,短距离内淹不死他,笨拙的狗刨式他还是会的。妻子不满足他这档次游泳,偷偷地说:你咋不练练别的,比如大漂仰。他说人被淹死以后才可能漂在水面上,溺水进去的时候叫抓底尧,出来的时候叫大漂仰。她说你忌讳大漂仰,学踩水呀!村子人认为,会水有三个层次,依次是狗泡―漂仰―踩水。蛙泳、爬泳、自由游(与狗泡同类)、仰泳(与大漂仰雷同),村子人不说这些名称。她问:能学会吧?他说猪那么笨都会游泳,我怎么学不会?杨水生后来学会游泳,自悟的动作不规范,说不上什么姿势,叫自由式比较贴切。

  见到河,笨笨鸭子见到水那样高兴。唱起黄亚兰教他的十二月花歌谣:

  正月梅花香又香,

  二月兰花盆中装。

  三月桃花红十里,

  四月蔷薇靠短墙。

  五月石榴红似火,

  六月荷花满池塘。

  七月桅子头上戴,

  八月桂花满树黄。

  九月**初开放,

  十月芙蓉正上妆。

  十一月水仙供上案,

  十二月腊梅雪中香。

  小村不缺少歌谣,谁都会唱上几首,至少是几段几句。教孩子养花方面的歌谣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觉得不太适用,七岁的孩子怎会对养花感兴趣,倒是近水楼台,守啥人学啥人.守着萨满跳大神!笨笨成大子承父母之业―养花。

  “爸,教我游泳。”儿子恳求道。

  父亲看着眼前的儿子就想笑,笨笨站在河边目光贪恋,像一只鸭子,肥硕的身躯应该说像只企鹅。

  “爸,爸!

  “妈妈怎么嘱咐你的,不能下河玩水。

  “爸……”儿子哀求道。

  “听话啊,儿子!你太小,现在还不能下水。”杨水生哄劝儿子,打消他下河的念头。看来这非易事。虽然此时河水平稳温顺,处在一年两次汛期的夏汛[1],农历六月的天眼窝子浅,老是哭哭啼啼,河水今天落了明天又涨了变化无常。此时的河水很深,并有漩涡暗流。

  笨笨的嘴再次能挂上油瓶。他不理解大人的想法,不能满足愿望则撅嘴不高兴。

  “儿子,爸给你抓鱼。”

  “我不吃鱼,我要吃蛤俐!”笨笨用小小的反抗宣泄着不满,他提出与父亲相反的要求。

  “好,捉蛤州!”他答应道。

  蛤俐鲜到嘴,牡砺鲜到心,“下锅烂”(青苔菜)鲜到脚后跟。渔村有这样的歌谣。笨笨当然不懂这些。他心里想吃鱼嘴非说蛤州,明显在耍脾气。做父亲的顺着孩子,哄他乐,度过妻子不在家的日子。

  忙牛河里产蛤蒯有几百年历史。资料记载,当年为朝廷采东珠―东珠有白色、天青色、淡青色、淡金色、粉红色的色泽等等,而以匀圆莹白有光者为最名贵―的打牲壮丁[2]来到过这里,个头大的河蚌却没有珠子所幸未成为捕珠河,它们祖祖辈辈安静生长在这条河里,成为沿河人类餐桌的一道美味。

  实际捉蛤划比鱼省事,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和工具,他能捉连七岁儿子也可以捉到。吃不主要,玩、逗乐孩子才最重要。他带孩子到一片白沙子的河滩,浅水中可见蛤州行走割破沙子,顺着划出的泥道儿便能找到它。

  “爸,我捉到一只!”笨笨按照父亲教授的方法,很快捉到一只,举在手里炫耀。

  “笨笨,行!你真厉害!”他鼓励、表扬儿子道。

  带来的塑料桶准备装鱼的,现在装蛤州。杨水生坐在+沙滩上,夏日的沙子给烈日晒热,屁股下很温暖。村人早就享受到沙滩浴,不过不叫沙滩浴,俗称晒阳阳,说是对寒腿痔疮什么的有效果。这些病杨水生都没有,温暖的沙滩他带两个儿子来过―那时黄亚兰带来一个叫可以的男孩,比笨笨小一岁―沙滩,做一种儿童游戏拍燕窝,往手上堆湿沙子拍实.再将手轻慢地抽出,一个窝形的洞形成,被称为燕窝,屋檐巧燕―燕子做窝本领分为巧燕和拙燕,房檐下多为巧燕,室内擦子粗糙窝多为拙燕―做的窝就是这个样子,拍燕窝时边唱歌谣:拍、拍、拍燕窝,里边住着老大一哥.有饭吃有酒喝。

  其实拍燕窝是女孩子做的游戏,笨笨和可以都是男孩,见沙滩上有女孩拍得热热闹闹,他们嚷着要玩,所以才做起女孩的游戏。

  拍燕窝有时男孩女孩混着玩。二十多年前,两个男孩同一个女孩―黄亚兰、杨水生、于得水―在沙滩拍燕窝,还不只拍燕窝,像拍脚连―两双以上的脚并排放在一起,唱着歌谣指点着脚。歌谣为:拍脚连、脚连板,不梳头,不洗脸,油炸面馆,刀枪亮闪……最后拿回脚的人为赢。

  多数时候都是黄亚兰赢,大概有谦让她的成分在里面。

  二十三年前―1987年沙滩上的孩子同笨笨年龄相仿,杨水生打小时候就瘦小,同伴叫他米老鼠,当然同狡猾、品行差什么的不沾边儿,指他人长得又瘦又小。黄亚兰发育中等,皮肤很白很细,也没早熟什么的,也有个名字小抽蜘,说话声音轻,有人叫她小灿蜘大家跟着叫,很重要她答应了等于是认同。于得水骨架很大,肉还没长多少,方向朝高大魁梧发展,比同伴身高高出一头,以后的日子继续拉大,高中时于得水进了校篮球队。

  绰号他不太喜欢―大雄,是另一部动画片中的角色。

  “爸,这是什么?”笨笨将他在泥里当蛤俐弄出来东西用根木棍扒弄到干沙子上,喊父亲。

  杨水生本来也没走回二十三年前的沙滩,收束心思很容易做到,他站起身,顺手扑拉沽在身上的沙子,朝儿子走去。

  笨笨当蛤州捉住的家伙并非蛤州,是只寄居在贝壳里生长,以防天敌袭击的河蟹。蟹子背部柔软没有甲壳,四条腹肢退化只剩下尾部的倒钩,紧紧地钩在蛤州贝壳上。海里的寄生蟹多见河里很少见,野生的河蟹少之甚少,再寄生在蛤州中更稀奇,别说小儿不认识,自己活了三十几岁头一次见到。

  “爸,它怎么还有腿呢?”笨笨奇诡没长腿的蛤俐有了腿,长相跟先前抓住的蛤捌不一样。

  “寄居蟹,它是寄居蟹。

  儿子迷惑地望着父亲,寄居是什么意思他根本搞不懂。杨水生给孩子解释一番,结果遭来进一步的追问,譬如:蟹子跑到人家的壳里做什么?

  “防天敌袭击……”

  新的追问接着来了,孩子问什么是天敌。杨水生觉得探问才开头,儿子会一个接一个提问题,高中只读一年的那点文化恐怕招架不住,好在养花需要家里安装了宽带,查阅了一些资料,现买现卖还应付得了一个七岁孩子的提问。妻子在家就好了,她的知识面比自己宽,她回答最好了。事实是她在家儿子很少向父亲提问。他拙嘴笨腮地解释一番天敌,尖端的问题,至少做父亲的认为如此。

  孩子问人的天敌是什么?

  他惊讶这么小的孩子提出这样高难问题。不像猫是老鼠的天敌那样张口就来,一时回答不出来。需要动脑筋想一想。人是一切动物的天敌,可是什么是人的天敌?让一个种花的农民去从哲学、人性、道德层面去想也不现实。愚笨的人未见得生命感悟就低,他朦胧地觉得人类的天敌是时间,一刻也没停地吞噬生命直到完结。当然只是朦胧,说不清楚的。

  “那儿有一只!”笨笨发现一只巨大的蛤州正从河中上岸,割破泥沙如舰艇一般一往无前。汪在沙滩上的清澈河水顿然泛起浑浊的泥污。孩子的好奇可没那么执著,兴趣转移到别的新的事物去了,他跑过去。

  杨水生放弃思考,目光跟踪儿子。

  笨笨跑进水中溅起明亮的水花,他追赶上蛤俐,毫无任何防范地伸手去捉,前两只蛤捌,包括那只寄生蟹都是那样拿起的。这次出现意外,蛤蒯发怒,猛然合上将孩子嫩软的手指死死夹住,结果可想而知。

  “妈,妈!”笨笨危险时刻喊妈妈而不是喊近在咫尺的爸爸,说明的东西不说自明。依赖母亲说明母子感情甚好,他们是继母子关系啊!

  听到儿子惊恐的叫声,杨水生快步跑过去。

  “爸……”笨笨奋力朝外拽手。

  蛤蒯的反抗―用两扇壳儿紧紧夹住打扰的来犯者,致命倒不至于,疼痛难免。对付蛤咧没有什么好办法,硬往外拔手不行,在砸碎硬壳和撬开壳的两者间选择,杨水生选择撬开,他说:“别怕,爸帮你!”

  “它咬我,疼啊!”笨笨疼得哭叫。

  杨水生让儿子俯下身使蛤俐着地,立起蛤蒯用双腿夹住,将带尖儿的木棍捅进去,然后向一边别,蛤捌壳被弄开,笨笨抽出手。他说:“我看看你的手。”

  儿子的手有些青紫,指关节淤血。活动一下,骨头没事也没破皮,因此无大碍。笨笨以疼痛换来一只巨蚌。,两只壳像蒲扇,蛤捌肉足有一小碗,加上已抓到的,配上韭菜,够父子包顿饺子。

  鲜美的蛤捌肉吃进肚子里,壳儿成为笨笨的玩具,用它当瓢用舀水,另一只做筐箩装东西―变形金刚、小贴件,晚上睡觉就放在枕头旁。一直这样放着。

  日天气闷热,花需要喷水降温,杨水生在花棚内忙碌,笨笨一个人旁边玩,随身带的蛤蒯壳派上新的用场,它成了炊具,他在做饭。父亲修剪下来花的枝叶、摘除的残花,成为他烹饪的菜肴。

  “做什么饭呢?”父亲问。

  “**糕。”

  “哦,你会做**糕?”

  “跟妈妈学的。”孩子认真地说。

  不知什么时候黄亚兰学会花善,将可食的、药用价值的花卉利用起来,不局限吃,泡酒、窖茶。花棚里有牡丹、芍药、鸡冠花、凤仙花、百合、金银花、**、白兰、落地生根.她说这些都有药用价值。

  “落地生根能治病?”他挑选一种很不起眼的花问。

  “并里的蛤蟆!”黄亚兰说他孤陋寡闻,落地生根具活血、解毒、消肿,凉血、止血、生肌消炎之效。主治吐血、刀伤出血、胃痛,中耳炎,胃、十二指肠溃疡,咽喉肿痛,关节炎。高血压、头痛发烧,外用治肿痛、蛇虫咬等。

  他惊讶,妻子养花实在屈才,做郎中行医得了。于船口村近年出了两个富户,李四虎养牛―黑白花奶牛,产的奶卖给一家知名奶业公司―发家;另一家养花致富的杨水生。

  杨家老宅原在村子中间,搬到村子最西头是因为承包了一公顷河滩地,养花扣大棚需要地方,老宅左右都有住户地方狭窄,他们两口子宏图发展养花,看上那块荒滩地,正好村上要对外承包这块地,交上五万元到村民委员会,吕村长说:“你们两口子可想好唆,那块地属于淹没地,发洪水什么的可要淹没。”

  “我们知道。”杨水生说。

  “丑话说在前头,一旦发大水泄洪,淹了地可别找村上,承包款也不能退,想清楚。”吕村长说。

  “想好啦!真的遭灾也认啦。”杨水生说。

  吕村长还是想把地承包出去,含着安慰道:“几十年忙牛河都没发过大水,九六年那场水算大的,河面也就比原先宽了两米。”

  忙牛河属于松花江的支流,正如村长所说几十年未来过水,部分河段河床日益变窄,河滩上种了庄稼,高粱、玉米茂盛成长。靠近村子的几里河道水仍然很深,渡口照旧存在,于家一辈一辈人摆船未停,现在船主是于得水。生产队时期船是大队的,摆船人于得水的父亲于长河是大队后勤人员,为集体摆渡。

  河对岸并没村屯,是一片洼地,村子中有几户人家承包地在那里。种地需要过河。村子人过河还有一个原因,百年前留下的一条通向北沟镇的毛毛道(便道),昔日这条路肯定比现在宽阔和繁荣,不然就不会有于船口。

  如何萧条和改道不甚清楚。北沟镇向北走,需要横跨忙牛河,也跨了,修了一座木桥,六十年代修建的叫跃进桥,方向在于船口村西,距村子两公里左右。村子人去镇子上习惯坐船,有头脑的人在河对岸修了简易房子,养着骡马出租给坐船过来的人,有了摩托车拉脚是近年的事情。如今跃进桥变成了钢筋水泥桥,名字改叫腾飞桥。

  腾飞桥设置了双车道,它是一条“3”字头的省道。为方便于船口村人通行,留下进出口。村子里有了农用车、轿车、摩托车,绕一点路过桥进城。于得水并没有因此失业,河对面的地还要种,走顺脚的人还是坐船到对岸,再换乘摩的去北沟镇。但必须承认坐船的人还是减少了,他仅靠收几元船费难以维持生计,虽然只他一个人过日子―于得水单身―也还是很紧把。靠山吃山,挨河吃河。他捕鱼。忙牛河野生鱼很多,父辈之前有三花五罗[3],其中尤以三花为多。鳌花、编花基本绝迹,现在只剩下卿花也很少,捕到能卖好价钱。穿丁、嘎鱼、白漂子、泥鳅……倒是有,捕上什么算什么。

  杨水生有时便能看见于得水的船经过,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昔日的同学在望着他。小的时候他们三个中于得水最爱回头回脑,村子中老人的说法是他吃了过多的猪尾巴―吃猪尾巴后惊―才老向身后看。不管于得水怎么原因,这个老往后看的习惯直到今日。船从杨水生承包的河滩地前经过,他却没回头。

  “亚兰,大雄故意不看我们。”杨水生说。

  那时杨水生和妻子黄亚兰都站在花棚前,面对着河。可以说离船很近,听得见柴油机的声音,也看见在驾驶舱内的昔日同学。

  “村子里不只他不愿回头看我们。”她说。

  此话的含意是除了于得水以外,村子很多人在疏远于家。是不是他们感觉出了毛病,不是的。于船口村同样遭到疏远的还有养牛大户李四虎。

  情况有些不同,疏远李四虎早年杀大牛(专门宰杀大牲畜,牛马驴骡),村中谁家的大牲畜病老需宰杀都来找他,报酬是一副头蹄下水和一桶白酒(约五斤)。村人不得不找他,又尽量躲避他,很矛盾的对待杀大牛的人。当然这是老一辈人的观念,70后的杨水生们并不这样看―牛排牛肉卷都很好吃,杀牛很自然的事情,活牛总得有人宰杀―李四虎,村子人疏远李四虎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杨水生认真地想过,也问过母亲―母亲在村子里是公认的明白人,邻里间争吵,找明白人评评理就找到她―是怎么回事,母亲叹口气,说:“还不是你们两家太突出,日子过得太好……人啊就是怪,看得了你穷,看不得你富哟!”

  好长时间他都咀嚼母亲的话,觉得她道出问题的实质―仇富。于得水是不是这个原因而疏远童年的伙伴、同学呢?黄亚兰是这么说这么看,所以才说“村子里不只他不愿回头看我们”。杨水生心里有块霆,不能说出。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他们俩都回避不谈。谈不谈,杨水生有时心中霆晦,到底被他掩盖住。

  于得水的船经过一次,激起杨水生心中一次涟漪。从这个意义上说,于得水疏远他们―不回头看他们是一种聪明之举,避免触动那个霆。船还是不时地经过,于得水到下游的腾飞桥附近下挂子捕鱼。有时白天去,有时夜晚去,船泊在桥下,人下船弄鱼。有人看见他睡在船上,早晨带着捕到的鱼进村子卖。

  笨笨要吃鱼,杨水生没时间下河给他捉,就从于得水手里买。当然是他去买,妻子以种种理由叫他去买鱼。如果不是于得水买鱼她肯定去买。

  妻子看到丈夫心里隐藏的拉噎,她理解才故意回避。

  “爸,我要吃鱼。”笨笨像只猫一样喜欢吃鱼。

  “明早于伯伯进村卖鱼,我给你买。”杨水生说,傍晚他看见于得水的船过去,明早他准定出现在村子里,拎着一蛇皮袋鱼。

  “不吗,爸领我去抓鱼!”笨笨的心思是下河,吃鱼其次。

  “好,明天我带你去!”杨水生答应儿子。

  那个夜晚很热,父子俩躺在**睡不着。笨笨缠着爸爸说故事,难住了做父亲的。拙嘴笨腮说不了故事,平素都是妻子给他讲,有时他也凑过去听,她戏谑道:“蹭故事,收费!

  有蹭车蹭饭的,蹭故事够新鲜的。杨水生厚着脸皮蹭,此时派上用场,当一回鹦鹉,舌学得不怎么样,遭到听者贺倒彩。他不得不终止扮鹦鹉,许愿明天下河抓鱼,准许儿子在浅水的地方玩。

  “来水啦!快跑啊!

  “大水来啦!

  村子里的惊急喊声不断,不是一个人在喊,杨水生完全清醒,确定这不是梦。

  [1] 东池河流的汛期分为春汛和夏汛,春季由于上年冬季的积雪和冰川融水,常常会引起凌汛;夏季有夏季风从海洋上带来丰富的降水,但由于东北纬度较高,大陆性显著,虽然降水贡不大,但季变和年变大会引发洪灾夏汛一般在夏末和秋天,春汛在夏来临前到最大。

  [2] 据(危从东巡日录)载:打牲壮丁,夏取东珠,秋取人参,冬取貂皮,以给官府之用,北珠和人参、貂皮同为东北的贵重特产,也是进呈朝廷的贡品,所以又称北珠为“贡珠”。

  [3] 三花:鳌花、编花、卿花;五罗:哲罗、法罗、稚罗、胡罗、铜罗。来的霆―超出履的本义,风夹着不是尘土,可以说是阴暗。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和于得水都曾热烈追求过黄亚兰。花季的黄亚兰他们谁都没有得到,几经变故,黄亚兰成为杨水生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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