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得水徒步沿忙牛河走了几天,找人开着船不行,必须沿河岸、洪水冲刷的边沿走。他履行诺言,寻找被洪水卷走的男孩笨笨。洪水已经撤去,全部收缩到河床内,但是忙牛河多年未见如此丰满景象。江河日益枯瘦是不争的事实。
忙牛河渐渐老去,像一个髦金老人走路践姗。想像它血气方刚的青年时代,汹涌澎湃地走过三江平原,一头扎进莽苍的白狼山。几十年几百年的日夜流淌,疲惫了苍老了。沿河的动物们随着它荣辱、存在和消亡。于家几辈子喝河水从生到死,血管里流动着略带咸涩―忙牛河水呈碱性―味道的河水,于得水沿着河边走就如一滴河水流动。
这场洪水如何描述它的狂怒程度?它肆虐的痕迹留在河床外边,村屯、树木、电线杆、公路、庄稼……满目疮演,令人惊心。于得水就是在这片破败的景象中寻找那个男孩。受损的东西―建筑物、动物,被卷走的过程中,随时遇到障碍物搁置、停留,被泥浆掩埋。他不是见到动物尸体的一部分,一条腿或一根尾巴一只特角……洪水吞噬的生命难以存在。
男孩笨笨的命运可想而知。于得水清楚自己这次寻找或悲或喜或悲喜交加,结局正如脚下踩的稀泥深浅难以预测,始终是那样没底。这跟当年他跑出祖辈生息的村子,乘上火车往沿海走,具体到哪座城市、做什么都没想好,车票购到那趟车的终点,到了他也不知该来不该来的地方,足下一片稀泥,踉跄趟着朝前走。
一个没有什么技能的中学生,做什么工作?找了几家,最后到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包工头是个东北人,距离于得水的老家三江地区也不远,口音差不多,他们是大半个老乡。
“得水,我到白狼山里拣过蘑菇、白蘑、贼香!”包工头张飞,他的真名不叫张飞,也不姓张。张飞是绰号,他喜欢并默认了这个外号。体貌特征有一点像张飞,满腮茁壮的胡子也不修剪,东北土话形容凌乱称竖二张飞,大概外号源于此。他说,“干和灰(搅拌水泥)活儿累,你到厨房做饭。”
工地几百人,厨房大得很,于得水红案白案―炒菜为红案,白案是面点―都不行,洗菜摘菜做粗活。改变他命运的机会出现,厨房做好一份饭,小灶特作的,于得水看见厨师烹饪,不知菜名―夹摸,陕西十大怪歌谣:刨(不)说川湘能吃辣,老陕吃辣让人怕。辣面拌盐热油泼,调面夹摸把饭下―反正东北餐桌没这东西。厨师做完装进一只竹篮子内,张飞写好一个地址给了于得水,说:“你打车送过去,等她吃完带篮子回来,问她下顿吃什么。”
“嗯呐!”于得水照工头吩咐的去做,给什么人送饭他连想都没想,给什么人与自己没关系,送饭跟工头指使去扛一袋水泥没区别。
“对啦,看看有什么人在她那儿。”张飞说。
于得水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看到什么,回来告诉我。”
“哎。”
“这是地址,你打车去。”张飞写张纸条给他,说,“虾子巷,你说司机都知道。”
“嗯呐!老板。”于得水按照地址找到那个地方,不起眼的一条街巷里的出租屋。敲门半天,走出一个呵欠连天的小女人,个子很小,面容妓好。
小女人说:“怎么你来送饭?”
“老板让我来。”于得水说。
关中小女人吃饭,他一旁等待,尽量不去看人家吃饭,条件反射受不了。屋内有一个鱼缸,里边养一条红黑相间的鱼,耐粗养的一条杂交的鱼,养它较容易。从观赏的角度,其貌不扬的普通鱼没有太大的价值。估计主人养它也是在及其无聊的情况下观看,总比望房芭(天棚)强。
夹摸应该很好吃,小女人嚼得很细咽得很慢,目光没离开送饭的男孩,魁梧的东北汉子令她坪然心动。风尘女子有经验,不宜操之过急。葡萄沉甸甸缀在蔓子上,**得心发痒。她想自己是只蜗牛,慢慢向树上爬去。
夹摸,菜应在饼间,她却拿他当菜,滋味地瞅着他吃,看菜吃饭嘛!
“小姐……”
“你叫我艾姐好啦。”她说。
不知道她姓艾,还是叫艾什么。于得水见她比自己大几岁,叫姐也没什么不妥,他问:“艾姐,老板问你下顿吃什么?”
“吃,吃锅盔。
“锅盔?”他顺嘴溜出疑问。
“你没吃过锅盔?”
“没有。
小女人很爱说话,趣话也多。她说:“知道我们关中十大怪[1]吗?像你们东北三大怪。”
于得水这个年纪的人听说东北三大怪[2],却没亲眼见过,毕竟他们相距歌谣中的年代太远。
“我们十大怪歌谣,饼大直径二尺外,又圆又厚像锅盖。”她说家乡风味美食,陕西把饼叫锅盔,里酥外脆好捎带,“你跟张飞说,一定是正宗的锅盔。
“是,我跟老板说。”于得水离开。
包工头张飞听小女人要吃锅盔发笑,抱怨道:“尽吃这些嘎咕(怪异)东西,拿我这儿当饭馆啦!
说是这么说,小女子面前,张飞不敢吹胡瞪眼,乖顺得像只羊羔。安排人做锅盔。好在厨师就是陕西人,要陕西口味没问题。艾姓小女人发廊一次服务舒服,张飞发展她为小三,租间房子给她住。这个张飞兵器“丈八蛇矛枪”战服了只有二十二岁的关中女子。被侵略有时也上瘾,几日不被“丈八蛇矛枪”戮几下,有些受不了。可是,张飞的兵器她没注册,别人使用也不算侵权,告状法院不受理。张飞还有原配、小二及临时遇到一的小猫,她说,“锅盔没毒,怕我药死你!
见钟情的女人,总之很忙。难免冷落了小三。呆在出租屋内,职业小三没别的事做。职业病很要命,不知不觉就想服务,张飞抽不开身来,她难免感到寂寞。
寂寞是一把泡在水里的绿豆,忽不忽略它都要发芽。如果不加管束,它可自由生长,粗细、弯直不好确定,看环境如何变幻。送饭的男孩出现,豆芽忍不住疯长。
“你吃尝尝锅盔!”小女人在第二次男孩来送东西,放下饵料,引诱鱼游过来。她很有信心,张飞这样复杂男人能弄到手,何况一只尚未沾腥味。
“不是,艾姐。”
“哦,你怕你们的老板,在艾姐这儿你不用怕他。”小女人施展伎俩,开得很低的衣服突然在男孩面前开放,露出他见过―丑门老师的胸前很贫清,不太丰腆的东西,脖子牢固像钢筋混凝土,想转过脸都没转成,直勾勾地望梨形―拥有梨形**的女人爱情多变,以制造婚外恋而闻名―挺拔的东西,顿然想起家乡的一则谜语:一棵树,结俩梨,小孩见了干着急。
“喜欢吗?”小女人**地问。
男孩于得水咽口唾沫。
“你去插门,我撂下窗帘。”她命令鱼道。
陕西民间有四欢:十八的姑娘,青草驴,风里的旗帜,浪里的鱼。撂着窗户帘的黑暗中,小女人满足后说:“你是一条鱼!”
鱼的自由令人类羡慕。养在缸子里的鱼则可悲。张飞发现自己养在缸子里的鱼和一条野鱼幽会,决定采取报复。小女人对于得水说:“你快跑吧,张飞很狠的。”
“那你怎么办?”
“他不会把我怎么样,跑你的。”她说。
事情败露担心遭报复,于得水决定逃走。分手时小女人问他,说有一个东北方言她不懂,希望他能告诉她是什么意思:刷锅。于得水当时真不懂刷锅是什么意思,甚至都没听人说过。他问是谁说的。她说张飞咬牙切齿地说你刷锅。
带着一个不解的词汇于得水逃回故乡,父亲于长河已经死去,那只老船泊在河边,河水冲刷它……村长吕大群说:你再不回来,村上就要指派别人。船是你家的,还是你摆合适。于得水并立刻答应村长。后来还是孙颖劝他,于得水拿起家族的船桨。
忙牛河返老还童,回到青壮年时代,牛气冲天。于得水发现一处以前不可能出现漩涡的地方出现漩涡,而且是一个追逐一个……漩涡这东西科学去解释它水流遇低洼处所激成的螺旋形水涡,赋予它神秘色彩是迷信,魔鬼、冤魂什么的和漩涡连在一起,也跟失败和落荒而逃连在一起。刷锅的意思回到村子才弄明白,别人的女人,你又……形象如二次三次刷锅。
他确实又了爱吃夹模、锅盔的小女人。
又了―刷锅―包工头的女人,于得水后怕不已,想想就怕。包工头有钱,有钱人为所欲为,他们可以雇凶报复....一朝被包工头咬,十年怕女人。从此他远离女人,孤身一人,大多时间在水上漂流,但很少遇见漩涡,大水过后忙牛河漩涡多起来。
“漩涡馋。”于得水记得父亲于长河生前说过。他没在意父亲的话,现在想想明白,漩涡危险而凶残,吞噬鲜活生命,人、家畜……人们形象说它馋。但愿笨笨没被漩涡吃掉。
笨笨伸向父亲求助的手臂被洪水大口吞下,他很快失去知觉,几乎是没怎么挣扎,恰恰没乱挣扎救了他的命,奇迹发生,一块像是专门前来营救男孩的铁板,大概是一块广告牌或是盖某种棚子的铁瓦,从身下托起他,然后向前漂去,跟在他身后是一棵大树,树枝遮住岸边人的视线,致使顺流冲下二十几华里没被人发现,在河的转弯处,铁板被冲翻,笨笨落水,接着被冲出去几十米,横在那里的一个柴垛挡住他。上游的村屯遭洪水洗劫,整座的柴垛山似的顺水漂流,有的停在岸边。挡住笨笨的是玉米秆儿,一捆捆玉米秆儿,木排一样拥挤在一起,再次拯救了男孩。我们故事最晚出场的人,一对老夫妻在岸边发现了玉米秆儿中的男孩。
“那儿好像有个孩子。”老太太说。
“看花眼了吧,那儿有什么孩子?”老头子努力眺望,他的视力远不比上老伴,视物模糊。
“瞧,玉米秆子上,穿红衣服……”
老头子看见一片红,断定是人的衣服,影绰也见到人的轮廓,只能说是轮廓。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过去看看!”
老伴没拦他,知道他的水性。
游到玉米秆儿前,他看见一个男孩躺在玉米秆儿捆上。岸边老伴喊:
“是不是人啊?”
“是!大胖小子!”
“还有气吗?”
“有!”老头子试下鼻息,报喜道,“他活着!
“赶快弄上来!”老太太喊。
深水的地方,老头子推着玉米秆儿捆到浅水的地方,他背起笨笨到了岸边,老太太帮忙,他们将男孩弄到沙滩上。他说:“控水!
控出肚子里的水,笨笨的呼吸声音大起来,尚未完全清醒。老头子说:
“弄到屋子里,他直打牙帮骨(上下牙不断相互磕碰)。”
河边不远有孤雕(单独)一所砖平房,房前是一个水塘。这里并没有村落,搁着一道土岗,村子在土岗后面。水塘连着河,中间筑着一道坝。
水塘是村集体财产,承包给城里人刘中禾,两位老人是他的父母。
这个刘中禾就是黄亚兰最恨的刘中禾,他人已死。水塘承包二十五年,跟村里签有协议,尚未到期。他的父母守在水塘边,刘中禾没死前他们就在这里,儿子几次动员父母进城享清福不肯,不愿住楼说接不上地气不舒服。那时水塘里养着鱼.雇有几名渔工养鱼。刘中禾死后,儿媳几次来动员他们搬进城他们不肯,就在这里生活,守着水塘,没再投放鱼苗,靠野生的鱼自然繁殖。千年草籽,万年鱼子,有水就有鱼,几年不捕捞,差不多生繁殖了一塘鱼。
“熬姜水,多熬!”刘老爷子说,“有搪吧?”
“有!”刘老太太问,“放不放辣椒?”
刘老爷子望笨笨,姜水中放些辣椒自然好,身子暖过来快。他说:“他还是个孩子,别放辣椒,看辣着他。”
家里存的干姜不多,一斤多都用上,不单是给落水者喝,还给他洗身子,内外一起攻,目的迅速促使男孩血液循环,加快身体复原。
“他从哪里来?”
“呆会儿苏醒,我们问问就知道啦。”刘老爷子说,老伴显然问早了,孩子还没完全苏醒,时不时地睁下眼,马上又闭上,“他还不认人儿。”
“没明白过来呢。”
刘老太太给笨笨换上干衣服,刘老爷子的衣服他穿上肥瘦正好,袖子长了些,她说:“你说这孩子多胖,能腾(撑)起你的肥大衣服。”
“嗯,是挺壮。”他说这茬(代)人吃精米干饭,光吃肉不吃菜,能不胖吗?
虚胖啊!
“你说,我们孙子也有这么大吧?”
“说哪一个?”刘老爷子的孙子,还不止一个两个,都上了大学、成家立业,印象中没有这个年纪的。
“老糊涂不是。”她嘟浓道。
“说的哪一个?”刘老爷子问。
“姓黄的……带走那个。
“扯,那个不算!
“咋不算,不是你们老刘家的根儿?”刘老太太注重血缘,说。
刘老爷子不吱声。儿子跟一个黄姓的女人生个男孩,相当然是自己的孙子,心里也承认这一事实。不能承认的是,同居、饼居生子名不正……
女人的来路不正影响到刘家人对这个孩子的承认,认为她搅了儿子好端端的家庭,他不从儿子品行上找根源、毛病,所有过错都推到女人身上,甚至儿子的死都因为她,逻辑是她整日缠着他,魔鬼似的吸干儿子精髓,以致他疲惫不堪,吊臂砸下来都没反应过来踩油门逃离,结果给活活砸死。
“我想年纪和他差不究竟(多少)。”刘老太太说。
刘老爷子走了出去,显然不爱听老伴说这些。他来到水塘边,在一个木墩子上坐下来。这里能解闷儿,水塘里的鱼多,有的鱼高兴出花样,跃出水面咬豆娘(蜻蜓幼虫)……看着开心有趣。他心里想那个孙子的程度绝不比老伴差,男人嘛就不能婆婆妈妈。无论那个孙子是如何制造出来,合不合法符不符道德,是孙子事实无可争议,做爷爷的有不承认之理?他从来就没不承认,只是心承认嘴硬而已。
“可以。”他清楚记着孙子的名字。一晃几年未见到那个孩子,本以为儿子中禾死去,儿媳妇将可以经管过去,她死活不肯承认,为此公公婆婆同儿媳妇册脸(闹意见),几乎不怎么走动。后来听说黄姓女人带孙子走道(改嫁),至今没有消息。关于这个孩子,老两口发生争吵,焦点是要不要回来。刘老爷子说:“逞能吗!我们快自己不能照顾自己,能抚养孙子?”
“咋不能?大不了养只小猫小狗。”
“他不是小猫小狗,要上幼儿园,学校,河边有啊?
“河边没有,城里有,我们搬城里去。”刘老太太说。
“我死就死这儿,骨灰往水塘里一撤……”刘老爷子态度坚决,结局刘老太太做出让步,相依为命的老伴不能丢。
静静的水面没有一只豆娘,鱼也没跃出水面。像是生了他的气,都不肯为他消愁解闷。
“喂!你看他醒啦!”老伴喊。
“哎!醒啦!”刘老爷子惊喜。他一路小跑回到屋子里,男孩笨笨醒来,大大的眼睛望着老人,并没太多的陌生。他们像熟识很久。
“孩子你是哪个村子的,叫什么名?”刘老爷子问。
笨笨没回答。
“你家住……”
笨笨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会不会是?”刘老太太想到残疾,说,“有毛病吧?”
刘老爷子说不能吧,看上去挺正常的。她说:“那他怎么不说话?”
这时,笨笨开口:“爷爷,我饿啦!
“你听听,他说饿啦!”刘老爷子乐了,他说,“孩子饿了要吃的,一定饿了几天,做些稀的不能一下子给他干的吃,别噎着,值小米粥!
刘老太太去做饭。
“孩子,你从哪里来?”刘老爷子盘问道。
笨笨摇头。
“你几岁啦?”
笨笨还是摇头。
刘老爷子在琢磨是孩子不肯说,还是真的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应该知道。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不正常啊!刘老爷子不相信眼睛很有神的男孩有残疾。还是给洪水吓坏,见了生人不敢说。慢慢来,以后再问。
笨笨的大脑像一只空纸箱子,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硬是让他说里边的东西难为他,没有东西说什么。
第一天、第二天……连续三天老两口都努力想从孩子口中问出什么,就是问不出来。细心的刘老爷子发现,笨笨对过去的事情没有记忆,其他都很正常。
“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得?”刘老太太惊奇道。
“是的,过去什么的事情都不记得。”刘老爷子说,他儿子中禾说过此病,“爹娘都不认识,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就是说他找不到家了?”
“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家去?”
“天啊,这是啥怪病呀?”
刘老爷子只能用他对此病的理解向老伴讲解。笨笨患失忆症―由于脑部受创而产生的病症,主要分为心因性失忆症和解离性失忆症。失忆症的特点是主要是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因而对生活造成困扰,而这些症状却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患者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或经感觉有很多的“我”―他说成是忘性病。
“忘性病能治吗?”刘老太太说。
“现在科学这么发达,大医院准定能治。”刘老爷子说。
“你说他坐根儿(原本)不是傻子?”
“不是,忘性病。”刘老爷子说。
“咋得的呢?”她问。
“听说惊吓什么的……”
该病两个医学知识不多的人议论到此。如何安排这个孩子,老两口商量来商去,暂时养着这个水中捡来且不知姓名的男孩,待他身体恢复,慢慢兴许好了呢。有一点肯定,他从上游冲过来,分析是哪个村屯遭水灾,人被冲下来。
“要是他的爸妈也在大水中没了(死)呢?”她假设道。
“真的是那样,我们就养着他。”
这是不错的好主意。老头子提这个口,刘老太太隐藏在内心深处思念孙子记忆被唤醒。她说:“那样好,就当我们孙子回来了。”
笨笨吃饱就睡,醒了再要吃的,对别的都不感兴趣。为让孩子走出屋去,让他喜欢些什么,说草案儿里有蚂炸、烟姻,他像都不认识,始终不愿离开屋子,紧紧盯着搪瓷盆,那里边有他喜欢吃的小鱼小虾。
“我们去沈阳吧!”刘老爷子说,“老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曲子(不是个事儿)给孩子看看病。”
“不等他家人来找他?”
“不等啦!先治病。”
“三江离得多近,干吗要去沈阳?”她疑问道。
刘老爷子有他的想法,明显有意回避什么。儿子刘中禾死在三江,已经改嫁的儿媳妇在那儿,姓黄的女人带着孙子可以应该也在那里,一座伤心不已的城市。
“你怕碰上他们谁吧?”老伴问。
“明知道你还问,去沈阳给这个孩子治病。”刘老爷说。
两个老人带素不相识的,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孩子去了沈阳。寻找笨笨的于得水就在这时来到这一带,傍晚到达河的转弯处,看到一个水塘和塘边的砖平房,决定在这里借宿,明天继续沿河寻找。
“有人吗?”于得水站在小院外喊。
扑棱!一只觅食的野鸭从院子内骤然飞起。他心凉半截,肯定没人,不然野鸭不能进院。他不熟悉这一带情况,不知哪里有村屯,见不到人不仅是夜间宿处无着落,向谁打听笨笨的消息啊?
错过,再早来两天,于得水可以遇见笨笨,尽管那个男孩不能讲话,不认识他。但是他认得笨笨。找到笨笨使一个人得以解脱……不然杨水生要一直不幸下去。不巧,于得水错过见到笨笨。
手机在此刻响起。于得水见是熟悉的号码接听:“喂,是我,吕村长……”
“得水你在哪儿?”
“外边。”
“外边是哪儿?”
“啥事你说吧,村长。”
“赶紧回来,村上用船。”村长吕大群说。
于得水得听村长的,决定连夜走回北沟镇。
[1] 关中十大怪:面条像腆带,锅盔像锅盖,辣子是道莱,池谈大碗卖,碗盆难分开,帕帕头上裁,房子半边盖,姑娘不对外,不坐禅起来,唱戏吼起来。
[2] 关东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养活孩子吊起来,大姑娘叼个大烟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