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杆子想好了,对这个昔日仇人躲避不是办法,左右他还没认出自己来,走一步算一步,认出来再说。他说,“你照常带人下乡,我在家抓空儿去会会他。”
县长盖不盖这个印意义不同,与其说授予某种权力,不如说是一种承认。倒不是黄杆子在乎章飞腾,而是此事是试金石,县府对富贵堂的态度,将影响整个三江社会,官宦、商贾见风使舵,县长瞪你一眼,他们便能骂你。不成,这个印还得盖,找他盖。“去县府!”他说。花子王要出门,侍奉左右的花子又当马,驮起黄杆子出院,有一段路很平坦,是去火车站货场的水泥路,秋天在眼前展现,成熟的秋草颜色深绿色,花子王偏爱这种色彩,全体的丐服选择这种颜色。县府门前站岗的人用枪栏住他们,出口不逊道:“县府大院是叫花子随便进的吗?一边拉去!”“我找县长。”
黄杆子说。“搬鞋底子照照自己啥模样,还见县长呢,不见皇帝呀!”门岗讥讽道。“皇帝怎么啦,皇帝也是人,有什么不能见。”
“嘿,你好大口气……”县长章飞腾正和柳秘书在办公室里,大院门口吵吵嚷嚷声传进来,他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哎!”柳秘书出去,工夫不大便回来,说,“富贵堂的叫花子要见你,门岗拦着不让进。”
黄杆子?章飞腾猜到是谁。“嘴不短,机机地说。”
柳秘书说,“跟我还嘴巴郎叽……没搭理他。”
“找我干啥?”
“花子那一套,盖官印。”
柳秘书说。剪栽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责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⑽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印。当过镇长的章飞腾,没和花子打过交道,风俗、规矩呀他不懂,他听柳秘书说给自己听。官府还要给花子王的鞭子上盖戳,第一次听说。他问:“郭县长盖了吗?”
“盖啦,据说前几任县长都盖了。”
郭县长对花子的宽容态度,柳秘书看不惯,又不敢多言,这届县长他留任,想从中直一直花子的罗锅,他说,“花子是臭无赖,你给他好脸,往后敢蹬鼻子上脸。”
“说得对,不惯他们。”
“瞅那天黄杆子对你的态度,牛大了去了。”
柳秘书挑唆道。“不搭理他。”
章飞腾说。面对拿枪的人花子王没辙,不让你进,你就进不了县府大门,就见不到县长。“怎办,掌柜?”
花子问。“回府。”
黄杆子只好带人回来。柳秘书隔着窗户看着花子离开,说:“走啦,县长,这样对待他就对了,一群乌合之众竟在三江为非作歹多年,总归是官府惯的。给他盖上官印,他就打着官府幌子招摇。”
“我始终看不透,日本人怎也拿花子房当回事呢?”
章飞腾疑问道。“邪门啦。”
柳秘书见到一幕没说,他看见小日山直登请帮落子刘大傍喝茶,这异常的举动他思想几天,过去郭县长放任花子,是怕他们作闹,捎带有官府头疼满街流浪者,体格强壮的日本人抓浮浪,瘸老病瞎的无处可去,富贵堂收留他们,为官府减轻负担的因素。宪兵队无此责任,对花子宽容说不通。县长大人也有此惑,他说,“也许有什么勾当吧。”
“不是也许,定保有。”
章飞腾说。落子头龙虱子率领的这一路花子出城向东,沿着白狼山走,而后折向北,遇到的第一个村庄叫东信屯,种粮大户姓朱,当家的叫朱金斗。去年花子要去三斗高粱,他今年不想给了。一听村头狗叫,问管家:“狗叫啥?”
“像是花子进村。”
管家说。“麻溜关大门。”
朱金斗赶忙吩咐道,“别让花子进院。”
下乡要粮也有规矩的,龙虱子将随身带的柳罐斗儿距朱家门前三步远的地方放下,喊道:“东家!瘸老病瞎,给点粮吃!”朱家的人涌到大门前,隔着大门才敢看花子,但没人理睬。“东家!瘸老病瞎,给点粮吃!”龙虱子第二遍喊叫,仍旧没人搭话。哎,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朱家府……旧套路,先是喜歌,不见给粮,龙虱子话一转道:你不给,我就要,要到天黑日头落。要得那狗儿咬,鸡也叫,叫你们,王八兔子难睡觉。朱家听见花子骂他们,放出狗来,凶恶的狗冲过来,几个花子被咬倒,应了那句老话,狗眼看人低。花子四处奔逃,两袋烟工夫后,朱家叫回狗去,重新关好大门。龙虱子清楚遇上吝音鬼,乞讨的生涯中,经常遇到不肯施舍的主,最后也闹了也骂了,结果什么都没讨到。“大家一起喊。”
龙虱子组织花子最后骂朱家,别指望骂出粮食来,解解气而已。朱家是闯关东的山东人,当地人欺生,编了一首骂山东人的歌谣,经花子齐声唱骂,有了些气派:山东棒子不可交,拿着狗鸡巴当辣椒,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印。咬一口顺甜的,拿回家过年去!东信屯坐地户多,平素对勤劳的山东人嫉妒,见他们比自己会过日子,单说种地吧,地挨地,垄挨垄,山东人的地侍弄得干净,连根草刺儿都没有,而当地人的庄稼草苗齐长。人勤地不懒,多打粮收人多,日子自然过得好。富日子遭人妒,花子来骂’他们幸灾乐祸聚到朱家门前看热闹。花子骂倒不怕,屯人的眼光盯透骨头。“朱家你们能要出粮食?当家的细啊,屁眼儿插不进猪毛。”
有人对花子加钢儿(挑拨语言)说。“别说你们,就是他亲爹来要,给不给呢!”……朱家人听不下去,山东人火性怕钢(激),俗语说,好铁架不住王八钢。结果出人意料,朱金斗说:“你们看,”他手指院里一溜粮仓,“谷子、高粱你们可家什装,能背多少背多少。”
“真的东家?”
龙虱子半信半疑道。“不都说我们朱家抠嘛,让他们看看是咋抠的。”
朱金斗高声说。花子们乐了,东家可是说可力量拿,随身的家伙五花八门,口袋、面袋、兜子、葫芦瓢……朱家开了谷仓,任乞丐铆劲儿装。屯人看傻了眼,朱金斗过日子仔细出了名的,山东人勤俭他是代表。关于他的逸闻很多,如说他吃饭不熬菜,就着白开水吃大饼子,玉米饽说他冬天外出,半路上拉屎,要在屎上插根棍,待冻实后拎回家。还有,他家常年累月不炒盐豆不做鱼酱[1],臭鱼烂虾,送饭冤家。像恨冤家一样恨饭,那有多费呀!“朱金斗中邪了怎么的,忽巴儿(突然)大方起来?”
“你可说呢,叫花子管够装谷子。”
围观的屯人先是咂舌,后是议论。
怪不得称花子大队人马行动为蚁帮,乞丐们大小家什装得鼓溜溜,凭力气背,最着笑的是腿脚有毛病的花子,负重身体失去平衡,走起路来跳井(踩空),摇摇晃晃,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他们出朱家大门,情景像无数只蚂蚁出洞。“谢东家!”龙虱子最后一个出大门,说。朱金斗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吭,无数只蚂蚁从心头爬过,它们驮走的是金灿灿的谷子啊!圆上脸,心给撕开口子,二十多个花子拿走多少粮食,足足有两石〈一石五百市斤)。据说,朱金斗两天没吃饭,心疼谷子。“袋子满啦,背不动咋整?”
舀子问。全体花子在村外的一座土岗上休息,凭着一股急劲将粮食背出朱家,因为背出朱家粮食就属于自己的了,谁不放量背,使出吃奶的劲儿背,走到土岗上多数人累肌下,这里离亮子里几十里路,背回去是不可能的。每年需讨要几天才够载,然后找辆大车拉回花子房。没想到第一天就要到这么多粮食,得运回去。当年能检起大车的人家不多,东信屯只朱家有大马车。“去朱家找车。”
龙虱子说。“二返脚(二次返回),朱家会不会不搭理我们。”
破头说。说的有道理,他们前脚走,朱家随后关上院大门,打发和轰赶是同义语,咋会欢迎乞丐。“东信屯屁崩几户人家,有车的只朱家。”
龙虱子亲自进村,破头主动跟上去,怕他吃什么亏。朱金斗备受折磨,心疼花子背走谷子的劲儿还没过去,龙虱子又来叫门,他敏着眉头说:“你们还没背够啊!”
“东家发财,发大财!”龙虱子先念喜喷儿。“中啦,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朱金斗有些不耐烦。花子这套他不是领教,而是服啦。那是吉祥语吗?简直是丧气话,听了要破财的。“救人救个活,帮忙帮到底。”
龙虱子说,“求东家出趟车,把粮食送剪栽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责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亊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印。回富贵堂,谷子太沉。”
谷子给了他们,又来求车送回去,一条龙了嘛!朱金斗心里抱怨乞丐得寸进尺,嘴没说,刚刚平息花子闹哄,再闹哄起来,屯子人说不定又怎样议论呢。一就是搭了,出车满足花子要求。“谢东家,东家发财,发大财!”龙虱子道。刘大愣这路花子顺利多了,他们向西走,方向是西大荒。第一个村子是獾子洞,选定的大户是徐家,年年都到徐家要粮。“老爷,花子进村啦!”管家谢时仿进来对东家说。徐家是三江大户,种着四百垧河套地,镇上开有同泰和药店。倒是一家门口一方天,一家一个过日子的规矩,当家的徐德富和东信屯的朱金斗,对待花子态度上不一样,他在花子到来前准备好给的粮食。“你们富贵堂的人?”
徐德富问。“是。”
“拴上狗,开开院大门。”
徐德富吩咐,望眼天他说,“贴晌啦(傍午),焖一锅小+饭,炖大豆腐。”
“哎!”谢时仿答应。东家年年给花子粮,还要供一顿饭。“今年谁领头?”
徐德富问。“帮落子刘大傍,有二十七八个人。”
谢时仿说。“龙虱子没来?”
东家问。“没有。”
“落子头嘴溜哦,十大愁唱得好。”
徐德富说。去年,落子头来讨米,龙虱子给东家解闷唱的十大愁,其中有几句,他真亮地记得:您是个愁,我也是愁,您愁的天天有人来要米,我愁的您不开付,多咱是个头。[2]“东家发财,发大财!”刘大愣作揖道。“发财,发财!”徐德富回敬道。
“我们又来倒扯(拿要)东家。”
刘大傍客气道。“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徐德富指指仓房,“过会儿到屋里吃饭。”
小米饭炖大豆腐,花子们吃得汗巴流水。“东家,我还要带人到别的村屯去,你给的粮食先存在你家,我回来时取。”
刘大愣说。“中,什么时候方便,随时拿走。”
徐德富说,见身旁没别人,他问,"大兄弟,最近我四弟到你们富贵堂去耍钱没有?”
“有日子没去。”
刘大傍说。徐德富的四弟德龙是赌徒,成天耍钱,倒不是耍得身无分文而沦落乞丐,而是富贵堂放赌(设赌抽红),他们经常去赌耍。“东家放心,四爷去了,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刘大傍说。照顾含意很多,人情话需要这样说,也有实质内容,有时花子的落子头、帮落子也上场,别说打伙牌,一旦四弟输干爪,富贵堂给碗粥喝,留宿什么的。别怪徐德富把事情想得很坏,他的那个胞弟实在让他操心啊!徐家的故事已在其他书中讲过,在此不多说。当家的徐德富在那个中午打发走乞讨者,吃饱饭的花子都很乐呵,你不会想徐德富想些什么,其实他想了。说不准有一天,花子的队伍里,有一个披麻袋’片,手拿破饭碗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四弟德龙!徐德富同情乞丐之心能否与之有关系,天知道。“走了?”
谢时仿说。“往西走,要够数粮食才回来。”
徐德富叮嘱道,“给他们的粮食有空再用风溜溜,高粱里有壳子。”
“哪天有风我亲自扬。”
谢时仿应承下来。“时仿,准备一辆车,他们的粮食要多了,肯定求我们出车送回去。”
徐德富的关心可谓到家了,“用不上几天他们就能回来,往西没几个村屯。”
花子队伍走人西大荒,刘大傍走在最前面背着柳罐斗儿,现在可没空着,里边装着从徐家要的干粮一豆包,黄米面,豇豆馅儿,这种黏食关东民间在每年进腊月门时,淘黄米碾成面,包豆包。徐家有两个季节也做轮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责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毎每有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豆包,忙铲忙趟和秋收农活最忙的时节,长工耕田耙垄需吃饱才有力气,豆包扛饿。“东家你家的豆包好吃。”
刘大愣婉转地要。“捡一锅去。”
徐德富说。帮落子的柳罐斗儿装进一铁锅蒸的一百多个豆包,他背着走了二十多里地,眼看太阳落山,仍不见半个村屯的影子。“前面有没有人家啊!”相府问。“哪有哟!”刘大傍放下柳罐斗儿,说,“今晚得蹲露天地啦,大伙儿停下歇歇吧。”
众花子席地而坐。“今晚走不到屯子,明早再走吧。”
相府说。“也只好这么办啦。”
刘大傍四处望望,脚下是秃沙岗,说它秃只能见到稀稀拉拉的几棵老榆树,草也没长几棵,别指望遮风挡雨。看西天边一块云彩都没有,不用担心夜里下雨。“我们没吃的。”
相府说。“有,一柳罐斗儿豆包。”
刘大愣有备道。“豆包?”
“在徐家要的,预备接长补短时垫肚。”
刘大愣说,他是很够料的帮落子,人他带出来,每个人他都要负责任。决定在野外过夜,吃的不用再去想,冷热不用想,花子没一个人在乎冷暖,也没条件在乎,有一个问题必须注意到,獐狍野鹿遍地的年月,野甸子上有伤害人的动物,多在夜晚出没。他起身走一圈,树棵子有灰白的动物粪便,是狼的。说明这一带有狼,需要防狼袭击。狼怕火,夜间拢一堆篝火,狼就不敢靠前,留两个人值夜,不停地加柴禾,篝火燃烧一宿,大家安全睡一宿。“跟我捡干树枝子,多捡。”
刘大傍叫上几个眼睛看得见,腿脚好使的乞丐,沙岗上遍地枯树枝、干树疙瘩,很快弄一大堆。“刘大叔,有狼,今晚我跟你睡。”
小落子三半嘴(唇裂)哀求道。“不让你来像坑你似的,咋样,怕啦吧!”刘大愣责怪道,还是同意三半嘴夜晚和自己在一起,他是此行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照顾他天经地义。三半嘴今年十二岁,花子房有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七八个,称小落子,按乞丐分工,他们肩挑柳罐子,到各家去讨咸菜大酱和粗米茶饭。到乡下要粮,本没小落子的事儿,他非要跟着。刘大愣说几十里地,你走得了哇?三半嘴说走得了。刘大愣说西大荒有狼,三半嘴说他不怕狼。还没见到狼影儿他就怕了,“嗨,小子,你不是不怕狼吗?”
“咋不怕,狼吃人。”
小落子目光惊惧,似乎狼一下子从树棵子蹿出来。 ‘刘大傍打开柳罐斗儿,每人分几个豆包。到底是花子,每个人都变魔术一样,弄出就饭的菜,干咸菜芥菜、萝卜、黄瓜……高档一点儿有咸肉。帮落子一看,笑道:“你们都有心眼,知道留一手。”
小落子藏咸菜的地方有些不雅,缝在裤腰里一根咸黄瓜,揪一截给帮落子。“放屁崩臭没?”
刘大傍放在鼻子下闻闻。“没有。”
三半嘴认真道。花子有打溜须的,给帮落子送来好吃的,刘大愣分给小落子,露天野餐呛风冷气地吃起来。三半嘴怎么说是个孩子,把吃饭当做游戏,边吃边玩,眼睛四处撒目,有一个人走过来,是他最先发现的。他喊叫:“有个走道的。”
“在哪儿?”
“打沙拉鸡的!”小落子看得更准确。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忽然冒出个同行来,令花子们兴奋。乞丐有一套见面的规矩,刘大愣咽下最后一口豆包,清清嗓,掏出沙拉鸡准备和陌生花子搭话,不过并不开口,待人走近,他打一通沙拉鸡[3]:
哗啦,哗啦啦,哗哗这是一通点儿,来人也打通这个点儿。哗啦,哗啦啦,哗哗点子对上,刘大愣唱道:
轮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夭,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⑶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七’每每有!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印。打竹板,响叮当,我问相府奔哪方?来人唱段莲花落,已表明他说相的身份,在花子中等级最高,一般花子都给他让路。刘大愣自然不难为这样的人,直接问他去哪里。“我扑奔富贵堂。”
来人说。“你认识掌柜?”
“不认得,慕名扑奔他。”
来人说。“我们就是富贵堂的人。”
刘大傍自报家门。“真太巧啦!”来人惊喜道。相府介绍说刘大傍是帮落子,来人更高兴,提出跟他们一起要粮,然后再到柜上(花子房)拜望掌柜。“拜见刘老哥……”来人施丐帮礼。“免啦,免啦!”刘大愣说。刘大傍同意留人,这队花子无形中多了个人,他们不怕人多,人多势众,讨要需要人多势众。富贵堂掌柜受到打击,县长是三江的晴雨表,他的承认至关重要,关乎到社会阶层用什么眼光看花子房,涉及几十名花子的生存。导致的后果是,恨花子的不用说,想施舍不想施舍的人也就髙骑驴,不给了。唉!黄杆子一袋接一袋抽旱烟,辛辣的关东烟帮他思考,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辙。这届县长章飞腾,对花子房的鄙视,当然不是来自陈仇旧怨,他肯定没认出自己来,能弄清原因就好了。“掌柜,送回一车粮食。”
花子通报说。黄杆子从嘴里拔出熄灭半天的烟袋嘴,将烟口袋缠绕在烟袋杆上,掖到裤腰沿上,给几个花子连木椅子一起抬出屋。“掌柜,”一个花子说落子头让他押粮车回来,“全是谷子,清一色。”
“噢,”黄杆子有经验,多家人给的粮食杂,高粱、玉米,全是谷子怎么可能,只有一种解释,一家给的。“东信屯老朱家,打开粮仓可劲儿让我们拿。”
花子还兴奋,几年中很少遇到这样顺(利)的事,他指下大马车,“车也是他家出的。”
“卸车吧!”黄杆子说。“卸车!掌柜叫卸车。”
花子朝屋子里喊,留守在家的花子听见喊声出来卸车。“回屋!”黄杆子没等卸完车,他每行动一步都要人帮忙,轿子~木椅抬进屋,他吩咐道,“告诉伙房,给朱家老板子收拾点饭,嚼管儿(好吃喝儿)硬点。”
“嗯哪!”花子去传达。“没事啦,你们歇着去吧!”黄杆子打发走伺候他的花子,沉在椅子里,一天大部分时间,行动不便的他喜欢坐在椅子上,而不呆在炕上。东北人习惯没事儿盘腿大坐炕上,守着烟笸箩,滋味地吞吐岁月。今晚说定唱手要来,应该说是她主动说要来的。算算憋了半月有余,她再不来,吃米的都是女人,都有窟窿眼,男女那点儿事叫文人騷客扇乎得复杂,根本没那么神秘,也没什么神秘,男一样,女一样,吹灯上炕。花子房吃米的地位最低,加之是女人,被男人取乐成为一种传统。花子王要和哪个吃米的睡觉,都乐不得儿〈巴不得)。“今晚,我过来。”
唱手说。“不让我憋了?”
他问。“可怜你,怕你憋冒青烟。”
唱手道,花子房只她敢跟花子王打俚戏〔开玩笑),她已是他的女人。虽然没正式娶她,黄杆子萌生了娶她的念头,已是事实女人。“来吧。”
他也不想憋了。唱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进花子王的卧室却从没闪脚,走熟的缘故吧。掀门帘的动作很轻,一股植物的味道飘进屋。她胳肢窝夹捆甜杆儿[4]她得意这一口。
艳剪栽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印。“扶你上炕。”
唱手撂下甜杆儿道。“赶趟。”
黄杆子在椅子上说。唱手心有些急,脱鞋上炕,先放下窗户帘,然后铺被子一一焐被,这是一种直白的表示,一种等待。黄杆子待抽透烟,他觉得抽透烟跟女人睡觉感觉好,腾云驾雾一样。花子王刻骨铭心是胴体覆盖故事,他希望再有一次冻僵,肥硕的女人压在身上有些沉,沉甸下温暖而安全。唱手面团一样软,也轻。唱手吃甜杆儿,嚼的声音很**。她说:“今个儿初七。”
“嗯。”
黄杆子继续抽烟。农历初七,好日子。唱手觉得今晚日子很好,在这个日子制造人定随心如意。“你没带泥人?”
他问。“带啦。”
唱手在这样夜晚怎会不带娘娘送的神物呢,有了它,才会有子。如果她眼神完美,说她盼望有子望眼欲穿贴切。吃米的做花子王的夫人,从丐帮最底层一跃称后,谁人不梦想好事啊!出头的日子在此一举。她说,“今晚准种上,不会瘪子。”
“你怎知道?”
“做梦,昨晚我做梦……”唱手说她做了个好梦,她的肚子鼓起来,“他手持‘老牛锤’,那个虎势(健壮)啊!”老牛锤是花子王使用的鞭子,也叫窑鞭。唱手企望自己的儿子做未来的花子王,从黄杆子手中接过鞭子,成为富贵堂又一代掌柜。“还有什么?”
黄杆子对梦感兴趣,问梦。“管你叫爹。”
‘‘叫了吗?,,“叫了,爹呀爹的特亲。”
她说。黄杆子被叫甜爽,他要把叫爹的人送到梦里,那个梦在她身上。“来啦!”女人忽然喊道。他知道什么去了,幸福在软乎的面团上。油灯悄悄地燃着,他俩睡了一会。他先醒来,再次生出到梦中游走的愿望,他弄醒女人,她睁开眼,说:“我们忘吹灯。”
“点着儿,点着好。”
“你得意有亮……你,花!”黄杆子美滋滋,得到女人这样的评价,令他有种成就感。女人事后对你无动于衷,说明她不满意。被窝里不满意,潜在花枝出墙的危险,男人很少想到女人移情别恋原因在自己身上。花,东北方言中意为贪恋女色。花豆包一一老色鬼;花屎蛋一一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人。唱手说自己花,指的是技巧、花样。“跟谁学的,你玩出花来啦。”
她说。“这事用学吗?”
黄杆子嘴否认,心不否认,的确跟人学的。教他的女人已经死去,本事受益到今天。乡下女人的技术多没什么理论,属于土耍的范畴。“啥一马平川,野猪林……”唱手旧话重提,被窝里的私情话,春风一样刮过,煽起的欲望青草一样成长。“我想……”“等等,我喝口水。”
她掀起被子下地,然后出屋。唱手习惯夜里喝水,而且是井拔凉水。富贵堂院子里有口老井,花子吃这口井里的水。她十分熟悉,走到井旁,抓住绳索放进柳罐斗儿。突然刮来一股旋风,将她卷落井中。“怎么还没回来?”
黄杆子等得焦急。以前她喝井拔凉水也有回来慢的时候,她说听井里蛤蟆叫。老井里都有青蛙,俗语说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本没什么新鲜的,她愿听蛤蟆叫也无可厚非。秋天的蛤蟆不叫,井里的蛤蟆更不会叫。那她又去干什么呢?过了半袋烟工夫(一袋烟约一刻钟),仍不见她回来,他躺不住了,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花子王要出去,拽下绳索,它直通隔壁的屋子,伺候他的人听见铃声立马过来。“掌柜,您……”花子问。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匠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你去井沿看看唱手,她去喝水有时辰啦。”
黄杆子说。很快,花子跑回来,蹬蹬的声音揪紧花子王的心。“不、不好啦,唱手掉井啦!”花子惊慌得话都说不成句。唱手淹死了,衣服穿的不多,外衣留在花子王的炕上,众乞丐目睹唱手的皮肤都说很白很细发(细腻)。“叫龙虱子回来!”黄杆子准备重殓唱手,葬礼没有落子头不成,他差人到乡下去找龙虱子。第五章瞭水一张地图展开在角山荣面前,他在亮子里镇画个硕大的红圈。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军事行动,称为“盖头计划”。盖头作为军事行动的代号,具体任务是收编一绺胡子,利用胡子去剿杀胡子,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以毒攻毒,关东军命令角山荣一个月内完成收编任务。“到哪里找一股胡子?”
角山荣问。“队长,我看用不着出去找。”
小日山直登胸有成竹的样子。“胡子自己会送上门来?”
“当然,冬天快到了,无论是青纱帐,还是深山老林,他们要搞越冬的食物、穿的戴的,必然到城里来搞。”
小日山直登认为自己是一只猎蛛,等待猎物撞网。三江有他苦心经营的情报网,捕捉到猎物没悬念。“守株待兔不行,要主动出击寻找。”
角山荣说。小日山直登从没停止寻找猎物的脚步,胡子、抗联……他杂食动物一样,什么都捕猎。三江遍地情报人员,瞩托、线人,外人只要迈人亮子里一步,某根蛛丝第一时间传回信息,最先知道的是他。“这两次大集,没动静?”
角山荣有些怀疑,亮子里秋日大集很热闹,方圆几百里的人来赶集,尽管集日较平素军警盘查严厉,百密一疏,怎保证无漏网之鱼。“跑不掉,除非是条泥鳅。”
“泥鳅也是鱼嘛!”角山荣总觉得千人大集一个可疑的人没发现,肯定有问题。队长话里话外的不满意小日山直登听出来,他说:“队长,我尽快逮到他们来见你。”
“一个月,一个月内。”
角山荣有上级命令挤压着,任务是一个月内改编一绺胡子,他强调说,“胡子,一定逮到胡子。”
-江境内有多绺胡子’大部分藏匿白狼山中’秋天将食物运山’然后等大雪封山’消消停停在匪巢中过一个冬天’不用担心兵警剿杀。秋天胡子活动频繁季节,县警察局也加强了城内的治安’晏夜派人上街巡査,检查住店人员。“是!”小日山直登凭经验,亮子里城里抓到胡子轻而易举,秋天黑熊拼命进食为蹲仓〈不吃不喝躲在树窟窿里过冬),胡子秋天储备吃的穿的为猫冬。他在镇上重点部位一粮桟、布店、马具铺一守候,胡子一经出现就可发现。何况,还有情报人员数双眼睛盯着各处。三江境内有多绺胡子,大部分藏匿白狼山中,秋天将食物运上山,然后等大雪封山,消消停停在匪巢中过一个冬天,不用担心兵警剿杀。秋天胡子活动频繁季节,县警察局也加强了城内的治安,昼夜派人上街巡查,检查住店人员。胡子晓知这一情况,冒险也得进城瞭水(侦察),踩不好点咋动手?各绺派出的人都精挑细选,头脑、武艺都要过硬。他们的目标不同,弄粮弄穿的……压在西大荒野狼沟的天狗绺子,他们盯上军用物资仓库。“杠新的暖墙子(棉衣)和顶壳(帽子),卸下一火车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