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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样一锅稀饭啊?九分火候,水青米糯,汩汩吞吐小泡,一层软软的白皮浮在上头。虚弱无比的肚子再也经不起那怕是一粒米的**,泄气之时发出空谷回旋的长啸,像在庄重宣告,宣告我醒了。
我确实是被肚子力拔山兮的呼啸声撼醒的,首先感觉身子底下压的是硬硬的木板床。木板床提醒我,我不是睡在自己的房里,不是躺在那张软得让人腰痛的席梦思上。我急于知道身处何地,可眼睛睁不开,眼屎好像累积了一千年,严严实实地将眼皮子封住了。我伸手助眼皮一臂之力,睫毛纷纷扯断,两只眼睛挣脱出来,它们立时被光线烫出泪水。其实屋里的光线很暗,门窗紧闭,光线的来源仅是屋顶上的一块透光瓦,正是这一块补丁似的透光瓦让我知身在何处,我竟然躺在张聚德的**。我整个人猛地像被谁踢了一脚蹦弹起来,随即又倒下。床板嘭咚一声,十分不满。
身体和四肢并不听我的指挥,刚才那猛地一起身,它们懒洋洋,硬梆梆,一点不配合。这情形说明它们疏于管教,我好像躺很久了。我慢慢伸缩手脚,扭动脖子,在脑子里搜索睡前记忆。外面传来啪啪的拖鞋响,想是刚才床板的响声招来了注意。门吱呀咧开一条缝,一个瘦干,微驼的灰影子斜身挤进门。我暗暗嘘出一口气,不用看清楚来人的脸我就知道这人是谁,我甚至已经闻到他嘴里那股经年不散的烟草味。他走到床边掀开我的蚊帐,脑袋紧凑到我的脸上,认真地检查。张聚德又老了不少,他的眉毛稀稀拉拉,每一根都长而白,很硬气的白,像毛笔头。奇怪的是,他嘴里的烟草味没有了,张聚德变成了一个没有味道的人,这让我有一丝失落。我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看,张聚德还不相信我是醒着的,将一只手搭到我的额头上叫道,钉子,钉子?他的手又粗又硬,我别开头去,让他的手落空,我说,我怎么到你家里来了?张聚德的手停在半空中,嘎嘎地咧开嘴笑说,真是醒了,祖宗保佑。
天啊,我从张聚德咧开的大嘴发现他的牙齿做过纠正,过去龇露在外头的两颗门牙乖乖地呆在家里了。几年不见,张聚德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张聚德了。
我两手撑着床板挣扎着要坐起来。张聚德说,慢,慢点,你得慢慢来,先活动活动手脚再起身。
张聚德的话让我心生疑惑,看来我不仅仅躺了一天两天。我的手在两腿上狠捏了一把说,我喝醉了还是被车撞了?
张聚德又嘿嘿笑了两声说,你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扎扎实实,雷打不动地睡了一个多月。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到今天下午两点30分,你整整睡了27天。老子总是失眠,你小子倒好,一睡几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