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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爱陌生人

我记仇 映川 4689 2024-10-16 21:35

  

  我的周末

  在秦山的电话没来之前我无法决定应该怎样渡过这一天。

  我躺在**,早晨的阳光从没拉上帘子的窗户**,鸟儿一样轻巧地跳在我的脸上,身上,大腿上。我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光泽,像加过密的照片,细腻柔和而富于质感。我的心情好起来。我翻身下床从冰箱里取出牛奶,抹几滴到有些肿胀的眼皮上,做了几次轮刮眼眶。剩下的牛奶我慢慢地啜着。电话铃终于响了,秦山的。他第一句话就问,正在干什么呢?

  我说,就等你的电话,今天天气不错,可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秦山好像在思考,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兰心,一直都是我让你去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心里情愿吗?

  我觉得有些奇怪,秦山今天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我说,我怎么会不情愿呢?我就喜欢你给我拿主意,一辈子都给我拿主意,没你我寸步难行。

  秦山人虽在遥远的上海,我却依靠他指点我百无聊赖的生活。他每个星期都会在电话里给我不同的建议,我只需按图索骥就能轻轻松松打发日子。如果哪个周末没他的电话,我自己就完全没有主张,只会躺在**从早睡到晚,再从晚睡到早,跟冬眠的狗熊一样。比如,秦山说这段日子桃花开了,到郊外走走,我就到郊外走走;他说去学学芭蕾,养气质,我就去学芭蕾。我也看出秦山有点私心,他多半是让我干些有助于培养淑女风范的事情,最怕我沾染不良的世俗习气。但秦山的每一个主意确确实实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会不情愿呢?

  秦山说,不说这些了。今天你随便上街逛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防做一两件调皮捣蛋的事情开心开心。

  这是一个多么刺激的主意呀!就像吃多了牛奶蛋糕有时就想尝一尝酸辣米粉的味道。时间不早了,挂了电话我赶紧收拾自己。我站在镜子前,上身套一件粉蓝紧身短袖针织衫,下身一条肥大的银白板裤。镜中人乖乖巧巧、光彩流溢,连口红都省得抹了。说起来,我对穿着还是有审美眼光的,只要我看上的衣服,都能穿出最佳的效果。秦山也肯定这一点,他说他总算可以少操一份心了,如果我每天穿什么也要征求他的意见,电话非打爆不可。

  走出门,我的心情好极了。整个人就像一只刚爬出洞穴晒太阳的小刺猬,抖竖起一身刺儿跃跃欲试,觉得非要弄出点事不可。我冲下楼,楼道中央摆放的一辆摩托车轮子在我的裤角上刷下一道鲜活的黑印。我琢磨着这车主在大街上多半是个横冲直撞之徒,车子停着还这么横。我蹲下来给车胎泄气,刚把气嘴拧开,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赶紧装出系鞋带的样子。果然是车主,他一边取车一边上上下下恶狠狠地盯着我,肯定是看到我先前的动作把我当贼了。我暗暗想着对策,如果他上来揪住我,我就破开嗓子喊抓流氓。遗憾的是他没有追究,把车子开走了。

  等公共汽车等了老半天车子才磨磨蹭蹭地开来,车还没停稳大家就争先恐后地往上挤。我顺着人流挤上去,没往车门口那个自动投币的铁箱子里投钱,司机看了我一眼问,你的呢?我一脸坦然地说,给了,你没看见吗?人多手杂,司机不能确定我是不是投了币,看我也不像那种人,就说,对不起,人太多了。我挤到后门等着下车,心里别扭极了,我没买票,人家还跟我说对不起,这算什么事呀?我长这么大真没干过逃票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心里懊恼着不留神坐过了站。看来再思想斗争下去,很有可能要坐到终点站。我狠下心逆流而上,挤到投币箱跟前补投了一块钱。司机全神贯注地开着他的车,好像没看见我的小动作。

  在市中心下了车,我跑到肯德鸡店买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张牙舞爪地在大街上一路撕扯。凯丽时装店的橱窗里摆放的几个模特把我吸引过去了。我舔着油乎乎的手指站到跟前,我敢说模特身上任何一套衣服穿到我的身上效果一定都不错。特别是那套粉红色的套裙,细吊带、长丝巾、流动的白花边,飘逸得快要飞起来了。我把脸贴近橱窗,看下面的标价,5666元。我撇撇嘴,好东西总是只可远观不能近渎的。咦!怎么回事,服务员把裙子取下来了?我透过玻璃看到服务员把衣服取下来递给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粗眉细眼、阔嘴狮子鼻,一副男儿当自强的模样,脸上还洒满雀屎一样的黄褐斑。女人接过衣服没试,比划比划就让服务员装袋,指指点点又挑了三四套。女人那股张扬的气势隔着玻璃都能透得出来。她凭什么这么糟贱钱,我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也不过百把块钱,妒忌的小虫子把我的心口咬得千疮百孔。女人出来后,我捏着鸡骨头跟她走了不少地方,我只想用油手在她的衣服上蹭一蹭,把鸡骨头撂进她的袋子里,也许这样能解解气。但我最终没那么做,想到她也不容易,老天爷是公平的,就比如云想衣裳花想容,谁没有遗憾?

  罗西说过,千万别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容易出事。罗西是我的母亲。我现在瞧哪人多就往哪钻,不知不觉跟着一群大人小孩进了动物园。动物园里的人还真不少,每个笼子前面都是人。动物当中,我仅稍稍对猴子有一点好感,特别喜欢看母猴横抱着个小猴,跟人一样。猴山前的人特别多,我凑过去,发现大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只津津有味地**的猴子。两只猴子搔头弄颈,一前一后干得很欢。我看出猴子的险恶用心,这是白日**,对象是一群比它们稍微高级一点的动物。我偷偷拾起一块石头砸过去,石块打在假山上,两只猴子受惊了,仓惶分开。看得正过瘾的观众也受惊了,纷纷愤怒地回过头搜寻坏“猴”好事者。我要不是溜得快,准会落得过街老鼠一样的下场。

  太阳下山,倦鸟归巢,一天就这么遛达完了。我拖着两条酸疼的腿坐在马路边的石墩上,看车来车往,华灯初上。我总结了一下,虽然跑到动物园里去跟畜生计较了一番,算是调皮捣蛋了一回,但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只感觉到无聊。

  这时,我的呼机响了,罗西给我留了一句话:今晚6点30分准时到明园饭店西餐厅。

  我打的前往明园饭店,猜想罗西一定又是在为我介绍对象了。秦山不让我把我俩的关系向家里或朋友公开,他认为时机尚未成熟。这一来害惨了我,罗西把我的小姑独处当作小姑娘天真的把戏,自从我走上工作岗位,罗西就热情高涨地开始了她的选婿工作。罗西看待婚姻有一套惊人的说辞,她嘴里能说出“爱情,什么是爱情?爱情全他妈的是放狗屁”这样的豪言壮语。不要以为罗西是上一辈的人,不懂爱情。我和罗西一起看《泰坦尼克号》这部片子时,我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罗西的哭声就已经四座皆惊。那天罗西眼睛红肿地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一晚上什么也不干,坐在阳台上长吁短叹。夜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她终于悟出了点什么,她不停地说,要让我再回到20岁,那该多好。看看罗西的耳垂和眼睛就能明白她的心事。她50多岁的人,耳垂总透着玛瑙般晶莹的红润,眼睛永远闪烁着清亮的水光。罗西有罗西的梦想,虽然我不喜欢她,却无法抗拒她在我的身上寄托她年轻的梦想。

  果然,一步入明园的西餐厅,罗西穿着平日里很少穿的米黄色麻纱套裙向我高高地扬起手臂。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年青的男人。我走过去,罗西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暂时没挑出什么毛病。她转向身边的男人,颇有点得意地介绍,我女儿,白兰心。年青男人绅士地站起来为我拉开椅子,我落座到放着一大瓶情人草的桌子边。这种场合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罗西向对方介绍我时,我连头都懒得点,更懒得理会对方姓什名谁。

  现在谈恋爱就是请客吃饭,介绍对象首先要在饭店里撮上一顿。年轻男人把MENU递给罗西,罗西推托了一番,最终还是在行地点了一套大餐。罗西务实,拿着筷条吃牛排,和吃烙饼一样,一口一口地咬。所以她没有一点不适应的拘束感,放下筷子张口就能聊。年青男士很给罗西面子,罗西一开口说话,他马上把刀叉放下,静静地聆听。而我照常不停地使唤刀叉,走了一天渴了,饿了,我觉得明园的西餐确实名不虚传。

  罗西说,兰心人老实,不爱说话,经常吃亏,以后你多教教她。

  罗西说,兰心记性不好,丢三落四的,你多提醒她。

  罗西说,你们公司的福利不错吧?你看如果罗阿姨到你们哪去能干点什么?

  ……

  罗西的话真多,我的两只眼睛盯着罗西的嘴,看她转换迅速的口型。武侠小说里说有一种辨唇术,你即使听不清一个人的讲话,但可以通过他的口型知道所讲的内容,我试图利用罗西练成这身本事。罗西见我一言不发,眼神迷离,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我无动于衷,满不在乎地又把眼光投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旁边那一桌坐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小女孩凶狠地把面前的一碟蔬菜推开,嚷着,我要吃冰淇淋。女孩的妈妈掏出一袋黑乎乎的东西冲了一杯,好脾气地说,先喝了这个。小女孩子跳起来,跺着脚,尖叫,我不吃减肥药,我要吃冰淇淋,我要吃牛排,难道你要饿死我吗?小姑娘脸上的肉生气地抖个不停,我忍不住趴在桌上哈哈大笑。我想罗西恨铁不成钢的眼光可能把我的背射成蜂窝了。同桌的男士竟然也笑了,他说,现在的小孩很懂事,不敢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我不搭腔,我到这里来可不是要和一个陌生人谈论孩子的。罗西看我不搭话,脸一松一紧地赶紧替上,和尴尬的男士聊起家常,他们聊起来好像很热络,但我知道这是虚假的热乎,我这个女主角哑巴一样地坐在一旁,罗西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成不了事。

  我再一次伤了罗西的心。罗西回来一路上对我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以为模样长得不错就可以这么由着性子来吗?你是要吃苦头的。今晚这个人可不一般,很多人抢都抢不来呢!如果你嫁给他,你小姨和姨夫的工作以后可以重新安排,你大伯的儿子进城也不是什么难事了。以后,你要是有孝心请个保姆,我还可以到处去旅游。罗西的初衷好像不在于我从此可以过上幸福生活,而在于我终于可以给亲戚们办一些好事。最后,罗西愤愤地用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没有用了,你这个样子,白痴都不会看上你的。

  事隔多日,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了结。没想到罗西给我介绍的那个对象来约我。他打电话过来文质彬彬地问,是白小姐吗?我是谢远。

  谢远?我脑子里翻不出这个名字。他说我们在明园吃过饭,那地方我去的次数有限,这么一提醒我记起来了,但人的相貌在我脑子里没有一点概念。

  他说,如果你有时间,今晚我请你吃饭。

  说实在的,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吃了人家一顿价格不菲的饭菜,还给了人家一夜的冷脸。我抱歉地说,那天晚上我有些失礼,请你别介意。

  他说,没关系,以后我们相处时间长了大家会融洽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让他误会了,我只是走过场,并不打算让谁来习惯我,除了秦山我谁也不要。我说,我想以后我们不会有相处的机会了,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原来是这样,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在对方的道歉声中挂了电话。我的心没有那么硬,他犯不着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道歉。这个叫谢远的第二天还让花店给我送来一束花,一束令我吃惊的栀子花,那熟悉的花香冲进我的鼻腔,让我有些恍惚。花丛中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想一个人一生应该有一次送花的权利,今天我使用这个权利。送你栀子花是因为你总让我想起这种花。

  我问送花的小伙子,好像花店里很少卖栀子花。满脸都是青春痘的小伙子说,只要有钱,你就是要荷兰的郁金香我们花店也能立马运来。花在我的手中,枝枝怒放的白色花蕾让我心生一种不祥的忧郁,令我十分不安。我把这束美丽的花儿扔进垃圾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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