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电影票能当钱用了,爸爸兴奋得没吃早饭。
是这样的,早上妈妈去红运小百货买咸菜。两元钱一包,妈妈拿五十元钱跟老板算帐。老板边眉飞色舞的讲着昨晚的“地道战”边找零钱,结果没找到。最后老板眼睛一亮,说:“就给我一张电影票吧,两元一张,跟咸菜一个价。”妈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交换,愣了几秒,拿出一张电影票顶了两元钱。老板收起电影票问妈妈今晚演什么片子,妈妈告诉他:《小兵张嘎》。老板连说好好,收起电影票。电视里刚播完电视剧《小兵张嘎》,所以对老电影《小兵张嘎》特别有兴趣。爸爸料到这个,特意求舅舅弄到这个老片子。
妈妈把经过讲完,爸爸把半截烟头狠狠吸了一口,“真行啊,我得亲自去试试。”
妈妈说别试了,要试就吃过饭再去。
爸爸等不及了,头也没回哼着歌出去了。我背上书包,抓起两个馒头随后跟上去。
我以为爸爸能去红运小百货呢。爸爸比我聪明,他说他家就老板一个人爱看老电影,现在他有一张票了,肯定不想再要了。爸爸转悠了一会儿,来到胡同口老槐树下面。爸爸要擦擦鞋,擦鞋老徐可是我家的老牌观众了。他戴上老花镜看了看爸爸的皮鞋,告诉爸爸不用擦,够亮的。爸爸偏要擦,不给擦就去消协投诉的架势。老徐不可思议的瞧瞧爸爸,一定以为爸爸是发烧了。实际上爸爸确实发烧呢。
“那保养一下吧。”人家得尊重顾客的意愿。
“多少钱?”爸爸坐下了。爸爸以前没来过。
“擦鞋两元,保养给一元就行。”
“我给两元。”
“一元。你办电影院有钱,我不要,就要一元。”
擦鞋老徐开始给他的顾客擦鞋。他擦的慢条斯理,特别投入,很享受的样子。
付钱时爸爸假装摸摸衣兜,然后说:“哎呀,没带零钱。”
擦鞋老徐没抬头,收起他的工具,“欠着。晚上我看电影,想着还我。今晚啥片子?”
“小兵张嘎。”爸爸掏出一张电影票,“给你一张电影票,咋样?”
他看看,说:“不行。”
爸爸咧咧嘴,瞧着我。我真替爸爸尴尬。红运小百货那里可能是个例外,到这里电影票就不顶钱用了。
爸爸正不知说点什么,擦鞋老徐说,“这样吧。我收下,再找给你一元。你的票是两元。”
原来是这样。爸爸得意极了,“不用找了。”
“一元就一元。你得拿着。”
爸爸拗不过,只好拿了一元零钱。
回去的路上爸爸也如愿以偿:一张电影票买了一块豆腐,用三张票买了一瓶白酒。豆腐没人吃,晚上就酸了;白酒放在柜子里,爸爸很快忘了它,成了陈酒。爸爸就是想试试他的电影票是不是好用。
我跟爸爸要了五张电影票。《小兵张嘎》肯定受欢迎,其实五张不够卖,但是爸爸只给五张,爸爸说现在我们的院子不够用了,票很紧张的。爸爸一张一张数给我,比数五张100元的钱还郑重。爸爸一边数一边说着,“别不把这个当钱花,这就是钱,钱啊!”
下午一放学,我和李小蝉去月牙湾小学门口找杨棵木,杨棵木早等在门口了。我们仨是月光下面认识的,当时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现在站在阳光下面了,还得核对一下。
“今晚演地雷战吗?”
“不是,小兵张嘎。”
这就对了。杨棵木拉着我和李小蝉,跑进学校东侧的一个玩具店。这里是宋朝的必经之路。
今天上午第二节下课,杨棵木在领操台遇见宋朝了,宋朝低着头假装没看见杨棵木,猫着腰绕过领操台,跑了。杨棵木说,宋朝跑掉的样子越来越像电影里的汉奸了,真是没法挽救了。
所以,我们决定除掉他。他在超市门口一过,先俘虏他。
李小蝉小声问:“除掉他是什么意思?”
我伸出手做了手枪的样子,“啪!枪毙他。”
李小蝉咧咧嘴,“以前还从没杀过人呢……”
杨棵木有点舍不得了,“他是我幼儿园时候的同学,别打死他了。”
我们正嘀咕着,杨棵木指着外面,“宋朝过来了,最前面那个就是他。”
门口有五个孩子经过,走在最前面的孩子瘦瘦的,在路旁买了四个雪糕给后面的伙伴。自己没买,看着他们吃,很谗的样子。原来还是个小气鬼。宋朝心里有鬼,不敢一个人回家,用雪糕收买了四个同学。杨棵木告诉我,这四个孩子原来跟宋朝打过架,他帮过宋朝呢。没想到一块雪糕他们就恢复了友谊。杨棵木气愤极了。
他们人多。我们没轻举妄动。等他们走过去,我们远远跟在后面。那五个家伙说说笑笑的很快吃完了雪糕,其中一个在超时空网吧门口停下了,还想让宋朝请玩游戏的意思。宋朝又摇头又摆手的,肯定是没钱了。他们马上不说笑了,闷闷的走着。就这样,他们陪着宋朝就拐进他家的胡同。
宋朝跟伙伴一分开,撒腿就跑,我们追上时他家铁门已经关了。透过门缝看见宋朝在院子里的小木桌旁坐下了,小木桌上面堆着一摞新衣服。宋朝打开书包,要写作业的架势。杨棵木告诉我俩,宋朝平时可没这么爱学习,当“汉奸”还当出息了。宋朝从书包里拿出的不是作业本,是一把剪刀。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天啊,幸亏没动手,这个做贼心虚的坏蛋带着真家伙呢。
宋朝果然不准备写作业,他确实不爱学习。他抄起剪刀,拿起一件新衣服,咔咔剪上了。宋朝不是要把新衣服剪坏吧?还是十足的败家子。我长这么大都没干过这么缺德败家的事情。
宋朝躲在院子里再不出来,今天只好放过他了。离开宋朝家,我们仨谁都没看明白宋朝在干什么,他不过是把衣服上面的什么东西剪掉,更没看出那有什么好玩的。
我们仨约好回家赶紧写作业,写完作业七点四十到我家看《小兵张嘎》。
爸爸今天的广告词有点创意,字也比以前工整了。他在木牌上面这样写着:
今日上映小兵张嘎老电影比新电视剧更好看!
我家的观众大约是固定下来了。爱看老电影的人是有数的,爱看电视剧的那些人不是我家的顾客。开演以前,他们总是说些新闻逸事,街长里短,有时候还要争论一番。争论分不出胜负的时候得总经理摆平了:爸爸的放映机一转,银幕一亮,争执自然平息。
今天小观众比平时多,多半是我们学校的。他们看见我时往往很羡慕的样子,有几个女生还怯生生喊我的名字。我呢对他们爱搭不理的,很骄傲,还朝他们坐的位置喊道:“哎哎,你们那里小点声,素质太差了。电影要开演了!”其实爸爸还没把片子安装在轮子上呢。也有不服气的,有时候闷闷的顶我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支持他的是压抑的笑声。遇见这样情况我也不客气,直奔过去,调查是谁顶撞了我。当然没人承认,我尴尬极了,只能嘟囔着走开,身后是嘿嘿的笑。我吸取教训了,假装没听见。
今晚李小蝉的妈妈加夜班,她自由了,早早写完作业就来了。两分钟后杨棵木也来了。我帮他们占了靠前的好位置。杨棵木真守信用,带来一盒玻璃碎片,他在学校时就砸好的。李小蝉帮杨棵木把玻璃碎片撒在东西两面的墙头上。今晚也许会有几双小手流血的,鲜红鲜红的。
电影要开演时,又来了五位小观众。我一看,宋朝和他的四个伙伴来了,个个手里握着电影票,手没有流血。他们什么时候买的票?我手里的票可没有卖给他们。妈妈收他们的票时我跑过去,一看,没错,他们有票。那么一定是从别人手里买了高价电影票。当然是宋朝请客了,先请四块雪糕,再请四张电影票。这五个家伙没有好位置了,坐在最后面,一人一块砖头。宋朝没看见杨棵木也在这里。他肯定不知道我和杨棵木已经是同盟了。
这五个家伙很守规矩,老老实实的盯着银幕。宋朝急了,不断的伸头看爸爸那里的放映机。
电影开演时妈妈关了大门,把自己收票时坐的小椅子给了宋朝。我提醒妈妈说那家伙昨晚也想跳墙的,后来自己逃跑了,把杨棵木出卖了。我想要回我家的椅子,妈妈拦住了我。妈妈说她认识这个男孩,他好像是三两天就去服装厂领衣服剪线头的孩子。我也没有完全听明白妈妈的话。宋朝去服装厂领衣服剪线头,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猫着腰挤到前面,把宋朝到来的消息告诉杨棵木和李小蝉。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在电影散场时寻找机会。
今晚《小兵张嘎》特别精彩,观众不时发出笑声,还小声评价着,说确实比电视剧好看。我回头看宋朝他们,他们正乐得前仰后合。本来是一个“汉奸”,也乐意看打鬼子的片子。
电影一散场,我们仨马上挤出人群,可是宋朝早就没影了。他们坐在后面,离门口近,我们还是没盯住他们。没别的办法,在宋朝进门前追上他!我们仨在散开的人之间穿过去,朝宋朝回家的方向追。很快,月光下面晃着几个黑影,边走边讲着电影里的细节。我们仨悄悄跟在后面。
“哈哈,那个胖翻译官都那么胖了也不减肥,还想吃西瓜……”
杨棵木说是宋朝在讽刺那个胖汉奸。
天啊,他也假装八路了!
另外几个也讲着,然后哈哈笑着,笑得月亮一抖一抖的。
很快,有三个人拐向另外一条胡同了。临走他们问宋朝电影票明天还有吗?宋朝不在乎的说,想要就有,肯定不用爬墙。这口气真狂,把牛皮吹大了。那三个人对宋朝的回答很满意,互相搂着脖子,走远了。
又过了一会儿,只剩下宋朝一个人了,杨棵木冲到前面拦住他。我和李小蝉守在后面。
“站住站住。”杨棵木说。
“谁?”宋朝吓了一跳,站住不走了。
“当了汉奸就不认识幼儿园老同学了?”杨棵木说着抓住了宋朝的衣领。宋朝挣扎着要跑。我和李小蝉冲过去,几下就把宋朝抵在墙根儿。宋朝害怕了,喊他几个伙伴的名字,可是没人答应。月光下面,胡同里空****的,宋朝的脸白白的瘦瘦的。
审讯开始了,东拉西扯的提问,都跟电影里面的情节有关。
“你这个胖翻译,什么时候开始给鬼子卖命的。”
宋朝回答:“刚开演时候就卖命了。”
“鬼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免费吃西瓜……”
宋朝回答的不错。
“再交代,你在电视剧里和在电影里哪个更坏?”
“我家没有电视了,我没看到……”
宋朝开始撒谎了,他家还能没有电视看。既然这么不老实,不必再跟他磨蹭了,应该尽快了断。
“狗汉奸应该怎么处置?啊?”
“拉清单呗。”
宋朝说着说着笑了,“你们也看着了,问我干什么啊?”
我就点点他的脑门,让他老实点。
最后是执行枪决。我们仨站成排,举起“手”枪,向宋朝瞄准,然后用嘴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宋朝却笑得站不直了。
杨棵木气坏了,几步过去,推了宋朝一下,“哎!你快点倒下,你中弹了,死了。哪有死人哈哈大笑的。”
宋朝只好听话,倒在地上“死”了。
李小蝉小声说:“行了,别浪费子弹了。”
我说:“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
我们仨满意的走开了。走出几步,我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宋朝一定是哭了。杨棵木和李小蝉还兴奋的说笑,没听见。我回头看了一下,他还没起来呢,雪白的月光打在上面,地面好像落了一层白霜,那道黑影躺在白霜上面缩成一团,小小的。我心里疼了一下,一路上再也没笑。再回头看时,月光下面的胡同空了,雪白的地面也空了,我的心才放下,恢复了说笑。
当天夜里我家盘点,发现少了五张票的钱,也就是有五张票没花钱,这里面已经除去了妈妈和爸爸拿出去顶钱的票。爸爸觉得蹊跷,把妈妈收的票放在桌子上仔细查看,最后总算发现了问题:有五张票是假的。
有假票啦!
爸爸设计制作的电影票太简单了,准备一张白纸,用碳素笔就能画出来,难怪这么容易被人钻空子。爸爸讲道理,这次没有责怪妈妈失职。我说不用调查了,做案的就是宋朝。可是妈妈说没证据,不能冤枉那个懂事的孩子。最近都是他一个孩子去服装厂领服装剪线头,以前他妈妈去。我告诉爸爸,明天他们还要拿假票来看电影,当场抓住他们就是。
爸爸没在意怎么抓宋朝,他已经开始琢磨如何防止造假了。爸爸就是聪明,大半夜突然掀开被子,把我和妈妈都吵醒了,激动的说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咔!咔!咔……后半夜,我家传出了一种奇怪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