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发现胡同口槐树里的蝉不叫了。问树下的擦鞋老徐,老徐爷爷告诉我,立秋了,这些小东西就老实了。闹了一个夏天突然没有声音了,就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晚上,赵叔叼着长长的烟卷来了,告诉爸爸造船厂他们的车间大检修,这两个月不用上班了,工资发百分之五十。
爸爸把赵叔的烟卷折下一半,点着长长吸了一口,“嘿,不错啊,自由了……”
我正在写作文,题目是“金色的秋天”,撕了六页纸,才写出这样的开头:“在秋天里,农民伯伯高兴的收割果实,工人叔叔兴高采烈的加班加点……”爸爸放假了,去哪加班加点,开头还得重写。
我扔了铅笔,凑过去,“爸,是不是下岗啦?看你那样子就是下岗了。”
爸爸打起精神,眼睛也明亮起来,“没听清楚吗,是短期检修,一入冬咱就又上班了。”
“啊,是这样,那你蔫什么呀?”我歪头看着爸爸。
爸爸马上挺直了身子,“谁蔫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还差不多,像个男人。
晚饭时妈妈也听说了爸爸的“悲惨遭遇”。妈妈劝爸爸,那就闲着,有机会再干点别的。我向全家保证,以后每顿饭吃半饱,宁可饿死也不再买零食。爸爸嘿嘿笑了,说,你混那么惨要我还有什么用。妈妈也笑了,让我别捣乱,赶紧写作文。其实我心里明白,以后我们得靠妈妈在服装厂工作的收入了。我和爸爸,两个男人,让一个女人养着,真惨啊!
我跑进自己的房间,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李小蝉打电话,告诉她以后再买零食别带我份了,除非她买单,我爸爸造船厂放假了。李小蝉也理解成了下岗,所以特别同情我,说以后都是她请客了,只要她兜里有钱我就饿不死。我感动得直流鼻血,一口气写完了那篇作文。
李小蝉够朋友。这几年我俩一直在一个班,我可没少请她吃这个吃那个的。算算,单是虾条也有一百袋吧!
爸爸喜欢看电影频道。平时爸爸是坐在小客厅的沙发看,我只能偷偷的从门缝瞥两眼。爸爸以前在电影放映队工作过,所以对电影有点特殊感情。爸爸一直这样说,他跟张艺谋徐静蕾是同行,都是电影工作者。听听这话也没毛病。
今晚演的是个枪战片,我刚在门缝里看两秒钟,爸爸啪的关了电视,一头钻进储藏间开始翻东西,稀里哗啦的。过了一会儿,顶着一头灰尘出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很旧很旧的大箱子。真不知道我们还有这么一个家底。我问这是什么,爸爸并不答话,很神秘的样子,小心的把箱子放下。
爸爸长长呼出一口气,“哎,搞个问卷调查,你说现在还能不能有人愿意坐在院子里看电影?”
我想都没想,“愿意啊。那多有意思啊,比憋在家里写作业强多了。要是大人和老师同意,我们班同学100%都愿意。”
爸爸又问妈妈,妈妈见爸爸认真,想了想,“老电影院早改成大众舞厅了,要是能坐在院子里看看露天电影,挺美的。”
爸爸得意的笑笑,把那个大箱子调了个方向,用袖子掸掸灰尘,一按卡簧,盖子迟钝了一下,还是砰的弹开了。里面躺着一架破烂机器。
妈妈说:“你把这玩意找出来干吗?”
爸爸不多说什么,只说有用有用,一会你们都得服我。
爸爸把那架机器轻轻搬出来,怕碰坏了零件喊我帮忙。我伸手接了一下。接着爸爸又找出一个工具箱,里面也藏着许多家什,那些东西我只认识钳子,其他奇形怪状的就不知道叫什么了。但是爸爸还是要我给他当帮手,给他递这样那个的,像侍侯手术师一样,开始修理那架破烂机器。他对这架老机器兴趣浓厚,一会儿“钳子”一会儿“螺丝刀”。我稀里哗啦的翻腾,最后还是他自己找出来的。结果令爸爸很沮丧,跟妈妈要钱,说明天要去五金商店买零件。妈妈不肯给钱,说没必要再往这个东西上搭钱了,你要是闲得没事做出去下棋得了。爸爸说你知道什么,拿钱买零件修理它是正常投资,有利润的。妈妈不相信这个破烂机器还能产生利润,死活不给钱。
爸爸急了,说,“我家的电影院就要开业了。你还怕什么!”
爸爸修理的机器是一架电影放映机,当年电影队解散时爸爸用两条烟换了这架废品,只图留个纪念。谁想到现在它要发挥余热了。
妈妈想了想,同意给爸爸“投资”,但是要求爸爸合法经营。爸爸说合法经营要办不少手续,咱们先试试再补办手续。妈妈勉强同意了。听说爸爸上学时就是一个爱违反纪律的学生,他这么干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