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隆重的启动仪式,地洞挖掘当夜开工。有个简单的剪彩仪式。王宝强追赶007,007从红漆门的门缝一头冲进菜园子,撞折两根竹竿中间的细线,谷哥说这就是剪彩。
挖洞的过程分两步。首先,在菜园一角垂直往下挖一个两米多的深坑,再从坑底朝着林子的方向挖洞,地洞在地下一米深处,走势与地面平行。第三步,地洞挖到林子某个地方,停下来垂直往上挖开一个出口,就算完工。
当天晚上,瘸龙进行工程的第一个步骤,垂直往下挖一个深坑。
网小鱼惊奇地看着菜园子里的工程。
“难道要打通天堂和地狱吗?”网小鱼问。
“猜的对。现在修的是车站,接着就修地铁,直通地狱。欢迎乘坐!”谷哥把一筐土拎出菜园,囤积在砖房里。这些土瘸龙另有用途,他打算转过年再修一个塑料大棚,到时候这些土就派上用场。
天快亮时,瘸龙完成第一个步骤——通往林子的“地铁车站”完修建完毕。瘸龙把最后一筐土举到坑沿时,谷哥歪在上面睡得正香甜。
第一天,谷哥干劲十足,随时能看见钱在前面牵着他,他离自家的房子又近一步。
第二天,白天,瘸龙要料理蔬菜,采摘、修整、出售、补种等工作繁琐有序。掘地工程安排在夜间,既不侵占种菜的时间,又保证工程的秘密进行。这天晚上,地洞朝林子的方向掘进两米。瘸龙算一下,按照每天晚上掘进两米的速度,这个工程在来年春天也不一定竣工。
谷哥一听几乎崩溃,“我现在退出。”
瘸龙不以为然,“明天我进城送菜,顺便去五金商店买一件新式武器,你看看最新效果再做决定。”
谷哥伸出手,接过一筐土,“行。看你能带回什么武器。”
瘸龙带回来一个电钻。当天晚上,电钻嗡嗡转动起来,才到半夜就已经足足掘进五米。按照每天五米的推进速度,他俩从一棵桦树下面悄悄爬上来时,能观察到第一片绿叶发芽的过程。
瘸龙把最新的计算结果读给谷哥听,然后问谷哥:“还退出不?”
谷哥盘算一番,拎起土筐,“快点干啊。别耽误时间。春天咱俩在树根下见面!”
网小鱼带着猫族来参观他们的劳动。大黑没理解这个地洞的真正用意,不过他对古哥和瘸龙的举动充满敬意。
大黑对所有的猫解释说,“老主人为方便我们抓耗子,为我们挖开一个洞。人类够疯狂!够可爱!’
普京却不能苟同,“你一直都是家猫,接触人类并不多。人类不像你这样思考问题。换句话说,他们不干那么愚蠢的事儿。”
斑虎也赞同普京的分析,示意大黑别再乱讲,免得在众猫面前丢丑,它刚来,不能过早自毁形象。大黑不服,跳入洞中实地考察,结果被瘸龙的一锹土埋在筐里,再由谷哥送上地面。大黑从土筐里钻出来,灰溜溜逃出菜园子,到外面一顿疯狂抖动,可还是抖不净身上的土。
社会,总比在树梢上的想象复杂几分。这是大黑的结论。
网小鱼随后也钻进洞来,敲打洞壁,洞壁发出几声沉闷的回响,像一个老人的叹息。网小鱼沉默一会,显得心事重重。网小鱼问谷哥,“你说,这里离鼠辈近,还是远?”
谷哥想都没想,“近呗。鼠辈不是埋在土下面嘛。”谷哥继续干着他的粗活儿,永远别指望他的心思会细腻起来。
网小鱼却说:“也不一定。说不定更远。要我说,鼠辈早就飞到地平线上面。”
谷哥说,“你有答案还问我。你们女生太爱幻想。听我的,鼠辈哪都没去,他就在那个土堆下面。”
说到这里,两个人的心都剧烈地疼起来,悲伤一下子就把狭小的地洞填满。
前几天,掘地工程按计划推进。新问题在第八天显露出来。
挖出来的土渐渐成灾。开始,谷哥把土运进屋里,后来多的没地方放,只能堆在院子里。在院子堆积新土,在色调洁白单纯的原野太显眼,容易引起别人的猜测。瘸龙忧心忡忡,让谷哥想办法解决。谷哥想出一个办法,瘸龙听罢夸谷哥聪明。原来的干法不变,谷哥只是增加一道工序,每天晚上收工后,在新土上面盖一层柴草,再浇水冻冰,远远看去就像囤积的肥料。不过,瘸龙还是疑虑重重。这时,又一场雪洒落下来,将巨大的土堆就地掩埋。瘸龙抬头一看,乐得拍起巴掌。
谷哥从挖洞的事情不断发现新乐趣,几天后非要亲手尝试用电钻挖洞,可是电钻不听他的指挥,到处乱钻,尘土飞扬。谷哥只好求瘸龙指导。瘸龙点拨谷哥使用电钻的要领,然后要谷哥磕头认他做师傅。谷哥还没打算同意呢,一扬脖子,头却磕在洞壁上。瘸龙说:“这就算磕头,不用像旧社会那么正规。”
谷哥告诉网小鱼使用电钻的感觉,完全是鼹鼠的感觉。接连好几天都是谷哥用电钻挖掘,瘸龙运土,直到谷哥又开始怀念运土的乐趣。
瘸龙和谷歌挖掘的时候,连月亮都不知道下面究竟在搞什么。
没有不透风的墙,大棚旁边越来越高的土堆还是引起外人的好奇。有一天,另一个大棚的主人来打听情况。主人是一个山东人,脾气倔犟得很。他递给瘸龙一支烟,非要瘸龙告诉他在搞什么鬼,是不是种菜有什么新科技,能否传授一点经验给他。瘸龙只好告诉他说,他在挖一个很大的菜窖,把卖不掉的萝卜白菜储存起来。山东人便指着瘸龙,嘲笑瘸龙的销售手段太差,还自爆他的菜不够卖,根本不需要菜窖。他嘲笑一番,还大方地向瘸龙传授几条销售的金点子。
当晚,瘸龙决定停工,扛起扫帚去林子里扫路。瘸龙这几天忽略扫雪的事情,大小三场雪落下,林中的路面铺上厚厚几层雪,有两道深深的车辙费力地朝坡顶而爬去。瘸龙要来网小鱼的铁锹,林子又扬起一团团暴雪。瘸龙慢慢向前蠕动,网小鱼在身后挥舞扫帚。他们身后白宣纸上的墨迹越拉越长,远远看去又像一条卧在雪中冬眠的黑蛇。
瘸龙望着蓝天与雪地之间的地平线,说:“这地方真像老家。小鱼,别忘记老家的地平线。”
网小鱼点点头,痴迷地望着天边的地平线。地平线在雪夜中更加清晰。
又一天,一辆跑长途的小客车停在大棚旁边。司机陪一个脸面干净的人走向瘸龙的大棚,身后跟着摄像的记者。瘸龙闪进洞中,让谷哥应付来人。漫长的煎熬之后,谷哥在上面拍拍手,喊瘸龙出来,事情已经被他料理完毕。
事情有点麻烦。林子外面那段坡路,冬天经常出事故。今年有人经常清扫积雪,事故归零。司机们留心观察一段时间,得知是蔬菜大棚里一个瘸子干的,便向上级汇报,公司领导便特意来向好人致谢。他们非常感谢扫雪的好人,给这个好人送来一台电视机。
谷哥声称,那个扫雪的好人就是他。谷哥怕他们不信,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走了几步。司机证明谷哥应该就是那个扫雪的好人。记者马上开始采访谷哥,谷哥也不客气,对着镜头说得天花乱坠,使劲往郭明义的境界上靠近。网小鱼实在看不下去,还没等摄像完毕就提醒记者,他扫雪不是为别人,是向一个玩轮滑的小兄弟表示歉意。记者根本没注意身边的小女孩在说什么。采访完毕,谷哥大大方方收下电视机,然后一瘸一拐送他们出门。
谷哥第一次体会到做 “好人”的待遇。送走客人的那个午后,谷哥一直在电视机前疯狂调台,可还是没在电视里找到自己。网小鱼第一千遍告诉他,刚刚结束的采访不可能马上播出来。谷哥也知道这个理,他只是怕万一错过。谷哥、网小鱼和所有的猫傻傻地观看电视时,瘸龙一个人躲在地洞里。现在,只有地洞里面有安全感。
采访谷哥的节目在当夜的“晚间新闻”播出,题目是《坡路除雪人》。谷哥命苦,偏偏播出的时候谷哥在看拳王争霸赛。善财的彩票站里却刚好看见“晚间新闻”。
善财喝一口浓茶,跟大伙说:“熊孩子,啥时候学好的……唉,他这是在哪发财啊?”
谷哥一时成为熟人们议论的对象。
“我就说过,没有坏小孩。谷哥更不是坏小孩。他做的那些坏事,是咱们大人的看法。”这句话是一个退休教师说的,他是彩票站的常客。
“做一件好事,谷哥就不是坏小孩?我不那么看。谷哥还是坏小孩。我看啊,谷哥是还没坏透的小孩。”说这话的是退休教师的牌友,他俩打扑克是对家,互相拆台已经成为职业习惯。
“先别说小孩。咱们大人再坏,也得做点积德的事,不的就是坏透。做坏人没有拦着你,关键是别坏透。”善财说。
他们的结论不一致:没有坏小孩,或者没有坏透的小孩。谷哥可能是两种小孩:不是坏小孩。没有坏透的小孩。
地洞的推进顺畅、迅速。一转眼,它几乎走完一半的路程。报社记者也闻风来采访谷哥。瘸龙把出名的机会让给谷歌,自己照样躲进地洞。其实,要不是地洞已经完成一半,瘸龙想搬离这个是非之地。谷哥替瘸龙“出名”,瘸龙替谷哥“扫雪”。网小鱼无法再去揭开事情的真相,那些固执己见的大人们也不给她机会。网小鱼只能任由谷哥利用瘸龙和鼠辈欺世盗名。
一天夜里,瘸龙在林中扫雪。谷哥突然出现在身边,抢过扫帚。
“让我扫几下,不扫几下对不起鼠辈……”
谷哥用力扫着,恨不能把对鼠辈的愧疚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