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俊站在办公室窗前凝视着远方,他现在的心情只能用喜忧参半来形容。自从中组部考察后,他每天都在祈祷自已能平安度过在西州最后的日子,不求经济有多快的发展,但求保持大局的稳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先是矿难险些丢了老命,后是群众上访差点儿闹出乱子。他千方百计做了很多补救性工作,想让这些对他不利的因素化为乌有,可有些事情是怎么抹也抹不去的,甚至有种越抹越黑的感觉。这次省委书记江雪峰召他去省里谈话,让他坠入云遮雾罩的深渊,不知道自己将沉向哪儿。江雪峰的气色看起来明显没有以前好了,他很无奈地说:“天俊啊,人算不如天算啊,中央要搞一刀切,我年龄超限,中央打算让我退居二线,话已经谈过了,估计下文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的事,中央迟迟没有动作,我也打听了,说是还没有最后确定。我上周给开运省长说了。你完了再找找他吧!”江雪峰明显已经是力不从心了。江雪峰的这句话,像一根铁棍重重地敲在了高天俊脑袋上,让他眼前一片模糊。谁都知道,他高天俊是江雪峰的人,而祝开运跟江雪峰这些年水火不容。你想,如果江雪峰升到中央权力的核心位置,他的最后嘱咐,即使祝开运有一万个不高兴也得照办。可现在偏偏江雪峰去的是全国政协,事情就变得不那么顺畅了。即便祝开运口头上答应了,等你前脚一走,他肯定就把这事搁脑后了。
高天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花巨资购买的这支股票再也没有增值的空间了。他决定调转风头,紧紧地抓住祝开运这根稻草,才有摆脱眼前的困境。他在省城又待了几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找了一次祝开运。祝开运显得很热情,一边在书案上练习着书法,一边问西州方方面面的情况。高天俊回答一句,他就哦一声,也听不出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态度。等那幅字写好了,祝开运提起来,看着高天俊说:“高书记,你给提提意见?”
“书法我是外行,哪敢妄加评论。”高天俊愣了一下说。他根本不懂书法,但还是佯装很在行的样子,仔细端详着:
绢帕蘑菇并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高天俊恨自己只知道江雪峰喜欢这喜欢那,却忽视了他的个人爱好。虽然祝开运爱好书法,但高天俊还是很少去研习。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高天俊压根儿就没来得及看祝开运写的这首诗的意思,就在那儿绞尽脑汁想着有关书法评价的话。毕竟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光书法绘画展都参观了无数次,没吃过猪肉也听到猪哼哼。他终于想出了几句中听的话,马上说:“诗好,省长的字更……”
还没等说完,祝开运笑了起来。高天俊听后马上停了下来,红着脸看着祝开运,不知道自己哪儿出了毛病。这时,祝开运说:“说说,哪儿好?”
“省长这字,气静神凝,大度雍容,通篇一体,前后呼应,看似行云,走若流水。不浮不躁,沉稳凝重,豪气内敛,王气彰显。”高天俊一口气说完,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额头还是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看来高书记很内行啊!只是把我的书法说得跟启功一个水平,就有些言过其词了。”祝开运把字轻轻地卷起来,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把高天俊搞得有些很不自在,站在旁边直搓手。
祝开运把毛笔放进墨池内,似乎又要重新写,润了润笔尖,却又把笔搁下了,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坐进了沙发,招招手让高天俊过去坐沙发。等高天俊小心地坐下后,祝开运说:“天俊啊,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说吧!”
高天俊这次来,原本是想探探祝开运的口气,什么都不提,等祝开运接纳他了,再带足银子来开口。可这会儿祝开运突然这样一问,高天俊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祝开运听完后,淡淡地一笑,说:“我记得上次中组部不是考察了吗?”高天俊的笑容有些颤抖,嘴里不停地说是是是。祝开运说:“那你着什么急?中央的任命还没下来嘛。”
“我是怕,怕上次煤矿的事会有影响……还得请祝省长多关照!”高天俊不知怎么回事,在祝开运面前说话远不如在江雪峰面前顺畅自然得多。
祝开运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中央对一个人的评价,我想也一定是客观公正的,不会一丑遮百好的。”
高天俊一听就明白了,看来矿难在祝开运心目中的确成了他高天俊的一“丑”。
临别时,高天俊拿出了一幅托人在南京的拍卖会上以48万拍来的黄胄的《五驴图》,祝开运连打开都不让打开,就说:“以后常来,不过来的时候就不要带这些高雅的东西了,我也看不大懂。”
高天俊从祝开运家出来,正一筹莫展之际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省委组织部长潘长虹打来的。潘长虹也是江雪峰的人,现在江雪峰一走,祝开运一旦掌权,潘长虹的处境就有些艰难了。他现在也在积极活动,准备挪动一下。潘长虹在电话里说:“事情原比想象得更糟!有空你到老地方等着我!”高天俊不用想也知道,潘长虹所谓的事情是什么。
在“天缘茶楼”见到潘长虹的时候,高天俊已经缓过劲来,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充分准备。潘长虹明确地告诉他,不仅他当副省长的事泡汤了,估计连市委书记的位子都保不住了。潘长虹最后说:“省政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是,江书记一走,祝开运打算把你安顿到省人大专委会去。我现在也是爱莫能助啊!”潘长虹的话差点儿让高天俊背过气去。幸亏秘书金星及时过来,给了一颗速效救心丸,才让高天俊心脏恢复正常。潘长虹也吓了一跳,几句话说完就先走了。
高天俊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会是这样的。直到晚上,潘长虹用他老婆的手机给秘书金星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中央老首长,吉源。金星立刻把手机拿给高天俊。高天俊一看,就知道了潘长虹的用意:是要他在中央老首长身上做做文章。高天俊知道,中央老首长曾经在吉源县工作过十年,工作范围就在鹰凹山一带。那时候高天俊听说,老首长的父亲在北京是一位大官。后来老首长就调到了省里,没几年就到了中央,再后来就成了中央领导。高天俊在临山县当副县长时,老首长还来过一次西州,到鹰凹山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转了一圈。传说老首长见到曾经一个被窝里睡过的同事,还落泪了呢,后来就再没来过。那时候,高天俊也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混到正厅级,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朝副省长这一级冲刺。所以后来当了西州市长、书记,也从没把心思往这上面用过,再者,等高天俊当了市长书记后,老首长早就退休了。高天俊算了算,今年恐怕也近八十岁了。
怎样才能见到老首长呢?高天俊不觉有些犯难,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即使能见上面,人家又会乐意帮你吗?高天俊设想了很多种不可能,但又觉得既然没有可能,为什么潘长虹要指给他这条路呢?他别无出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先把老首长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再说。可谁又知道老首长的情况呢?金星说龙永年以前在鹰凹山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应该清楚老首长的情况。可是,要他给龙永年打电话,他又觉得实在降不下身份。自从矿难发生后,他就预感到自己会因此仕途受阻,他恨的第一个人就是矿主白嘉元,第二就是龙永年。白嘉元已经死了,就不说了。如果自已顺利升了,龙永年也不说了;一旦出现问题,他首先就是摘掉龙永年的帽子。高天俊犹豫了一下,还是让金星打电话给杨天文问问。金星问得很有策略,让人感觉不出有什么目的,只是在聊天中问起。高天俊很喜欢金星的这点灵光,但杨天文的回话说不太清楚,只是有一次龙永年酒喝高后,说自己有个叔伯曾跟老首长一起工作过。
高天俊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得让金星又将电话打给了龙永年,待金星说明意图,龙永年也犯难了。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他叔伯退休后就回鹰凹山放羊了,听说去年去了内蒙古,再没联系过。但最后还是说想想办法,一有消息就回电话。
高天俊在省城宾馆过了一个难熬之夜,第二天龙永年打来了电话,说联系上了。龙永年说,原来他叔伯就是那个跟老首长一个被窝里睡过的同事。那年老首长临走时,还给他留了个电话号码,说有事就让他打电话,他居然把那个电话号码刻在院子里一根柱子上了。
高天俊一听,紧绷的心立刻舒展开了。莫道此人全无用,也有三分鬼画符,看来,不用的人也要用三用,不走的路也要走三遭,现在,他不得不把龙永年拉到他身边来,让他死心踏地为自己所用。
在省城,高天俊把一切安排妥当后,让龙永年以招商为名,带着鹰凹山镇镇长邓存斌直接上北京与他汇合。
在龙永年的斡旋下,高天俊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老首长。老首长一听他就是西州市委书记,先是狠狠地批评了高天俊一通。原来鹰凹山煤矿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了,而且一直很担心。批评完了,他又谈笑风生地说:“当然,事故是事故,一码归一码,我从电视上看见了,西州这些年的变化真是很大啊!还得感谢你这个市委书记啊!”
高天俊一听,由忧转喜,幸亏何东阳搞的那个专题片很给力,扩大了西州的影响,在关键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否则老首长这一关他不知道怎么过。高天俊自然不敢怠慢,马上接了话说:“谢谢首长的肯定,还望首长多多批评指导。”
老首长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能再回去看看!”
高天俊心里马上燃起了一束希望之光,赶紧接了老首长的话说:“太好了,盼望首长能回来看看西州这几年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也是我们家乡人民多年的夙愿,如果首长有空,我们随时接首长过去。”
老首长一听,也乐开了怀,张着没牙的嘴说:“好呀好呀,等天气暖和些再说。”
有了这句话,高天俊觉得一下拉近了与老首长的距离。在进京的时候,他早就设计好了一个套子,想引老首长进套,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引导,就因为那部专题片让老首长自己钻了进来。这真是意外之喜,只要能将老首长引到西州的土地上,后面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从北京回来后,高天俊感觉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现在,他不求别的,只求保位,只要能保住位子,就会有升迁的机会。
此时,高天俊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谢明光。他觉得谢明光已经彻底背叛了他,谢明光称病去省城,一定是去跑官的。高天俊随即又想起了第二人——龙永年。这个人他实在是拿半只眼睛都瞧不上,就在一年前,为了平衡常委们之间的利益,他同意把龙永年放在吉源县县长的位置上。矿难发生后,他就后悔自己用错了人,为了照顾谢明光的情绪,他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过去所反感的龙永年没想到成了他现在的救命稻草,想起来就有些好笑!
在对待龙永年的问题上,他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选择了先冷后热的处理方法,决定先免去龙永年的县长职务,才能给祝开运一个圆满的交待,才能在西州上上下下树立更高的威信,然后等下一步有机会了再启用龙永年。事已至此,他与龙永年已经上了同一条船,他不得不把龙永年抓在手里,否则将会酿成大患。
高天俊是这么想的,其实龙永年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在这个关系他前途命运的关键时刻,他能搭上高天俊的这班车真是天赐良缘,如果高天俊不遇到难题,如果他没有老首长的资源,这次他肯定完蛋了。现在好了,只要高天俊高兴了,他就不愁渡不过这个难关。过去,他一直想搭高天俊这根线却死活搭不上,然后才搭了苏一玮,可苏一玮什么事没办就拍屁股走人了,这才又靠上了谢明光,算是把自己给提了起来。矿难发生后,龙永年越来越觉得自已危在旦夕。根据高天俊对谢明光的态度,“亲何疏谢”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在关键时候很可能谢明光靠不住,他这才有意接触何东阳,再想办法跟高天俊靠近。真是没想到,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了!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高天俊升了,他龙永年不成了最大的功臣?
通过这件事,龙永年更加佩服高天俊,本来老首长这一资源是他的,他虽然浪费没有用上,却让高天俊拣着了,这说明智慧的人不仅能够抓住机会,还善于创造机会。从这一点上,他感觉自己的心智比高天俊差远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从现在开始,他手里已经有了一条能够牵住高天俊的绳子了,这也是他的意外收获,他不能得陇望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