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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沉浮 蔡斌(宇剑) 6731 2024-10-16 21:36

  

  林娅的产期越来越近。要生孩子,得有鸡、肉之类的补品,还得有醪糟和鸡蛋。森工局不缺肉,但买不到新鲜的猪肉,更难买到适合产妇的母鸡、醪糟和鸡蛋。

  更重要的是,产妇需要精心照顾,每天得为其擦身子,炖汤煮蛋,随时保持良好的态度伺候其饮食起居。同时为新生小儿洗尿布,为产妇洗衣服甚至内衣裤。一般男人,没有那份耐心,但凡老婆住月子,或者请妈妈帮着照料,或让岳母、姨姐妹帮忙。

  陈伦想过让林娅回她家乡在她妈妈照看下生产,可担心路途遥远,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那可不是好玩的。

  就在单位上生产吧,大不了赔着笑脸,请人从内地带一些鸡婆和鸡蛋之类的食品。大不了,自己当几十天看护。

  伙食团的李班长,和来往的汽车司机关系很好,陈伦委托他帮买鸡和蛋,同时帮买一些新鲜蔬菜。

  家乡的醪糟全国闻名,几乎所有家庭都会自己酿制,当过几年小保姆,陈伦更是从小就学会了这门技术。一封信写到家乡,很快就寄来了酿制醪糟的曲药,试着酿了一盆。哈,味道好极了。

  临近产期时,鸡、蛋、肉,以及几大捆新鲜蔬菜都买回来了。陈伦开始精心准备林娅生产后的护理工作。

  保健站的医生早就对林娅说过,不能再和陈伦同房,她也拒绝过陈伦几次,可陈伦根本不吃那一套。但凡晚上十点钟以前上床,必定会好话说尽,坏话说完,甚至摔东西,动用武力,想法设法都得发泄一次,不然那晚上就无法入睡。

  这天晚上,林娅饭后时感到肚子有点痛,可算了算,离产期还应该有十来天,便没有在意,喝了点滚烫的开水睡便上床。到十点多钟时,陈伦仍涎着脸皮缠着她,马马虎虎要了一回。

  第二天上午十点来钟,林娅发作了,在**痛得翻来滚去直叫“救命!”陈伦估计是要生产了,赶紧跑到保健站,叫来了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张医生。

  一向不多言语的张医生,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大学毕业分到森工系统好多年,一直在场部医疗站工作。因为爱人在首都,两人天各一方无法相互照顾,至今没有生育,每到节假日,总会独自伫立窗前垂泪。林娅调到子弟校后,俩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知道林娅可能要生了,刚下了夜班睡下不久的张医生,急忙穿好衣服,背着药箱随陈伦前往他家。

  仰在**,两只手紧紧反抓着床架的林娅,此时已经痛得脸色发青。张医生掀开被子一看,她光着下体两腿大幅度张开,身下垫着的一条**,已被不断涌出的水湿透。

  看来林娅马上就要生了,可张医生是内科医生,从来没有单独接生过。内、外、妇、骨加神经科都通晓的金医生和副站长李小玲,都到局里开会去了。唯一能单独接生的,只有周医生。可周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不知陈伦是否愿意?

  为林娅盖好被子,张医生把陈伦叫到外间,轻声说她不能单独接生,李医生到局里去了,只能请周医生来帮忙。如果陈伦不愿意周医生接生,就只能找车把林娅送到森工局职工医院。

  从二场到局里有四十多里路,且不说是否能肯定找得到车,就算有合适的车,可这全程颠簸的等外级公路,即将临盆的产妇,能受得了?

  陈伦摇着头说:“送到局里去是不行的,还是请周医生吧,医生不分男女,都是治病救人,没有那么多忌讳。”

  张医生很快叫来了周医生,林娅见到周医生出现在床前,立时面露羞涩,不由自主放低了叫痛的声音。

  周医生掀开被子,看了林娅两腿间不断沁出的水,知道羊水已破,生产在即。当即给自己双手消了毒,吩咐陈伦拿来厚厚一叠草纸垫在她身下,让她两腿屈起,使劲鼓气。

  林娅按照周医生的吩咐,面红耳的挣出了一堆大便,可孩子仍然没有出来。陈伦手脚麻利地把粪便连同那叠纸取走,再换上一叠干净的草纸。

  周医生戴着胶手套的手,轻轻在林娅的腹部揉着鼓励道:“继续,继续使劲,很快就要成功了,千万不能泄气。”

  林娅面无人色地瘫在**,有气无力地嚎哭道:“我不行了,一点气力也没有了!我要死了,生不出来了。”

  陈伦忽然一巴掌拍在床头柜上:“懒人想死,懒狗想吃屎!生个娃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来不来就死呀活的。真是看错你了!格老子再加把油,你马上就成功了。”

  陈伦话音未落,受到惊吓的林娅**猛一用力,生命之门洞开一个黑乎乎的婴儿头钻了出来。周医生立即轻握着婴儿慢慢加劲。张医生给全身湿透的林娅擦着汗水:“再加把劲!很快就好了!林娅使劲!”

  林娅再次发力,周医生恰到好处的配合着,婴儿身体终于全部出来。林娅双手一松瘫在**,周医生将婴儿倒提,轻轻在他的屁股上拍了几下。婴儿手足挥舞着,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张医生手脚麻利地帮着把婴儿包好:“好福气,是个带把的胖小子!”周医生用手拨弄着血乎乎的胎盘,笑问陈伦:“这胎盘你要不要?”

  陈伦扭过头看着那堆血糊东西,摇着头说:“不要!不要!”

  周医生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果你不要,我就要了哈。”

  张医生瘪了一下嘴:“你身体已经够壮了,再补,当心成个大胖子,走路都要喘粗气的。”

  两个医生都走了,陈伦从外间的火炉上提来一大壶热水,倒在搪瓷盆里,细心的给林娅擦洗身子。刚生产了的女人,下体臭得令人发呕,可是他强忍着,连用了三大盆热水,直到把她浑身上下全部擦干净。

  新生儿是个贪吃的家伙,还有睁眼,却一副馋相。不管挨着什么都会张大了嘴不停咂吧,逗得陈伦开心大笑:“这家伙,怎么和我小时候一样?”

  给婴儿喂过糖水,看林娅吃下一大碗醪糟和四个鸡蛋。把屋子打扫干净后,陈伦这才想起该吃午饭了。

  初为人父,陈伦好不开心。儿子出生前几个月,从家乡的来信中得知,陈娟生了个儿子,取名为霜;彭云竹为陈程生了个女儿,取名为媛。想了一夜,他给儿子取名为陈一寒。

  除了每天做饭打扫卫生,和一帮烂兄弟们喝酒练拳,陈伦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几乎忘了自己是生技股干部。

  可是,场部没有忘记他。孩子刚满月陈伦就接到通知,立即到局机关集训,准备参加元旦在康定举办的运动会。

  陈伦以林娅刚生了孩子,需要人照顾为由,打了电话到股里请假,却被郑英贤捅到了刘书记那里。

  刘书记在电话中对他一顿臭骂:“你娃儿天天昏耍也够意思了。一年就这么一次运动会,你敢不参加,老子按旷工论处!”

  幸好林娅可以自理了,陈伦只好苦着脸,到局机关参加集训。

  到局机关当天,正在球场上训练时,高音喇叭里传来急切的声音:“请全体同志注意了,工段上一位女同志,工作中不慎跌入渠道,被圆木撞伤左臂,因伤势严重急需大量鲜血。职工医院库存血浆不够,请全体同志发扬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和阶级友爱,涌跃献血挽救阶级姐妹垂危的生命。”

  广播声传到球场,虽没听清楚受伤女工的姓名,但陈伦还是抓起衣服朝职工医院飞奔。一路上,心里不停猜想:女工掉到了渠道里,会是哪个场的?管球是哪个,都应该去看看,如果血型相符就献上几百。

  他是第一个来到医院献血的人,也是因为O型血,第一个把鲜血输入伤者体内的人。当更多的机关人员和解放军战士在化验室外排起长队时,陈伦已经从输血的小**站起身,用棉签紧捂着肘弯走了出来。

  献血后第二天,一位护士在球场上找到陈伦,递给他一封信,打开后竟是张春玉写的“陈伦你好!谢谢你在我生命垂危时为我献血。不论过去你是否对得起我,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体内流淌着你的鲜血。我已经转院到省城治疗,以后,或许也不会再回到高原上了…….今后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临走前,真诚说声谢谢!”

  当晚,陈伦用献血补助的四十元钱和孟红军、章兵等人到国营食堂喝得酩酊大醉。

  不知是喝酒太多伤了胃,或是在钟敏灵身上纵欲过度伤了肾,或因为献了四百毫升血,一时没能得到补充。一向以投篮准,弹跳好,抢篮板球多而自傲的陈伦,参加集训几天了,却一点不在状态,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惹得队友们一片哗然。

  和设计队进行友谊赛时,刘书记亲自到现场督战,发现陈伦在球场表现极差,好几次该投中时没有投中,好几个该抢到手的球让人抓走了。半场还没有打完,就累得脸色苍白,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刘书记气得在场外跺脚,放开嗓子骂道:“陈伦你龟儿子今天不投进十个球,老子把你调到五场去!让你三个月也见不到林娅一次。”

  五场是新建伐木场,离县城二百多公里,离二场就更远了。因为是新建场,交通和通讯都极为不便。所有人都不愿到那里工作。

  听了刘书记的叫骂,陈伦愣了片刻,正要说什么,半场时间到的哨音响了。看着队友们一齐聚在刘书记身边,全把目光看着自己,他忽然两手按在地上,倒立着走到刘书记身边:“书记同志,我自罚了哈,上半场我进了四个球,下半场再进六个,你奖我喝什么好酒?”

  刘书记举起手里的铜烟袋:“你如果没有投进十个球,老子赏你两个铜果子!”

  陈伦双脚落地,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站直,滑稽地举手行了个礼:“报告!本同志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坚决完成光荣而艰巨的投篮任务,为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为敬爱的刘书记争光!”

  运动会三天,陈伦还真为单位争了气,每一场都发挥得很好,成了令所有观众侧目的明星。只要他上场,绝对会有掌声和喝彩声。

  在和五场的比赛中,他更是连投五个漂亮中距离入篮,不光场外观众看呆了,就连对手,也情不自禁为他敏捷自如的身姿所折服。

  和五场的比赛结束后,陈伦正把军大衣往身上套,一年约五十的老同志,笑着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你叫陈伦?小伙子篮球打得真不错!有培养前途!”

  陈伦疑惑地接过香烟:“请问你是?”

  郑英贤走了过来,按着陈伦的肩膀介绍:“这是五场的洪书记,他想调你到他们那里,提拔你当副股长,你愿意吗?”

  “调我到五场?”陈伦扮了个怪相:“虽然本人暂没加入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但还是一名革命同志嘛,懂得服从命令,更懂得一切行动听指挥!”说完,转身就朝宿舍跑了,心里暗道:你发什么神经?我他妈刚当上爸爸,调我到五场当副股长?天大的笑话!

  运动会结束,生技股除了批邓小平,写大字报,再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干,陈伦向郑英贤打了招呼,仍然到四场照顾林娅和儿子。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神州大地为前所未有的悲哀笼罩,一代国相、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周恩来因病逝世。

  周总理革命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尤其是在“文革”动乱中,为把党和国家的损失减低到最底限度,他任劳任怨,殚精竭虑,深受党和人民群众的爱戴。在其遗体送去火化时,首都北京出现了十里长街、万人同泣的悲壮场面。

  从小就崇敬周总理的陈伦,听到高音喇叭里传出总理逝世的消息,放声大哭了几场,哭完后。他跑到四场邀来一帮兄弟伙,在伙食团炒了几个肉菜,一边喝酒一边流泪。

  其时,江青一伙人的倒行逆驶,已经引起了国人强烈不满,就连陈伦这等生活在闭塞山区的工人,通过报纸和广播,通过文革以来残酷的现实,已经清醒认识到,无休止的批判运动,只能使国家更穷,人民更穷。

  总理在人代会上庄严提出的四个现代化宏伟目标,竟然也遭到了质疑和批判,这样下去,国家和人民还有希望吗?

  场部搭建了灵堂,抽调了基干民兵守灵。灵堂内外,一片哭声和捶胸顿足声。有人自发从山上砍来大批松柏,做成了巨大的牌坊。用各种树枝扎成了花圈,也有人悲愤地写下了悼念总理的诗和词。

  资料:总理逝世,举国上下悲痛无比之际。为配合反击右倾翻案风和倒邓运动,大小参考以及官方批判文章,出现含沙射影、抹黑周总理的动向,彻底激怒了饱受文革内乱折腾的民众。

  清明节期间,人民自发到天安门广场纪念周恩来,由此爆发公开将矛头指向文革路线和四人帮的四五运动。这一自发群众运动,被定性为反革命政治事件遭到镇压。

  四月五日,悲壮的一日!一位诗人用血和泪记录了悲壮的一幕:““四人帮”开动了封建法西斯的杀人机器。狰狞的棍棒,森严的枪刺,向着赤手空拳的人群,渐渐合拢,步步进逼。我的朋友,怎能想象,你,我儿时的顽皮伴侣,竟会血肉模糊地倒下,向谁控诉? 向谁抗议? 从你滴血撕裂的肺叶; 叫出了尖锐的呐喊, 打倒法西斯, 还我社会主义!”四月五日,是共和国历史上一个黑暗的日子。看那荒凉凄惨的境地,周围是恐怖的暗窟,如烈焰燃烧的炉,且火焰无光,所见的黑暗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这灾祸之相。不管黑夜多么漫

  要黎明总是要来临的。但黎明前的天色往往是最黑的。

  四月七日后,恐怖依旧,中华巨轮在剧烈地颤动!天安门广场继续戒严。20余辆清洁车和洒水车,在广场内打扫卫生, 中山公园和劳动人民文化宫大门紧闭,门外放着一块木牌,上书:“因修理内部,暂停开放”。 同日,北京市各单位传达市革委会于发出的《紧急通知》:“天安门事件”是“解放以来前所未有的最大的反革命事件”。同日,北京市公安局要员在市公安局会议上扬言:“已抓到的还不是大 鲨鱼,更深下去,捞一大批,重点在党政军、党内走资派。”市公安局严令,凡涉及天安门事件的胶卷和照片,要没收并登记姓名住址工作单位。同日,广州半导体材料厂青年工人庄辛辛致信《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发出“支持邓小平,打倒张春桥、打倒姚文元、打倒江青!”的正义呼声,被以““反革命罪”逮捕!……

  据有关人士统计,至六月,经北京市公安局全力追查,共搜集了诗词、悼文原件583件;强迫群众交出的诗词、悼文、照片和现场照片10.8万件;从中选取 重点 600余件编成《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罪证集》,加上其他重点线索,总计 立案追查的共1984件。连同天安门事件共拘捕群众 388人,至于以隔离、办班、谈话等方式审查、关押的更多……

  张学文、蒋军等人,因为组织青工隆重悼念周总理,和阻止的书记、段长及基干民兵发生抓扯,继而蔓延成群殴事件。

  二十多名工人在群殴中受伤,其中有三名伤势较重者生命垂危,连夜送往省林业厅职工医院。张学文等为首者被抓进了看守所,蒋军和几个下手狠的青工下落不明。

  陈伦得知张学文被抓,在局保卫科大吵大闹,指着一班保卫干事臭骂,第二天上午就接到去五场的调令。

  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的他,既不放心关在看守所里的张学文,也不忍初为人母的林娅独自带着儿子。钟敏灵艾怨的目光,更令他难以割舍。

  可是,不走行吗?李俊杰已悄然地说得很清楚:“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形势将更加严峻。你的所作所为,已引起有关方面关注。再不走,或许任何人也保不了你!”

  刚刚四个月的儿子,长得非常可爱,已经会开心的笑出声。每当陈伦回家都会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要他抱了。这孩子眼睛、眉毛和嘴长得和陈伦神似,皮肤却和林娅一般白。和她一样,圆圆的脸上,有两个很大的酒窝。

  产假结束后,林娅每天上课,孩子都由陈伦照看,小家伙和爸爸的感情很深,只要陈伦抱在怀中,任何人也休想把他抱走。晚上睡觉,除了吃奶那一刻,非得小狗般钻在他怀里。听林娅说,陈伦集训那几天,小家伙天天晚上哭着找爸爸,虽然不会说话。可那四处搜寻的眼神,扯开了嗓子的哭声,强有力扭动着的身躯,分明是在寻找他。

  和林娅告别时,她大大的眼里盈满了泪水,抱着熟睡的儿子,背对着陈伦一言不发。看着她**的肩,颤动的身子,陈伦心里极其难受:对于两地分居的夫妻,国家都会想法照顾调到一起,可他和林娅刚生了孩子几个月,却被强行分开。这确实太不公平了!

  可不走行吗?除非不要这份工作!身为男人,不要工作,就留在这里当家属?就算林娅愿意,自己能安心?更何况,如李叔叔所说,自己现在已成了公安机关密切关注的人。留在这里,说不定哪天不小心喝多了,又会弄出些什么事情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走天下改不了吃屎!

  提着的两只木箱,装了衣物和几年中保存下的信件,走出大门时,陈伦不经意间一瞥,发现腹部微隆的钟敏灵身体藏在门里,伸头泪眼婆娑地望了过来。不由鼻子发酸,眼泪几乎跌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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