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多年的楠山县城已下午二点多钟。心情忐忑的走进小天井,继父正弯腰在洗衣台上洗头,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看见陈伦,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你回来了?刚到吗?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一个人!刚到。”陈伦感到自己声音冷得出奇。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时,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皱纹的陈娟看了他的刑满释放证明,吁了一口气,悄声对眼里满是询问神色的母亲说:“流氓……”
虽然陈娟声音很小,但,陈伦知道屋里几个成年人都听到了,脸上立时滚烫起来,羞愧的低下了头,心里有了想要流泪的欲望,真想站起身来大声说:“不!我不是流氓……”可是,有必要吗?会有人相信他的话?释放证明上明白无误的文字,凭他的自我表述能辩清?
所有人都没有语言。屋里静得出奇!寂静中,陈伦感到心里好冷,开始怀疑回家乡的选择是否错了!
桌上还算丰盛,可所有人都似乎没有胃口,更没有交流的欲望。没有人问陈伦这几年的经历,也没有人问他今后的打算。气氛令人窒息。
三个弟妹都长大了,家中已没有陈伦的住处,只能让他到陈程家客厅临时住一晚。至于以后怎么办,母亲没有开口,陈伦也不便提起,只好垂着头,跟随陈程和彭云竹和他们的小女儿走了。
落实政策回剧团以后,彭云竹在单位新建宿舍分到一套新房子。不大,客厅和卧室及厨房加起来不过四十多平米,但却是县城少有的新房。,比起陈伦从小在两条街住过的老房,漂亮了好多倍。
正遇全国统一大逮捕行动。白天晚上都能看到大批警察、民兵和县中队的枪兵,押着一长串用绳子捆了的人前往看守所。街上随时会响起让人胆战心惊的警报声,半夜了,还能听到楼下的公路上,伴随着警报声飞速驶过的机动车轰鸣声。睡得在客厅沙发上的陈伦,根本无法入眠。
天还没亮,一夜难眠的陈伦悄然起身,穿好衣服在窗前伫立。
点燃一支烟,望着楼下宽畅的街道,三三两两两挑着菜进城、担着大粪返家的农民,扫地的清洁工,偶尔驶过的汽车。听着卧室里传出陈程、彭云竹的呼吸声,陈伦一遍又一遍自问:这里有我的位置吗?在这被人们遗忘的地方,我将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
虽然自由了,享有公民正当权利了。但劳改释放犯、没有工作的闲人,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带给他的将是什么?
八十年代以后,“黑五类、牛鬼蛇神”、劳释人员不用再按时到派出所受训,也不用后背贴着一块象征着耻辱、书有黑字的白布了。但人们骨子里对刑满释放人员的鄙视,却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没有工作和固定住所,和渐渐长大的弟妹们挤在一起,在母亲的叹息声、继父的冷脸和弟妹们好奇、无休止的询问中,再次从事烦心的家庭厨师?
到建筑工地打零工,睛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水,一年四季在肮脏的工地上,穿着散发汗臭、粘满泥土的破烂衣服。在泥水匠、木匠、石匠和施工员的呵责声中。挑着沉重的泥浆和青砖,机器人一样从平地到高墙,再从高墙到平地,在悠晃的跳板上周而复始往返……在岁月的无情嗟砣、无穷的悔恨和对美好未来的期盼和向往中,一直到老?
不!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陈伦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不应是一个平常人,我不要在人们鄙夷的目光和冷嘲热讽中生活。不要再成为超负荷付出体力的劳动者,我要受人尊重,成为统领劳力的管理者!
走!这个地方不适合我,到外地、大都市去。到蓉城发展,那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更没人知道我是刚从劳改农场出来的刑满人员。
可以编造谎言,变身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可以编造美丽的神话,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前所未有的生活!
天生我才必有用!凭着天生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性格、不低的智商,这么多年的人生沉浮和领悟力,强劲的生存适应力;凭着在劳改农场学到的丰富知识,陈伦相信,获得自由后,到了新的环境,绝对会很快拥有一番事业。
主意打定,当即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提笔给陈程和彭云竹写了一张便条,对留宿的盛情表示了谢意,留下崭新的十张人民币。并注明:五十元请转交母亲,五十元算是二叔给侄女的见面礼。
出得门,返身看了看这间现代化的客厅,睡了一夜的沙发、屋子正中的老式圆桌,靠窗的沙发以及水磨石地板,陈伦暗自发誓:我一定要拥有一套比更大、更新的房子!我会重写今后人生!
初到蓉城,陈伦落脚在牛王庙一家小旅馆。旅馆条件很差但价格便宜,每天只需三元钱,而且楼下食堂吃饭也方便。遇到天气不好,旅馆大门不用出就可解决生活。
蓉城于陈伦很陌生。刚参加工作时,在林业厅招待所住过几天。森工局工作五年,探亲路过蓉城几次,但却从来没在这里住宿过。
在这座城市,既无亲人也没有朋友。除了火车站、人民北路、人民旅馆和林业厅、盐市口人民商场还有点模糊印象,其他地方都不知道。
但是,他必须在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城市立足。必须在这里找到工作并生活下去,开启始新的人生。
森工局企业采伐、集材工,生技副股长、副段长的专业性太强,在内地根本没有适合的岗位;劳改农场大组长,具有非凡管理能力,可以轻松指挥几百人完成生产任务。如果在集体农庄,或许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可这里是大都……
陈伦不知道,在这座大都市,是否有适合的位置,能否生存。但是,既已从家乡走了出来,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其时,改革开放的风,已经从沿海吹到了内地,这个一向以“发动机不灵刹车灵”闻名的内陆经济落后大省,于大势所趋,不得不开始新时期的经济改革和体制改革。
从省到市地州县各单位、各部门都在大好形势下兴建实体,沉寂多年的市场经济开始热了起来。国有企业、集体企业、街道企业以至乡镇企业,甚至村办企业,纷纷跻身改革开放的巨轮,欲投身商海一搏。
没有人介绍,更没有人引荐。陈伦凭信应聘到了“蓉城贸易总公司”业务科任木材调运组长。
木材调运组共三个人,主要负责从林业厅搞计划外木材指标,到森工局把木材运回内地,就地销售或转手到外地。
各地建设需要大量木材,可木材属于国家严格控制的物资,没有林业厅的调拨计划,提着钱箱也无法买到木材。
在森工企业呆过六年,陈伦知道,为了企业职工的生活得到补充,各局都自主掌握一些计划外木材,用以调换紧缺生活物资。只要能疏通各森工局生计科或驻蓉城提运站的采购人员,搞到木材指标并非难事。
经过一番市场调查。陈伦发现,森工企业大量需要酒、肉、皮蛋、糖以至挂面等物资。泸州老窖特曲和五粮液之类高档酒虽买不到,但剑南春,绵竹大曲、文君大曲,尖庄等品牌酒还是有把握成批搞到。至于皮蛋和挂面,只需回一趟楠山县,或许能整车购到。
月基本工资一百二十元,差旅费按票报销,按国家规定享受出差补贴。完成规定任务以后,按超额利润的百分之十计发奖金。公司给陈伦的待遇,应该说过得去。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活泼的手下,都是蓉城中专毕业生。男的姓李名小强,长得较为文弱,戴一副无边眼镜。女孩姓童名玲,属于本分老实的乖乖女。
没有大学文凭,没有本地户口,也没有本市信得过的人担保。从农场回原籍的户口迁移手续,已经交楠山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陈伦唯一能出示的,只有刑满释放证明。可这代表过去耻辱的证明,能够拿得出手吗?人家看到证明后会怎么想?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看他?
没有证明,任何单位都不可能接受来历不明者。好几家单位见陈伦写得很漂亮的钢笔字、健壮的身体,都有心录用。却都因没有担保人和户口证明而放弃。
天下虽大,无奇不有。陈伦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再一次遇到梁刚,而且是在极度落魄时,遇到这个在他的生命记忆中刻骨铭心的人!
陈伦误打误闯应聘的贸易总公司老总,竟然是梁刚。不过,几年不见,或许是身份和地位的变化,或人生经历的增加。他变多了,变成了陈伦看着眼熟、身材绝对标准,声音却大得惊人的精悍中年人。陈伦听到过几次他在电话里和人说话、一本正经安排工作,那声音洪亮得震人耳膜。
初见面时,陈伦似乎没有想起他就是梁刚,只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老总,却无法想起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不知道如果掏出了唯一的证明,老总那洪亮的声音是否会更加洪亮的让他消失!如果出现那样的尴尬场面,会令他很伤自尊。
不出示证明,就只能灰溜溜回到楠山县。在那没有了栖身之处的小县城,于继父表情复杂的眼光、母亲幽幽的叹息,街坊邻居、熟人嗤之以鼻的不屑和指点中,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或在某建筑工地找一份临时工,无论烈日暴晒、刮风下雨或天寒地冻,一年四季没有工休,没有任何病疗保障地挑着担子,晃悠在高高的跳板上,以体力的付出,挣得微薄的收入;或在街边摆上一个小摊,不管天气好坏。脸上堆着违心的谄笑,眼巴巴望着过往的行人,默念、祈求菩萨保佑,盼望不时有人前来买上哪怕只值几元甚至几角钱的小商品,怀着对往日曾经有过辉煌的追忆和留念,默默生活在让人忽视和轻篾的社会底层。过着没有未来和希望的日子,在无边的叹息和悔恨中,慢慢老去!
不!拒绝了回原单位和留在农场就业,就是不想要那那种平庸生活。老子要堂堂正正做人,要拥有比普通人更加辉煌的人生。陈伦几乎大叫出声狠狠地说……
那天,陈伦在业务科等了半天,掏出了在九眼桥买的大学本科学历和伪造的简历,期待被录用。却没有想到,那长相俊帅却一脸骄横的科长粗略瞟了一眼他写的简历,冷冷说道:“对不起!我们这里需要的是有经验的业务员,而不是所谓的高学历人才,你最好到高层次国家机关或科研单位吧!”
出得业务科长办公室,在大门外盘旋了好一阵,陈伦终于决定鼓起勇气:直接找公司老总,如实向他陈述过去的一切,如果能得到他的理解更好。无法被理解,不能得到这份工作,大不了转过身潇洒的离去。
如果不被录用,下一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陈伦混浊的脑子里,根本没有过多思想。但他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天,无绝人之路!
可梁刚第一眼就认出了陈伦,惊讶的站起身来,接过陈伦的刑满释放证明,亲眼看着他撕毁了伪造的简历。隔着宽大的写字台,把眼镜摘至鼻梁,认真审视着成立正姿式站立的陈伦。好一阵才轻声问道:“陈伦,你还好吗?难道认不出我了?我是梁刚。”
“梁…….刚?”陈伦心里有如大海有波涛一般汹涌澎湃,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到愤懑、沮丧再到平和,迅速的变化着和梁刚对视。终于,脸上出现淡淡的笑意。
对于能否得到理解和录用,他似并不过多担心,只担心梁刚高分贝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你这劳改释放犯,马上给我滚出去!”
一分钟过去。梁刚竟自己慌乱了起来,行动敏捷的跑到门边,伸出头对门外喊道:“今天上午,任何人不得来打扰我。如果有客人来访,就说我有事外出了。”
关上办公室门,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梁刚亲手为陈伦沏了一杯花茶,指着黑皮沙发说:“坐下,坐下我们慢慢说吧。”
陈伦接过茶杯坐在沙发上,童年、父亲和继父,到参加工作到被捕、判刑,从劳改农场释放……二十多年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慢慢平息了心中的波澜,眼里有了泪光的他哽咽道:“过去的事不想再说,以前的恩怨也不想多提。只想告诉你,刑满后,因为不愿意继续在物资和精神匮乏的原单位,在人们冷眼中度过,更不愿留在农场当二等公民。所以回到内地,却没想到,家乡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所以,到了蓉城……”
面容立时显出几分苍老的梁刚眼睛潮湿了,取下眼镜擦着上面的雾气,声音极为低沉的说:“过去,只能是一段历史,但人不能生活在过去的历史中。你的过去经历,没有理由成为现在生活的障碍。更何况,一个人的好与坏,根本就难以说清道明,我亲生儿子和他表哥,本是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却因一时顽皮触犯刑律,在夺取了一个无辜的人性命后,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一个死在了监狱,一个仍在高墙深院改造……人生的故事,往往出乎意料!”
陈伦脑子里立时浮现出了吊死的小白兔和武虎,站起身来,颤声问道:“难道,小白兔和武虎……”
梁刚摆了一下手,凝视着窗外缓声说道:“我爱人姓武,儿子跟她姓……”
陈伦心里莫明其妙闪出“报应”两个字,可却不便在神色上有所表露,只好低下头,心里有如打翻了五味瓶。
梁刚喝了一口茶,回过头来对陈伦说:“或许公司可以录用你。但我们是企业。企业生存的关键是获取利润。你对应聘到公司有具体想法吗?比如,你自认为的优势是什么?能为公司带来什么?”
陈伦站起身来:“我当年在单位的为人你清楚,可以利用以前的关系重返林区,为公司购买计划外木材。只要能搞到指标,应该能赚到不错的利润。”
梁刚抬起手示意陈伦坐下:“你的这想法倒是不错,我以前也想过进山调木材,可手下却没有合适人选。你真的有把握购回木材?需要公司提供什么帮助?”
“我,只需要证实身份的工作证,必要的出差费用,勾兑关系的活动资金由公司视情况而定。最重要的是,需要采购木材的资金支持。”
梁刚轻揉着额头,略显疲惫地说:“这些都没有问题……这样吧,你明天上午到公司来,我给你肯定的答复。不管录用与否,都希望你摆脱阴影拥有新的生活。而且,依我对你的了解,相信你今后会做得比一般人更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只是,希望你能从过去的经历中走出来。另外,请你一定要学会忘记,不管过去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把它忘掉,直面现实重新开始!”
和平旅馆坐落在蓉城西北桥附近,紧挨林业厅职工医院,街对面一条小街直通木综厂。由木综厂穿过,有一条水泥简易公路途经西金厂到洞子口乡。
总共只一幢五层T形独立楼房,楼下临街十几间门面一半经营百货、烟酒、日杂付食、西药,另一半开着理发店、小餐馆和面食店的和平旅馆,在蓉城只能算小旅馆,
从大堂穿过楼梯间的小门,是一个不很大的院坝,院坝里有几排低矮的平房,旅馆的食堂和开水房就设在平房中。院坝里有一道铁门,铁门外是白马寺街,林业厅各森工局提运站就设在街对面。沿白马寺街前行,是林业厅职工医院、林业厅招待所。再往前走出街口,穿过一条大街就是林业厅。
旅馆四扇大门,只开了两扇供人进出。关着的两扇门前搭了一张罩着白布的办公桌,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常用西药和牙膏、香皂、洗衣粉等生活用品。
大部分时间有身着白大褂、一高而白净漂亮,一矮而肥实黑红的两名中年女人坐于桌后,笑着向进出旅客招揽生意。
不论梁刚出于理解或同情,或担心陈伦揭露他当年企图强奸廖星丽的丑事。或因为当年对陈伦有愧,于儿子受到刑罚后,良知被唤醒。陈伦第二天得到通知,正式受聘于蓉城贸易总公司任木材调运组长
办好了上班的所有手续,第二天陈伦住进了和平旅馆五楼五号。这里紧靠林业厅,紧挨各森工局提运站,极为方便和各森工局采购员交流。
上午,他到公司分配的办公室,安排李小强和童玲尽可能掌握本地或外埠需要木材的客商信息,有意识主动透露本公司将有木材出售。客商信息越多,成功机率越大。
中午饭后,回到和平旅馆休息一小会。然后到林业厅招待所、提运站,到林业厅机关转悠。期待遇到一两个已大权在握的前同事,就购计划外木材洽谈合作事宜。
拿到蓉城贸易公司红色工作证当晚,陈伦激动得几乎大哭一场。五年过去,经历了生与死的人生风雨,他终于重新拥有了堂堂正正做人的证件,有了不被人小瞧的工作证。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这工作证和森工局工作证含金量是否等同,但在蓉城,他毕竟不再是仅有刑满释放证,住宿登记也会遭人白眼的流民。
从拿到工作证那一刻起,他已是一家公司职员了!尽管,这工作是当初有负于他的梁刚所发,但他不愿再计较往日恩怨。只希望经历了太多苦难后,今后能活得精彩。
他发誓,一定忘掉过去的一切。尽快拿出成绩,以证实自身价值。
陈伦用了一周时间和森工局的旧识联系,了解到原西道森工局的刘副局长,现在是新建的力邱河森工局一把手。杨玉忠的姐姐玉萍,成了刘局长的媳妇,
他还意外得知,二场子弟小学教师钟宏,现在已是西道森工局采购员,长住蓉城林业提运站。
第一笔业务,看来得从钟宏身上打开缺口了。陈伦决定到提运站寻找钟宏,让他帮忙促成一笔生意。
或许是天意吧。正当陈伦想要到提运站寻找钟宏时,扩音器里传来了喊话声:“请住在四楼五号的钟宏先生到总台接电话。”
钟宏也住在和平旅馆?而且就在下面一层的五号。这让陈伦大为高兴,当即趿着拖鞋飞奔下楼。
果然,吊二郎当倚在登记处,心不在焉接听电话的正是钟宏。几年不见,这家伙比以前更胖。红光满面的肥脸上,油都快要从皮肤里浸出来了。
看见陈伦出现在眼前,钟宏本就很圆的眼瞪得更圆,忘了正在接听电话,指着陈伦张大嘴问道:“你,你是陈伦吧?”
陈伦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浮现淡淡的嘲弄的笑反问道:“你娃娃不会未老先衰吧,我不是陈伦是哪个?”
钟宏把电话听筒丢窗台上一丢:“唉!我还以为遇到鬼了。几年前,还在二场子弟校时,林娅亲口对人家说,你因公去世……她还专门到五场处理过后事呀!”
伸出手在陈伦身上使劲拍了几下,又在自己胖脸上掐了一把,钟宏跳着大叫道:“龟儿子!真的是你娃呀陈伦?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陈伦一把拉着他的手朝楼上走去:“走!到楼上房间里去说。”
在四楼五号坐定,接过钟宏递来的大重九香烟,捧着香味极浓的特级花茶。陈伦没有提及劳改农场的经历,只简单告诉钟宏,现在蓉城贸易总公司业务科工作,主要任务是购买计划外用材。
知得陈伦现在是蓉城一家公司的木材调运组长。钟宏高兴得“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对了,这回你我兄弟可以认真合作做点实事了。妈的,在完成单位的光荣任务同时,自己先富起来才算有本事。”
几天后,陈伦和钟宏签了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的皮蛋十吨,交换计划外小径材三百立方、差价托收汇款的合同。
梁刚看了陈伦签下的第一单合同,马上用电子计算器精确计算一番,口中念念有词道:“一立方小径材连运费在内一百三十元,到蓉城可买三百五十元。每平米除开销售费用,按二百元计,三百立方可实现利润六万。二十吨皮蛋预设亏损一万五,这笔生意可实现利润四万五千元。占用资金四万,资金周转天数约六十天……”
“你认为这生意不值得做?”看着梁刚沉思,陈伦心里有些不安,担心他因为利润不大而放弃。如果那样的话,对钟宏可主不可不好交待。
最关键的是,在和平旅馆每天五元钱的房费,全是自掏腰包。每天生活费,请客吃饭的费用,以及交通费和长途电话费,已经快把他掏空了。这笔业务做不成,最多再坚持一周,连吃面的钱都没有了。
梁刚仰在大班椅上,闭着双双揉着额头,缓缓问道:“头几天忽略了一件事,算是我的失误,今天向你说声对不起!”
陈伦摸头不知脑:傻傻的问:“什么事呀梁刚?”心里却突然掠过一丝恐慌:该不会是梁刚反悔了,不愿留他在公司工作!如果真是那样,该如何是好?
“听说你住在和平旅馆?每天都在餐馆里吃饭!身上的钱一定用得差不多了吧?”梁刚坐起身望着陈伦:“你写张借条,预支三百元差旅费,三百元不够就写五百元吧。考虑到你在蓉城没有房子,住宿费由公司报销,但得在你以后应该得的奖金里扣除。”
惊喜来得太突然,来不及高兴的陈伦脑子一下懵了,指着桌上的合同问道:“这笔生意利润不大,还做吗?”
“利润不大?两个月纯赚四万五千元,资金占用仅四万,这样的生意为什么不做?”梁刚玩笑道:“兄弟,胃口不要太大吧!刚进入公司不要贪大,只要有钱赚,就一定不要放过。”
“明白了!”听清了梁刚的意思,陈伦收敛起张扬的笑容,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