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都市 沉浮

八十四

沉浮 蔡斌(宇剑) 6223 2024-10-16 21:36

  

  那天清晨,由武昌开往蓉城的火车正点到达,随着拥挤的人群,满脸疲惫的陈伦,提着人造革旅行箱,从蓉城火车北站走了出来。

  在火车站广场茫然四顾,避瘟神般躲着那些招揽生意的机动三轮车夫,小心穿行在人流中,他思索着走到了25路公共汽车站台。

  上车买了二分钱车票,从人民北路右转,经过铁路局大楼,汽车在西北桥站台停下时。陈伦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走进位于白马寺巷口的和平旅馆。

  因为这里地理位置不错,价格也很便宜。离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都很近,几年前,如果没有遇到葛玉莲,或许他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或许,他已经在在蓉城购买了住房,有了温馨的家。

  办完登记手续,从熟悉的服务员手中接过发票,陈伦到了五楼,住进了以前一直住着的五号单间。

  回想起几年前。刚从楠山来到蓉城时,身为这家旅馆的常客,为了木材指标、为了站稳脚跟在这里的日日夜夜;回想起和葛玉莲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孽情,陈伦不由感慨万分。

  入职华达公司蓉城办事处以后,他不再到这里来住了。但调华达公司本部任职后,只要到蓉城出差,仍会到这条件相对较差的旅馆住宿。半年前,还因为洽谈一笔重要供销合同,在这里住了近半个月。

  旅馆从经理到厨师、服务员,甚至扫地打杂的每一个人都和他熟悉。出手大方的陈伦,曾是这家旅馆受人追捧的大众情人,和各楼层服务员都处得很好。

  难怪刚才总台漂亮的服务小姐会惊诧得目瞪口呆,因为自到华达公司后,陈伦到这里都是前呼后拥,住的都是价格最贵的套房,可现在……

  洗了热水澡,换上一套笔挺的银灰色西装,系了一条颜色相配的宽领带,对着镜子照了照,自我感觉还不错的陈伦慢慢往一楼停车场餐厅走去。

  刑满后在蓉城工作一年多,再回到楠山华达公司。几年来,也曾经历过不少风雨,见过不少世面,已经混到了公司二把手。把满腔热情都投入到事业上,靠了超前思维和劳改队练就的管理能力,把公司经营得红红火火。自以为寻找到了自身价值,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县城企业家时。应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老话。忽然间,被那个给了他事业的县城残忍抛弃,使他在那里没有了立脚之地……

  “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老子重新来到了蓉城,就一定会会在这里重新证实自己。让那些兴风作浪的王八蛋明白,我陈伦,是一个顶天立地、大写的男人。

  蓉城并不陌生,回县城前在这里工作过。现在虽然已不可能再回原单位,但他有信心面对今后的生活,在这里重新实现人生价值。

  公正的说,华达公司那一段时间,陈伦确实很充实。经营上取得的成就,轻而易举排解遇到的难题,使他自认为算得上是能干人。虽只有短短二年多任职时间,但他已经在那里证实了能力。为公司创造的财富,很多人一辈子努力也难以实现。

  曾经辉煌,曾经风光。如今所有一切都成为过去。陈伦神情落寞再次出现在西部第一大都市蓉城。

  蓉城的变化,让陈伦震惊。短短几年,这里已有了令人惊讶的发展。高耸入云的建筑物更加密集,人流和汽车更加拥挤,街道变得更加宽敞,整座城市开始变得繁华和现代化。

  逝者如斯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完全忘记在楠山经历的坎坷和耻辱。美好的明天就在手中。虽然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但凭着不算笨的大脑和对未来不死的热情,我一定会拥有无限美好的明天。无数次,陈伦在心里自语。

  只要过了最困难的生存关。他相信,今后不管做什么,都会比以前做得更加好,更不会轻易被打倒。

  也许楠山县有关人士,会认为陈伦重返蓉城是对生活的逃避。可他想的是只要我快乐,只要我生活得更好,逃避又有什么不可呢?

  在机会多多的蓉城,寻找合适的机会,开发自身潜能,得到社会再次承认,让别人重新认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算是实现了人生价值,而这是华达所不能给予的。生活就是这样,环境造就人。

  想通了,将视线转到窗外,原本阴沉的天空明朗了许多。是啊,人生本可以有多种选择,而每一种选择并非都必须郑重。选择有时也无所谓对错,关键看自身是否努力,是否真心付出。如果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必后悔。

  吃了早饭回到房间,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感觉时间过得真慢。虽然不过初春时节,天气还不大暖和,陈伦却感到浑身阵阵发热。解开领带,起身往望高楼林立的窗外望去,心中涌出了一股冲动和企盼:我还年轻,未来的人生之路还很长。没必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不管曾经历过什么,不管别有用心的人曾经怎样对待,社会曾给过怎样不公正的评判。只要生命不死,就得好好活着,就得为人生不至苍白而拼搏。

  或许。离开楠山县来到蓉城,他只是个什么也不会的笨蛋。但潜意识里,陈伦坚信:如果留在这里,将会比在县城更有作为,更能体现人生价值。尽管这所谓的信念毫无一点依据,也不知道能否经得起实践的检验。但他却仍然坚信:如果下定了决心要留在这里,就—定会有所建树。

  胡思乱想着在窗前站到了中午,直到肚子发出饥饿的抗议声。

  午饭后,在**睡了一会。陈伦下了楼,从林业厅职工医院大门穿过白马寺,经由人民旅馆信步来到和整座城市极不协调,破烂不堪,臭气薰人的河边。

  看着河堤那些和现代都市格格不如的破败房子,望着河中黑色的淤泥、昏浊的纤细流水,他心里暗想:蓉城环城脏臭河水,要是能像苏州河水那样清澈该多好啊。他相信,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不久的将来,这河的水定会变得清可照人。

  在金仙桥原华达公司蓉城办事处,陈伦看到另外一家公司的吊牌。正处于撤迁的金仙桥,显得很是脏乱。或许,再过几年,这条街就会旧貌换新颜。这条街上的人,就会搬进新的楼房里居住。

  一番感慨后,陈伦决定,暂不找工作。趁身上还有点钱,到曾经度过了十多年青春的高原上走走,到那曾留下过青春梦想,有过热血沸腾新生活和不堪回首、难以忘怀的地方。沉静、反思,重新规划今后的路。

  从新南门车站上车,当天晚上住进了康定运输公司招待所,在杨玉忠和孟红军等人的陪同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直到都喝醉为止。

  第二天,游跑马山、洗温泉,逛依然黄尘飞扬的土街。到了晚上再次喝得大醉,几个人在大街上唱着、闹着。跌倒了爬起来,走一小段路再次跌倒。

  好不容易回到招待所,身上全是尘土和牛粪!

  到直属农业队和监狱一中队看望了一班难兄难弟,备了丰厚的礼品,登门谢了王指导员和李指导员,陈伦决定到西道森工局看看

  多年来,赵莉的身影一直在他心里,他想要找到她。当面向她说一个谢字,向她说一声:“我一直在想着你。”

  在农场时,他专程到了医院去打听杨云芳的消息,却得知她早在几年前,就因照顾夫妻关系调回了州府。具体在哪家单位,所有人都说不清楚。

  找到了杨云芳,有什么实际的意义?责问她,当初为什么要落井下石?她一个未婚大姑娘,能不为前程着想?一旦让人误会她和犯人有染,今后漫长的人生将伴随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多一份理解,少一点责怪?

  既然没必要寻找杨云芳,有必要再寻找赵莉吗?找到她,就为说一句心里深爱着她,一直想着她?

  算了吧!这么多年,你和那么多女人有过故事,早就没有资格对一个纯情的姑娘说爱。“爱”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是对她的侮辱。彻底忘记过去,不要打扰人家平静幸福的生活,把此行当作简单游玩最好。

  两个月后。陈伦回到蓉城,刚走进和平旅馆,登记处小张就大呼小叫嚷开了:“陈经理,陈大侠你终于出现了?连续好多天都有来自楠山的长途电话找你。好像是你哥哥,找你有十万火急的事,让你回来就马上给他电话。”

  我哥找我,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太累了,明天再说吧。

  登记好房间到了五楼正在洗澡,扩音器里传来了小张的声音:“五楼五号陈伦先生,请你马上到总台接电话。”

  和陈程通过电话后,陈伦知道了华达公司租赁承包的消息。当天晚上,他在西北桥一家小餐馆喝得晕乎乎,跑到锦江河边的草地上,一直到露水打湿了衣服。

  经过认真思索,陈伦决定再回楠山,报名参加华达公司租赁竞标。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我是华达公司的正式干部、没有免职的副经理,和公司所有人都有感情,有能力在接手公司后,比以前做得更好。老子就是要亲手把企业做大,气死那些乌龟王八蛋!

  如果租赁成功,就是企业法人。一直想要独立运作企业,不甘于当二把手的陈伦,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钟敏做小生意挣到的几千元, 除给家里买了一台二十二寸大彩电,余下的钱她全部交给了严洪军,抱歉的对他说:“对不起,我不会再摆这个小摊了…….”

  陈伦从蓉城赶回楠山的第二天,钟敏不顾全家人的坚决反对,毅然在租赁华达公司的申请表上,以合伙人名义签上了她的名字。

  凭着对公司各方面情况的熟悉,经营管理工作的经验,对公司今后发展思路和决策的被大众所接受。以住房和凑来的五万现金交了保证金的陈伦在招标会上力挫群雄,以全场热烈的掌声稳稳中标,当场被任命为华达公司经理。经他提议,合伙人钟敏被委任为公司副经理,三天后又被任命为党支部书记。

  夺标的当天下午,没有人迎接、也没有上一级领导主持召开全体会议,宣布新班子的组成情况。更没有敲锣打鼓的庆祝,钟敏和陈伦来到只剩下仓库保管员的公司。

  到公司各经营点和仓库看了一遍,陈伦心里一阵猛烈抽搐;这哪里还像一个能够自主运作的企业?门市和仓库的大部份货物不是被老鼠咬得稀烂,就是因过度潮湿、面目全非且布满尘土失却了原有价值。除了送废品收购站,简直没有任何用处。

  市场上难以买到的名牌自行车,不但生满了锈,橡胶轮胎也被老鼠咬得目不忍睹;那些漂亮得令人不忍触摸的玩具、精美工艺品,一大堆陈伦从轻工部召开的大师博览会上卖回的字画,已脏得令人不忍目睹。

  经过近三天时间摸索,陈伦和钟敏发现;值钱、紧俏的商品如彩电、冰箱、洗衣机之类已不见踪影,整个公司仅剩下账面价值近八十万元,而实际上连二十万元也卖不回来的陈旧、破烂货物。

  这境况,一点也不比当初钟敏刚调来的时候轻松!而且,从某种程度来讲,现在比当初更加困难。

  当初,职工们处于好几个月没发工资、无所适从的极端困难状态。都迫切盼望能有人出面带领着他们经营自救,一心一意自觉团结在新班子周围,为了公司的死而复生和发展壮大顽强拼搏。

  那时,职工们信赖在全系统乃至全县口碑极好的钟敏,愿意在她带领下为企业的振兴而努力。可现在不同了,经过了被骗、法院冻结账户、公司停业整顿,刺绣厂被划出和人员调离等诸多磨难。职工们的心已散了,要想他们再如当初一样拼死拼活、不计报酬而苦干,可能性太小了。

  除了经历的诸多折腾,职工们对于钟敏的信任程度,较之当初也大大打了折扣!而且,仓库里堆积的货物,要想如当初那样迅速变成现金,也几乎不可能了。

  在这种情形下,空有一腔抱负和热情的钟敏与陈伦,要想使公司在—年内,归还因停业整顿而欠下的近十万元银行贷款。扭亏为盈并完成承包合同上所约定的年纯利润十万元,将非常艰难!

  骑在了虎背上的陈伦和钟敏,已经完全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和退路,惟有硬着头皮大胆前行,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有出路!

  容不得过多思索,没有时间考虑更多的办法。召来留下的员工聚餐时,陈伦把大半瓶白酒倒进肚子。摔碎了酒瓶,大义凛然的说:“干吧!大不了到年底完不成任务,扣掉抵押金和那套房子。老子就是卖血,也一定按时发放工资,保证大家不为生活发愁!”

  心里有了**,决定再次一搏的钟敏,又一次把被褥搬到位于城郊的公司办公楼。将父母位于繁华地带的门面在银行抵押贷款,并老着脸皮四处奔走,劝说职工们回来上班。亲自带头打扫门市及仓库里的卫生。好几次,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陈伦召回秦先敏等供销人员,到蓉城等省内大城市辛苦了近一个月,终于使公司几家零售门市同时开张营业。

  虽然零售门市开张,公司也基本上能正常运作了,但急需解决的事情太多。仅停业整顿期间,各门市部和公司办公大楼及厂房租金、水电费、人工看守费等直接经济损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

  现代社会的许多事,就是那样奇怪和不可思议。当初华达公司全面停产停业,职工们流离失所。那些债主、房屋出租者和水电部门,从不找主持全面工作的整顿小组要钱、要债,—任资金长期被占用;房屋、水电费长期拖欠。可当公司重新开业刚重新转动,他们却如潮水般涌来,拍着桌子、踢着凳子,红着眉毛、绿了眼睛,逼着初为经理的陈伦立马清账。有几个性急的外省人还在办公室里和陈伦发生了拉扯,要不是钟敏从中将他们拉开。说不定,—场血案会不可避免发生。

  重新开业不久,刚走上正规并略有起色,还需各方面大力支持,一些债主所采取的冲动做法,使陈伦成天疲于应付,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抓经营。

  就在公司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极端困难时,水、电部门来人了,收取公司及各门市欠下的水电费;街道干部要求补交联防费;清管所收取拖欠了一年多的卫生费;就连主管局,也不失时机的来人催收行管和统筹费,银行更是派人前来催还贷款……

  钱!钱!钱!虽不是万能,没有了它却万万不能的钱呀,你在哪里?每天被各种面孔债权人们逼得焦头烂额的陈伦,好几次于更深人静之际默默呆坐,从心底发出无奈的呼喊!

  钱!钱!钱!到处都在要钱,可是这要命的钱从哪里来?堆积在仓库里的那些货物。再如钟敏当初那样刮起一场购买旋风,已经不可能。

  怎么办?在办公室兼卧室里,陈伦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的夜晚、设想了多少使公司得以正常运转的方案。可是不论什么好的方案却都离不开钱。没有钱,一切都只不过是良好的愿望。

  陈伦心里急呀。试想,如按公司现在的状况,连正常运转都成问题,如何能够完成平均每天三百元纯利?可按承包合同规定;如果完不成约定的利润指标,不但交纳的一万元抵押金将全部被充公,而且还将依法没收他的家产。

  年近三十却一直单身独居的陈伦,从蓉城回到楠山走南闯北好几年,除了那套房子和家具,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租赁经营后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间到了。陈伦悄然卖了家具和家用电器,在把一万多元现金交给财务科长时颤声说道:“这是我卖了家具和电器的钱,垫付了工资后剩下的当作出差备用金吧!”

  三十多岁的财务科长大为感动,不顾是否可能被人看见,起身扑进陈伦怀中,哽咽着说:“陈经理你真是太伟大了!要是我没有嫁人,一定选择嫁给你!”

  陈伦轻轻在她背上拍拍:“嫁给我这样卖家具发工人工资的男人,会有好日子过吗?说笑而已!”

  财务科长更紧的抱着陈伦,幽幽叹息:“可惜我现在没有资格嫁人了,想招你为女婿吧,女儿却刚满九岁……”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