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红火的华达公司,因决策人物的一句话关门大吉,停产停业整顿。钟敏被停止了经理职务,陈伦在看守所交待“罪行”;所有职工停产学习并揭发钟敏及陈伦的经济问题;各供货单位、合作单位,被局整顿领导小组电话或信函通知了来,限期将货物运走……
陈伦主持蓉城办事处工作期间,倒卖汽车和钢材以及彩电等紧俏物资赢利,被当作投机倒把行为调查取证。
半个月后,蓉城办事处工作全面瘫痪。由工作组正式宣布,袁老兵等招聘人员全部辞退。华达公司因就地倒卖汽车等,被工商部门处以五万元罚款。
一家在剧烈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正在朝着规范化、制度化方向发展,堪称前途无量的公司,立时陷入瘫痪。
处于极端煎熬之的钟敏不得不接受现实。在忍受人们的讥讽和嘲笑的同时,极为担心陈伦的身体。
上次悄悄于午休时分去探视陈伦,发现他的状况很不乐观,失去了往日的自信和朝气,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蜡黄、萎靡不振。
想要劝他振作,可想到一切都因她而起,也不知怎么劝的好。呆呆的在他对面坐了十几分钟,只说了些保重身体出来后还要面对新的生活,还会有许多事情要做,千万不能自暴自弃之类的口水话。
她清楚的记得,陈伦只是淡淡一笑,叫她不要担心,进了看守所里的人都会是一副倒霉相。一旦回到社会,他还会是以前的陈伦。
听陈伦那样说,钟敏揪紧了的心稍微放宽了一点。
毕竟她是女人,不可能对名声不闻不顾。发生那么多事情,直面人们的冷嘲热讽,不可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能一点也不在乎。每当有人当面或背后指桑骂槐的讥讽,可以努力装出什么也没有听到,可是心却在滴血。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热爱事业、重视声誉的女人,面对那些刻毒的讥讽,她该怎么去承受?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人们总会把一些小事刻意扩张,把一些似是而非的罪名强加于你身上,给你以深深的伤害。这段日子的痛苦,是钟敏从未承受过的。
她病倒了,浑身无力,吃不下东西。躺在病**一动也不能动,不想看见阳光,整日呆在黑黑的屋子里。医生说让她多出去活动一下,和人谈谈心便会慢慢好起来。可是她不想出去,她不想看见外面的人。
这个时候她多么需要一个知心人,听她诉说心中的悲伤,减轻的她的痛苦啊!那几天她一直在想儿,想在另一个县城的亲人。多想能回到家乡,在妈妈怀中大哭一场呀!多想搂着亲生女儿,任由女儿在怀中撒娇啊,可这一切,都因为当年的失误而变得极其艰难。
回想起严洪军转业时坚决要求回楠山,坚决不愿带女儿一起来,心里一阵胜过一阵的痛。女儿有什么错?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爱,从小生活在严洪军冷眼和呵斥下,以至看到他就会浑身颤抖。
为了维系一个完整的家,为了女儿的将来。她忍辱负重同意把女儿丢给了母亲,远离家乡来到楠山,就是为这个家庭不至肢解。希望女儿至少读到大学毕业……可现在,自到楠山以来很是体贴的丈夫,突然变得不冷不热。她躺在病**,他不再如以前那样为她做饭煎药,不再体贴关怀嘘寒问暖。
看着丈夫天天早出晚归,待在家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回到家里不理不睬。钟敏暗自做好了和他离婚的心理准备,虽然一直以来她从没想过和他离婚。但是直面他这段时间的冷漠,冷嘲热讽和不理不睬,她的心碎了。
幸好,严洪军的妈妈和妹妹仍如以往一样对她,妹妹的女儿遇到不会的作业,仍如往日一样向她请教。因为了这些亲情,让钟敏在这冰冷的家庭世界中,总算得到一丝安慰。
不管怎样,钟敏爱这个家庭,不想亲手破坏这个曾经和谐幸福的家庭。
她很想跟他好好谈次,解释清她和陈伦之间的一切,让丈夫解除对她和陈伦的误会。但是直面他的冷眼,她觉得所有解释都是多余。弄不好,解释会使他更加仇恨,更令她难堪。事实也是这样,当人被一种邪恶所包围时,便也会变得邪恶了。没有人会相信你和听你解释什么,你能做的只能是默默承受。
更何况,她和陈伦毕竟有过那**的一夜。而且,那是她自认为最美妙、回味无穷的一个夜晚。在此前,虽回到内地多年,和严洪军一起却没真正体味**的美不可言。
一切都怨自己,种下的苦果,独自咽下得了吧!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现在的结果,当初就应该想到。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由它去吧!万事都有定数。
可是,当日子在黑暗和郁闷中度过,她却感到想不通。不相信所发生的一切是真的,更不能接受眼前的即成事实。
想起以前为事业所做的拼搏,所有的努力和奋斗换来如此不堪结局,她怎么也不能面对,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下来。经常在梦中大汗淋漓哭叫着醒来;她不甘心历经艰辛拼搏出来的—片天地,瞬间烟消云散;她不服气,不愿背负莫须有的“严重经济和作风问题”黑锅!
人可能就是这样,在某种特定时期,总会本能的设法拯救自己!
不死不活在**躺了两个多星期,钟敏觉得精神好了起来,可以下床走路了。于是梳洗打扮一番,来到主管局找主要领导。
她想要扭转一切,不能就这样将黑锅背下去。什么“作风不好”、“经济问题”,“和下级鬼混”等等莫须有的罪名,一定要想办法摘去。否则她无法想象今后的日子,更无法长期在冷嘲热讽中生存。
人们常说,公道自在人心。钟敏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人心有时候非常不公道。如果公道,他们便不会无中生有派生那么多并不存在的“内幕”。
局领导和工作组都没人愿意理会这件事,所有人都劝她回家休息,搪塞着说捕风捉影的事,没有必要追究和调查,叫她不要管别人怎样想,该做什么做什么。
问题在于有人把钟敏说成****不堪的人,还说她不仅只是和陈伦有暧昧关系。她试图说服局领导派人调查清楚,还她清白。
事到如今,她已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和怎么看待。关键是这些流言严重影响到她的事业和今后的生活,如今连丈夫也不信任、无法和她生活下去,孩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尊重妈妈。这叫她怎么不伤心,怎么不想改变这一切。
就算不在乎这一切,但她必须面对以后的生活,可现在这样的环境,让她怎么能继续生活?在她耐心的解释和诉说中,在她想尽办法想要取得他们理解的哀求下,主管局的人仍然无动于衷。她终于生气了,再也无法忍耐了。
她不再顾及形相,一次又一次声嘶力竭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把到公司后所取得的成就——列举出来请领导摆明功过。试问以前她在他们心中的印象,希望他们忘记近段所发生的事情,把谣言放到一边,暂且回想她一贯的为人和作风,哪一点如流言所说。为什么他们不肯给出公正的评判,让她坦坦****做人,做回原来的自己!
可,不管她怎样说,如何申辩,却仍然没有人动摇、没有人点头,没有人肯为她说一句公道话。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那样铁石心肠,没有一个人理解和支持她。
她想到了还在看守所里的陈伦,就算全世界没任何人理解。连丈夫都会相信并站在谣言一边,给她以冷眼。但陈伦却会理解他,不会相信任何流言蜚语。
看来,这世上只有陈伦可以理解和接受她,可以为她伸张正义。然而此时的陈伦自身难保,被所谓的正“义关”关押着正在受苦受难。
她不明白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么不公平的待遇,遭受人世间深重的灾难!
当钟敏的第十七次申诉材料,送到巴州市有关领导桌上的时候,上面的决策者为此感慨了!他们终于决定立案调查,用事实说话!
通过为期半个月的调查取证,调查组人员翻遍了所有相关的资料,调查完了所有职工,却连钟敏和陈伦没有一点违纪事实也没查出,反而为钟敏接任华达公司以后的成就,为她一心为公、勤奋拼搏的事实所感动。
常务副专员程鸣看了调查结论后,带着秘书悄然到了雾竹,由县长作陪到看守所询问陈伦……
可就在这个时候,钟敏做了一件错事,这一错误,使得她前面所做有的努力几乎功亏一篑。
多次申诉而没有结果,成天被人们冷嘲热讽所包围,被个别人指桑骂槐、恶言中伤;为家庭里不理解、埋怨和指责而伤心至极的钟敏,在几近绝望的情形下,心情十分恶劣。再次到局里和李书记大吵了一架,被盛怒下的李书记拍着桌子训斥道:“受党培养多年,担任领导职务多年。有老公有儿子,有让人羡慕的家庭和事业,却不好好把握,搞得满城风云。局里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居然还好意思跑来闹?”
如果不是财务科几个人拉住,自感遭受了奇耻大辱的钟敏,可能当时就一头撞在李书记的办公桌上了。
在局党委一番折腾,深感投诉无望,心力交瘁的回到家中后,钟敏于万念俱灰中,梳洗一番写下了一封遗书,把对家庭的爱,对事业的执著;对陈伦纯粹的姐弟情怀;把人们对她的指责,丈夫、儿子不理解的痛苦详细写了下来。
在遗书最后,她这样写到:“如果,一个曾几何时取得过成就,头上有着耀眼光环,有家、有过女强人称谓的女人,将要在人们无休止的指责和漫骂中度过余生。可她并没有犯下人们指责的错误,应该承受这样的指责和侮辱骂吗?试问能承受得了吗?
所以再见了,给了我生命、养育了我的父母,曾给了我支持和帮助的同事和朋友,别了,亲爱的儿子还有我曾经和谐幸福的家!”
写完,她将遗书展开平放在台灯下。反锁了卧室的门,和着凉开水吞下因失眠而准备的几十片安眠药,平静的躺到**闭上了双眼。
幸好,这天严洪军妹妹的儿子周波放学回家做家庭作业,因为一道几何题不能得出正确答案,小跑到了隔壁的舅舅家来想求教。看到舅妈的皮鞋摆着门边的鞋架上,知道钟敏回家了,便想请教她帮着答题。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来到钟敏卧室前,轻轻敲着门叫道:“舅妈!”
他知道每次舅妈都会让他考虑再三,确定实在无法答题了,才会详细给他讲解。所以,一般情况是不会向她请教的。可今天,脑袋里有如灌了浆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正确答案,只好硬着头皮求助。
敲了好几下门,里面都没有反应,他提高了声音:“舅妈,舅妈,我有一道题做不出来,你出来帮我看一下!”
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他再次提高了声音并用脚在门上踢了几下。
室内依然一片沉寂。回过头再看了看钟敏换下的皮鞋,他心里突然着急了起来。毕竟十三四岁的少年懂得一些事情了,心头瞬间掠过的恐慌,令他敏感的想到了什么,变了调的声音大叫着,同时后退几步冲过去借用惯力猛撞房门。
房门终于被撞开,他看见舅妈安静的仰躺在**,两手搭在胸前一动不动。
床头柜上,倒着一个没有盖子的空药瓶。他摇了摇钟敏,她毫无知觉的一动不动。颤抖着手、喘着粗气粗略看了看药瓶上的说明,周波吓得大哭出声。
他慌乱的跑到客厅,打电话叫父亲火速赶回,疯了一样跑去请邻居找人帮忙,将舅妈抬到楼下,拦了一辆出租汽车飞奔医院。
由于抢救及时,钟敏终于死里逃生。但她以死求取清白的壮烈举动,在惊动了上层领导的同时,也激怒了当初发话让公司停业整顿的县委主要领导。
在上级一再要求尽快拿出处理结论时,这位天老大我老二的领导,就是不让公司复业、不让钟敏复职。放出话来说:“只要我在这里工作一天,她就只有规规矩矩给我呆在家中写检查一天!华达公司就只能继续停业整顿。不管她告到什么地方,不管哪—级领导发话,没有我同意,她就永远只能在叹息和无奈中度过!”
似乎钟敏的“死”是对这位领导的挑衅,从而造成了这位不可一世的人物对她不能原谅的病态抵触。
钟敏被无休止的打入了黑暗中,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光明,才能过上从前一样精彩的日子。
而她的遗书,似乎起到了某种作用。丈夫的态度相对前一段大为转变,开始渐渐关怀她,叫她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安慰她说不管怎么样,今后的日子还要过,不能在悲哀和叹息中度过漫长的人生。如果作践自己,只能让那些恨她的人更加开心!
万般无奈下,钟敏只能努力压抑内心的痛苦,平和的对待家人。变着法子给丈夫和其他家庭成员改善生活,把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
生活于干净整洁温馨的家,每天面对体贴的丈夫,她感到开始珍惜和热爱这个家了。生活就是这样,你付出了多少,它就会回报于你多少。
相当一段时间,钟敏玩命似把整个心思投入到工作中,忽略了家,忽略了丈夫和家庭,家给她的印象竟然有了些模糊。现在,当她每天在家里操劳,转型成为家庭主妇时,发现家是如此值得珍惜。
这天晚上,丈夫主动下厨,手脚麻利做了一些钟敏喜欢吃的饭菜。俩人气氛极为融洽地吃着时他主动对钟敏说,公司既然仍在整顿,干脆就不要去找局里和县府的人了。如果闲得心里不舒服就做点小生意也是可以度日子的。何况他还有不低的工资,够一家人生活了。
面对丈夫的宽慰,钟敏终于感到心里不再痛苦。是的,谁都可以背叛,什么都可以不要,唯有这个爱她的人不可以不要,也不能不要。艰难处境下,如果连爱的人也失去了、家也没有了,人生就真的太没有意义了!
钟敏决定要好好活下去!让那些嘲笑和讥讽她的人,自行停止对她的伤害。同时,她将永远不再做轻生之类的荒唐举动。
得益于地区领导亲自过问,陈伦终于被无罪释放。幸好,他进入看守所不到几天,性情狂暴、以打人为乐的曾副所长,被抽派到了党校学习。有所长和陈程一帮朋友的照顾,他没挨打也没被虐待,相对其他人,过得舒服多了。
他可以公开在监舍里抽烟,可以随时要求到管教办公室吃牛肉干,可以长时间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报纸,也可以要求单独从外面餐厅端来小炒。甚至,可以在管教办公室喝酒。
被提审过几次,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罪,而且态度极为不好的和审讯人员大闹。指责公安局是潘副主任的帮凶,抓他到看守所是严重违法行为。声色俱厉的要求立即释放,否则以后会到省城、中央告他们。
连着闹了几次,没有人再提审他,他有如被人遗忘了一般,每天在看守所休闲。好在陈程和钟敏随时会送来好吃的食物和高档烟,管教对他也很客气。慢慢的他不再烦躁,习惯了这种悠闲的日子。
出狱的当天晚上,钟敏和严洪军在家里备下了陈伦爱吃的菜、买了—瓶“泸州大曲”,热情地把他请到家。一来庆贺陈伦重新获得自由;二来表明他们将和过去告别,从此开始新的生活。
三个人默默围坐于一张小桌前,严洪军不时劝陈伦吃菜,还让钟敏给陈伦敬酒。陈伦看到钟敏和丈夫和谐亲密的样子,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似很开心的吃着菜喝着酒,偶尔也说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其实,酸甜苦辣的内心感受使他胃口极差,却不得不装出开心的样子,强行吃、喝。
钟敏像对待一般同事那样,既不过分关切,也不特别生涩,只是热情地劝他多吃菜,吃肉菜。
其实,看到陈伦眼睛严重充血,一杯接一杯大口喝酒,却很少动筷子吃菜,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现实只能那样,她不能给他以任何安慰,他们之间本不应该发生故事。以前就算一时不慎有过,也只应把它当作一场逝去的春梦。梦终究是要醒的,既然已经从梦中醒来,就应平静面对,让它成为逝去的过往。
毕竟都还有各自的生活,尤其是钟敏,有着幸福和谐的家庭。在经历了相当一段时间家庭失和,丈夫和孩子都视她为陌生人的痛苦后,更感到现在生活的可贵。说什么她也不会再和陈伦发生什么,做出伤害家庭的举动。
酒桌上,她当着丈夫的面大方给陈伦敬酒,说一些淡淡的宽慰话。一来,向丈夫表明她和陈伦划清界线的决心。二则也告诉陈伦,他们之间从此不可能再有什么,曾经有过的已成为过去。
丈夫对钟敏的做法深表认可,配合钟敏把该说明的全都说明。陈伦就算不是聪明人,怎能不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陈伦起身,主动向他们夫妇告辞。
当天晚上,陈伦离开了楠山县。他决定,重返蓉城,在那里开始另外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活。
重返蓉城前,他决定到很久没有去过的外婆家看看,到那山清水秀的小村庄住上几天。在那里追忆童年,反思已然逝去的二十多年人生。
外婆逝去后,房子由大表哥翻修一新,一家大小五口居住。在乡下住了一个多星期,久离乡土的陈伦很快乐。自长大成人后,几乎没有到乡下生活过,不知道现在的乡下人过令人羡慕的生活。
乡村人简朴,没有都市里的尔诈我虞。他们生活得相当简单,可以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不吃一次肉。偶尔买回一大块猪肉,也只简单地洗了,在锅里煮得半生不熟捞起来,和着新鲜的蒜苗及发黑的老咸菜炒了大半锅,用搪瓷洗脸盆盛了。再将煮肉的汤里加进新鲜蔬菜,煮上两大钵。在院坝里摆下桌子,招呼院子里的人一起享用。
不时,人们会到坡上打来野兔,在小河沟里抓来大盆螃蟹,甚至活捉一长串田鼠之类小动物,或炒或烧了来解馋。那是一种乐趣,也是一种享受。
有时候,陈伦会和小了他辈份的小青年、大姑娘,跑到密不透风、疏可跑马的竹林中,掰刚出土的笋子,捕捉可烤而食之的笋子虫;满山遍野追赶跑得飞快的野兔;用长竹杆和网兜扑腾时飞时落的竹鸡。
成年人下地干活以后,陈伦无聊之际会叫上几个流着黄鼻涕,穿得破旧肮脏,毫不害羞的将两块屁股露在外面的农家小孩,赤脚踩在还有着寒意的溪水里,把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搬开,捕捉高举着两只用以抵御外侵大硬钳的螃蟹。
时而,他会一个人提了塑料小桶和简易竹钓竿,坐在大桐树下的松软草地上,悠闲的将渔塘里一条条贪吃的鲜活鱼儿拖上岸来。
每到晚上,忙碌了一天的表哥,烧好了香味扑鼻的饭菜。旁边院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十分腼腆、非常热情,各自从家中端来他们认为最能待客的好菜,满满摆了一大桌。再拿来平时不舍得喝的瓶装白酒,把盛酒的杯子再三拭擦后,斟了满满一大杯,毕恭毕敬的双手递到陈伦面前。一个个双手端了杯子站起身来,言辞诚恳的非要敬他喝了第—杯才肯落座。
好几天晚上,陈伦都不可避免的在乡亲们亲切、热情得令人不忍推辞下,喝得酩酊大醉。
一星期后。他如同悄然到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了外婆的老房子。
陈伦再次离开了楠山,离开了这块生养了他的绿色土城。没有人为他送行,也没人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
只有钟敏心里清楚,陈伦是在受到双重伤害下,万念俱灰离开了家乡,到一个不为楠山人所知的地方疗伤去了。
多灾多难的华达公司,仍处于无休止的停产停业整顿中。钟敏仍然处于职务停止中。前景看好的抽纱刺绣厂,被主管局一纸文件划出,成为局直属企业。
大部分正式职工被调到了其他单位,临时工和合同工全部辞退。昔日车水马龙的华达公司,只剩财会人员和仓库保管在工作组领导下,无休止查找钟敏和陈伦的经济问题。仓库里的各种货物,一如前经理在任时胡乱堆积发霉、变质。
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变得苍老了许多的钟敏,沉默—段时间后,为了生活和不甘寂寞,在自家门前摆了个小百货摊子。每天一大早将小商品摆放整齐,拿了报纸坐在摊前,看着报上的新闻经营小生意。
说来也真怪,虽只是摆了个小摊,经营的商品并不多,也不像人家那样吆喝招揽生意,大部分时间都埋头看报,生意却相当好。从早到晚,都有人来购买小商品,甚至有人情愿绕路,也要到这里来买一些小东西。
算下来,每天有好几十元纯利,比起在公司每日累死累活的收入,高出好多。摆了一段时间小商品摊,除去工商管理费和税款,钟敏净赚了五千元。
军人脾气十足的严洪军,每日下班回来也帮着看摊子,帮着收摊后清理零钞。当他精确计算出钟敏每天的实际收入后,圆睁着一对虎眼惊呼:“我的妈,没想到你还真能干哩。就这么一个小摊,每天能挣这么多钱!华达公司那么多门市—天要挣好多?”
摇晃了一下硕大的脑袋,他若有所思沉声道:“我看你今后就摆这小摊子算球了。既轻松、又不用每天起早贪黑累得死去活来,还可以迅速挣得大笔钱。天底下最好的好事,何乐不为?只有傻子才会再想当那费力不讨好的经理!”
应该说,丈夫的话不无道理,如果钟敏按照这个思维实施。毫无疑问,家庭生活将会相当幸福,后半生也绝对不会潦倒。凭着敏捷的大脑和丰富的经验、超前思维,在一个小县城,要想一树独帜暴发,完全可以说得上游刃有余。如果单干,也许早就是有洋房汽车、高额存款的富婆了。
然而,应了“人各有志”那句俗话。虽遭受了一般人难以承受的折磨和打击,钟敏却并无随遇而安的想法,天生的不服输和爱拼爱搏的性格,使她不安于现状和小富即安。
她不忍心看到花费了很多心血、职工们辛苦拼搏,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公司就此倒闭;做梦,她都在想,哪怕拼了生命和鲜血,也要再次殊死—搏!
随着改革开放纵深发展,各地开始打破铁饭碗。打破多年来国有经营机制的坚冰,全方位推行租赁、承包和任务目标制等灵活经营方式。
沉寂多日的华达公司,被主管局作为租赁试点企业,公开面向系统内招标。旨在用新的经营方式和经营班子,重新盘活这家半倒闭的企业。
得知华公司将实现租赁经营的消息,钟敏多日没有生气的脸上有了笑容。经过郑重思考,她立即找到了陈程,请他想方设法和陈伦取得联系,让他马上回到楠山,报名参加华达公司租赁竞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