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矿长说,过些日子要来老牛岭金矿征求大家的意见。”宋光召不在意地说:“你如果真的要走,让大权接你的手可能更合适一些。”刘竹山脸上流露出一丝忧虑,说:“昨天晚上,贤德叔他们都到我家里去了。”宋光召问:“他们不让你走?”“他们说眼下金矿正在困难时期,最好暂时不走。”宋光召沉吟良久,说:“前些日子,大权的情绪有些不怎么正常,他老婆王银香也老是说你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可能与那封匿名信有关。现在又说你不肯走,可能与大权做矿长有关。”这时,李大权推门进来,见宋光召也在里面,就说:“光召,昨天机修厂一个工人打电话来,说是对小义和大龙利用厂里的材料私自给人加工捞外水、厂里却不做出处理他们有意见。我问他是谁,他又不说。”宋光召说:“不是处理了的么?他们两人上个月的工资全被扣下了。你没有给他们厂长挂个电话,问问这件事?”“我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好回答人家?处理了就算了。他们再打电话就按你说的解释一下。”李大权这么说的时候,就坐了下来,问宋光召知不知道竹山要走的事。宋光召说:“我是昨天听人说的,没当回事。我觉得这个时候调竹山走有些不大可能。”李大权说:“小局服从大局,局部服从整体。竹山要走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知道,今年全省黄金生产的形势不怎么好。”刘竹山说:“那个事暂时不要去说,走不走也不由我自己决定。
昨天晚上一些老在我家坐到半夜才走,他们担心的,是老牛岭金矿如何将当前的困难克服,坚持到重新找到金矿的那一天。”李大权说:“我们还库存有四千吨精锑,少说也能坚持几个月。我担心的是老牛岭金矿真的开采完了怎么办?”宋光召说:“自然资源迟早有开采完的那一天。眼睛盯着那点精锑不行,我们还要拓宽思路,寻找一些自救的办法,如果只是盯着那点精锑,一旦卖完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刘竹山说:“听郝坑长说,他们那里连每吨含两克黄金的矿石也采得差不多了。老工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勘探队这边没有找到新矿,坑口那边连贫矿也没有采的了,我们整个矿山就停摆了。我看,是不是让坑口分一部分人采回头矿。过去,矿脉红火的时候,大家挑选红矿采,肯定会丢掉一些含金量不高的支脉,回过头来,再采一遍,也就给勘探队争取了一些时间。”宋光召说:“那时,我们在二十三平巷,二十四平巷采矿时,每吨矿石含金量高达八克。
的确,巷头巷尾含金不怎么高的支脉就丢掉没采了。再回过头来采一遍,多少还能采一点黄金出来。”李大权一脸忧虑地说:“回头矿能采出多少黄金?对于有一万五千多人的矿山来说,又有多少作用?只要精锑不再跌价,采回头矿的那点效益就都在里面了。我现在担心的还是精锑会不会再跌价的问题。这次去广州,每吨卖八干八就已经很难了。说不定下次去,就卖不上八干八了。”刘竹山心里不由打了个愣,眉头皱了皱,问道:“你分析过没有,精锑的价格为什么会暴跌到让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这还要分析么,东南亚经济危机已经很严重了嘛。”“我们的精锑是往美国销售,和东南亚没有直接联系。”“东南亚经济危机已经影响到美国去了。你没看电视么,美国的股市这些日子也一直在下滑嘛。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一些产锑的发展中国家为了刺激经济,乱挖乱采,造成市场精锑过剩,价格能不暴跌么!”刘竹山说:“大权,我们老牛岭金矿就只有这四千吨精锑的家当了。这次我去省黄金局开会,找到人民银行戴行长,想再借点钱,他不但不借,还准备将我们每月卖黄金的钱扣一部分下来还过去的借款。我说了许多好话,他才勉强答应暂时不扣。你一定要多了解一下市场动态,掌握精锑销售价格的行情,千万不要上那些奸商的当。可以这么说,眼下你肩上挑的担子比谁都重。”李大权一下发起脾气来了,“竹山,你怎么把我当小孩一样看待了呀,交待一次又交待一次。我来来去去的奔波,你以为我是在游山玩水?为了多卖一些钱,我真的不知道和那些奸商吵了多少次架呀。我不是说大话,换个人,只怕还卖不到这个价。”“我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既然精锑已经走向了市场,就有价钱可谈。有价钱可谈,就有卖高卖低的可能。我是说,你要多掌握一些信息,多接触一些客户。
能争取多卖一些钱,就一定要争取多卖一些钱。”说话的当儿,坑口打来电话,说当阳坡竖井那里聚集了几十个老工人,他们要下矿井去,劝也劝不走。刘竹山问他们下矿井去做什么?“他们说是找矿。”“他们去找什么矿?”“他们说是找过去采过的巷头巷尾。他们比较熟悉。”刘竹山说:“你把他们拦住,我们马上就来。”放下电话之后对李大权说:“我和光召到竖井去一下,那里有几十个老工人要下井去找矿。”宋光召说:“他们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也没有叫车,两个人匆匆地出了门。“早晨那封信,我准备给启明,让他去问问小何,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路上,刘竹山对宋光召说。宋光召:“这个事,最好不要让大权自己知道,不然,他会有想法,这样对工作不利。”“所以我想,一定要保密,不能透漏出去。不然,不只是大权会有想法的问题,在群众中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九点多钟,路上的行人很多,许多人和刘竹山、宋光召打招呼,他们的说话也就时断时续,“贸易商店的职工对大权的老婆议论特别多,说她利用贸易商店的名义,在外面自己做生意,而且生意还做得很大。”刘竹山说:“这些话,我很久以前就听人说了。我也考虑过。
真要让后勤处处理她却难,公私兼顾么?假公济私么?但你不能说她没有给职工贸易商店做事呀。”“我说还是个体制问题。吃大锅饭,没有经济责任,干多干少一个样,亏不亏本一个样。她就钻的这个空子。我们金矿的这种吃大锅饭的问题,是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八月,九点多钟的时候,太阳升起两丈多高了,斜斜地挂在天上,像一团火球,烤得地皮子冒烟。刘竹山和宋光召出门不久,就满头大汗了:竖井井口果然聚集了三十几个老工人。为首的是丁贤德、伍继良和肖大喜等人,其他的人也都是一辈子在矿井抡铁锤打炮采矿的老工人。他们一个个都晒得黑汗长流,围着在竖井值班的工人争吵。
值班员看见刘竹山和宋光召来了,像看见救星一样,大叫:“刘矿长你快来,丁伯伯他们要下井去,拦也拦不住。”丁贤德他们也看见了刘竹山和宋光召,一齐围过来,说他们准备下矿井去找过去丢弃没有采干净的巷头巷尾,值班的人却不让他们下去。刘竹山说:“你们这么大年纪了,下去身体吃得消?”丁贤德将胸口一拍,“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你叫他们放我们下去,我们把地方找好,采矿工人只去开采就是了。”宋光召笑说:“就是同意你们下去,也不能说安全都不要了嘛。你们都是老采矿工人,这点都不懂,出了事谁负责?”刘竹山说:“这样吧,你们都回去,我们和郝坑长商量一下,要他们抽一部分人出来,由你们带着,去寻找被丢弃没有采完的巷头巷尾。的确,你们在旧金洞找矿要容易得多,比谁都熟悉。”肖大喜说:“我们听你的,你们马上研究落实。
金矿到了这一步,我们也着急。”刘竹山和宋光召送走老工人之后,就去坑找邓友贤和郝坑长去了。不马上把这个事落实下来,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又来吵着要下井的。伍冰是晚上十一点多钟去刘竹山家找刘竹山的。当时刘竹山已经睡了,听见是伍冰在外面叫他,吃了一惊,连忙起来开门,问她有什么事。伍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说她妈发高烧,说胡话,她害怕极了。祖父晚上去茶山坡贤德爷爷那里没有回来。她只有来找他了。刘仃山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说:“上次我就对你妈说,要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到医院去治疗,你妈怎么还没有去?”“她不肯去。”伍冰泪水涟涟地说,“刘叔叔,你一定要把我妈弄到医院去。这么多日子了,她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哼声不断,夜里整夜睡不着觉。如果不是病重,她不会这么痛苦的。”刘竹山问:“你在老岩山弄的草药一点效都没有?”“我问她有没有效,她不做声,只是发狠地吃药,一餐喝一大碗。看起来可能没有效的。从昨天开始,她说浑身有些发烧。
今天烧得特别厉害,额头都烫手。”刘竹山跟着伍冰来到她家的时候,周如兰正在说胡话。刘竹山听见周如兰含糊不清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连忙走过去,连连地说:“如兰,我来了。你醒醒,你醒醒啊。”伍冰上前一边用力地摇着母亲,哭着说:“妈,我把刘叔叔叫来了。”周如兰醒过来,看见刘竹山站在自己床前,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过后,有气无力地说:“竹山,你工作忙,不要老是挂记着我,不用来看我的。”“我睡了,是伍冰叫我来的。”周如兰想抬起头看看桌上的闹钟,都没有力气抬起头来。“现在,怕有半夜了吧。”周如兰责备女儿说:“半夜了,还去叫你刘叔叔做什么?”伍冰哭着说:“你发高烧,说胡话,我怕哩。”刘竹山说:“如兰,我要你去医院检查,你为什么不去?四十多岁的女人,是疾病的多发期。有病不及时治疗,出了大问题怎么办?”周如兰不做声,只是深情地看着他,许久,她说:“听说你要调到省里去,真的么?”刘竹山问:“你听谁说的?”“王银香。她说省黄金局要调你去,你自己却犹豫,我看,你应该去的。”刘竹山说:“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周如兰的眼里慢慢地溢出了泪水,将手伸过来,说:“你不要这也放心不下,那也放心不下。金矿有困难,只是暂时的。你用不着担心,安安心心走。
老矿长要你去,是他对你的信任,别辜负了他才是啊。”刘竹山将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手中,深情地说:“这个时候,我更不能走。”刘竹山顿了顿,说,“如兰,我不能经常来看望你,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来的次数多了,不好。”周如兰目光柔柔地看着他说:“你不来,我也知道你心里想着我的。这个世界,又有谁知道我们的心啊。”默默站在一旁的伍冰,扭过头说:“刘叔叔,我给你倒杯茶来。”就到里间厨房去了。刘竹山说:“听伍冰说,你是胸口痛,我真担心,别是恶性肿瘤才好。”周如兰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娇红,说:“左边的奶子已经痛几个月了。不知怎么的,这几天右边的奶子也痛起来了。”周如兰这么说的时候,将刘竹山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刘竹山的浑身不由一阵颤栗。二十年前,他们相好的时候,他真希望亲一亲她,摸一摸她丰满的胸口,可是,他不敢。多少次月下幽会,多少次山盟海誓。可是,他们在一块的时候,甚至连手都不敢拉一拉。他们只是在心里生生死死地相恋着。今天,当他第一次抚摸着她的奶子的时候,心里没有了那种对于爱恋的冲动。他的心里只有担心和焦急。他觉得她的奶子格外的烫手,硬硬的。
他着急地说:“如兰,你为什么不到医院去呀。如兰,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我正在吃草药。”周如兰目光静静地看着他,有几分娇羞地说。“不行,你的病很重,吃草药解决不了问题,必须住院治疗才行。”这时,伍冰倒来茶,刘竹山接过摆在桌上,对伍冰说:“这个时候,去医院也没有医生值班。明天早晨,你将你妈送到医院去。医药费我跟宋叔叔他们说一下,要后勤处先垫着,以后再说。”伍冰带着哭腔说:“你不来,我妈她是不肯去医院的。”刘竹山想了想,说:“那我明天早晨来吧。”刘竹山坐在床前又和如兰说了一会儿话。周如兰要他回去,“半夜了,你回去吧。”刘竹山却发现她的眼神里满含着一种依恋。他知道,她是舍不得他离开的。只是,他不能在这里久呆。
王桂花不说,别人能不说么?如兰家住在猫儿沟的上端,自己家住在猫儿沟的下端,一条沟全都是住的工人,从他们门前过,谁不知道自己是在周如兰家?站起身,还是走了。走到门口,回过头,还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却发现周如兰的眼里满是泪水,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心里有一种撕裂般疼痛的感觉,喉头有些发硬,眼睛有些发湿,急匆匆地走了。他只在心里说:“如兰,你一定要挺住啊。”王桂花果然没有睡。刘竹山回到家,王桂花问他周如兰送到医院去了没有。刘竹山说:“这么晚,医院没有医生,明天早晨送到医院去检查。”王桂花担心地说:“她的两个奶子肿得硬硬的,还发烧,我们农村说那叫奶痈。可她吃了治奶痈的药,不但没好,这几天病情还加重了。几个去看望她的家属背地里说她得的只怕是乳腺癌。”刘竹山心里不由打了个颤,板着脸说:“你咒她。”“我咒她做什么,她也可怜哩。”王桂花这么说的时候,眼泪就出来了,期期艾艾地说,“竹山,你今后要常去看望如兰。
她的心,我知道啊。我,没有想法的。说起来,是我对不起她呀。”刘竹山有些不认识似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真想吼她一句,你也知道对不起如兰呀。可是,他没有吼出口,他发现面前这个女人比过去憔悴多了。也许,除了不停地忙碌家务,侍候丈夫和女儿,她的心理压力比谁都大,只是深深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罢了。唉,做女人也难呀,他说:“睡吧,明天要早起来一些。”果然,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王桂花就起床了,轻轻唤醒刘竹山。
刘竹山给宋光召挂了个电话,说周如兰的病情已十分严重,但她至今不肯到医院去检查。宋光召说:“你应该给她做做工作,她听你的。”“问题是她不是公伤,进医院必须要先交一部分钱。”宋光召说:“上次给她家的抚恤金,她一直不肯领,现在还摆在后勤处的。我看先用这个钱,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刘竹山说:“你是不是过来一下,我们一块把她送到医院去。”宋光召说:“我马上过来。”王桂花匆匆给刘竹山办好早饭,刘竹山却怎么也吃不下,吃了几,就放下了。这时宋光召来了,和刘竹山一块去了周如兰家。
周如兰仍然不肯去医院。伍冰就哭了起来,说昨天一个晚上她都在说胡话,“妈,你要为女儿想想啊,我没了爸,可不能再失去妈啊。”宋光召劝伍冰说:“别说这样的话,刘叔叔和我都在这里,我们一定要千方百计将你妈的病治好的,你放心吧。”宋光召这么说的时候,就出去给医院挂了个电话,要医院送担架来。一会儿,医院一位姓朱的女医生带了个护士匆匆地赶了来。
朱医生三十多岁,三年前爱人调到省城去之后就将她蹬了。据说她对宋光召有好感,还请周如兰对宋光召说过,宋光召却没有答应。刘竹山说:“朱医生,你亲自来了呀。”朱医生看了宋光召一眼,脸上泛起一缕娇红,“听说如兰姐病得很重啊。”周如兰看了眼朱医生,又看了一眼宋光召,痛苦的脸泛起一丝笑意,说:“你们其实应该多接触接触才是。”宋光召见状,说:“我再叫两个人来,赶快将如兰送到医院去。”刘竹山说:“到哪里去叫人,我们自己抬吧。”周如兰说:“我让伍冰和朱医生扶着我走,你们工作忙,去上班吧,别耽误了你们的工作。”刘竹山说:“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强做什么。我和光召送你到医院去。”说着,让朱医生和伍冰将她扶上担架,两个人抬着她匆匆往医院去了。丁院长见刘竹山和宋光召两人亲自抬着周如兰来到医院,连忙组织医生会诊。大家一致认为,周如兰患的是恶性肿瘤,建议立即送省医院确诊治疗。刘竹山和宋光召商量了一下,便叫医院派救护车将周如兰送到省医院去。丁院长有些为难,说医院开了这个先例,今后如果别的病人要车怎么办呢?宋光召说:“这样吧,就算周如兰租用救护车,需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过后,宋光召给后勤处挂了个电话,要舒处长把给伍有福家的抚恤金提出来,送周如兰去省医院。周如兰听说要送她去省医院,却不愿去,坚持要在职工医院治疗。
刘竹山生气地说:“别说多话,这个时候得听我的,再拖一些日子,就没救了。”刘竹山问伍冰:“还要不要找个人陪你一块去?”伍冰哭着说:“我不知道。”周如兰说:“就我和伍冰一块去算了,都忙,不用找人陪了。”宋光召说:“伍冰年轻,又是个女孩子,我要舒处长再安排个人,一块去。要车子也等一天,检查确定是什么病,安排住院了,他们再一块回来。”朱医生说:“我干脆请两天假,送如兰姐去。”一直将周如兰送上车,刘竹山和宋光召才回到矿本部。李大权问周如兰走了没有,宋光召说:“走了,只怕很危险。”李大权说:“你们两个在医院安排周如兰去省医院,不知怎么搞的,只一会儿,让全矿的人都知道了。”刘竹山看了李大权一眼,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光召说:“有福不在了,如兰病得那么重,我们不关心,谁去关心她呢?”李大权说:“是也是。”过后,就对宋光召说:“机修厂刚才又打电话来,还是说小义和大龙的事。你是不是去一趟机修厂,把小义和大龙的事对大家说清楚。这个时候,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小义和大龙的事处理不好,对机修厂其他工人的情绪有影响。”宋光召听大权又说这事,真有些生气了。只是,他没有流露出来,他想去机修厂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早就处理过了的事是谁还揪着不放。说:“我这就去。”说着,就走了。刘竹山看着表说,他也准备到坑口去一趟。老工人下井的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安排的。老工人关心老牛岭金矿的命运和前途,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但无论如何,要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千万不能出事才行。刘竹山刚下楼,却碰上龚启明从外面回来,说:“竹山,有时间么?我们扯一扯。”刘竹山问:“是那封信的事?”“是的。”刘竹山说:“我准备到坑口去,是不是另外抽个时间?”龚启明说:“我们一起去,我正好要去郝坑长那里了解一些情况。”路上,龚启明说:“我问了小何,开始他不承认是他写的匿名信,并说可以对笔迹。
我给他做工作,要他打消顾虑。他才说是他用左手写的。他说他的确有顾虑,说你和李副矿长曾经是兄弟一样的朋友,现在又都是矿里的主要领导,肯定不会认真对待这个事。关键的时刻,说不定还会包庇他。只是,他对李大权在老牛岭金矿这么困难的时候还黑着良心压低精锑的销售价,损公肥私,受人家贿赂的行为十分气愤。”刘竹山问:“他说的这些都有确凿的证据么?”“有,他给我提供了一些具体情况。”刘竹山的眉头就拧紧了,许久没有做声。小何的话,可能不会有假。他想。“我一直在想,大权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龚启明顿了顿,说,“这个问题,只怕要认真对待才行。”许久,刘竹山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实在话,我从心里多么不希望大权出这样的问题啊。
但是,既然有人写匿名信反映他的问题。如今写匿名信的人又向纪委书记当面如实说这个事,不了了之是不行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那样,我这个做矿长的就负了老牛岭金矿一万五千多人的心。人们就会骂我。启明,你辛苦一下,将该落实的问题要落实。有问题,不放过,没问题,要澄清。”龚启明说:“在问题没有弄清之前,还不能让大权自己知道,不然,他会有想法。”“我知道。”刘竹山叹了一口气,“大权这个人是怎么了,我要是走的话,老矿长还准备让他接我的手。这样做,真的就负了老矿长一片心呀。”龚启明说:“今年来,上面对处以上干部的贪污腐败现象已经加大了打击力度。这个时候大权弄出这样的事来,真的就是个问题了。”过后,龚启明笑着说,“竹山,大权的问题要是真的话,你只怕就走不成了啊。”刘竹山再没有跟龚启明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就连过路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听见。刘竹山是从二十八平巷上来之后才听说伍继良失踪的。那天刘竹山跟着安文他们在二十八平巷打了一天钻,已经累得不行。
从竖井吊斗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竖井旁站着许多老工人,他们一个个戴着矿工帽,浑身满是泥水。刘竹山知道他们也刚刚从井下上来。半个月前,老工人在肖大喜、丁贤德几个人的组织下,正式成立了一个老工人自救队,由两个青年工人带着,在井下寻找被遗弃的残余矿脉。这些老工人干劲真足,每天和工人们一块下矿井,和工人们一块下班。刘竹山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说:“你们用不着按矿里的作息时间上下班,累了,就早下班。还要特别注意安全,那些被遗弃的井洞没有灯,有的地方甚至连支撑都拆了的。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要去。”一个老工人见了刘竹山,着急地说:“已经出事了,伍继良早晨和我们一块下井找矿,却没有回来,失踪了。”刘竹山大惊:“今天你们在哪个平巷找矿?他是怎么失踪的?”“我们从最底层一层一层往上找,这些日子来,将二十六平巷,二十五平巷找了个遍,没有找到残余矿脉。这两年采矿队采得很干净。
今天我们去了二十四平巷。二十四平巷的路灯已经拆了,一些支洞的支撑也拆了。我们各人都提了盏矿灯,分成五个小组行动。吃中午饭的时候,伍继良那个组的另外两个人和我们汇合了,问我们看见伍继良了没有。我们说你们三个人一组,我们哪看见他。他们就着急地说伍继良失踪了。我们找了一个下午,没有找到他,我们就上来了。丁贤德和吴太仁他们还没有上来。
我们把情况向坑日反映之后,刚才邓副矿长和郝坑长带着人下去了。”刘竹山匆匆去竖井值班室给李大权挂了个电话,说了伍继良失踪的事,要他立即组织人到竖井来寻找伍继良。自己转身又下井去了。刘竹山对矿井下面的情况是十分熟悉的。一九七九年大学毕业,他就下矿井跟着采矿队一道采矿。那时,伍继良、丁贤德、吴太仁他们都还没有退休,采矿队才采到二十一平巷。还是采的三号脉。一九八五年,矿勘探队在二十四平巷发现了四号脉。四号脉含金量每吨高达八克。只是,四号脉的岩层结构有些变化,呈扇状网络型,矿脉分支多,而且常常呈跳跃状地向四面辐射。
这就给采矿队采矿造成了不少的困难。刘竹山清楚地记得,那时为了节省时间,掏出岩穴中的金矿,采用跳槽打钻掏矿的办法,在二十四平巷留下了许多鸡窝状的矿洞,而且许多金洞呈网状般错综复杂地相互穿插串联。就像三国时期诸葛亮摆的八卦阵。如果伍继良进去之后,矿灯出了问题,那是很难出来的。来十四平巷巷口,刘竹山看见一个老工人正焦急地站在那里,连忙过去问他邓副矿长他们现在去了哪里?老工人着急说:“都进去很久时间了,现在也不见出来,真急死人了。”刘竹山交待他说:“等会李矿长要是带人来寻找伍继良,你交代他一声,一定要将人员组织好,最少三个人一组才能进洞,不能单独行动,以免发生意外。”老工人问:“你不在这里等?”“我进去找继良叔去了。”“你一个人千万不能进去。”老工人拦住他说。“我x寸十四平巷的地形很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的。”刘竹山说着就匆匆地离开了老人。二十四平巷已经被遗弃了八九年,走进去没多远,他才发现被遗弃之后的矿井已经今非昔比了。过去,支撑工将主矿井的洞顶撑得严严实实。不到二十米,就有一支电灯吊在矿井上,使矿井显得宽敞而明亮。
两条铁轨从井口往里面延伸。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辆矿车拖着盛满矿石的车斗从里面哐哐当当地奔驰出来,让卷场机提出竖井。主矿井的两旁,许多的小矿井像大树上的枝蔓四散开去,枝蔓上再结出一个一个鸡婆窝般的井堂,一直伸向地层的深处。那时,从主矿井走过的时候,时不时还会看见小矿井里会有几个人勾着头拖着篾箩慢慢地爬出来。为了节约时间,节约材料,又能将金矿余脉掏出来,这些小矿井没有铺设铁轨。只有靠人力将矿石拖出井洞。今天,当刘竹山再次走进二十四平巷时,他突然觉得这里的矿井已十分陌生了,矿井湿漉漉的,头顶到处都是峥嵘的岩石悬挂着,随时都像要掉下来。矿灯微弱的光亮,仅能看清三步之遥,四周黑魃魃的。不时能听见叮咚的滴水声从远处传来,在黑魃魃的矿井里变成空空的声响。没有流动的空气,矿井里显得格外地沉闷,阴冷。刘竹山没有犹豫,一直朝前走去。二十四平巷他的确太熟悉了。那时他做坑长,邓友贤做副坑长,二十四平巷就是他们带着工人一尺一尺地向前推进的。他记得二十四平巷共有七十三条支洞,有八个大的掌子面,有一十五条跳井,有八个底井,还有两个天井。底井差不多穿透到二十五平巷去了。
而关井是向上跳的,有一种上楼的感觉。当时许多人都估计天井的矿脉没有采完,因为怕穿透二十三平巷,就丢弃了。七十三条支洞中的六十四条纵横交错在一起,像一张撒开的网。那时,很多人都说,如果不按特定的标志走。走进这张网,就很难走出来。惟独伍继良从来没有迷失过路,采二十四平巷的金矿时,伍继良已经五十九岁,早就该退休了。但是他们几个人硬是不肯退休,说他们几个人非干到六十岁不可。他们都是采矿工人中的骨干力量,经验十分丰富,老矿长只得给他们办了退休手续,让他们留下来带一带年轻人。二十四平巷的网状脉就是伍继良带着人掏的。哪一条支井没有他流下的汗水?没有他付出的心血?他说这些网状支井就是他手掌上的纹理。无论怎么穿插,无论怎么纵横交错,也不会让他昏头转向。刘竹山心想他是决不会在这网状支洞中迷失方向的。
他大约走了四十多分钟,没有碰上邓友贤和郝坑长。这时,他已经走出了网状金洞,来到支井的末端。他只愣站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转了一个弯,向前走去。他想,伍继良失踪,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矿灯出了问题,灭了,黑灯瞎火,迷失了方向。二是遇到危险,或是摔伤、或是被砸伤。否则,他不会走不出去,也不会找不着他。在漆黑的矿井中,手中的矿灯发出的光亮实在是太弱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