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又出了丢人事。
德庆的二女子跟男人跑了。算上前面的四起,这是今年的第五个了。日他天爷,这是咋的了!冯五爷站在日头下,冲空****的村街骂。冯五爷是村里最老的长者,说话一向是带了权威的,可接二连三地出这样的事,连他也有些无能为力了。
冯五爷骂脏话的时候,空****的村街上走出一个人来,矮小、瘦弱,细一看,是有胜。有胜懒懒的步子异常散漫地踱在村道上,就像一头吃饱了没事干的牲口,在村口晃悠。一看见这样的人,冯五爷就觉得来气!就想吼着嗓子训斥一顿,可今天不,望见有胜,冯五爷忽然觉得很亲切,真想对这位本家侄子说几句啥。于是他冲有胜喊,有胜你过来。
有胜完全没有准备。他近来思想恍惚得很,常常是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脑子里面时而空空的,时而又满满的,周围的人和事压根就进不了他的视线。他的这种做派表明他不是一个庄稼人,是一个念书人,可三兰子却说,他把书念糊涂了,念得颠三倒四,黑白不分,再念,他就跟三兰子家的大牲口一样没脑子了。有胜对三兰子的话并不辩解,他觉得跟三兰子这样的人没法辩解,跟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法辩解。他们说他们的,有胜想有胜的,有胜觉得这样最好,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何况三兰子是他的对象,碍着种种关系,有胜更不好辩解什么了。
有胜让冯五爷吓了一跳。有胜常常在村里让人这么吓,多的时候都是他正想着,就有人冷不丁冒出来吓他。比如刘雪玲,就老这样吓他。刘雪玲是村里刘大能的三女子,刘雪玲的妈是村里最出名的母老虎,她眼睛贼着哩,老早就看出刘雪玲跟有胜不干不净,她可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她家雪玲是有了婆家的人,有了婆家的人就得有有了婆家的人的规矩,比如不能跟村里的小伙子眉来眼去,比如不能跟有胜这样的男人偷偷摸摸。可刘雪玲不听话,老跟她作对,老想把她气死。幸好她不是一个容易让人气死的女人,要不然,她都不知死过几回了。
有胜抬起头,半天才从惊吓中醒过来。醒过来的有胜这才看见唤他的是堂叔五爷,有胜望望五爷,问,是你唤我?冯五爷咧开嘴,好像是笑了笑,又好像是牙疼。他说,有胜你过来,我有话说。
有胜很勉强地走过去,还趁机抓了抓头,冯五爷压低声音,知道吗,有胜,德庆的二女子跑了。冯五爷的声音很怪,像是从鸡屁股里挤出来般,牙牙丝丝的,有胜忽然忆起一部有关特务的电影,觉得这个镜头好像出现过。他睁大眼睛,认真地望了望五爷,没吭声。有胜,跑完了,再跑就跑完了,菜籽沟留不住女人了。老的跑,半大的跑,小的也跑,光德庆家就跑了三个。狗日的天爷,不长眼睛,咋光知道往外跑,就不知往里跑哩。有胜你要想办法,不想办法可要吃亏哩。五爷的声音一下就变了,变成了人的声音,有胜听了,嗓子里毛毛的,好像爬了个虫子。有胜忍了忍,没让虫子掉下来。五爷见他不说话,又说,你跟三兰子咋弄下了,你们可是摆过订婚酒的,有胜你得抓紧,找婆娘的事跟种地一样,到了节气就得抓紧,就得套牲口下地。五爷抹了把眼屎,又说,招女婿咋了?先哄着把婚结了,有了娃娃,五爷再给你出主意。到底是一个姓,五爷的话里明显多了种感情,有胜再笨,里外还是分得清的,可他不能感激五爷,甚至觉得五爷有点儿嘲弄他。招女婿,有胜最烦这三个字,也最恨这三个字。他望了一眼五爷,想走。
五爷追着他的屁股,不甘心地喊,有胜你听着,刘三女是个妖精,白骨精,要害你哩……有胜已经听不见了,一离开五爷,他的脑子立刻又恍惚成一片,从后面望去,他就像一副散了架的农具,东倒西歪,没一点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