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五爷三天没打盹儿。冯五爷一打盹儿,祸乱就来了。
打头的自然是黑娃,他气势汹汹地扑向有胜家的庄门,冲打盹儿的五爷就是一脚。
五爷挨了脚,并不气恼。他慢腾腾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你来了。
你个老狗,让开!黑娃呵斥道。黑娃扬起了拳头,但没落下去。黑娃看见了五爷的眼睛。
五爷挂满眼屎的眼睛正瞪着他,很亮,很瘆人。
你让开,我不跟你说。黑娃推搡了五爷一把,他以为五爷有点儿多余,这个多余的人破坏了他的威风,他必须让他走开。
你不能进,黑娃。五爷说。五爷的身子佝偻着,话却说得很硬。
老狗,再给脸不要脸,老子捶死你。黑娃很生气,他认为五爷没道理不让开。
老羊皮换羔子皮,来吧。五爷直了直腰,说。
换?黑娃显然没料到,五爷要换他。他愣了愣,一拳捣过去,打!给我往死里打!黑娃一声吼,青娃他们立刻就兴奋了。他们手里本是提了家伙的,见用不上,便赤手空拳扑向五爷。
五爷很快就不能动弹了。他被青娃们架住胳膊,拧着脖子,连捶带捣地架到牛圈里,拿牛缰绳捆绑在了槽头上。
五爷空堂堂的胸腔里呐喊,老羊皮换羔子皮啊!
五爷恨死自己了。他本来是有家伙的,年轻时用过的一把刀子,只要一亮,局面可能就不是这样。可他怎么就亮不出来呢?
收拾了五爷,青娃们士气高涨地扑进去,准备大干一场。一进院才发现,这家人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呀。
除了五爷那道脆弱的防线,几乎再找不到一个可以攻击的目标。有根从听到响声的那一刻,就牢牢地抱住了头,他像一个顽固的思想家,任凭青娃们上蹿下跳,也不抬头望一眼。倒是秀儿,突然就来了勇气。她扑向黑娃、扑向青娃,随时准备将自己脆弱的身子献出去。黑娃惊愕地发现,秀儿手里竟是拿了刀的,一把菜刀。黑娃想这女人多蠢呀,鸡蛋碰石头,找死。黑娃轻蔑地堵住秀儿,他甚至想好了怎么收拾这个女人,关键是收拾她两个奶子。秀儿扑向他的时候,黑娃还咧嘴笑了笑,心说,来呀,小骚骚,我等着哩。
黑娃的胳膊随后发出一声脆响,他清晰地听见,菜刀在他的胳膊上疯狂地报复了一下。黑娃惨叫了一声,就看见一股子血喷泉般冒出来。
秀儿,你这婊子!黑娃本能地躲开,随后就以践踏的方式扑向秀儿。
秀儿的奶子最终成了他们手里的猎物,不过占她便宜更多的却是青娃。秀儿在青娃们怀里挣扎时,曾求助似的望过男人有根,有根的头实在太沉了,他自个儿都抱不动了。
青娃们大获全胜,他们甚至连瘫在炕上的有根爹和瞎眼的有根娘也没放过,极尽刻薄地进行了一番羞辱。接下来他们决计要做一件更大的事,一件足以洗刷掉丢了老婆这种耻辱的大事。
他们要扒有胜家的房子!
有胜家一共五间房,两间分给了有根,两间给有胜留着,剩下的一间,躺着老两口儿。
黑娃说,给老子扒,全扒,全扒了还不够哩。
扒房是在全村人的眼皮底下开始的,青娃领着四个人,拿上桂兰婶抱来的铁锨,轻轻松松上了房。
五爷在牛圈里呐喊,使不得呀,冤有头,债有主,咋能全扒呀。
德庆从人堆里走出来,说,冯老五,你评了一辈子理,到了你自个儿头上,咋就不讲理了?
五爷求救似的说,德庆,你劝劝,你劝劝呀!
德庆狠狠地说,扒!
这时候,就在全村人急等着要看热闹的时候,房上突然多出个影子来!
谁也没看清,三兰子是从哪儿跳到房上的,等看清时,她手里的铁锨已飞舞成一条狂龙。房上的人怎么也想不通,三兰子会跑来凑这份热闹,就连青娃这样的人也觉想不通。
三兰子一定是疯了。
她疯狂地扑向青娃,照准他的头就是一铁锨,青娃一躲,一条肩膀就觉没了。别的人一看这阵势,知道来了个不要命的,他们刚想发愣,三兰子的铁锨就舞过来了。那铁锨舞得多好呀,一招一式都是冲人的要命处来的。
哥哥,这女人,了得。
黑娃看不惯了。妈妈日,好好一场戏让这黄毛丫头给搅了,他甩了甩烂胳膊,提起铁锨就要上房。
一条黑影走过来,严严实实堵住了黑娃的去路。
黑影赤手空拳,不像个打架的样子,嘴里还叼着烟,抽得好滋润呀。
黑娃一望,横在他前面的竟是贩子。
贩子温和地望了一眼黑娃,说,哪里来的滚哪里,菜籽沟这地方,还轮不上你撒野。
黑娃倒退了几步,说,他……他拐了我女人。
就你这德行,还能说上女人?滚!
桂兰婶撵过来,说,不滚!
贩子望都没望桂兰婶,只在鼻孔里轻轻一哼,就把桂兰婶吓住了。
桂兰婶看见,贩子手里竟然是有枪的。是枪,她见过,电视里警察和坏人拿的那种。
桂兰婶腿抖了几下,硬硬地站住,拽了一下黑娃,说,我们走,不跟他这号人计较。
看热闹的人失望死了。他们极不甘心地离开有根家,边走边琢磨,贩子这驴日,真不是东西!
德庆最后一个离开。他偷偷溜进牛圈,把五爷放出来,压低声音说,五爷,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可千万别跟贩子说呀!
众人散尽的时候,贩子又掏出根烟,手里的枪“吧嗒”一下,火着了。贩子恶毒地笑笑,冲抱头的有根放了个响屁,走了。
风波就这样平息下去了。
后来黑娃又请了人,给贩子下话,说怎么也得把财礼要上呀。贩子很大方地说,放心,你那几个钱我当着。黑娃一下高兴得要哭,贩子又说,刘大能家不是有骡子吗?你拉来,我给你钱。
把黑娃气的,再也不想拿贩子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