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金锁高考这两天,郑阳娇不仅拉着西门锁,而且还硬拽着甲秀,在考场门口陪了两天。金锁每一场考出来,郑阳娇先急着问考得咋样,估计能有多少分。金锁都不正面回答,只说反正答完了。答完了就有希望。郑阳娇这几天不仅去八仙庵叩了头,烧了香,而且还给金锁请了一个镀金“文曲星”挂在脖子上。为了让金锁中午休息好,郑阳娇提前在考场附近的一个五星级酒店订了房子,吃饭都是送到房间。金锁也毫不客气,每顿端直就要鲍鱼,要冬虫夏草汤,算是吃得香,睡得实,完全是一种临阵不乱的样子。郑阳娇听说,有考生进考场前就吓得尿湿了裤子,咋看金锁却是一副刀架到脖子上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神情。几天后估分,他也没谦虚,直接估了个五百分左右。甲秀一听都有些傻眼,虽然不信,但也没敢多说话。乐得郑阳娇见人就说,今年题难,金锁才考了五百来分。文庙村能考上五百多分的人也不多,一村人就忽悠着郑阳娇请客。郑阳娇说到时在喜来登大酒店请。结果,最后分数一公布,金锁才考了二百一十八分,数字听着倒是蛮吉利,气得郑阳娇直说要去查。金锁吓得溜在外面,几天都没敢回来。西门锁看郑阳娇闹腾得不行,就制止说:“算了吧,金锁能考五百来分吗?你也没想想,你是怕不闹腾别人不看咱笑话咋的?”郑阳娇哪里能忍得住,终究还是把改卷子的骂了个狗血喷头。那股邪火发不尽,又把在院子到处乱尿的农民工骂了好几天,直到金锁飙车出事。
金锁参加高考的第一天,当卷子发到面前,大概浏览了一遍,就傻眼了。一切都只能靠蒙,几乎没有几道题是有绝对把握的。但他心里很平静,自打说要高考,他就知道自己考不上,但高考好像就跟必须吃饭睡觉一样,这一趟不过,似乎朝下活命都成了问题。过就过吧,金锁想,反正考不上也得让它过去。他其实非常讨厌谁问考得咋样这个话题,但他妈偏爱问,爱问他就胡诌。没想到,他妈把这些胡诌的话还当了真,但他也没办法。反正总是要失望的,干脆就在最后一关让她彻底失望去。当分数公布那天,他早早就跑了,拿了摄像机,跟几个考得和他差不多的同学,跑到秦岭半山上的农家乐里,拍了几天电影,吃住都在那里。他妈打电话也懒得接,害怕接了招骂,就只发信息,说自己在外拍电影,让她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到处瞎找就行。气得他妈到底还是在信息里把他臭骂了一顿,说把她的脸丢尽了。晚上,他们几个一边在河滩上吃烧烤,一边还把自己父母臭骂自己的信息拿出来资源共享,甚至还进行了“臭骂水平”评比,结果,金锁他妈才落了个第三名。
在山上晃悠了几天 ,好像也再没啥镜头要拍了,金锁就想回去看甲秀了。
他心里对甲秀的那些依恋和牵挂在与日俱增,本来也有人建议,干脆翻过秦岭,到三峡那边逛去。但金锁好几天没见甲秀,心里挠搅得很,说啥都要回西京城。最后,他跟另一个胆小一些的回来了,其余几个到底还是翻过秦岭,向重庆方向“逍遥游”去了。
金锁一回到城里,端直就去了学校,他知道靠发短信和打电话,是永远约不上甲秀的。打电话,她不接,发短信,她不回,即使回,也是冷冰冰的一两个字:“忙。”或者:“不行。”或者:“胡说。”或者:“打嘴。”你休想在她嘴里得到半句暧昧的话。甲秀越是这样,他就越发地爱甲秀,想甲秀,约不上,就只好在学校她经过的地方死等。死等还害怕让罗甲成撞见了,总之,爱甲秀在他看来是一件很麻缠的事,但却是那样有味道,一阵阵想得来了,直想发疯。
他觉得甲秀对他还是有些意思的,要不然,咋能在他高考的那几天天天去陪他呢。虽然是他妈叫的,可人家要真不来,也有一千个理由哇。在甲秀第一天来陪他时,可把他兴奋坏了,他以为爱情能使他超常发挥呢。谁知面对那些黑心老师出的那些良心大大坏了的黑心题,该傻眼还是照傻眼。他之所以没告诉他妈实话,也是觉得那几天家里特别安宁,他老子也不跟他妈拌嘴了,尤其是甲秀的加盟,让这个高考啦啦队看上去是那么顺眼,遂心。在他的记忆里,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美满称心如意的日子。他必须让纸先包住火,等享受完了再说。
自高考结束后,他就再没见过甲秀。听说她也进入毕业考试阶段了。他约了几回,约不上。在山里那几天,有一天,他简直想得不行,甚至发了整整一百条信息。可甲秀一条都没回,也确实关机着的。他想,总有开机的时候,可直到他回西京城,都没见她回一条信息,这种失去联系的纠结,让他更是欲罢不能。他终于在甲秀回宿舍的路上,把她给逮住了。
甲秀特别害怕金锁到学校来找她,金锁做任何事从来都是无所顾忌的。见了她,也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就敢胡乱喊叫:“姐呀,你的手机得是让雷打瓜了,我连住给你发一百条信息都不回。”弄得四周人都瞪大眼睛看他,她好像还听有人在嘀咕着说她姐弟恋哩。她也不敢怠慢金锁,就急忙跟他走到一边,好说歹说,说自己确实有事,并答应说星期六见他,金锁才悻悻然走了的。
星期六甲秀本来说中午准备回家去,一回去金锁也就没办法了。谁知金锁今天倒是起了个早,还不到十点就在甲秀宿舍门口等着了。甲秀一出楼门,看见他在那里,想折回身都来不及了。
金锁今天特别收拾了一下,头发染成了金黄色,并且梳成了莱昂纳多在《泰坦尼克号》里第一次出现在贵族船舱里的头式,还开着他家的宝马。
甲秀说:“你啥时学会开车的?”金锁说:“早都学会了。”甲秀坚持不上车,说就在校园里走走,但金锁咋都不行。甲秀也是害怕僵持着招眼,只好先上车,想着等离开了校园再说。谁知金锁硬要拉她到终南山脚下兜风,甲秀咋都不去,最后只好在南郊的一个湖边停了下来。
刚一停下,金锁就听见一棵柳树上有蝉叫,停下车,他就哧哧溜溜爬到了树上。连甲秀都没想到,城里的孩子还会爬树。金锁是上去捉蝉去了。蝉倒是捉住了,谁知他只顾护蝉了,从树上下来时,险些一个倒栽葱,就从树上跌了下来。要不是甲秀一把接住,金锁还不知要摔成什么样子。
金锁只顾死死地护着那只金蝉,脸上、身上都被树枝划破了。
“姐,给你逮的。”
“我要这干啥。”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听见咱家院子那棵大树上有只金蝉叫,你听了好久,说像你老家的蝉叫,你说一听到这叫声,你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一直记着你的话呢。呵呵,终于给你逮住了。哟嗬,咋给捂死了。讨厌。”
甲秀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感动从心头掠过。她把金锁扶到湖边的一个椅子上,坐在旁边,给金锁轻轻擦了擦伤口。金锁眼睛微闭着,有一种想依靠到甲秀身上的感觉。甲秀急忙用话支开了:“金锁,你咋还会爬树呢?”金锁说:“咱家院子那棵大树,小时候我们都爬美了。后来那个老汉来就不让爬了。”“噢,难怪呢。”
甲秀本来想把话引开,谁知金锁跟个傻子一样,直勾勾盯着甲秀的脸庞一动不动的。吓得甲秀急忙站了起来。甲秀跟他拉开距离后,倚靠在一棵柳树上说:“金锁,今年没考上,我觉得你明年再复习一年,还有希望。”
“我脑子没进水,明年还复习呢?我一听说谁让我复习,我就想吐。”
“我想不通,你咋这厌学的?”
“学了又能咋吗?你上了大学,不是也找不下工作么。姐,你放心,有我呢,我家有的是钱。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妈存钱的密码让我发现了。姐,你只要跟我走,啥都不用愁,我先从账上取一百万,咱直接到国外逛走。我想到好莱坞拍电影呢。”
“你看你这孩子,也是十七八岁的人了,还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快别瞎折腾了,好好听爸妈的话,明年再复习一年,咋都得受个大学教育吧。你就是想到好莱坞拍电影,那起码也得学好英语吧。”
“姐,说啥都行,你可千万别说复习的话,你要再说我就跟你急。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到学校那种鬼地方去了。我要再去,我都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金锁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也朝柳树上靠。甲秀就又假装散步,走到另一棵柳树旁站下说:“那你一直就像现在这样混下去?”
“那你说要我咋,姐?你说上学还不是为找工作,找工作还不是为了挣钱,我家里的钱,多得就花不完,见月睡着躺着,都有几十万的进账,你说还需要干啥?姐,你就跟我吧,从此命运就彻底改变了。连你爹你娘都不用打饼了,他们的生活我全都包了……”
甲秀突然大声地说:“金锁,你住嘴。你把我当啥人了?你再胡说,我立马就走人了。”
“姐,真的,我真的很爱你,我就喜欢你这种村姑型的……”
还没等金锁说完,甲秀真的扭身走了。金锁急忙开车去追,甲秀向湖岸一溜卖饮料和小食品的矮房后跑去,等金锁把车拐到房后那条路上时,甲秀早已脱身了。
当天晚上,甲秀就听爹来电话说,金锁醉酒开车,可能把人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