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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道义是理想的亲兄弟

你好,1978(全二册) 连谏 16109 2024-10-16 21:45

  

  1

  薛歌跟父母说她有男朋友,想跟他们见个面。

  薛春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薛歌说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于是,在海天大酒店的包间里,薛春峰就看见了几年不见的杜沧海。

  薛春峰和老婆进包间的时候,杜沧海已经在了。薛春峰以为是走错了房间,还跟杜沧海说:真巧,几年不见,在这儿碰上了,听说你在俄罗斯贩鞋发财了。

  语气里的不屑杜沧海还是能感觉到的。

  杜沧海忙起身和薛春峰握手,说:跟薛总比,我差远了。

  薛春峰中气十足地用鼻音嗯了一声,和他轻轻握了一下手,说约了人,走错房间了,改天有时间约了详细聊。

  杜沧海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薛歌小兔子似的跳了进来,搂了薛春峰的脖子撒了一个娇,说:爸妈,你们来了啊。

  薛春峰有点云里雾里,说:今天不是让我们见你男朋友嘛。

  薛歌嬉皮笑脸地说:是啊,这不,我已经给你们约来了。说着,往杜沧海方向一指。

  薛春峰两口子回头,瞠目结舌地看着杜沧海,就见薛春峰的脸越来越红,突然他拍了一下桌子,说:杜沧海!

  杜沧海下意识地叫了声薛总。

  薛春峰痛心疾首地指着他怒喝:杜沧海,你还有没有点良心?要不要脸?以前你喊我大哥,薛歌就是你侄女,你怎么好意思,怎么能?!

  男人人到中年,看到女儿被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男人泡了,那种痛心疾首的愤恨,杜沧海要十年以后才能体会到,因为只有中年男人才知道中年男人的悲哀,早已不再相信爱情,身体开始节节衰败,内心日渐惶恐,对他们来说,喜欢年轻靓丽的女孩子,或许没有太多爱的成分,是对惶恐的安慰、是青春末路的强心剂、是性欲疲软的**,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儿没经历炙热爱情的淬炼就沦落为家庭生活的药渣。

  薛春峰的悲愤,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杜沧海的脸抽得火辣辣的。薛歌无所畏惧,把被薛春峰的愤怒逼得理屈词穷的杜沧海扒拉到身后,说:爸,要发火你也先问明白了,怎么成他不好意思了?是我先勾引他的,我看上他了,你和我妈不整天怕别人是因为看上咱家钱才追我的吗?那就我去追别人,而且杜沧海有钱,不会为了钱才跟我好。

  薛春峰抓起餐桌上的花瓶就往杜沧海和薛歌身上扔:我让你们振振有词,杜沧海,我真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不要脸的人。

  得了吧,爸,不要脸的人是我,这么说吧,你们反对也没用,我们都睡过了,还是我主动,爸,你别把脸拉那么长,别看您有我妈,可我敢肯定,如果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上赶着勾引您,您也把持不住,何况沧海早就离婚了。薛歌说着,拿起菜谱看了看,又看看父母:妈,说,这饭您和我爸吃还是不吃?吃,我多点俩菜,不吃,我少点俩,我和沧海没那么大饭量。

  薛春峰老婆忙说:姑奶奶,你就少说两句吧,真打算把你爸气死?

  薛歌就笑,说:妈,您放心,我爸身体好着呢,我要真把我爸气死了,我那三个哥哥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儿呢,是吧?爸,为了不让他们得逞,您也得健健康康地活他个长命百岁,让他们找个小板凳在场外耐心地候着。

  薛歌之所以对父亲的健康这么自信,是因为薛春峰生活非常健康,虽然经常在外应酬,但他喝酒很有数,不管陪什么客人,就几杯葡萄酒,这么多年,别说喝醉,薛歌都没见他喝大过。为了锻炼身体,他还每天雷打不动地骑自行车去公司,周末打高尔夫,每年的体检各项指标比年轻人都健康,为此,他经常拿来炫耀和教训三个花天酒地儿子。

  可是,薛春峰却用铁的事实痛击了薛歌,她太乐观了。

  薛春峰让薛歌气得捂着胸口,嘴唇颤抖,嘴里哎呦哎呦地就往地上坐,冷汗几乎是刷地一下从脸上涌了下来。杜沧海怕他出事,忙拉了薛歌一把,让她别说了,自己去扶薛春峰。薛歌不以为然,说:爸,您连三高都没有,就别装什么心梗啊脑梗啊地吓唬我了,随便您怎么演,杜沧海我是跟定了。

  薛春峰扬手,一记耳光就扇在了杜沧海脸上,但非常无力,软绵绵的,杜沧海就知道坏了,薛春峰不是装的,忙大喝了一声,薛歌!打120!

  等120到来的时候,薛春峰紧紧抓住杜沧海的手,用近乎于乞求的声音说:杜沧海,你答应我,不……不……不要娶薛歌。

  杜沧海本不想说,可薛春峰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艰难,他只能眼含热泪,向领他走上经商路的第一位师傅隆重点头答应:好的,我答应你。

  不娶薛歌……薛春峰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艰难地重复。

  杜沧海再一次隆重点头:不娶薛歌。

  薛歌还想说什么,被她的母亲一巴掌扇到了一边:就因为你是老小,就因为咱家就你这么一个女孩,你爸打小宠你,宠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托在手上怕摔着,你就这么对待他?

  对一向身体健康的薛春峰,薛歌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又倔强地说了一句:对我好就要掌控我的人生?你们这不是爱我,是驯养宠物!

  薛春峰无力地看着薛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120到来时,他的心跳已在十分钟前停止了,医生护士做了一会心肺复苏,表示回天乏力。薛歌这才急了,说:怎么可能,我爸身体那么好,又不三高,怎么会心肌梗死?

  医生说凡事没有百分之百,有些病是无规律可循的,就像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些猴子会进化成人,有些猴子只能是猴子。

  薛春峰就像一道急欲消失的闪电,说消失就从薛歌的人生中消失了。

  也是因为薛歌气死了父亲,薛歌的哥哥们,终于同仇敌忾,齐刷刷把矛头都指向了薛歌,认为她不配继承父亲的产业。

  薛歌说我不要,这个家的一草一线,我都不会要。

  她失魂落魄地找到杜沧海,说:家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杜沧海就把丹东路的钥匙给了她。薛歌说:你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杜沧海说:你父亲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个要求,就是我不能娶你,我答应了他。

  薛歌从沙发的另一端挪过来,搂着他的腰,喃喃说:是啊,你答应过我爸了,不能娶我。

  他们就这么坐了半天,薛歌抬起脸说:杜沧海,我特别相信你。

  杜沧海摸摸她的脸,没说话。

  薛歌说:这辈子我不会和你领结婚证,也不要任何仪式,但我要和你在一起。

  杜沧海望着窗外辽阔的大海,想人的这一生,就像一叶扁舟,两肩风霜,一路颠簸,想要的,不过是找一温暖安逸的港湾,寄存这具历经风霜的皮囊。杜溪就是这时候冲进来的,她满脸是泪,跌跌撞撞,说:沧海,你赶紧想办法救救大狮子。

  杜沧海一惊,问怎么了。

  杜溪说大狮子因为走私,被抓起来了,警察把他们的家也给封了。说完,杜溪就站在那儿哭,拼上了所有的力气,好像要把天哭破,说她和大狮子的银行账户也被查封了,现在她和杨果果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也没有了,让杜沧海赶紧帮忙想办法,把大狮子捞出来。

  杜沧海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可他不知该怎么和绝望的杜溪说,大狮子犯的事太大了,不是他一介草民能插得上手的,就说:姐,带着果果回家吧,爸妈需要你。

  杜溪说:沧海,你还恨他?

  杜沧海说:不是恨,是事太大,我插不上手。

  杜溪哭着说:他是跟了你十几年的兄弟啊。

  杜沧海点点头,说:姐,他就是跟了我一辈子,我也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他进去了,我帮他照顾你和果果。

  大狮子要去走私汽车的时候,杜沧海就曾说过,希望你将来不会托我照顾我姐和果果,大狮子就是因为这和他翻的脸,如今,却一语成谶了。

  是年秋天,大狮子因犯走私罪,情节特别严重,被判无期。因俄罗斯境内中国市场发生重大火灾,丁胜男多年心血化成灰烬,她带着累累的伤痕和俄罗斯小男友回到了青岛,看着杜沧海身边小腹微微隆起的薛歌,哈哈大笑,说:杜沧海,杜沧海,我原以为你和其它男人不一样。

  薛歌微笑着回击了她:他和所有男人一样,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2

  已是青岛商界大鳄的杜沧海决定办所职业学院,这让全家人很是不解, 他觉得不是所有孩子都适合读大学,一股脑都去读大学,也是一种人才浪费,应该像德国和日本似的,对学生,要因材施教,适合读大学的,去读大学,不适合读大学的,去职业学院踏踏实实学技术。掌握一门精湛技艺,将来一样成为社会栋梁,像日本的秋山木工学校,全世界80%的木工大师,都是来自这所学校。

  一个人,一旦拥有炉火纯青的专业技术,不仅是个人的骄傲,也是国家的幸运,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大师一样的尊敬,譬如欧美国家的蓝领工人普遍比白领收入高,这是因为在健康的、不互相攀比的社会价值取向下,技术工人专业性强,有不可替代性,反倒比做普通文案工作的白领更具有社会价值。

  在商海沉浮多年之后,杜沧海越来越觉得现在的社会价值观出了问题,比如说,杜甫已经是青岛五星级酒店的高级面点师了,薪水也很高,可一旦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郭俐美就会说话给杜沧海听,说杜甫可是你亲侄子,还在饭店后厨一把米一把面地忙活呢,他出去都不敢说杜沧海是自己叔叔,意思是让杜沧海在公司给他安排个职位,让他体体面面的,而不是做个姑娘一听就撇嘴的面点师。

  一开始,杜沧海装听不见,可不能总装,就问杜甫什么想法。杜甫对郭俐美的话,向来自动屏蔽,说他就喜欢做西点,看着面粉经过自己手变成色泽诱人的西点他的胸膛就会被快乐和幸福填满。

  杜沧海就和郭俐美说,嫂子,你听见了?人做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欢的,像杜甫这样,把热爱做成了职业,是人生大幸运之一,你为什么要改变他呢?

  郭俐美就气得不行,说杜甫和杜长江一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又问杜沧海怎么不让家宝去当面点师。

  杜沧海说他现在还不知道家宝喜欢干什么,等家宝找到他喜欢的方向了,他一定尊重他的选择,因为人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才会满心欢喜地沉溺其中,也只有这样,才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

  郭俐美就哼哼地用鼻子大喘气表达她的嗤之以鼻。

  杜长江怕杜沧海下不来台,就在桌子底下踢郭俐美。

  当年为到底是让杜甫是上技校还是上大学,杜长江和郭俐美干了不下十架。依着郭俐美的意思,杜甫得上大学,哪怕是民营野鸡大学。不图别的,就图大学生这名好听。杜长江不让,说有次吃饭他和朋友聊为什么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被在企业干人事的朋友一语道破天机: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那也得看是什么大学毕业的,985;211大学毕业的学生,毕业前在学校投投简历,就让企业抢光了,沦落到人才交流市场也找不到工作的,基本是末流或是野鸡大学毕业的学生,这些学生,虽然也号称是大学生,上大学的四年实际是拿着父母的血汗钱疯玩了四年,除了自以为是,什么本事也没学到,进了单位也是业务小白,又自恃是大学生,动辄还瞧不上别人,所以,这拨人莫说工作难找,找到工作也是单位里的刺儿头,干人事干久了,就摸着门道了,每次招聘看简历,都先看是什么学校毕业。最后,朋友说就这批人,真不如老老实实地去读职业学校,踏踏实实地学点技术傍身。

  和杜长江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这是第一次,能和杜长江心神合一,杜沧海很高兴,说起他想办职业学院的初衷,就是出去开会的时候,常听企业老总们怨声载道,有钱请不到有技术的工人,对企业发展,也是个制约。

  杜沧海凡事爱钻牛角尖,回家就琢磨,中国人口这么多,有技术的人都哪儿去了?

  就问薛歌。薛歌是做老师的,对中国家长的心理,摸得很透彻。就说现在的家长,就算不把人生下半辈子的希望押在孩子身上,攀比心也很重,都难以接受自己的孩子在十几岁时,就人生定型,长大后做吃技术饭的工人或者工匠,过着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生。几乎所有家长,都梦想着孩子出人头地,做龙中龙、凤中凤,可现实又是残酷的,人生平庸是经常,精英毕竟少数。

  杜沧海说这不浪费生命么?就飞德国,飞日本,考察人家的职业教育,回来就向教育部打报告,申请职业学院,折腾了大半年,光北京跑了不下十几趟,职业学院审批下来了,又跟市里申请地,盖教学楼,几个亿投进去,自有资金不够,又贷了不少款,钱把杜沧海逼得紧手紧脚的,甚至把薛歌母亲替薛歌争取过来的两千万遗产也给投了进去。

  薛歌妈妈知道后,很不高兴。觉得杜沧海和薛歌,虽然有了孩子,也生活在一起,表面上看是一家人,可毕竟没领结婚证也没办婚礼。生怕薛歌头脑简单,被老谋深算的杜沧海诓了,就跑到办公室跟杜沧海吵,气不过,把杜沧海的手机摔了,晚上回家,薛歌见他手机屏碎了,问怎么了。杜沧海说不小心摔地上了。

  薛歌不信,因为了解杜沧海,做事谨慎,从不毛手毛脚,不管拿盘子拿碗,从来没失手的时候,怎么可能把手机掉地上?就打电话问杜长江,才知道她妈去办公室闹过了,就回家把她妈凶了一顿。

  这一顿凶,让薛歌妈更加铁定地认为,杜沧海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谋深算,她去吵的时候,他不哼不哈地装好人,却指挥薛歌回家跟她闹!就跟三个儿子说了,不管他们的父亲是不是薛歌气死的,可他们要眼睁睁地看着薛歌往坑里掉,就不男人!

  虽然父亲活着的时候谁都想把父亲企业的控制权抓在手里,可这并不等于盼着父亲挂了,虽然在母亲的一哭二闹的威逼下,他们不得不从父亲的遗产里拿出了两千万给了薛歌,可薛歌竟一转手给了杜沧海,这让他们不能接受。

  在他们眼里,杜沧海对他们家犯下的罪恶,几乎是杀父之仇!弟兄三个,决定给杜沧海好看,让他把这沾着他们父亲血的两千万吐出来!

  职业学院已破土动工,杜沧海每天上午去工地转一圈,傍晚收工,再去看一趟。每当站在高处,俯瞰工地,杜沧海就觉得胸腔里,有股凝重的气息,起起伏伏地拱啊拱的,莫名就会激动,莫名眼睛就会潮湿。

  他也不知这是为什么,回家和薛歌说,薛歌说是家国一身的使命感吧。

  杜沧海想了想,觉得也是,他的理想是把学院办成百年老校,让每一个从学院走出去的学生,以自己是从这所学院走出的为骄傲,让相关行业的企业以能从这所学院里招到需要的人才而兴奋。当他在媒体上公布办学原则时,所有人都说杜沧海疯了,因为杜沧海的职业学院,不收学费,每一个来学习的学生,只要生活费自理就可。

  家里人也不干了,说杜沧海你是不想沽名钓誉出风头。

  杜沧海想了想,点头,说是的,因为他想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让很多人一说起这座职业学院,就想起有个疯子一样的杜沧海,他投入了巨资办职业学院,目的只有一个,让国人重拾工匠精神,敬畏工匠精神!

  薛歌说,那你学校靠什么运转?国家又不给你拨款。

  杜沧海说用集团其他公司的利润贴补,拼搏了半生,钱对他来说,已只是个数字游戏。而他又苦孩子出身,不管玩什么游戏,都要追究一个意义。

  运营中的沧海集团,就是一盘布局庞大、日进斗金的数字游戏,那么,玩这个游戏的意义是什么?他想起了当年在栈桥办英语角的修老师,长年累月地在栈桥教年轻人英语,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把自己拥有的知识拱手送给更多人,建设更多人的美好人生。

  那么,他做生意,就是从这滚滚红尘里挣到钱,然后,用这钱,去建设好更多人的人生,让这些被建设好的人生,服务于社会。

  他和薛歌说完这些的第二天就被人打了的。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从学院工地出来,上了学院东侧的一座小山,拍了几张建筑工地的全景,自打学院破土开工,他每天都会在这山头的同一位置拍几张照片,把这些照片,按日期做了相册,看着建筑群一天天的长大,他会有母亲看着孩子一天天成长的欣喜。

  从山上往下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也没在意,这座荒山并不高,但植被茂密,盛产各种野果和蘑菇,常有村民上来采。他以为是村民,因为心情好,就想回头搭讪两句,看村民采了什么。

  一回头,就觉得不对,几个壮硕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木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杜沧海心里一紧,但还是没怕,想是不是征地的时候,伤害了当地农民的利益,觉得这都好说,所谓利益,钱基本上就能摆平,就笑笑站住了,等对方开口。

  谁知对方一句话没说,上来劈头盖脸就打。

  尽管杜沧海也是打架高手,可猛虎不敌群狼,何况已人到中年,对方四五个全是精壮小伙子。

  没一会杜沧海就被打倒在地,他没叫,也没喊救命,因为知道没用,只会让对方觉得更加刺激,打得更来劲。

  杜沧海抱着脑袋,躺在地上,说要死你们也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没人理他,打够了,其中的一个说:把从薛歌手里骗的钱吐出来,否则,还有下次。

  杜沧海就明白了,爬起来坐了一会,目送他们下山走远了,才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开车去医院把伤口处理好了,才回家。

  见他鼻青脸肿的,薛歌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杜沧海笑着说管闲事管的,今天才知道,自己老了,抱不平不能随便打了。

  薛歌心疼得泪在眼里打转,但一点也没怀疑,跟了杜沧海这几年,也算了解他了,最瞧不上恃强凌弱,哪怕正开着车,路边有人仗势欺人,他也会停车把抱不平打了,一开始,她挺害怕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觉得杜沧海就像金庸小说里的侠客,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

  没敢说实情,是因为杜沧海了解薛歌,开朗活泼,从不记仇,不是豁达,而手有仇当场就报,如果一旦知道是哥哥们把他打成这样,她保准能去把他们办公室砸了,他爱她,不想让她身陷亲人反目的泥沼。

  过了几天,杜沧海抵押了一处物业,从银行贷了两千万,打到薛歌帐上,怕薛歌刨根问底,就说公司进了一笔帐,他大男子主义,花女人钱心理上过不去,赶紧还给她心里踏实。

  薛歌把他数落了一顿,让杜沧海很怅然,就想起了吴莎莎,突然觉得,天下的好女人,都差不多,在她们爱的男人面前,都有颗娘心,不在于年龄大小。

  尽管吴莎莎后来出轨了,不爱他了,可他还是时常想起她的好,一点也不恨她,甚至觉得,年轻那会,因为自己一门心思喜欢丁胜男,对她太薄情了,很对不起她。

  转年秋天,在职业学院建成典上,听操场上的几百名学生齐刷刷地喊杜校长好,杜沧海突然落下了泪水。

  他从没像这天似的,觉得做生意赚钱是如此的有意义,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如假包换。

  3

  2006年的春天,19岁的杜家宝已经长成了一个帅气的大小伙子。长大后的家宝,已经渐渐理解了吴莎莎。

  李向东已是个颇有些名气的摄影师,吴莎莎凭着一腔热血把他的摄影工作室搞成了青岛一流的婚纱影楼,这让他耿耿于怀,虽然他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背着摄影器材世界各地流窜,但在青岛有限的时间里,却拒绝踏进影楼,说影楼炮制美的虚假,是对摄影艺术的践踏,在距离影楼一条街的地方,他租了一间光线阴暗的老楼,做了新的摄影工作室,没事的时候,躺在放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看街边的树,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也会去影楼,站在楼下给吴莎莎打个电话,说:姐姐,你打开窗户,看我一眼。

  吴莎莎就百忙中抽身,打开窗户,探出脑袋,问:看够了没有?

  李向东端详一会,说:姐姐你太好看了。然后摆摆手,让她关窗,自己转身回摄影工作室。

  他喜欢叫吴莎莎叫姐姐,包括**,也叫她姐姐,说只有叫她姐姐的时候,他的内心,才会被巨大的安全感包围,才会有种温暖的爱宠溺在掌心里的感觉,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爱。

  王丽丽依然经常找他,来了,就拿个小凳子坐在身边,认真地看他一会,问:李向东你为什么不要我?

  李向东会一边忙手里的事一边说:因为我不能叫你姐姐。

  王丽丽就说:你不是男人。

  李向东就咧着嘴笑。

  王丽丽说: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李向东说:是啊,我是个不愿意长大的小男孩。

  王丽丽每周来看他,有时候问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一句话不说,站在黑洞洞的暗室角落里,看他冲印照片,当李向东擎着照片看,她也会凑过来,说一看你镜头里的世界,我就不恨你了。

  李向东问为什么?

  王丽丽就认真地指着照片说:美得那么干净明亮,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李向东就说:王丽丽拜托你要幸福好不好?

  王丽丽问:我为什么要幸福?

  李向东说:因为你不幸福我就会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王丽丽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就是我的幸福,可你的幸福就是吴莎莎,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说着,她就哭了,眼泪滚下来,却还在笑,说:我来看你的时候,你不凶我,我就很幸福了。

  所以,李向东和吴莎莎同居了这么多年也没结婚,他们为情所困,却又觉得自己是罪人,毁了王丽丽的一生,王丽丽不幸福,他们就没资格让自己幸福得完美无缺。这是杜家宝问吴莎莎为什么和李向东同居了这么多年不结婚时,吴莎莎跟杜家宝说的。

  这天,是吴莎莎的生日,帅气的杜家宝抱了一大抱鲜花走在春风恣意的大街上,正要过马路进影楼时,身后有人大喊:高第!高第!

  杜家宝全然不知道高第这两个字和自己的关系,就充耳不闻地过了马路,一个老太太踉踉跄跄地追上来,一把拉住他的上衣,几乎是嚎啕大哭着说:高第呀……

  杜家宝就愣了,回头,看着这个干瘦仓皇的老太太说:奶奶您认错人了。

  这个人就是孙高第的母亲,这是孙高第进监狱的第二十个年头,她在街头遇见了酷似孙高第的杜家宝。是啊,孙高第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偷她小花园里盛开的月季去找他喜欢的女孩子。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从长相到精气神和他像极了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说:你不是我的高第?

  家宝说:不是,我叫杜家宝。

  她恍恍惚惚地松了手,喃喃说:真像啊……

  家宝笑笑,抱着花进了影楼。孙高第的妈,一直站在那儿,想:怎么会这么像呢?就想等他出来,再多看他一眼,就仿佛看见了年轻的儿子在眼前。

  过了十几分钟,吴莎莎送家宝出来,她并没看见孙高第的母亲,就算看见了也无法一眼认出,因为她的容颜早已被世事的沧桑所**,很少有人能一眼认出她是当年的那个从容得近乎于雍容的孙家儿媳妇了。

  但孙高第的母亲却一眼认出了吴莎莎,她怔怔地看着这个当年被自己轰出门去的女人,再看看酷似孙高第的家宝,大大地张着嘴巴,悲喜交加的眼泪,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家宝看见了,本想跟吴莎莎说一声,可又怕孙高第妈听见,就忍住了,等到了停车场,才给吴莎莎打了个电话,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吴莎莎大吃一惊,猛然想起,二十年过去了,孙高第即将出狱,忙推窗往外看,街上已空无一人。

  虽然慌乱,但吴莎莎还是努力镇定,告诉家宝,肯定是认错人了。她也曾被人认错过,何况那是个老人,记忆力和眼神都恍惚了,难免认错。

  家宝说看老人挺可怜的。

  吴莎莎果断地说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总不能因为她可怜就承认自己是她说的那个什么人吧?

  家宝说知道了,挂了手机,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就回了趟爷爷奶奶家,进门赵桂荣就问他吃饭了没。

  家宝说没吃,赵桂荣从冰箱里拿出事先冰好的荠菜馄饨,给他煮了一碗,然后坐在餐桌对面笑呵呵地看他吃,家宝边吃边笑,说:奶奶,您看什么?

  赵桂荣说:看我孙子帅啊。

  杜建成也在旁边咬着一根烟笑,说:你就是痴巴奶奶看孙子,怎么看怎么帅。

  赵桂荣说:那是,我还能看我孙子不帅看你帅啊?说着,又上下打量着家宝嘟哝道:也是,你这帅,和你爸不一路帅法。

  家宝边吃馄饨边说:是不是当年在医院出生的时候抱错了?赵桂荣慈爱地拍了他胳膊两下,说:又说傻话,我孙子,怎么会抱错。

  家宝就说:今天我还当街被人喊成孙高第呢。

  赵桂荣说:谁?

  家宝一脸无所谓地说:孙高第。

  赵桂荣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又问在街上怎么回事,家宝就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说真可怜人,看样子是她儿子叫孙高第,不在她身边很多年了,她肯定很想念他,都精神恍惚了才把我当成他。

  赵桂荣和杜建成面面相觑,末了把围裙一摘,说:家宝你吃完把碗放洗碗池行了,我出去趟。

  家宝问她上哪儿?赵桂荣说老街坊托她点事,差点给忘了。

  出了门,赵桂荣就直奔杜沧海办公室。

  4

  赵桂荣闯进来的时候,杜沧海正在给杜牧检查作业,告诉他,别相信读书无用那一说,那些说读书没用的人,都有一个失败的人生,才散布这样的言论,为自己当年曾经的不努力开脱。

  杜牧说:那比尔盖茨也没上过大学。

  杜沧海说:比尔盖茨是考上哈佛退学的,你想以比尔盖茨为榜样,首先你要考上哈佛。

  已经荣升为杜沧海商业帝国行政总监的杜长江很不服气,说:北大毕业的还有卖猪肉的呢。

  杜沧海说:是啊,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卖猪肉的,为什么红了的只有他?就因为他读过北大,如果他没读过北大,他不过是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屠夫之一。说完,又对杜牧说道读大学最大的用处不是让你找一份好工作,而是让你学会寻找你自己,知道那些没读几年书却成功了的人为什么会上新闻吗?

  杜牧摇摇头。

  杜沧海说:就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没读多少书,就应该和平庸大众一样拥有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生,这才是正常的,但他偏偏就成功了,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所以,才成了新闻,而那些读过很多年书也成功了的人为什么新闻不报?因为大家都知道,一个人读了那么多年书,他成功才是理所当然的,沦落街头才会成为新闻,你明白了吗?

  赵桂荣就是在杜牧点头的时候冲进来的,她看看杜牧又看看杜长江,一把拉起他,把他和杜牧一起往门外推:我问沧海点事。

  杜长江有点好奇也有点不悦,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集团行政总监,被推出办公室,这算怎么回事?就说:妈,有事您问行了,撵我们出去干什么?

  赵桂荣说:就因为我是你妈,杜长江,你妈让你出去待会儿!

  杜牧见赵桂荣一脸严肃地把话说这么逗,笑得不行,拉着杜长江出去了。赵桂荣把门关上,依在门上,一脸严肃地看着杜沧海,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沧海,我今天来,就是要你一句实话的。

  杜沧海过来拉赵桂荣坐,说:妈,什么事,您直接打电话问就行了,难不成我还能跟您撒谎。

  赵桂荣一把攥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沧海,你跟我说实话,家宝到底谁的孩子?

  杜沧海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一晃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母亲如此咄咄逼人地问起,他几乎都要忘记了家宝是孙高第的孩子。杜沧海喃喃说:妈,您不觉得这话问得像抓把泥抹在我脸上吗?

  赵桂荣就哭了,说我胸口还被人捅了把刀子呢。就把家宝在街上被人当成孙高第的事说了,说怪不得家宝打小就和你不像,我还当像他妈,也没多想,可今天这事我越想越不对。

  杜沧海说:我小时候还被人叫成马六子呢,那您能说马六子他爸是我爸吗?

  赵桂荣打了他一下:我跟你说正经的。

  杜沧海说:我也没跟您开玩笑,千真万确,家宝就是我的孩子,我也怕串种,都偷偷去做过DNA,科学也说家宝是我的,您就放心吧。

  赵桂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

  杜沧海比划了一下办公室:妈,好歹我也是吃过苦的人,走到今天,您觉得我能拿这么大家业开玩笑?

  赵桂荣想了想,觉得也是,就没再追问,等她走了。杜长江和杜牧进来,问什么事这么神秘。杜沧海说能有什么事?就问我到底有多少钱。

  杜沧海的商业帝国横跨地产、电器、旅游、商业几大板块,所以,每当听人说这儿是杜沧海的地盘,那儿也是,赵桂荣就会困惑,她这个小儿子,到底有多少钱?他花得完么?要那么多这辈子花不着的钱有什么意义?

  杜牧的作业还没检查完,但杜沧海已彻底没了心思,出门直奔影楼去找吴莎莎。

  离婚这么多年,他和吴莎莎见面次数也不少,都是因为孩子或其他的乱七八糟,一开始,吴莎莎和李向东过得窘迫,很抗拒杜沧海,后来,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就坦然了,看吴莎莎和李向东忙来忙去的很和谐,杜沧海也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吃了那么多苦,是该过上好日子了。

  听杜沧海说完,吴莎莎说她也正想为这事找他,问杜沧海怎么办。

  杜沧海沉吟半响,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家宝是孙高第的孩子,其一是家宝感情上接受不了,其二是父母也受不了这一打击。

  吴莎莎忧心忡忡地说再有几个月,孙高第就该出狱了,愿老天保佑,他妈别跟他提这茬,要不然,单是从家宝的出生日期,也能推算出是他的孩子。

  尾声:落花无声

  可是,一切的防御,还是随着孙高第出狱而土崩瓦解了。

  出狱后的孙高第完全不能适应这个世界的巨变,甚至有被扔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上的惊慌失措感。没有工作,没有钱,只有垂垂老矣的父母和对他避之不及的姐姐姐夫们。对二十年来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世界,曾经风流倜傥的孙高第手足无措,宁肯被重新扔回监狱。

  失意重重的孙高第就像抱住最后一棵稻草一样抱住了酒精,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去找当年坑他坐牢的人算账,去质问吴莎莎为什么不等他。

  一开始,吴莎莎以为他是来追问家宝身世,小心翼翼躲着,唯恐激怒他,见他来了几次,只字不提家宝,就以为那天家宝在街上遇见的,未必是他妈。原先绷在心里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他再来,就不怕了,让保安往外轰。有次他酒后撒泼,把影楼门口摆的易拉宝广告撕了,保安一怒之下,推搡了他几下,因为喝了酒,孙高第脚下不稳,扑在路边的不锈钢栏杆上了,嘴唇撞破了,牙也磕掉了半颗,满嘴是血,他胡乱抹了两把,弄得满脸都是。回家,他妈问怎么了。他骂骂咧咧说女人太狠了,亏他当年对吴莎莎那么好,时隔二十年相见,她不仅连滴眼泪都没有,还让手下保安赶他!

  孙高第妈也生气,拿热毛巾边给孙高第擦洗脸边说,现在才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晚啦!你早干什么去了?

  见孙高第满脸不服气,又怕他再跑去惹祸,就劝他说:都知道她不是东西了,就别去折腾了,好歹她还给你生了个儿子,折腾大了对孩子不好。

  孙高第愣得不行,一把抓住她攥毛巾的手,问怎么回事。

  其实,话一说出来,孙高第妈就后悔了,是的,她托人打听了,孙高第进去以后,吴莎莎生了一个儿子,但人家说孩子是早产儿,因为婚礼上新郎官那帮混即墨路的伙伴们太能闹腾了,硬生生把孩子给闹早产了,但是,做为见过家宝的人,孙高第妈坚信,家宝不是早产,而是就应该在那天出生!

  孙高第出狱后,她曾想告诉他,可看他恍恍惚惚的,就没敢说,毕竟家宝现在是大名鼎鼎的上市公司沧海集团老总的大公子,戳破真相,怕是会毁了家宝的前程,因为杜沧海还有俩孩子,他要一旦知道家宝不是亲生的,气还气不过来呢,沧海集团怕是就没家宝的份了,想明白这些,她就没敢在孙高第跟前提家宝半个字。可今天不小心说漏了,孙高第就懵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

  孙高第妈悔得要命,左右躲闪,说没有的事,她信口瞎说的。

  孙高第不信,第二天就去找吴莎莎,保安拦着不让进,他就在楼下喊:吴莎莎,你要再不见我,我就直接去问家宝了!

  吴莎莎大惊失色,虽吃不透他要问什么,但又怕万一是牵扯到家宝的身世,就不想让员工们听见,让保安把他放进来,看他是不是想讹点钱完事。

  孙高第带着一身酒气,踉踉跄跄地进了吴莎莎在二楼的办公室,保安不放心,一直跟在他身后,吴莎莎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安全,就说没事,孙高第和她就是有些陈年旧怨没了,聊聊就没事了,让保安下去了。

  保安下去了,可又不放心,想起刚才孙高第似乎喊了家宝的名字,就到前台问谁知道家宝电话,知道的话,打电话把他叫过来。

  吴莎莎的助理有家宝手机号,就给他打了,家宝就在附近,马上过来。

  孙高第见吴莎莎关上了门,就坐在她的大班椅上转了一圈,说:吴莎莎,行啊,当大老板了就不认前夫了?

  吴莎莎冷着脸,站在老板台前,说:孙高第,想干什么你直说,最好别像只癞皮狗似的围着我转。

  吴莎莎虽不卑不亢,但隐藏在眼睄里的怯意,孙高第还是看见了,就得意地歪着头看着她,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喷出来,问:为什么?

  吴莎莎厌恶地扇了扇飘过眼前的烟:因为你围着我转,让我想起了自己像泡屎一样的日子,你想要多少钱?

  听她这么说,孙高第也挺难过的,说:你就一点也没喜欢过我?

  吴莎莎面无表情到说:孙高第,你去照照镜子,你身上有哪一点配得上我的喜欢。

  原本就失意重重的孙高第恼羞成怒,猛地把手里的烟头扔向吴莎莎,声泪俱下地说:吴莎莎,一点也不喜欢我你和我睡了两年,你这算什么?

  吴莎莎说:为了让你帮我救杜沧海。

  被从根上否定了的痛,让孙高第觉得自己就像棵悲哀的禾苗,被连根拔起,扔在炽热的烈日下,任其煎熬至死。是的,他早就知道吴莎莎不爱他,可他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占领了吴莎莎的身体,然后用爱统治她的精神,可时过境迁,他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徒劳,如果说吴莎莎的心是一片广袤的沃土,他连指甲大小的地方都不曾占有过。

  孙高第绝望地看着她,说:莎莎你知道吗?这二十年我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可我没有一天不想你,虽然你嫁给了杜沧海,我也原谅你,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等我二十年,可我以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出来了,你至少会去看我一眼,你不仅没有,我来找你,你还让保安轰我,莎莎,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吴莎莎不想和他对质,只想赶紧把他打发了,让各自的人生,就此一别两宽,就没接他的茬,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或者说我给你多少钱才能让你不来打扰我了?

  孙高第也没接她的茬,只是满脸是泪地笑着说:莎莎,你知不知道我骗了你。

  吴莎莎看着他没说话,仿佛在猜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孙高第说:我真的去找我姐夫,可他根本就不帮我,我又不想失去你,就只能撒谎骗你,杜沧海没去坐牢,是工商所的梁所长把他捞出来的,跟我姐夫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进去以后,就跟杜沧海实话实说了,怎么?他没告诉你?

  吴莎莎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更没想到杜沧海竟能把这个秘密在心里埋了二十年!那一定是怕她得知自己被骗的真相后肝胆俱碎吧?所以,他宁愿让她误以为当年是她救了她,他永远领她这情。

  往日的泥沙呼啸而来,吴莎莎只觉得痛,心脏的位置,剧烈的痛,为当年自己的幼稚,她失声痛哭,哭杜沧海的担当,哭自己竟然把这样一份厚重的爱当成了怜悯。

  哭够了,她厉声说:够了!孙高第,你到底要多少钱?喊完,泪水滚滚而下:孙高第,你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我还怎么可能爱你!?

  孙高第说:今天我来找你,不是为了钱,我就想知道,家宝是不是我的儿子?

  吴莎莎喊道:我不许你提家宝的名字!你不配!

  我就想知道,家宝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说着,孙高第从她办公桌上的水果盘里,拿起水果刀,一步步逼到吴莎莎眼跟前:家宝是不是我的儿子?

  我说了,你不配!

  孙高第的刀逼到了她的胸口,甚至,通过刀尖的碰触,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当年那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他轻轻往里捅了一下,吴莎莎的真丝衬衣就破了,殷红的血在雪白的真丝衬衣上洇成了一朵小小的梅,又变成了一大朵花瓣累累下垂的**……

  家宝就是这时闯进来的,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叫了声妈。

  孙高第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泪花,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的儿子,家宝,你是我的儿子。

  吴莎莎大喊:家宝,你别听他瞎说,你爸爸是杜沧海!

  孙高第恼羞成怒地:吴莎莎,你到底说不说……

  话音未落,家宝就扑了上来,一手从背后搂住孙高第,一手去夺他的刀,冲吴莎莎大喊:妈,你先出去!

  孙高第用力一蹬,家宝往后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孙高第试图挣脱他站起来去抓要下楼的吴莎莎,家宝一边死死抱着他不放一边让吴莎莎打110报警,吴莎莎见两人为了夺一把刀在地上滚来滚去,已经吓傻了,忙冲楼下喊:打110。

  水果刀就是在这时扎进孙高第的心脏的。

  其实,家宝没想扎他,但在争打中,孙高第不小心把刀尖冲自己了,家宝用力翻身试图把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水果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孙高第就一动不动了。家宝还有点纳闷,就坐了起来,才看见水果刀只剩了刀柄。孙高第张大了嘴巴,一张一合的看着他。

  吴莎莎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她颤抖着,跪下来,想去拔孙高第胸前的水果刀,却被孙高第无力地挡了回来,他指着家宝,目光直直地看着吴莎莎。吴莎莎哽咽着点了点头,跟家宝说:家宝,你叫声爸爸吧,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家宝错愕地看着孙高第。孙高第大张着的嘴,无力地笑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家宝眼睛通红,问吴莎莎:妈,这怎么回事?

  吴莎莎只剩了哭。

  家宝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死去的孙高第,突然仰天大喊: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莎莎说不出话。

  后来,警车嘹亮,一些沉重有力的脚步砰砰跑上楼,越来越多的人冲进来,有人说不许动!有人问:人是谁杀的?

  呆若木鸡的家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锃亮的手铐就扣在了他手腕上,有人拍照,有人做笔录,吴莎莎一直坐在地板上,一声不吭,呆呆地。后来,警察把孙高第的尸体运走了,吴莎莎站在楼梯口,声泪俱下地大喊:你们谁叫家宝来的?!

  这天夜里,吴莎莎跳楼自杀了,遗书只有一行字:我这血淋淋的一生啊,请把我和家宝葬在一起。

  一个月后,杜沧海坐在吴莎莎坟前,说:家宝虽然过失致人死亡,可他属于正当防卫,法院没判他有罪,已经放出来了,你这是何苦呢?

  春天的山上,漫山遍野拱动着崭新的生命,它们急急地挣出泥土,崭露出新绿,要开始这热热闹闹的一生。夕照从天的西边,如火如荼地来了。杜沧海眯起眼,想,他该怎么跟家宝解释这一切呢?

  就从1978年的12月开始讲起吧,那会儿,他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想给他亲爱的母亲买条拉毛围巾……

  20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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