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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杜长江的前尘新怨

你好,1978(全二册) 连谏 11142 2024-10-16 21:45

  

  1

  第二天,杜长江没来上班。

  杜沧海也没当事。所谓办公室主任,本就是他安排给杜长江的,和公司没关系,工资也是由他掏腰包,说白了,是为了帮杜长江一把,免得郭俐美整天为了钱对他指责不休,再就是用这个方式,既能在经济上接济他,又不会让他有被施舍的不安。

  可是,连着一周,都没见杜长江的影子,杜沧海觉得不对劲,难道杜长江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份工作是自己对他的接济?不可能,他和公司管理层没会上面、递上话的机会,就给杜长江打了个电话。

  杜长江这才说,杜沧海那儿,他不能去了。

  杜沧海问为什么。

  杜长江说有个老同事辞职在南山那儿开了家超市,请他过去做采购部主任,虽然工资不一定有杜沧海给的高,但是商业口,他驾轻就熟,就答应了,正打算忙过这两天去找杜沧海说呢,从杜沧海那儿提前支的工资,等这边发了工资他慢慢还。

  杜沧海说自己家人,还什么还,觉得杜长江的选择也对,在他这里,不管他说得再冠冕堂皇,他都会有被照拂的感觉,会让他不自在,尤其是杜长江这种人穷自尊心很丰富的人,会更不自在。超市那边,工资或许不高,可心情是舒畅的,因为他是靠以往工作经验积累谋得的一份工,会更有成就感一些。

  所以,杜沧海也替他高兴的,说好好干,如果超市那边干不下去了,这边位置还给他留着。

  找到工作的杜长江就好像脱了毛的凤凰重新长出了崭新靓丽的羽毛,舒展得很,跟杜沧海说你办公室那么大,事也多,没个人替你支应着也不行,该招人你就招吧,别等我。

  杜沧海就说好,但也不想招人。在陈克俭的地产公司,他的角色,不过是金主,只要资金到位,需要他操心的事不多,他有大把闲暇的时光,坐在窗前看看海,读几页书,并不喜欢有个人在身边晃。

  只是,他不知道,杜长江再就业的超市,是小叶开的,虽然法人代表是小叶的公爹,但实际掌管人是小叶。

  那天的老同事聚会,也是小叶发起的。

  也是在那天,杜长江明白了一件事,热衷于组织同学、老同事聚会的人,都是混好了的人。同学也好旧同事也罢,都曾是往日江湖旧人,是江湖,就有恩怨,在这世上,所有恩怨,都是要了结的。如果旧日敌人不曾在岁月里成长壮大,而自己混成功了,发达了,就是有力而无声的炮火,足以在交杯换盏中把他们的尊严轰个灰飞烟灭。

  在这烟火缭绕的世界里,只有活好了,才有力气把耳光扇向旧日恩怨。

  小叶现在就是。

  小叶混好了,上下两层、好几千平米的超市的总经理呢,终于可以珠光宝气地端端坐在主宾的位置,巧笑嫣然地说:什么AA制啊,我请大家。

  然后,奉承就像蜜蜂们嗡嗡地献向蜂王的蜂蜜一样,冲着小叶蜂拥而去,甚至,还有人打趣杜长江,问他后悔了没?

  杜长江很清醒,笑着说:不后悔。

  小叶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不冷不热地瞄了杜长江一眼。杜长江说:如果小叶跟了我,没有她今天。

  这是实话,如果小叶跟了他,他没有任何的能力和资本让昨天的小叶成为今天的叶总。大家先是不知可否地愣,然后,纷纷点头,说杜长江不愧是当过干部的人,看事一眼千路。

  杜长江心里,也一直在感慨命运造化。在场的,除了他,都已改称小叶叫叶总,只有他,还是小叶小叶地叫着,他心里有些碎碎的遗憾和不是滋味,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就频频举杯,借酒遮掩,不知不觉,就喝飘了,聚会结束,他悄悄躲在酒店大厅的廊柱一侧,看小叶像豪宴女主人一样,把大家逐一送走,才闪出来,叫了声小叶,把礼物塞到她手里。一晚上的恭维和酒精,让小叶也头晕脑胀的,见是他,一下子清醒了,看着手里的礼物,警惕地问:什么?

  杜长江说:小叶,我欠了你的。

  小叶说:莫名其妙。

  杜长江黯然的说:你知道的,人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说着,又把礼物往小叶手里塞,说专门为她备的,十几年前就想送她,但没有勇气,他想让礼物代他说声对不起。

  小叶好像一下子被唤回了十几年前,眼潮了,接过礼物,打开,就着酒店门口的光,看了一会,说:如果这是十几年前,我豁上闯婚礼现场也得把你抢回来,可惜,我不是当年了。

  杜长江点点头。

  小叶说:找个地方坐坐吧。

  两人去了河南路上的一家咖啡吧。很奇怪,那些原本在黑暗中风起云涌的话语,在咖啡吧的靡靡轻乐声中,竟悄然地消弭了,只剩了尴尬。

  小叶胖了,也老了,那么浓的妆也掩藏不住眼角的细碎皱纹,两人相对无语,只是笑笑。

  小叶说:你就不想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杜长江说:还用问?你过得很好。

  小叶低头哼哼笑了两声,很不置可否的样子,又说:知道我为什么不问你吗?

  杜长江也笑笑,说:我?凑合吧。

  小叶就笑:不是凑合,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幸福。

  其实,杜长江也知道,郭俐美的不好,全是让穷逼得,如果他还上班,有份说得过去的工资拿回家,郭俐美不会这样,他也不会觉得日子难熬,就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小叶说:幸福的男人不会惦记着给曾经的暧昧女友买礼物。

  杜长江就觉得心里有堵墙,呼嗵一声,被小叶推倒了,就冲她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干商业的,犀利。

  小叶又问他现在干什么。做为要些面子的男人,杜长江就说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干办公室主任。

  小叶说不错,地产业工资高,只是可惜了杜长江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商业经验。

  杜长江说:什么经验不经验的,一文不值。

  小叶说:到我这里,就值钱。说话时就看着杜长江,说她那儿缺一个采购部部长,她还记得,当年杜长江最大的理想是当采购科科长。

  杜长江往后一仰,说:理想也实现了,有什么用?还不照样下岗?

  小叶定定看了他一会,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到我那儿干吧。

  杜长江心里一个激灵,愣了半天,才说:行啊。想问小叶给多少工资,但又觉得人家随口这么一说,自己就关心上工资了,显得太不上台面,就忍了,说:我可没当你是开玩笑啊。

  小叶也说:我当然不是跟你开玩笑。

  就这样,杜长江去了南山超市。

  2

  发工资的时候,杜长江拿到手1000块,虽然没杜沧海给的多,但杜长江挺开心的,觉得这1000块,是全凭自己能力挣来的。回家,交给郭俐美。郭俐美挺高兴,抽出100给他做零花,剩下的,都存了起来,说杜甫一天天大了,眼瞅着就要谈女朋友,谈婚论嫁了,等着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杜长江也没争执,继续看他的《动物世界》,过了一会,郭俐美端给他一杯热茶,他接过来抿了一口,觉得当年的小干部范儿又找回来了,心里很满足。

  自从他在南山超市上班,郭俐美就不和他抢电视频道了,他看什么,她跟着看什么,这是很久没有过的待遇了。自从他从国货下岗,都是郭俐美看什么,他看什么,曾经的小干部待遇,犹如秋风扫落叶,被郭俐美咔嚓咔嚓地剥夺了。

  郭俐美也问过他是怎么去南山超市的,杜长江没敢说实话,就说一老同事给介绍过去的。郭俐美又问超市谁开的,杜长江说金海涛。金海涛是小叶公爹的名字,郭俐美不认识,超市营业执照上也确实写着法人代表是金海涛。

  在超市,杜长江并没有很多机会见着小叶,除了每周一早晨的例会。

  周一早晨,小叶都召开中层干部会议,回顾上周工作,研究销售策略,很干练的商场女将风度,让杜长江还能恍惚,莫名其妙的,总会想起那个往他碗里扒拉羊肉泡馍的小姑娘,想得心软软的。

  其他时候见着小叶,说的也是工作上的事,小叶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就好像杜长江是随机招聘来的,和她并没有以往岁月里的那些交集。

  这让杜长江觉得自己贸然答应过来,有自作多情的成分,可后来,又看见小叶戴着他送的项链,心里又窃喜,想,像小叶这等身份的人,值钱上档次的金银首饰有的是,却偏偏戴了他送的,想必,也是一种表达吧。

  到超市上班以后,杜长江回家话就少了,常常是默默地吃饭,甚至吃饭的时候抱着一张报纸边吃边看,和郭俐美和杜甫不仅没得一句语言的交流,甚至连目光都不对流一下。内退在家的郭俐美憋得慌,想听杜长江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就去抽他的报纸,有一次,把杜长江的饭碗给抽到地上了,菜和米饭,撒了一地板,碗也摔碎了。

  杜长江就愣愣地看着郭俐美,说:你干什么?

  郭俐美也很生气,说:我讨厌你在桌上看报纸。

  杜长江就把报纸抽回来,姿势更夸张地铺在饭桌上看,边看边说:我看报纸是因为懒得听你说那些鸡拉下猫尿下的破事。

  郭俐美气得不行,说:杜长江我要和你离婚。

  杜长江就懒洋洋地说:都多大年纪了,要离,你早些年干什么去了?

  对婚姻,杜长江有固若金汤的自信,宁相信天会塌下来都不相信郭俐美会和他离婚,因为郭俐美老了、内退了,工资低得都没法养活自己,和他离了婚,怎么活?而他还能跟她同吃一桌同睡一床,容忍她吹毛求疵的指责,全靠当年那点共甘苦积攒下来的感情撑着。

  郭俐美就哭,说杜长江欺负人。杜长江也不辩解,拿起报纸去沙发上看了,杜甫看看他们两个,一声不响去了厨房,拿着扫帚和簸箕,收拾地板上的饭菜和碎碗,自从父母下岗的下岗,内退的内退,他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个从饭桌打到沙发,从沙发打到**,只要他们不动手撕巴对方,他就当什么事都没有。所以,每每赵桂荣和杜建成一脸期盼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时,他都面无表情地说没有。赵桂荣就奇怪,说这么帅的孙子,怎么会没女孩子喜欢?杜甫就说有人喜欢也不谈。赵桂荣问为什么。杜甫说没钱的婚姻是场灾难。

  他这么说,杜长江听见过一次,就很内疚,觉得自己和郭俐美没把日子过好,影响到了儿子的人生观,也想过,努力去改,可郭俐美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不仅又臭又硬,还定了型,难啊。

  笃定了郭俐美不会和自己离婚,杜长江也习惯了,只要吵架,郭俐美就把离婚这俩字搬出来当杀手锏,所以,这次郭俐美说要和他离婚,他也没当事,冷眼看郭俐美进卧室收拾衣服,收拾了一旅行包,背在肩上就走,他也没去拉,想不外是去娘家这几天而已,跑不远。

  杜甫不放心,追到门口,说:妈,你上哪儿?

  郭俐美说:离你们老杜家远点儿!

  自从杜甫长大了,就被郭俐美归类到了老杜家这个队伍里,而她,是游离在这个队伍之外的。

  杜长江抬头看了僵持在门口的娘俩一眼,说: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在娘家多住几天。

  郭俐美砰地就摔上了门。

  然后,郭俐美就从杜长江的生活中消失了。一周后,杜长江碍于杜甫的冷脸,去了郭俐美娘家,才知道她并没回来,心里一慌,去派出所立了案,日子一天天过去,寻人启事也发了,郭俐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息杳无。

  看着冷锅冷灶的家,杜长江突然就觉得自己混。

  就这么过了半年,有人说在东部一个高档别墅区看见郭俐美了,跟一个老头在一起,扶着他散步呢,让杜长江去找。

  郭俐美虽然四十多岁了,可身材好,在中年妇女里,也还算个模样周正的,傍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不是没可能。据说城市里专门有这么一拨有钱的老不正经,手里有钱,老婆死了,想再婚又怕被人惦记着钱,对儿女不利,就找个身体好,还能伺候他的中年妇女,说是昏黄恋,其实就是管吃管住管零花负责照顾他的陪睡保姆。

  一想到郭俐美也堕落到这地步了,杜长江就恨得牙根痒,以为郭俐美离家出走,肯定能和娘家通气,去跟郭俐军说,如果郭俐美往娘家打电话,就跟她说,就她干下的那些不要脸的事,已经让他没脸做人了,要去法院起诉和她离婚!被郭俐军骂了一顿,说杜长江不是东西,郭俐美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杜长江但凡对她好点,她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杜长江在心里呸了一声,想,这就是素质,遇到事,从不从自身找原因,怨天怨地怨别人,一辈子都长进不了也出息不了。第二天,就去法院起诉和郭俐美离婚,没郭俐美的具体地址,就登报公示送达,他必须像摆脱奇耻大辱一样摆脱郭俐美,一刻也不能等!

  开庭那天,郭俐美没到场,法官缺席判了。

  拿着离婚判决书从法院出来,杜长江一点也不难过,甚至很轻松,突然有种人生要重新开始的喜悦感。

  3

  中午学校没事,薛歌就会来找杜沧海,歪在窗前的沙发上看小说或是跟杜沧海瞎聊,一副全然没把杜沧海当外人的样子。有一次,杜天河到他办公室碰上了,看出了苗头,跟杜沧海说这姑娘喜欢你吧?

  杜沧海忙一脸正色:可不能胡说,我和他爸是朋友。

  杜天河知道薛春峰,就笑着说:什么朋友?比你大二十岁,都两代人了,要我说,你俩般配。

  回家,跟赵桂荣他们也这么说。

  杜沧海离婚这么多年了,赵桂荣也想让他再结一次,可又觉得杜沧海有点钱,怕姑娘是冲着钱嫁,对杜沧海没真心,何况杜沧海还带着俩孩子,折腾不起,就没给张罗。听杜天河说薛歌知根知底的,也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又天天黏着杜沧海,就动了心思,让杜沧海改天领薛歌回家吃饭。杜沧海说他们想多了,他和薛歌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领人家回家吃饭,算怎么回事?

  说不动杜沧海,赵桂荣就自己想办法,打听出来薛歌都是中午去找杜沧海,就在一个天高云白的上午问杜建成:这天,合适谈对象吧?

  杜建成抬头看了看天,说:谈对象又不是种庄稼,还看天气啊?

  赵桂荣说:那是,天气好,一个人在屋里待不住,就去谈恋爱了。说完,拽着杜建成,上街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杜沧海的办公室,进门说有事路过这儿,上来看一眼,说话的时候,眼睛把整个办公室巡视了一圈,果然看见一白皙窈窕的姑娘坐在沙发上,拿了本杂志,愣愣地看着他们。

  赵桂荣装不认识,笑着说:吆,这谁家闺女?真俊。

  薛歌大约也感觉到了他们的来意,起身就喊伯父伯母。杜沧海忙唬了她一眼,说:岔辈了啊岔辈了,得喊爷爷奶奶。

  赵桂荣就打了杜沧海一下,说:我和你爸有那么老吗?又拉着薛歌的手夸她漂亮端庄嘴巴也甜,话锋一转说:我要有你这么个儿媳妇就好了。

  其实杜沧海也知道薛歌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薛歌,可总觉得曾和她父亲称兄道弟这道槛过不去,就别着一股劲,不敢往这方面想。

  薛歌不想装傻,缠着赵桂荣问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赵桂荣说这还有假?说着去看杜沧海。杜沧海低头泡茶,假装没听见。薛歌就亮着甜甜的嗓门说:杜沧海,伯母的话你听见没有?我就等你玫瑰和戒指了啊。

  杜沧海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抬头,笑着说:小丫头,又拿你叔叔寻开心。

  薛歌抱着赵桂荣的胳膊撅嘴,说:伯母,您听见没,这躲着我呢,要再这么下去,可耽误您孙子上学了啊。

  赵桂荣一打眼就喜欢薛歌,觉得这姑娘直肠子,简单,好打交道,可一听她说得这么直白,也有点接受不了,就看看杜建成。

  杜建成一副你们老娘们儿的事和我无关的样子,冲着大海抽烟。

  等赵桂荣他们走了,杜沧海坐在办公桌前,装模作样地看报纸。薛歌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伏下身,从后面搂着他,软软的**抵在他的背上,说:杜沧海,我爱你。说着,就拿掉了杜沧海手里的报纸,两手捧着他的脸,深情地吻了下去,杜沧海想挣开,可又不舍得,就轻轻一拢,把她揽到了怀里。

  4

  因为和郭俐美的离婚官司,是用登报公告的方式送达的,认识杜长江的人,都知道他和郭俐美离婚了。

  杜长江想,小叶也该知道吧?但,今时非昨日了,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帅小伙杜长江了,而小叶业已是身家千万的叶总,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可与往日同日而语,如果他贸然跟小叶说离婚的事,自己都觉得荒唐。

  离婚后,在超市他见着小叶几次,小叶并没因为他和郭俐美离婚了而有什么特别表示,还和以前一样,就工作上的事公事公办地说两句就走,连笑容都没比往日热情。

  直到有一天,快下班了,小叶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到她办公室趟,他当是业务上的事,就去了,毕恭毕敬的,站在小叶的老板台前,但小叶和往日不同,她抿着嘴,微微地笑着,眯着眼睛,说:长江。

  这是他进超市以来,小叶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前都是叫他杜部长。杜长江就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片浩浩****的汪洋,被她这么一喊,喊开一道口子,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化做眼泪滚出来。

  小叶却轻描淡写说:你晚上没事吧?

  杜长江说:没事。

  小叶说: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杜长江错愕地啊了一声,有点慌乱的局促,想问为什么,小叶已低下头,整了一下领子,拿起包,做好往外走的准备,好像压根就没想过会被他拒绝。

  杜长江的自尊像条濒临死亡的虫子,在内心里挣扎了一下,然后,他看见了,小叶脖子上的项链,自尊的虫子,就安静了下来,无声无息地缴了械,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叶身后,上了她的车。

  她的洒着名牌香水的车。

  小叶在东方饭店订了位子,叫了一瓶红酒,杜长江很不安,知道在东方饭店吃饭是很贵的,虽然现在已经没郭俐美约束他钱包了,但他的勤俭,并没因生活中没了郭俐美而改变,像郭俐美说的,杜甫不小了,他这做爸地,不得不替他打算。

  他心里颤颤地想,他是个男人,总不能让小叶买单,就暗暗地算计,钱包里的钱是不是够结账的,所以,尽管菜肴很精致,可他吃得味同嚼蜡。

  小叶不时和他碰杯,没一会,脸就红了,看他的目光,柔柔的,仿佛,当年的那个小叶又回来了,杜长江的心脏跳得就像有只袋鼠在逃跑。

  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小叶好像醉了,杜长江起身要去结账,被小叶喊住了,说:你干什么?

  杜长江指了指吧台,说:结账。

  小叶就笑,说:结什么帐,我在这里是挂账的。说着招了招手,让服务生把账单拿来,就手签上字,一摆手,服务生走了,她扶着椅子站起来,晃了好几下,好像娇弱无力,靠自己的力量完全站不稳,就说:长江,你来扶我一把。

  杜长江当她喝大了,忙过去扶她,小叶顺势一歪,几乎要瘫软在他身上,身上的香水味,幽幽的,直奔杜长江的脑门,杜长江问她家在哪儿,他给送回去。

  小叶指了指楼上,说了一个房间号,说今晚睡这儿。

  杜长江很诧异,说:你不回家啊?

  小叶说懒得回,让杜长江把她送上去。杜长江满心纳闷着她为什么不回家,把她连抱带扶地弄上16楼,开了房间,扶到**,刚要送手,脖子却被小叶勾住了。

  小叶说:你陪我一会再走。

  杜长江只好坐在床沿上,有点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叶的手,就摸摸索索地摸了过来,闭着眼,是的,满面潮红的小叶闭着眼,摸索着他的背、他的胸,把他的身体摸得像着了火,然后,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小叶拖着自己,往她身上拽,就再也把持不住了,扑上去,把小叶压在身下,吻了她,小叶疯狂地回应了他,解开了他的衬衣。

  他们惊天动地地纠缠在了一起,终于补上了二十年前的那一课,做完爱以后,小叶脸上的酒气,就已消了,她抚摸着杜长江的胸脯,说:杜长江,看来,当年我喜欢对了你。

  说完,很黯然,杜长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句,毕竟,虽然他单身了,可小叶是有妇之夫,况且是他身家千万的上司,这让他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说小叶,你回家离婚吧,我娶你。

  他摸了摸小叶软而丰满的胸,想起二十年前,他和小叶的关系因为郭俐美而尴尬,二十年后的今天,因为小叶是有妇之夫和千万的身家而尴尬。就把头埋在她胸前,一口又一口地叹气。

  那天晚上,他没回家,半夜的时候杜甫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家,杜长江说在朋友家打麻将,让杜甫先睡。

  小叶也没回去,她老公也没打电话,杜长江觉得奇怪,就说:你跟家里怎么说的?小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他们管不着我。

  杜长江就想,小叶的生活虽然看起来光鲜,但可能不幸福,要不然,妻子夜不归宿,丈夫哪儿有不问的?

  从那以后,小叶经常和杜长江去东方饭店开房,去的次数多了,服务生都认识他们了,每次见了,都微笑着点点头,心照不宣的样子,让杜长江很不舒服。

  他也经常想,自己和小叶,到底是什么关系?情侣?除了上床,说些必要的甜言蜜语,他们好像也没多少感情的互动,甚至,在超市见了,说话做事,还是老总和下属的样子,好像在东方饭店**翻云覆雨的不是他们。

  有天晚上,杜甫说,他看见他妈了,在石老人农贸市场那边,郭俐美在买菜,他没敢叫她,一路悄悄跟着,跟到了弄海园小区,看她进了一栋别墅,他站在外面看了一会,那个家里,人不少,大概是老少三代,郭俐美站在厨房里择菜,不知因为什么,郭俐美还让人凶了一顿,好像还哭了。

  杜长江默默地听着,并没吭声。

  末了,杜甫说:爸,你说句话啊!

  杜长江说:说什么?婚都离了。

  其实,杜长江想的是,如果他去找了郭俐美,小叶怎么办?虽然小叶没明说,但他感觉得到,小叶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离婚只是早晚的事。年轻那会,他和小叶一切相当,因为他已经有了郭俐美,不得不辜负了小叶,现在,他除了一副皮囊,一无所有,而小叶是事业有成的成功女人,还是初心不改地喜欢他,都发展到这程度了,如果他再去把郭俐美找回来,这算怎么回事?

  在睡不着的时候,他也想过,如果郭俐美看见报纸上登的离婚诉讼送达公告回来,他也会忍气吞声地给她道个歉,恳求她回家,退一万步讲,就算法院判了离婚了,他在他和小叶有那事之前回来,一切也还有挽回的可能,可现在,真晚了。

  他不想再辜负小叶一次,何况小叶无论是从气质还是修养以及其他方面,都优于郭俐美。

  他不想走回头路。

  就算郭俐美没像他以为的那样傍了个老头子,他也不想和她破镜重圆。

  人总得活得诚实点,他喜欢小叶,这是铁的事实。小叶也是爱他的。这一点,他非常自信,因为他一无权二无钱三没有甜言蜜语地欺骗小叶的感情,小叶还对他这么好,只能有一个解释:真爱。

  杜甫说:爸,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杜长江看了他一眼,想如果小叶离婚嫁给他的话,这事纸里包不住活,大白于天下是早晚的事,就没否认。

  杜甫说:那你别在家住了。

  杜长江一愣,说:干什么?你想造反啊你?

  杜甫说:我找到工作了,我要把我妈接回来。

  杜长江说:不许接!这是我的家!

  杜甫就和他拍了桌子:杜长江!你还是个男人嘛你?

  杜长江说:我不是男人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杜甫说:我宁肯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愿意有你这样的父亲!

  我怎么了?!杜长江让杜甫给气得脑袋发昏,没想到他会这么顶撞自己。

  离婚让四十多岁的老婆净身出户,你就不是个男人!我妈一月就一百八十块钱的内退退休金,你让她怎么活?说着,杜甫眼泪就掉下来了,说:我告诉你吧,自从你俩离婚,我就一直在找我妈,好容易找到她了,只要我还承认自己是个男人,我就不能让我妈在外面给人当保姆受气!

  杜长江说:你就记得她是你妈,怎么不记得我是你爸?

  可你是男人!

  杜长江让杜甫满眼咄咄的火焰逼得蔫了下去,说:我要不搬出去呢?

  杜甫说:我搬出去,我租房也要把我妈接回来,从今往后,我没你这爸爸。

  杜长江只好投降了,他可以不要郭俐美,但他做不到不要杜甫这个儿子,第二天,杜长江找房产中介租了套一居室,和小叶说,以后约会,不用开酒店了,到他租的房子里。

  小叶问为什么。

  杜长江说:花那钱干什么?

  小叶就笑,说挣钱不花留着干什么?还是坚持去酒店,说每次房间不一样,有新鲜感,再说酒店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氛围好。杜长江就说:在家我也不用你动手,我来。

  小叶说:不行不行,那样我会觉得欠了你的。

  杜长江说:我们两个还你的我的,也太见外了。说着,动情地拉过小叶的手,说年轻那会情非得已,现在,他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小叶怔怔看了他一会,慢慢说:杜长江,你误会我了。

  杜长江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误会她哪儿了。

  小叶说:现在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感情。

  那是因为什么?杜长江问。

  因为生理需要。小叶顿了一会,几乎是斟词酌句地说:我丈夫生理方面有缺陷,所以他允许我在外面有人,条件是不离婚,我也不想离婚,因为超市是他爸爸的,一旦离婚,我就和你前妻一样了,一无所有。

  杜长江瞠目结舌地看着小叶,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这一切皆是他自作多情,原来小叶根本就不爱他!原来小叶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要。

  杜长江喃喃说:小叶,你怎么这样对我?

  小叶说:莫名其妙,我怎么你了?用你花一分钱了还是欺骗你感情了?

  杜长江想了想,确实没有,小叶没花过他一分钱,也没说过要离婚嫁给他,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的幻想,就兀自摇了摇头,走了。

  杜长江去海天找了杜甫,问他什么时候去接郭俐美。杜甫很警惕,问他是不是反悔了。杜长江点点头,说回头想想,觉得还是你妈好,以前是我不好。

  杜甫看了他一会,说让他等会,转身回了酒店,过了十来分钟,他抱着一束鲜花出来,塞到杜长江怀里,说从酒店花房买的,又给了他一个门牌号,让他自己去找郭俐美。

  抱着鲜花,走在街上,杜长江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也觉得,在这大千世界的最底层活着,还要怀揣没有能力实现的理想,就是泼天泼地的屈辱。

  一切都很顺利,他抱着鲜花站在正在被主家呵斥的郭俐美面前,是的,那个又瘦又矮的黄脸女人嫌郭俐美洗水果时没用农残降解粉泡,正尖声利嗓地训她。杜长江面无表情地说:你这样的人,心里肮脏,拿什么洗都白搭。说完,拉起郭俐美的手,雄赳赳地说:走,跟我回家!

  郭俐美连围裙都没摘,就跟着他回家了,杜长江准备好的那个单膝下跪,也没用上,一路上,不少人看他们。

  一个目光凛凛的中年男人,怀包鲜花,手里拖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妇女,这么肃杀的场景里,竟然透着不可名状的幸福。

  后来,郭俐美问杜长江为什么不在超市干了。杜长江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说:我后来才知道,超市是小叶家开的。

  郭俐美一脸鄙夷地:她啊?!

  杜长江嗯了一声,说懒得鸟他们。郭俐美应声附和:就是!

  然后,杜长江看着窗外的天空,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就想,人真他妈的卑鄙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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