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许是习惯了,习惯了几百年来一直与他形影不离,好似玄微苍溟已经成为了她割舍不了的一部分。
她一向是如此,不擅长武力械斗,几百年来做的都是军师、智囊、药师,不敢轻易亲自上阵杀敌。
唯一一次降妖除魔,还没能斩草除根,引来疯狂报复,差点把自己折了进去。
朝游露想自己要勇敢一点。
不能总是习惯性地逃避,而要学着勇敢面对。
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做帝后了,好歹要弄明白身为一个帝后的基本素养,如此才懂得究竟输在哪里。
在参加下一次的聚会前,玄微苍溟决定先下手为强,“司仪神官,务必要安排真君与本君同坐。”
唯恐司仪神官不解,他强调:“不可远离,不可间隔,不可前后。”
“是、是。”司仪神官忙不迭应了,心中疑惑不已,这两位上司的要求怎么这般格格不入?
待到玄微苍溟入席,果然见朝游露的位置紧靠着他而坐。
他郁结已久的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满意。
快到开宴时,身边有轻风一拂,衣袍搔过他的手背,撩动得微微发痒。
那人从善如流地坐下,玄微苍溟转头一看。
却是青帝少昌离渊。
刚才那份莫名雀跃的喜悦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翳,“青帝,你……”
少昌离渊道:“昆仑真君想向房宿星君讨教剑术,本君便让位于她。”
玄微苍溟不自觉地将手中一只茶杯捏得指节发白,面上仍是温雅的笑容:“曾闻青帝与帝后形影不离,此刻怎么舍得了?”
少昌离渊眼睛落在对面正在吃糕点的墨幽青身上,拊掌笑道:“白帝,你看此刻本君与房宿星君,是否像那星河相望的牛郎织女?”
他更是无意之中将海量浓盐一粒不落地撒在玄微苍溟的伤口上,“……偶尔为之,当真是小别胜新婚,别有意趣,哈哈!”
少昌离渊愈是春风得意,玄微苍溟心中就愈是五味陈杂。
青帝竟然管这隔空对坐叫“小别”,若他们是偶尔刻意为之的牛郎织女,他这怕不是永久性的牛郎织女?
正想着,朝游露也落了座,正是原先安排的青帝之位,紧挨着墨幽青,与玄微苍溟之间还隔着黄帝、黑帝和赤帝。
想要耳鬓厮磨地亲密交谈,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朝游露今日特意来虚心求教:“听闻房宿星君剑术了得,于降妖除魔一道天赋秉异,不知星君可愿教授我一二。”
墨幽青两颊鼓鼓地嚼着糕点,“我好像也没什么心得……”
“不妨事,”朝游露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星君就拣着简单的说,让我好好观摩学习一番。”
要简单那也简单,墨幽青右手抬起,虚虚握了一个圈,空口与剑柄粗细相类。
“先将剑握起来。”
朝游露点点头:“嗯。”
墨幽青的手向前一送,“看准要害处,把剑捅进去。”
朝游露:“呃?”
这也太……大道至简了吧,莫非还有其他什么诀窍?
“然后呢?”
“然后……”墨幽青想着应该如何准确描述,模仿了一次手起剑落的动作,“反复数次,捅到半死不活之时,抽出来。”
朝游露愕然,不得不震惊于自己天资的疏浅,“如此便完了?”
墨幽青又想了一想:“如果不放心,还有气,可以再补几刀。”
朝游露还在细细思索着这言简意赅、悟在天成的剑术,没留意到帝座上的几位天帝早已惊得没了声儿。
短暂的沉默之后,青帝少昌离渊的眼中燃起了沸热的火光,“帝后,今晚务必要教本君练剑。”
墨幽青不解问:“我的剑术不都是你教的吗?”她都还没学完,怎么还反过来教他?
青帝会意一笑,不再言语。
玄微苍溟一见他们这浓情蜜意的光景,心中更是酸涩得厉害,又烧灼得厉害。
朝游露的剑法是他教的,她的剑是他给的,她的仙术是他授的。
凡有不解,她应该先来求教他才对。
青帝都能手把手地教墨幽青。
怎么,他却教不得朝游露了?
当天傍晚,玄微苍溟在西方神殿中来回踱步,始终情绪焦躁,难以平复。
信步所至,他已在朝游露的真君殿外。
朝游露回归神界之后,每日往返于神界、昆仑墟、真君殿,三点一线,作息规律。
想必他现在进殿,一定能逮她个正着。
玄微苍溟正如此想着,听见真君殿外落人声鼎沸,似有多人嘈嘈切切。
再走了几步,他闻得一群年轻俊秀的小神正嚷着:“玉真神使,烦请通传一声!”
其他小神附和:“对,就让我们见见昆仑真君罢!”
更有小神提高了嗓音:“真君,小神愿日日为你磨砚烹茶,只求得见真君天颜!”
玄微苍溟问自己身边的掌殿神官艾苒,“他们在此作甚?”
艾苒看着这群摩肩接踵翘首以望的小神,欠身。
“帝君,听闻昆仑真君回归后,一些有容色却不得志的小神使为了谋个好前程,纷纷前来拜会真君。希望真君能够慧眼识珠,提拔重用则个。”
玄微苍溟唇角微扬,五天帝面前不见这群小神卖力邀宠。却偏偏都来身为女子的昆仑真君处吆喝,这是毛遂自荐?
说是这群小神想要趁机以色侍人,自荐枕席当个男妾也不为过了。
无论小神们如何自卖自夸,真君殿的大门始终牢牢紧闭,没有半丝声音传出。
莫非朝游露果真被那群不值当的前任伤得太深,以至于对这些容色姣好的小神君们都没了兴趣?
艾苒前去通传帝君驾到。
唯恐那群小神君趁机一拥而上,紧闭的大门只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玉真神使隔着大门低声道。
“请回禀帝君,真君已下界去,此时并不在殿中……”
此时一袭青色长袍的少昌离渊停留在玄微苍溟身前。
“白帝,房宿星君托我转告于你,昆仑真君在下界受了伤。不过,岸殇司战已前去照顾她,请你宽心。”
一向视端容寂的玄微苍溟霎时间变了颜色。
岸殇这个逆子心思诡谲,脑生反骨,一直因自己逼他父叔归于极乐世界而耿耿于怀。
若朝游露受了伤,还是岸殇在照顾她,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英姿飒爽、手起剑落地降妖除魔是朝游露一直以来未竞的夙愿。
请教了东方帝后理论,她也想自己实践一回救世主的精髓,以明了自己同一位合格帝后的差距。
在西方诸天中的变化天诛灭妖兽朱厌时,朝游露虽然找到了峭壁悬崖上母兽的巢穴,还将搅得生灵涂炭的朱厌母兽捅得半死不活。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终究是欠缺了些经验,剩着一口气在的朱厌母兽猛然奋起一跃,尖锐的头角将朝游露的肩膀戳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母兽更向变化天的无数子孙发出讯息,得了召唤的朱厌子兽们如同滔滔江水一般从各地涌出,奔向巢穴。
黑压压、密麻麻的妖兽在山脚下攒动,以彼此身躯为阶梯桥梁,迅速向上攀爬,不断地向着对母兽造成威胁的朝游露靠近。
而她失血的肩膀疼痛坠重,连剑也提不起来。
朝游露心中突然生出了懊悔。
究竟是怎么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才会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斩草不除根的圣母,还要冲动地做与自己的擅长完全不对口的事……
朝游露眼睁睁地瞪着那群妖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唰——”的一声,剑波如水**漾,将身先士卒的妖兽们如开扇面般整齐地削倒了一片。
后续的朱厌被前面倒下的同伴身体阻挡,来势就慢了。
那人又反手劈向朱厌母兽。
手起剑落,母兽瞬间就没了气,完美地完成了补刀。
被切断了与母兽的血脉感应,滚滚而来的妖兽子孙如同失了引力的巨浪,自山顶跌落,在半空中纷纷湮灭化为灰烬。
朝游露痴痴地看着英雄救美之人,整个人都怔住了。
原来是房宿星君墨幽青。
这行云流水大道至简的杀招,果然与她所传授的剑术精髓一般无二。
看来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
东方帝后于剑术和体术果然是天赋异禀。
而自己……这辈子也别想达到这种成就了。
一思及此,朝游露不由觉得斗志颓丧。
墨幽青将她送到附近的山洞中,“昆仑真君,你且先在这里小歇。我因公务不得脱身,已知会了附近的西天司战岸殇,想来他很快就到了。”
朝游露忍着肩膀的撕裂痛,“房宿费心了,只是……像这般斩妖除魔,乃房宿的日常?”
墨幽青习点点头,“每日少则一场,多则三四场。”
朝游露那颗想要明了差距的心,登时彻底死灭如灰。
墨幽青化为一道剑光去后不久,西天司战岸殇果然来了。
玄微苍溟赶到时,昆仑真君朝游露正酥胸半露,由岸殇包扎着胸膛和肩膀伤口。
他先是舒了一口气。
随即又是心头一揪。
岸殇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般趁她病要她命,反而嘴角含笑神色温柔地擦拭着朝游露伤口的血污,动作轻缓而小心翼翼。
然而……
为了方便岸殇包扎,朝游露已将外袍脱了大半,一眼望去,隐约能觑见胸口起伏春光。
浅色肌肤上浸着鲜红的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昭显出一种遭受了摧残伤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