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藻,你也在这里吃饭,要不要去我们那桌坐坐?”桑德切径直走进来,门口当兵的没敢拦他。
鱼藻往外看,望生正跟她招手,“哎,你来的可真正好,我们这儿正筹军饷,你要不要捐一些?”
桑德切摊开两只手,“没问题,不知道这你们收不收法币?我可以拿个几十万出来。”
“我们这儿只收银元和金条,对不住您了,城外北洋军第四团团副何嵊,贵姓?”何嵊起身跟桑德切打招呼。
桑德切热情地拥抱何嵊,“桑德切·戴高乐,在运城开了个小小的舞厅。”
“哦,有时间一定过去坐坐,马县长,可以开始捐款了吗?”何嵊摸着枪套里的枪问。
马县长势单力薄,嘿嘿笑着起身,“今儿就先算了,我回头再找王团长和其他几位县长商量商量,不能吃大户不是。”
“马县长要走哇?用不用我派车送送你?”
看着马县长落荒而逃,何嵊哈哈大笑,杨会长摘下眼镜擦了擦,“我那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就不陪何副团长坐着了,改日请何副团长到我府上做客,我那儿有上好的洋酒,咱们不醉不归。”
“杨会长慢走,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何嵊知道杨会长这个人不能得罪,正正经经地跟杨会长道别。
鱼藻跟着走到舞池那儿转身去找望生,服务生端了两杯酒过来。
“你们聊了什么?”鱼藻好奇地挨着望生坐下。
望生抬头瞥了一眼正看过来的桑德切,“没聊什么,只是把事情说开了,我们以后只是朋友。”
鱼藻歪着头打量着望生,忽然站起来急匆匆地朝饭店门口跑去。
“鱼藻……说我什么了?”桑德切拿起望生面前的酒杯。
望生拿起另外一杯酒,“没有,来,喝酒。”
何嵊是专门过来给老爹撑腰的,也是专门过来抓王嘎豆的小辫子的,他得趁机会把王嘎豆弄下去,他来做这个团长。
马路边儿上有个人跛着脚靠近何嵊的车,他走得飞快,怀里似乎有东西,何嵊眯着眼手放在枪上。
“是来要赏钱的是吗?”鱼藻半道里冲出来一把拉住跛子,她力气大的不像个女孩子,“知道你把我们家去世的老妈子给安葬了,倒也该给你一份赏钱,跟我走吧!”
“杨小姐!”何嵊叫住鱼藻,“需要帮忙吗?”
鱼藻虽然松开了跛子,可跛子感觉自己身体还是不能动,“没事,何副团长不是还有事情要忙,不耽搁您的时间了,就是个来要赏钱的。”
“哎,”何嵊扶着车门站着,“这种事怎么让你一个大小姐亲自来,去,拿两百块钱给那跛子。”
立马一个当兵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两百块跑步过来塞到跛子上衣口袋里。
“真是谢谢何副团长了,等您什么时候荣升了团长,我让我爹去您那兵营里看望您去。”
“借杨小姐吉言,走了。”
鱼藻和跛子在马路边儿站着,一直等到看不见何嵊的车,“你拿着刀来干什么?”
跛子能动了,瘸着腿转过身子,望着何嵊远去的方向,“我不知道大小姐怎么知道的,可您不该拦着我。”
“你一个背尸体的和一个副团长能有什么仇?”鱼藻朝街边的咖啡馆去,跛子愣了一下拐着脚跟了上去。
“我是跟何顺有仇,”跛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服务生端上来的黑乎乎的东西,“我姓常,原来是何家的长工,我这条腿是因为何顺断的,他府上丢过一对儿扳指,说是我偷的,其实我知道是谁拿的,可我没说,说出来也没人信。”
“那你可以跟我念叨念叨。”鱼藻小小尝了一口咖啡,很苦,又叫过来服务生,要了两杯茶。
常跛子这才捧起茶杯大口喝起来,他小心地放下茶杯,生怕把这看起来贵重的瓷器不小心打碎了,“都过去了,说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说说为什么带着刀来找他。”
常跛子垂着头,“不为什么。”
“那你走吧!”鱼藻把咖啡倒进水里,这下子味道反而没有了。
常跛子没有动,他捏起咖啡杯子的小提手,仰脖子灌进去,咧了一下嘴,“真他娘的苦。”
“我十六岁到何家做工,那时候何家老太爷还活着,何顺一直都心狠手辣,老太爷归西的时候没想着把家业留给他,是他自己从四姨太生的小少爷手里抢过来的。
没多久小少爷跟四姨太都吃错东西死了,他是这样说的,可谁知道呢?
我那婆娘是何顺赏给我的,比我大五岁,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何顺占了人家的清白,大太太容不下了,就给了我。
何顺不好色,可挡不住那些女人往他身上扑,几乎一年一个,到我离开何家他已经有十三房姨太太。
赶我走,是因为受宠的十二姨太说我偷了何顺给她的一对儿扳指,我瞧见了,她把扳指儿给了她的姘头,还是个货郎小白脸儿。
这些有什么,他是主子,我是奴才,也就这样了,可是何顺后来去家里看我,他带去了一个洋人,那洋鬼子看上了我婆娘,何顺给我一百块银元让我卖了我婆娘。
呵,有钱真就是大爷,想买什么都行,我断了腿,婆娘也死了,洋鬼子的狗腿子就给我扔出来几件我婆娘带血的衣服,连尸体都没有。”
常跛子说得轻松,像是随口谈起今日早上吃了什么饭一样。
“哪个洋人?”鱼藻心里隐约知道了是谁。
“害白梅那个。”常跛子抠着手指甲里的泥。
“就你自己吗?”
“?”常跛子愣了一下,“还有个儿子,当兵走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叫什么?”
“常州,我婆娘是常州人,小时候被拐到这里的,一直念叨着去常州看看,一直没去成。”常跛子不知道为什么对鱼藻有问必答,大概这位杨小姐看得起他,看得起白梅,人也不坏。
鱼藻翻出三个银元放到常跛子面前,“什么好人坏人的,你别去管了,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好。”
“每次看到杨小姐,你都在帮助别人。”胡江引笑着站在鱼藻身侧。
常跛子拿了银元给鱼藻鞠了个躬,走了。
“胡少爷只是没遇上我做坏事的时候。”鱼藻喝她那掺了咖啡的水。
胡江引把自己的咖啡加奶加糖,“尝尝这个。”
“羊腥味儿太大,糖太甜。”鱼藻谢绝。
“单喝咖啡不是苦吗?可加了水就不好喝了。”
鱼藻摇摇头,“我只是不想浪费,不管是咖啡,还是水,怎么说,我都是花了钱的。”
“那这样奶和糖不也浪费了?”
“没关系呀,我不喜欢喝奶,也不喜欢吃糖,所以,称不上浪费。”
胡江引忍不住大笑起来,“杨小姐还真是能言善辩。”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