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切趴在黑灯瞎火的后巷吐,抬头看见怀德那家伙被人套上麻袋装进车里,他不想管,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月朝东的大主顾,还是要跟上去看看。
车子开得七扭八扭,好在这会儿街上没什么行人了,桑德切的车跟着绑架怀德的车一路往北,上了乱葬岗,把人丢下来那辆车径直开走了。
“窝囊废,”桑德切停下车,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一脚踹在还在蠕动的麻袋上,“你们倒是打他一顿再走啊,害得我白高兴了。”
“那你还来救他。”
身后有人说话,桑德切吓得酒醒了,“谁?别装神弄鬼的,出来!”
鱼藻从桑德切车后绕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火苗是黑色的蜡烛,“你要救他?”
“杨小姐?”桑德切整理了一下衣服,“你怎么在这里,望生也在吗?你抓怀德干什么?”
“白梅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鱼藻把蜡烛放在麻袋旁边,麻袋里的人不挣扎了。
桑德切皱了一下眉头,“杨小姐是要威胁我吗?”
“威胁你什么?”
“把白梅的事告诉望生,让我替你杀了怀德。”
“扑哧。”
鱼藻乐了,“我不杀人,我也不威胁人,就是跟你随便聊几句。”
“大概知道一些,具体不太清楚。”
“你猜这乱葬岗上有多少死人?”鱼藻问。
桑德切脚下哗啦一声,他不小心踩碎了别人的大腿骨,苍白着脸退到一块儿空地上,“几千人?”
“不对,城里头死的,逃难路过的,俘虏,下人,乞丐,被打死的,生病的,吃枪子儿的,流氓无赖兵油子,粗粗算下来,差不多一万。”
“有那么多!”桑德切惊讶。
天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不知何时来到的雷电照亮了乱坟岗,入目所及全是皑皑白骨!
桑德切吓了一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知道是风雨的原因,还是鱼藻那一番话,桑德切总觉得身边像是站着无数的死人。
“嗷呜!!”
一双双红色的眼睛亮起来,是生活在这里的一些野狗,又或者是狼。
“要下雨了,杨小姐,我还是送你回家吧!”桑德切去开车。
鱼藻歪头看着那支快速燃烧的蜡烛,“你不带怀德先生走了?”
又是一阵响雷,桑德切过来拉鱼藻,“就当做是教训他一顿,在这里睡一晚上没事的。”
桑德切忽略了那些等待的野兽,车子轰鸣着窜出去,跑到城门口时豆大的雨点正好砸下来,城门关了,进不去城,只好先躲在车里。
“当当当。”
有人敲车玻璃,桑德切睁开眼睛,车里只有他一个人,摇下车窗,“怎么了?”
“哟,桑德切先生,您怎么睡在车里,这天亮了,要开城门了,您看您挡着路……”孙大庄指指桑德切车后排了一大溜的人群。
桑德切打着火,又把头伸出去问,“车上……就我一个人吗?”
孙大庄挠着头,“这……可不就是您一个人?”
桑德切把车停在月朝东门口,找出一根雪茄还没点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惊呼的声音。
他打开车窗,一根大腿骨不偏不倚地飞到他怀里,桑德切手忙脚乱地跳下车,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根大腿骨。
“哈哈哈……骨头,谁要骨头,你要不要?你要不要?”
街道中央那个挂满一身白骨的除了怀德还能有谁,他抓住一个人就问人家要不要骨头,人家不要就吐口水。
使馆的卫兵很快带走了怀德,桑德切去打听消息,怀德疯了,使馆要送他回国。
桑德切开着车停在码头边儿上,疯疯癫癫的怀德被绑得像一头猪一样被抬上轮船,船呜呜响着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人死在海里不能转世,不知道你们外国人是不是这样传说的。”鱼藻穿着一身淡蓝色长裙,看起来心情很好。
鱼藻的话刚说完,那艘远的像蚂蚁大小的轮船轰地一声炸了。
桑德切这几天没来烦望生,望生还有点失望,穿着一身马装拿着马鞭,“我跟杜少爷去马场骑马,你要不要去?”
鱼藻冲他摆手,“等你吃马肉的时候再来叫上我。”
“你又不吃马肉。”
“对呀,所以我也不会去马场,一大群人在那儿瞎跑,没意思。”
“那行,我去了。”
望生刚走,丁管家跑进来,径直停在院门口,踮脚往房顶上看,“大小姐?”
“什么事?”鱼藻在回廊顶上应声。
丁管家又跑到院子里,“那个洋人桑德切来了。”
“告诉他,望生去马场了。”
“他是来找您的。”
“哦!”鱼藻顺着梯子爬下来,“找我?让他进来吧!”
桑德切一进门就举着一瓶清酒,“月朝东的客人带来的,你尝尝?”
鱼藻其实更好奇桑德切藏在身后的左手,冲石桌一抬下巴,“搁哪儿吧,我不喜欢喝酒,等望生回来,让他尝尝。”
“这是特地给你的,你尝尝,我给你倒一杯。”桑德切慌忙把清酒放下,拿下酒瓶上倒扣的酒杯,给鱼藻倒了满满一杯。
鱼藻似笑非笑地看着桑德切,把整杯清酒洒在右手上,“你要真正经给我带了酒也就算了,这洗手水什么意思?”
“什么洗手水,这是圣水!”桑德切辩解。
“切,西洋教父不是伸手捞水撒给教众吗?不就是洗手水。”鱼藻不屑。
桑德切在鱼藻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看圣器!”
他把两只手举在头顶,一个银质的十字架出现在鱼藻视线里。
“噗!”鱼藻嘴里的茶喷到了桑德切头上,“哈哈哈,桑德切,你是在逗我开心是吗?”
桑德切尴尬地收起十字架,“怎么……不管用。”
“首先,你那是对付外国妖魔的,其次,你不是信徒,没有所谓的念力,不可能管用,最重要的是,”十字架自己飞到鱼藻手中,鱼藻轻轻一碰,十字架化成了碎片,“我是神,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我们这儿,收妖怪是要找正经道士的,你个瓜皮。”
“你说你是什么?”桑德切瞪大眼睛,他眼睛本来就大,这一瞪跟牛眼似的。
“嘘,”鱼藻看看四周,“天机不可泄露,小心一道闪电,轰隆,你就成木炭了。”
“这么说,怀德,”桑德切看看周围,小声问,“怀德是你杀的?”
“我倒宁愿没有插手,”鱼藻略有些不高兴,“知不知道,我们每个决定都会带来巨大的影响,而且是不可更改的不好的影响。”
桑德切听得不太明白,“你做了一件好事,怀德虽然本身没什么大能耐,可是他的未婚妻是王室中人,我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鱼藻指了指院子里那棵树,“那棵树里有一只虫子。”
鱼藻变出一只啄木鸟,那只傻瓜啄木鸟在找虫子的时候把整棵树啄成了蜂窝煤。
“你不能直接把那只虫子清理掉吗?”桑德切疑惑地看着那棵树。
鱼藻反问桑德切,“怀德就是那只虫子,你觉得我应该自己动手清理掉他吗?你们的信仰中,神不也是通过你们的神父来传达他的旨意和意图的。”
“可是……”
“桑德切,就像是你,如果怀德带走白梅的时候你阻拦一下,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你又为什么没有阻拦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怀德是什么样的人。”
“可你们不是神,不是无所不能?”
“决定是投入池塘的石子,再小的石子,也会激起无尽的涟漪,正因为无所不能,才不能轻易左右别人,我所带来的涟漪,你们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