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毅疑惑道：“为何不选威力强大的绝招？”

　　小圆子解释道：“宫中是天下第一安全地界，咱学了绝招也无用，反而听息法颇有用处，多知道些消息，也能提前应对。”

　　“原来如此。”

　　云毅仍心有疑虑，不过没有问出来，至少目前来看小正子、小圆子无害人之心。

　　自此之后。

　　云毅便在御花园当值，施展听息法聆听四方声响。

　　初时可听二十丈，一年后能听四十丈，两年后能听六十丈，几乎将整个御花园笼罩其中。

　　任何声响都逃不脱，然而并没得到绝密消息，反而听见假山中私会的内侍宫女。

　　靡靡之音，令云毅面红耳赤。

　　“好一对狗男女，这般不要面皮！”

　　御花园值守两年。

　　暗戳戳的听各种人说话办事。

　　云毅再不似当年纯洁懵懂，已经知晓了男女之事。

　　宫女难忍深宫寂寞，会寻个伴儿厮混，内侍虽是阉人，至少表面看上去是男子，也能过过嫁人的瘾。

　　多数是搭伙吃饭，也有如假山中那对男女，假模假样的办事。

　　内侍名唤小路子，是御花园值守的老人，宫女锦雪在瑶华宫侍候华贵妃。

　　云毅听着小路子说情啊爱啊，多么想你之类，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暗骂这厮真会演戏骗人。

　　或者说宫里边谁不会演戏？

　　片刻后，宫女淅淅索索的穿上衣服离开，过了一会儿小路子从假山钻出来。

　　小路子并未回到岗位，而是去了绛雪轩中，向李公公汇报消息。

　　“前天陛下去瑶华宫，华贵妃为五皇子争取魏王封号，陛下未答应也未回绝……”

　　这是刚刚从宫女口中得来的消息，小路子与锦雪结成对食，目的就是获得瑶华宫消息，然后告诉李公公。

　　李公公曾在坤宁宫当值，也就是皇后的人！

　　“这宫里边的事儿……”

　　云毅面无表情的站岗，心中再次默诵，扩充到上百条的宫中当值守则。

　　同时也默默记下瑶华宫消息，回头告诉干爹徐公公，定能得到不少赏赐，两年间攒了超过一千两。

　　托徐公公的另个干儿子，尚膳监采买刘公公送回家二百两，中间的劳务费三百两！

　　“宫里赚银子容毅，花得也快。”

　　云毅对出卖小路子没有任何愧疚，宫里边没有新鲜事儿，出不来三天瑶华宫的消息就会传遍皇宫。

　　再十天半月，外廷也会人尽皆知。

　　或许是华贵妃传出，或许是皇后传出，亦或者其他妃子，还可能是陛下让人传出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也摸不清楚。

　　“华贵妃的娘家掌控镇北军，必然卯足了劲儿，推五皇子封魏王！”

　　“毕竟，欲登基先封王，这是国朝典制……”

　　云毅稍加思索，就推测出诸多消息，还知道朝中分为几个派系，哪些支持华贵妃，哪些支持另几个皇子。

　　听息术，对云毅的影响不下于昙花宝典。

　　后者是武道实力，前者是心灵蜕变。

　　听陛下谈论国朝大事，听妃子教导皇子公主，听内侍宫女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听阴谋诡计，听明争暗斗……

　　无数信息汇聚，让云毅从流民泥腿子变成小毅子，又成了毅公公。

　　所谓的初心，大抵只剩下给爹娘寄钱了！

　　……

　　下了值。

　　云毅来到值殿监，在门外就磕头。

　　“干爹，小毅子给您请安了。”

　　“嗯，进来吧。”

　　徐公公声音从殿中传出，阴恻恻的，听不出喜怒。

　　云毅躬着身子进门，又在徐公公跟前磕头，一脸的阿谀谄媚。

　　“拜见干爹，祝干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这话儿有三分真心，徐公公是云毅在宫中的大靠山，别个内侍尊称“毅公公”“毅哥儿”都是看在徐公公面子上。

　　徐公公活得久，云毅就能安稳当值。

　　至于小喜子的死，早已忘了，或者说放下了。

　　宫里哪天不死人，哪个不冤枉，自己个儿能活的安稳已经不容毅！

　　“桀桀桀。”

　　徐公公发出夜枭般的笑声：“还是你小子说话儿好听，今天来有什么事？”

　　云毅禀报道：“前天陛下去瑶华宫……”

　　“哼哼！”

　　徐公公冷哼两声，面容愈发阴沉，他是钟粹宫元贵妃的人。

　　元贵妃的儿子是二皇子，当下最有可能继位，听闻华贵妃为五皇子铺路，自是心生厌恶、警惕。

　　早些知道消息，也好做应对。

　　“小毅子做的不错，这是元妃娘娘赏的南珠，赐给你，日后好生办事。”

　　云毅双手捧着南珠，冬冬冬磕头：“拜谢干爹恩赐。”

　　“下去吧。”

　　徐公公满意点头，这乡下来的小子，本是看在温公公面子上收入麾下，未曾想颇为机灵，办事也利索。

　　云毅躬身退出殿外，在墙边等了片刻，见到小云子出来。

　　“云大哥，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小云子在徐公公面前卑躬屈膝，出来了昂首挺胸，眼高于顶：“你这厮挺会讨干爹欢心啊？”

　　话音中有几分斥责，也有几分忌惮。

　　“这都是云大哥教导有方。”

　　云毅将刚得的南珠摸出，问道：“云大哥，咱就是乡下泥腿子，哪见过南珠这等宝贝儿，不知值几两银子？”

　　“几两？哼！”

　　小云子正要鄙夷几句，嘲讽泥腿子没见识，见云毅谄媚模样，忽然心中一动说道。

　　“这可是元妃娘娘的恩赐，怎么也值百八十两！”

　　“这么贵啊。”

　　云毅故作惊叹，又说道：“咱山猪吃不来细糠，哪懂得赏珠，只喜欢金子银子，要不云大哥买了？”

　　小云子满眼贪婪：“那咱可收了。”

　　云毅双手奉上：“劳烦云大哥。”

　　小云子熟练的收起南珠，在袖口摸了摸，面露难色：“今儿出门没带银票，要不你随我去住处取？”

　　“哪用这般麻烦。”

　　云毅眼底闪过寒芒，面上堆着笑意：“哪天云大哥带钱了，再给咱就行。”

　　“好好好！”

　　小云子咯咯咯怪笑，拍着云毅的肩膀：“你小子，能成大事儿。”

　　“借云大哥吉言。”

　　云毅连连躬身，等小云子回到殿中，转过身脸色倏然阴沉。

　　心中的小本本，又记下一笔！

　　——弘武三十四年九月廿三，小云子敲诈南珠一颗！

　　“这一笔笔的账，咱早晚都得清算。”

　　云毅在回去的路上，习惯性躬着腰，双臂交叉在身前，遇到不认识的内侍先让路，遇到相熟的点头示好。

　　遇到宫里的贵人，跪在地上叩拜。

　　走过一重重宫墙，夜色如水，寒意袭人，终于回到丙三舍住所。

　　小正子、小圆子正在叙话，谈论司礼监掌印楚公公，由于年岁太大，自请去守皇陵，位子空了出来。

　　云毅见过几次楚公公，多数时候陪在陛下身侧。

　　有回单独遇见，左右十几个内侍拥簇着楚公公，比宫里的贵人还要威风。

　　传闻皇子皇女见了楚公公，都得亲切称呼一声楚大人、楚千岁，足见其宫中地位，干爹徐公公都是孙辈。

　　午夜梦回，云毅也曾畅想：彼可取而代之！

　　当然，也就做做梦，连梦话都不敢说出来的那种……

　　“正哥儿，楚公公怎么会失势？”

　　云毅不会真的认为，楚公公厌倦了权势，自愿告老守皇陵。

　　内侍由于断了根，注定无后，所以生前都极度贪财、贪权，至死都不愿松手。

　　小正子说道：“传闻涉及废太子！”

　　废太子，大庆朝的禁忌之一。

　　当今陛下精通道家养生之道，自十岁登基至今，足足做了六十载龙椅，看那身轻体健的模样，还能再坐十年。

　　“世上岂有四十年之太子乎！”

　　这是废太子十年前喊出的口号，在陛下六十大寿之际，埋伏了五百刀斧手。

　　摔杯为号！

　　五百刀斧手来不及冲出，就被内侍司清理干净，陛下当场废除太子之位，幽禁在了皇宫东南角思恩殿。

　　自此之后，大庆再无太子。

　　朝中大臣屡屡上言，请早定国本，弘武帝以各种理由拒绝。

　　二、三、四皇子争了十年，今天又有新人加入战局，也不知哪个能笑道最后。

　　云毅自是支持二皇子，即使宫中传闻二皇子天性残暴，毅怒嗜杀，然而拜了徐公公为干爹，就没了别的选择！

　　将来二皇子登基，云毅也能搭上顺风车，升为品级的内侍，正个儿成为“周公公”。

　　至于新君会不会荒**享乐，会不会暴政虐民，那就与“周公公”无关了。

　　“周公公”会将爹娘接到京中，再寻个朝堂差役，从此就成了老爷，再不是任人欺凌的泥腿子！

　　云毅疑惑道：“废太子桉过去了十年，怎么还在追究？”

　　小圆子说道：“那可不是寻常废太子，居东宫四十年，期间屡屡监国执政，内廷外廷不知多少人支持。”

　　小正子改说话为传音入密：“昨晚养心殿出了乱子，死了不少人，有传言说废太子联手楚公公，意欲宫变！”

　　嘶！

　　云毅吓得倒吸冷气，小正子、小圆子都在乾清宫当值，距离养心殿不远，说是传言，大抵已经坐实了。

　　显然是废太子再次失败，连带着楚公公去守皇陵。

　　云毅眼睛精光闪烁：“楚公公没了，那么多空位置，正哥儿、圆哥儿不试试？”

　　楚公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派系，一个山头。

　　宫中所有内侍都有山头，连那倒夜香的内侍，也是某妃子、公公的眼线。

　　今天楚公公倒台，依附在他麾下的内侍，十之八九得遭罪，轻则失去权力，重则消失不见。

　　权力不会出现真空！

　　那些空出来的位置，会引来无数内侍厮杀争抢，你方唱罢我登场，直至形成新的稳固局面。

　　小正子点头道：“天时已至，咱得争一争。”

　　小圆子说的更直接：“不敢奢求秉笔、掌印，咱俩想着做个随堂，左右侍奉陛下。”

　　小正子、小圆子同年入宫，武道天赋堪称异禀，分配乾清宫值守了九年，仍然是不入品级的内侍。

　　随堂公公，则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四品官员，司礼监四巨头之一，时刻跟随在陛下身旁，有引路、护卫等职责。

　　这也就是内侍司，官职品级无需经过内阁、吏部，完全由陛下心意决定。

　　当真入了陛下的眼帘，能从无品级内侍，一跃成为内侍司总提督，官居一品，大权在握，民间称为九千岁。

　　云毅拱手道：“祝二位哥哥心想事成，有用到咱家的地方，尽管开口，无有不从！”

　　小正子说道：“过不了多久，楚公公的消息就传遍宫中，毅哥儿帮忙注意着，哪个内侍有心接近陛下。”

　　云毅拍着胸脯答应：“咱定竖直了耳朵。”

　　小正子、小圆子得了陛下看重，同舍的云毅也能沾光，甚至直接抛弃徐公公，转投正公公、圆公公麾下。

　　云毅不懂什么忠诚，只知道谁给馍馍吃，谁就是真干爹！

　　……

　　数日后。

　　楚公公下台的风暴，开始席卷皇宫。

　　一月时间至少死了上千人，波及内侍司十二监的内侍，内务府十三衙门的宫女。

　　云毅在御花园值守，亲眼见着同僚被逮捕。

　　有人束手就擒，赐毒酒白绫，有人负隅顽抗，然后惨死当场。亦有人高喊冤枉，只是认某某为干爹，并未参与楚公公桉。

　　值殿监的内侍可不管，他们负责陛下安全，任何潜在危险都得扼杀！

　　“哪天徐公公谋反，咱是不是也死路一条？或者说二皇子登基失败，咱运气好活下来，也得贬去倒夜香……”

　　云毅舒适了两年的心思，又升起重重疑虑。

　　此时。

　　他不再是懵懂的少年，见过、听过无数宫中秘闻，已经迅速成长为合格的内侍。

　　所以云毅明白，只要进了宫当太监，那就只能选择向上爬，直到爬到最高处，才能勉强说得上安稳。

　　“或者，咱有另一条路……”

　　云毅想起宫中两个特殊存在，海公公与魏公公，传说武道修行到了绝巅，打遍天下无敌手。

　　二人出身值殿监，却不挂任何职位，只是贴身护卫陛下安危。

　　看似无品无级，权势最盛时的楚公公，见了海公公、魏公公也得叫一声老祖宗。

　　“咱天赋低下，却不怕寿元折损，可以无限制修行昙花宝典。别人修行二十年就死，咱修行二百年，还能比不过海公公？”

　　云毅稍加思索，便决定选择修行武道。

　　楚公公就是前车之鉴，已经爬到了最高处，一步走错就去守皇陵。

　　“靠干爹，干爹会倒，靠陛下，陛下会老！唯有靠自己的拳头，才能无所畏惧……”

　　“拳，就是权！”

　　云毅站在绛雪轩亭子旁，用力的握了握拳头，心底忽然生出一丝臆想。

　　将来无敌于天下，举止投足能屠戮宫廷，是不是能操纵皇位更迭，不再是陛下的奴仆，而是暗中掌控陛下！

　　啪啪啪！

　　云毅吓得连忙抽自己，默念三纲五常、忠君体国、为陛下效死……

　　这个恐怖的念头，却像是野草一般，怎么也割不完掐不灭。

　　人的贪欲，永无止境！

　　曾经云毅只想着赚银子，寄回家中让爹娘买馍馍，后来想着将爹娘接来京都，银子不缺又想着权力。

　　再不是当年那个，饿了吃，渴了喝，困了睡的，长得像人的动物！

　　宫里的斗争影响不到陛下。

　　只需在关键时候，点个头，发个话，就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

　　毕竟内侍只是家奴，让家奴斗来斗去，才能更忠心主子。

　　时值隆冬。

　　御花园中寒风呼啸，枯枝摇曳。

　　云毅站在亭子旁，穿的是四季不换的单衣，有浑厚至极的真气护体，倒也不觉得寒冷。

　　身子微微前躬，体内不停的运转昙花宝典。

　　这是前些日子才领悟的技巧，不再拘泥于打坐姿态，无论行走坐卧，都时刻不停的运转功法。

　　真气不断增长，云毅都说不清楚，具体有多浑厚。

　　丹田中真气早些年似云雾，后凝成水流，现在如江河一般，汹涌不绝。

　　“昨日旁敲侧击，正哥儿、圆哥儿修炼了十年，也不能自行运转，难道咱的资质寻常，悟性却是非凡？”

　　“亦或者，二位哥哥有所防范，说了假话！”

　　云毅现在谁都不信，或者说不敢完全相信，在宫中讨生活，睡觉都得睁只眼。

　　正思索时。

　　一道尖细声音传来，听着有几分熟悉。

　　“陛下驾到！”

　　云毅的动作比思维更快，话音未落已经板正的跪在地上，静等弘武帝由远及近。

　　竟然没进绛雪轩，而是来到了亭子里。

　　立刻有随行宫女端来茶点瓜果，同行的元妃娘娘，亲自侍候弘武帝品尝。

　　云毅慢慢挪蹭，不着痕迹的推来了两步，恰好让亭柱挡住身形，自己个儿还没到“争宠”的份，那就别露头。

　　眼角轻瞥，侍候在弘武帝身旁的内侍，正是小圆子。

　　今天小圆子换上了红袍，再不是昨日小正子的跟屁虫，站在亭中颇有一番气势。

　　“司礼监，随堂公公！”

　　云毅眼底闪过羡慕，不需说其他权力，只随行陛下左右就是无上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