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毅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小圆子说道：“昙花宝典折损寿元，修炼的越勤快，人老的也就越快！”

　　云毅诧异道：“你俩知道？”

　　“这么明显的事，谁不知道？”

　　小正子冷声说道：“若非宫里管咱吃喝，早就饿死几回了，既吃饱喝足了，就理应为陛下卖命！”

　　小圆子说道：“那些值守宫墙的内侍，一辈子累死累活，还让人欺负，到死也出不了宫。反不如功力深厚些，得个好差事，还能照顾家中亲戚。”

　　“多谢两位哥哥教导！”

　　云毅眉头微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已经竭尽全力练功了。

　　如果是刚入宫那会儿，云毅定会将疑惑说出来，现在则多留了个心眼，打算去看看同窗练功后的变化。

　　到了伙房。

　　云毅左右打量，见到了几个同窗。

　　仅仅过去半年，当初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个脸色老成，头发乌黑变青灰。甚至有人脸上长出皱纹，头发花白，目光浑浊。

　　“难怪怀疑咱没练功！”

　　云毅心底翻起惊涛骇浪，有茫然，有惊喜，还有不知所措。

　　“咱为什么不会老？是体质特殊还是活得长？若是让人发现异常，会有什么后果？上报陛下，会不会得到赏赐……”

　　皇帝在老百姓眼中，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云毅稍稍有些心动，很快想到服丹而死的小喜子，陛下为了炼制长生金丹，不知让多少内侍试药。

　　“陛下知道咱不会老，会不会炼成丹药吃了？”

　　越想越会这样，云毅尊崇皇帝，却也不愿让人焚烧蒸煮，按捺心中恐惧，思索如何遮掩不会老这件事。

　　“最好的办法是毅容，表面看起来苍老！”

　　“其次是少与人接触，至少接下来半年早出晚归，避免让人发现端倪！”

　　“再其次，去人少的地界当值，接触久了也会露出破绽！”

　　“只是……哪里去寻毅容术？”

　　云毅陷入沉思，直至耳边传来声响，转头看是小圆子，对方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想什么呢，叫几声不答应，吃饱了没有？”

　　“好了好了。”

　　云毅哪还有心思吃饭，不解决变老的问题，早晚会让人抓去炼丹。

　　去甲七练功房路上，云毅斟酌好语句，低声询问。

　　“圆子哥，您知道毅容术吗？”

　　小圆子眉头一挑：“怎么，想要遮掩面容，假装努力练功？”

　　云毅哭丧着脸说：“家里遭了旱灾，爹娘兄妹都饿死了，哪还有什么家人，咱就想活的长些，还能给爹娘祈祈福！”

　　小正子幽幽说道：“这般模样，还不如戏子演的真。”

　　“生死间有大恐怖，想活得久不需要理由！”

　　小圆子说道：“宫里有许多内侍，不愿修炼昙花宝典，自是有扮老的手段，不过需要花银子买药膏。”

　　云毅心底暗喜，面上哭丧着脸，他里里外外都没一文钱。

　　小圆子看向小正子，询问他的意思。

　　小正子微微颔首：“银子，咱可以借给你，将来以例银偿还，还得替咱办事。”

　　“多谢正子哥。”

　　云毅连连躬身答应，先将面容变得苍老，免得让人抓去炼丹，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小正子从袖口取出银票，五十两面额。

　　“得空去都知监朱公公那，直接说买毅容药膏，十两银子一副，五副足够用半年了。”

　　“多谢正子哥指点。”

　　云毅躬身接过银票，眼前的坎儿算是过去了。

　　至于答应替小正子做事，听起来似是低人一等，也不觉得丢人。

　　云毅有自知之明，本就是个穷苦泥腿子，往年差役去村中收粮，没少磕头哀求，只为了能多留一把粮食。

　　活着，比什么都好！

　　小圆子说道：“小毅子放心，也不是做什么危险事，值守时听到的看到的记下即可。”

　　“嗯嗯。”

　　云毅连连点头，听话的同时，私下里也有小心思。

　　咱只要活得够久，将宫中有恩的有仇的都熬死，那不就无债一身轻了么？

　　农民式狡黠！

　　继续跟在后面走路，不过三人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云毅感觉自己融入了圈子，小正子、小圆子说话也不似先前清冷。

　　下午练功结束，云毅去了都知监。

　　朱公公是个很老的太监，肥硕身躯挤进椅子中，也不知是不是真容。

　　云毅提了小正子，朱公公没有为难，卖了五包灰白色药膏。

　　涂抹在脸上，肤色苍白灰暗，化入水中洗发，黑发变成青灰，年纪一下子变得老了许多。

　　对着镜子打量，只要不是熟人，分辨不出具体年岁。

　　“暂时安全了！”

　　云毅稍稍放心，早出晚归勤奋练功。

　　毅容术并非没有破绽，哪天暴露了秘密，倚仗强大的功力或许能杀出皇宫。

　　平日里与小正子、小圆子说话，请教如何在宫中活得久，将所得经验记在书册中，早中晚念诵三遍。

　　“少听少看，不说不做，遇人多弯腰！”

　　“月例银子交给管事一半，切记不可直接给大公公！”

　　“贵人说话多磕头，真气凝聚额头，渗出血。”

　　“装儿子，找干爹……”

　　云毅记了几十条，来回背诵，保证任何时候的铭记于心。

　　春去秋来。

　　半年时间转眼过去。

　　一批内侍来到值殿监，云毅混在其中，不前不后。

　　逐个数过，去年课堂四十三名同窗，现在只剩下三十七名，还未分配职务就死了六个。

　　“不知是让人害死，还是练功炼死！”

　　云毅躬身低头，缩在人群当中不起眼，观察前面内侍测试真气。

　　值殿监正中戳着精钢柱子，内侍凝聚真气拍在上面，按照留下的掌印判断优劣，再由提督徐公公分配职务。

　　彭！彭！彭……

　　一道道掌声在值殿监响起，或深或浅，都留下了掌印。

　　其中最深的有二三分，浅的也有一分，打在常人身上定能拍死，这还只练功一年而已。

　　修炼十年昙花宝典，要么天下无敌，要么寿尽坐化。

　　轮到云毅测试时候，只用了一成真气，在精钢柱子上留下一分半的掌印。

　　“不错。”

　　徐公公微微颔首，上下打量云毅，不似前面内侍直接分配职务，抻着公鸭嗓说道：“御花园绛雪轩缺个值守，你去吧。”

　　“多谢徐公公。”

　　云毅心生疑惑，下跪速度却很快，冬冬冬磕头声如擂鼓。

　　“桀桀桀……”

　　徐公公发出刺耳怪笑：“难怪能入温公公的眼界，果然是个知礼儿的，咱家还缺个干儿子，你可愿意？”

　　云毅只犹豫一瞬，想到小喜子死前神情，然后果然开口：“干爹！”

　　“诶。”

　　徐公公答应一声，说道：“先下去吧，晚间儿来寻干爹，有好差事给你安排。”

　　“多谢干爹。”

　　云毅又磕了几个头，不在意其他内侍羡慕嫉妒的目光，躬着身子离开值殿监。

　　后面测试掌力的内侍，也学着云毅磕头，可惜无一能入徐公公眼界，盖因他们没温公公提携。

　　温公公何许人，书房先生是也！

　　云毅从值殿监出来，站在围栏前许久，不断深呼吸平复心绪。

　　既有徐公公打量时的压力，也有分配御花园、认干爹的兴奋，有了徐公公做靠山，在宫中也就不怕内侍欺负。

　　值殿监内侍负责值守护卫，第一等的地界是勤政殿、养心殿，两处宫殿时常伴随陛下左右，极容毅得到提拔。

　　其次就是乾清宫、得宠妃子宫殿、御花园等地界，陛下时不时会露面。

　　其他宫殿一年见不得陛下几次，属于第三等地界，至于最下等的就是巡逻宫墙，几乎一辈子都见不到陛下。

　　云毅正准备离开，去书房给温公公磕头，身后传来亲切声音。

　　“毅哥儿，咱们可许久未见了！”

　　说话的人是云毅同窗小康子，刚刚掌力测试中，能排进前五，分配去了景阳宫。

　　景阳宫曾是太上皇的居所，然而太上皇早已殡天，景阳宫中空无一人，陛下也不会闲的去思念过往。

　　传闻陛下与太上皇关系恶劣，几乎到了刀兵相见境地，终究是当今更胜一筹。

　　云毅问道：“小康子有什么事？”

　　小康子从袖口摸出张银票，声音中带有讨好：“没别的意思，将来毅哥儿发达了，可莫要忘了咱这同窗。”

　　云毅瞥了眼面额，一百两！

　　爹娘辛苦了半辈子，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也才攒了五贯钱，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伸手就能拿到一百贯！

　　忍不住伸手去接，手到半空又缩了回来。

　　云毅蓦然想起小正子的告戒，宫里的钱有的是，该拿的，不该拿的，能拿的，不能拿的，自己分清楚。

　　拿错了，就是个死！

　　“小康子，咱们别这么客气。”

　　云毅尴尬的缩回手，假做热情的说道：“以后有了机会，咱定向干爹引荐你，调个好地界当差！”

　　画饼技能，无师自通！

　　不管地里能产多少粮食，先将牛皮吹出去，秋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多谢毅公公。”

　　小康子躬着身子点头，看起来颇为滑稽，却让云毅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势的快感。

　　公公二字，可不是寻常内侍称呼，必须有了正职、品级才行。

　　这还只是徐公公的干儿子，将来做了徐公公位置，该有多么威风？

　　云毅已经开始想象升任提督，将来收几十个干儿子，威风凛凛，以前欺负自己的粮差，一个个都打入天牢。

　　到底是从小贫苦，也未有多少见识，读书仅限于认字。

　　小心谨慎的半年，一朝得势，得人吹捧，就有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来到书房。

　　云毅站在门口静等，认字的内侍离开后，推门进去直接跪下磕头。

　　“拜谢先生提携！”

　　“桀桀桀！”

　　温公公眼仁转动，说话声阴阳变幻：“今儿这头磕的，可不似先前用心，不过也是，这宫里边哪个能有真心？”

　　云毅神情惶恐，他不明白话的意思，却能听出温公公不高兴。

　　温公公能让徐公公收干儿子，也能一句话收回去，将云毅从天上打落地下，失去刚刚获得不久的权势。

　　温公公挥挥手：“滚吧滚吧。”

　　云毅哪还敢说话，连滚带爬的离开，以后遇见温公公都得绕着走。

　　晚上。

　　小正子、小圆子回来，得知云毅去御花园值守，又认了徐公公做干爹，纷纷表示恭喜。

　　“那五十两不用还了。”

　　小正子说道：“毅哥儿值守时，切记得陛下说话做事，回来后告诉我。”

　　云毅点头答应：“咱记得了。”

　　陛下不是天天去御花园，去了也不一定去绛雪轩，实则能看到听到的事并不多。当真听到什么机密，隐瞒下来，假装没听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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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云毅换上崭新衣裳，挂着腰牌去了御花园。

　　一连经过六轮核验，方才放云毅进去，按照值守内侍指引来到绛雪轩。

　　值守内侍听闻云毅是徐公公干儿子，个个神色恭敬，还告诉了值守诀窍，如何偷懒摸鱼，如何防止瞌睡等等。

　　绛雪轩。

　　位于御花园东南角，一座后倚城墙的宫殿。

　　座东面西，面阔五间。

　　所谓绛雪并非是真雪，而是殿前几株百年海棠，花瓣落时如红雪飘飞。

　　绛雪轩共十八名内侍司值守，大门口四位，五间房门左右十位，以及碑刻、石亭等四位。

　　云毅站在石亭旁，景色开阔，左右无人，倒也颇为闲适。

　　一连当值十天。

　　御花园中只有内侍，云毅下午去站岗，日落回房间，上午去练功房修行昙花宝典。

　　直至第十一天。

　　云毅站在亭子下，正思索真气运转诀窍，忽然听到一声公鸭嗓。

　　“陛下驾到！”

　　所有内侍闻声下跪，低头静等陛下经过。

　　时值五月。

　　海棠花开的正盛，团团簇簇，如云如雪。

　　四个老太监前面开路，陛下龙行虎步，后面十数个内侍或执掌扇，或举旗牌，或端着各式用具。

　　陛下路过之后，云毅看其他内侍起身，也跟着站起来。

　　心中不禁暗自可惜，只见到了个宽阔背影，未能得见陛下真容。

　　小时候常听爹讲述，陛下就像是庙里的神仙，见到真人就是神仙下凡，说上一句话就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云毅曾问，为什么陛下不管管贪官污吏？

　　爹告诉他，陛下要管的地界太多，慢慢忍着等着，总能轮到管咱们！

　　片刻后。

　　陛下登上二楼，欣赏海棠雪景，兴许是想到开心事，发出爽朗的笑声。

　　云毅躬着身子站在石亭旁，眼角向着二楼瞥去，入宫两年有余，终于见着了陛下真容。

　　须发洁白，面容清癯。

　　头戴金灿灿翼善冠，身穿明晃晃九龙袍，眼窝深邃，顾盼之间有种莫名威仪。

　　弘武帝。

　　如今是弘武三十二年。

　　弘武帝在御花园待了一个时辰，多数时候在绛雪轩赏花，可惜叙话声太小，云毅只断断续续听了写内容。

　　北疆，异族，盟约等等……

　　回到住处。

　　云毅还未与小正子说话，就有徐公公的干儿子过来，询问今日所见所听。

　　“云哥，陛下在绛雪轩……”

　　小云子仔细记下，从袖口取出银票：“干爹说你做的不错，这银票好生收着，可以差人带回万年县老家。”

　　云毅微微一怔，对着值殿监方向躬身：“拜谢干爹。”

　　接过银票后，不等小云子离开，又塞了回去。

　　“云哥常伴干爹左右，还请美言几句，这是咱的一点儿心意！”

　　“好说好说。”

　　小云子满意点头，熟练的将银票收起，脚步轻盈如鬼魅，转瞬消失不见。

　　云毅面露心痛之色，回到屋中，询问道。

　　“正哥儿，好不容毅得来的赏银，为何传音让咱还回去？”

　　小正子说道：“小云子这人，性子阴翳气量狭小，你若不给好处，回头就在徐公公那说你坏话！”

　　云毅恍然，躬身道：“多谢正哥，今儿陛下……”

　　“刚刚已经听到了。”

　　小正子说道：“咱传你一门听息法，真气运转双耳穴道，可助长听力，日后就能听清陛下说什么了。”

　　云毅仔细将功法记下，尝试在耳边运转真气，忽然觉得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声音。

　　有窃窃私语，有呼噜磨牙，有咯吱床响，有风吹树叶，有鸟叫虫鸣……

　　嘈嘈杂杂钻入耳中，吵的心胸发闷头晕目眩。

　　连忙将真气从耳边撤下，声音顿时消失，云毅缓缓恢复过来。

　　“第一次施展听息法，群声入耳多有不适，勤加练习就好。”

　　小圆子说道：“毅哥儿真气浅薄，只能听三四丈，将来真气浑厚，可听十余丈远！”

　　宫中多墙壁多草木，声音难以传出多远，听息法能听到三丈外墙后说话，已经非同寻常。

　　云毅没有出声反驳，刚刚他听到了小康子说话，丁九舍距离自己的丙三舍至少有二十丈，足见真气之浑厚。

　　“正哥儿，圆哥儿，听息法不似寻常武道，你们从哪里学来？”

　　“大庆藏经阁！”

　　小正子说道：“内侍值守满三年，可去藏经阁选一门功法，其中武道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听息法便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