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人尽皆知
行至坤宁宫。
后宫之首,皇宫三大殿之一。
云毅随玲珑进入殿中,刚进门就闻到了奇异香气,隐隐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味道。
后殿。
皇后端坐凤椅之上,看着一路滑跪过来的云毅,笑着说道。
“平身吧,来人给易公公赐座。”
“多谢皇后娘娘恩赐。”
云毅说道:“贵人面前不敢称公公,陛下常唤咱家小易子,娘娘若是不嫌弃,这么叫也能显得亲近。”
皇后眼中闪过冷意,区区内宦奴仆,也敢纠缠于称呼。
特意提起陛下,显然是故意示威。
“不愧是阵斩剑神,威震江湖的东厂督公,当真让本宫开了眼界。”
“卑下不敢。”
云毅从锦墩上站起来,躬身说道:“咱家就是陛下的奴仆,说什么做什么叫什么名字,都得听陛下的意思。”
皇后气息骤然爆发,炽热杀意笼罩整个宫殿,恍如升起一轮烈日。
果然是三阳教!
云毅躬着的身子陡然站直,苍老浑浊双目与皇后直视,没有任何退缩。
“好好好!”
皇后见此情形,哪还不知云毅支持正统帝,冷声道:“督公莫要忘了,当年崔贵人小产,陛下死了儿子,此事将来定有人偿还。”
“多谢娘娘提醒。”
云毅瞥了眼玲珑,笑着说道:“咱家早就寻到了真凶,只等合适时机,便交由陛下处置!”
权势、武道尽皆无用,皇后下逐客令。
“督公好自为之,本宫乏了,退下吧!”
“卑下告退。”
云毅微微躬身,径自离去。
原本听老鹿叙说宿命、因果,最终陛下会兔死狗烹,又听闻正统帝欲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亘古未有之改革,心中有些偏向皇后。
然而进入坤宁宫,分辨出异香味道来源,云毅又倒向了正统帝。
花椒香味!
“老鹿说的花椒,指的就是皇后,他在提醒咱家,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皇后有意引导,目的就是让咱家跟着宫变、造反!”
云毅念及至此,脚下步履飞快。
冷宫。
推门进去,台阶上没有老鹿身影。
云毅来到睡觉的屋子,嗅到浓郁的血腥味,**躺着一具不成人形的尸骨。
符文诡异,白骨森然。
利刃剥开脏腑,铁钉穿透经脉,双手双脚扭曲折叠,头颅扭转了两遭面部朝下,只能从衣衫勉强分辨出是老鹿。
“老鹿!”
云毅努力挤了挤眼睛,流出两滴眼泪。
相较于其他时候,这眼泪中含有些许真诚,更多的是终于放心了。
老鹿听到的秘密太多,死在别人手中,总好过云毅亲自动手。
云毅将老鹿头颅扭正,见到脸上双目刺瞎鼻梁削平,小心将钉在身上的铁钉拔下,寻来衣衫套在身上,勉强恢复了人形。
“咱家定会为你报仇!”
这般酷刑,监察司地牢也极少见。
且每处伤口都有讲究,或经脉交汇,或脏腑间隙,保证所有刑罚结束之前不会死亡,施刑者定然是武道高人。
“三阳教、白莲教,咱家花几百年时间,也要将你连根拔起!”
云毅眼中闪过冷厉,老鹿是他最后一分人情,自此之后就只剩下冰冷的利益。
唤来值守内侍。
“去告诉小印子,寻十八个模样端正的内侍,咱家答应过老鹿,待他死后定要风光办一场!”
云毅话说到这,忽然感觉背后阴凉。
倏然回头看去,身后空****没有任何人,这世上或有绝顶轻功行迹无踪,然而没人能在云毅眼前凭空消失。
云毅运转真气,如汹涌波涛四散而去,粗暴横扫地下数丈,确定没有地洞密室。
“莫不是一阵风?”
片刻后。
小印子带着挑好的十八子,特意换上了麻衣丧服,领头的还举着丈二长幡。
这在宫里边已经是极高规格,毕竟只是死了个奴仆,寻常时候都是装麻袋埋去恩济寺,连个墓碑都没有。
“干爹,咱家寻不到棺材,只能出去再买了。”
“现在宫里边不太平,莫要将动静闹大了,待出了宫再入殓。”
云毅命令道:“待到了恩济寺,你们哭声要大要惨,与死了亲爹娘一般,老鹿是咱家的亲朋,可不能无声无息的没了!”
“遵命。”
诸内侍齐声答应,小心将尸骸放在担架上。
出了皇宫,装入早就准备好的棺材,一路向恩济寺走去。
前有东厂番子开路,后有宫中内侍哭哭啼啼,遇到的百姓议论纷纷,猜测宫中死了什么大人物,竟然这般排场。
京城南面十余里外,恩济寺坐落于此。
寺中僧人不收香火,不做法事,只接宫中内侍养老、殡葬等事宜。
方丈玄妙大师在寺门外恭候,听闻东厂督公亲自送葬,当即唤来所有熟读佛经的僧人,可不能让滥竽充数的家伙,让督公心生不快。
眼见送葬队伍临近,寺中响起三声钟鸣。
“阿弥陀佛!”
玄妙高宣佛号,躬身道:“贫僧久仰督公名号,今日得见,当真不凡。”
云毅感应玄妙真气,与故人似有些渊源,问道:“大师与烂陀寺的慧明禅师是何关系?”
玄妙回答道:“那是贫僧师叔祖。”
云毅说道:“慧明禅师与咱家辩法,言称咱家与佛有缘,便以师兄弟互称。”
“拜见周师叔祖!”
玄妙噗通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其身后僧人见此情形,先是面面相觑,又瞥了眼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连忙跟着跪下高呼周师公!
“不错不错,咱家马踏江湖时,也是佛门最为懂事。”
云毅微微颔首,当先进入恩济寺。
寺中僧人连忙起身,按照规矩流程引导殡葬队伍,将老鹿尸骸葬入墓中,特意寻了个正中位置,又精心搭建了七层浮屠。
碑文之类,自有精通文笔的内侍书写,狠狠的吹嘘了老鹿生前功绩。
玄妙亲自写了姓名牌位,供奉在大雄宝殿,时时有僧人诵经祈福,日日少不了香火供奉。
老鹿刚刚入葬,名为小崔子的内侍,忽然扑在七层浮屠上嚎啕大哭。
“爹啊!儿舍不得你走啊……”
“咱家的亲爹诶!”
其声凄厉,其情悲恸,让旁的假意哭喊的内侍,怀疑死的就是小崔子的亲生父母,
小崔子冬冬冬磕头,鲜血将浮屠塔染成了赤红。
云毅眼中闪过异色,只听过认活人做父,第一次见拜死人当爹,这般懂得抓住机会又舍得下面皮的内侍,宫中也不多见。
“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当差?”
小印子回答道:“值殿监的小崔子,方才入宫两年多,分在御花园当值。”
“御花园?与咱家颇有缘分!”
云毅说道:“自今儿起,他就是老鹿的亲儿子,改名小鹿子,调去养心殿当值,咱家可不能亏待了故人之后。”
小印子问道:“干爹,养心殿当下没缺儿,将谁换出来?”
正统帝多在养心殿办公,召见心腹大臣议事,长此以往成了宫中核心重地,内侍无不想在此当差,以求能入陛下的眼界。
养心殿当差的内侍,个个都有背景关系,单凭武道天赋决然进不去。
“不用换,咱家听说小平子得了恶疾,时日无多,待他死了自然就有缺儿了!”
云毅声音平静无波,或许是杀人杀多了,说起来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儿子明白。”
小印子躬身领命,干爹说小平子得了恶疾,那就一定得死。
葬礼结束后。
云毅屏退左右,独自站在老鹿墓前。
“咱家总听你吹嘘,与谁谁有恩,救了哪个性命,结果死了也不见谁来送葬,宫里边讨生活的人,今儿生明儿死,又哪有恩德之说……”
人死如灯灭,往日的恩怨都烟消云散。
云毅恍然间见到,曾经在冷宫与老鹿彻夜畅谈,或评判古人,或纵论国朝。
老鹿每每有独特见解,云毅都记在心底,化作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此后说话行事都潜移默化受此影响,称得上谆谆教导。
“从此以后,咱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叹息一声,正待转身离去,云毅耳边忽然响起苍老声音。
“易公公,咱们又见面了。”
浮屠塔旁倏然出现道身影,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因为说话声而显露出来。
云毅拱手道:“晚辈见过魏公公。”
“当不得前辈,易公公阵斩剑神,咱家也未必能做到,日后便以同辈论。”
魏公公说道:“咱家今日来,一是祭奠鹿公公,二是传达陛下口谕!”
来了!
云毅在坤宁宫与皇后正面交锋,目的就是将立场传达给正统帝,果然宫中没有新鲜事,魏公公转眼就来传旨了。
魏公公说道:“陛下有令,易公公镇守宫闱,严防死守,切不可出现大乱子。”
“奴婢接旨。”
云毅眼珠一转,说道:“咱家是否将宫中值守名录,交由陛下过目,如若哪里有疏漏,还能早些填补。”
“陛下近日龙体有恙,不便见人。”
魏公公说完,在老鹿坟前烧了叠纸钱,身形纵跃消失不见。
云毅望着皇宫方向,目光变幻。
“咱家终究是半路出家的和尚,算不得陛下真正心腹,既如此,仍让咱家布防皇宫,就不怕与皇后联手?”
“这世上有谁能拒绝权倾朝野,说不准咱家就铤而走险!”
“这般简单的道理,陛下当然能想到,所以他有绝对把握,咱家纵使反了也能剿灭……”
云毅反复琢磨,什么是陛下必胜的手段。
坤宁宫见到皇后,往日澹然、高贵的女子,如同疯妇一般用武力威胁自己。
云毅就知道,皇后要输了,当下不过是垂死挣扎。
思来想去都觉得不稳妥,皇宫巴掌大的地界,又亭台楼阁无数,先天宗师的强横能展现的淋漓尽致。
正统帝绝不可能将自身安危,交给海公公、魏公公执掌,甚至不会允许自己有一丝危险。
云毅猜不透陛下想法,便推己及人,将自己放在龙椅上推测。
“咱家若是皇帝,发现宫变在即,定然逃之夭夭,待造反的都死光了再回来……逃之夭夭?难怪魏公公会出宫传旨!”
……
回到值殿监。
云毅想着召来司礼监的内侍,询问陛下近日状况,很快又放下了这个想法。
纵使叫人来也问不出个真假,圆公公将司礼监经营成了铁桶,强行逼问,又会打草惊蛇坏了陛下谋划。
升任内侍司总提督后,云毅并没有清洗、收编其余九监,主要管辖范围仍然是原本三监,免得权力太大让陛下忌惮。
正在这时。
门外传来小忠子声音:“干爹,咱查到那私通外人的家伙了。”
云毅使了个眼色,小印子等人躬身退下。
“带进来。”
“拜见干爹”
小忠子滑跪到云毅跟前,冬冬冬磕头,指着身后白发老者说道。
“这厮姓吴名宁,宫中御马监的内侍,暗地里与平西王有牵连。干爹回京那日,就是他通风报信,才有了后面世子拦路!”
吴宁闻言并不惊恐,上前叩拜道:“卑下拜见督公。”
云毅诧异道:“你不怕咱家?”
东厂督公四个字,在大庆朝能止小孩夜啼,老百姓吓唬不听话的孩子,经常会说将你送去东厂让督公吃了!
“咱家当然怕督公,然而王爷有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吴宁说道:“今日也是得了王爷指示,主动暴露身份传信,否则以忠公公的手段,再三五个月也难查到咱家头上。”
小忠子面色发青,却也没有反驳。
吴宁身份低微不起眼,平日里说话办事谨慎小心,又是宫里十年以上的老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平西王的探子。
十年前,平西王还只是地方总兵,连京城都未来过几回。
云毅问道:“王爷让你传什么信?”
吴宁瞥了眼小忠子:“事关重大,只能与督公单独说。”
小忠子无奈退下,眼底闪过狠辣怨毒,竟敢在干爹面前一而再的给咱穿小鞋。
今儿吴宁不死,来日定教他九族尽诛!
“启禀督公。”
吴宁低声说道:“王爷让咱家告诉您,陛下不在宫中,京营已交由冯家执掌,问督公该如何做?”
云毅暗道果然如此,正统帝根本不与皇后玩什么刺激,而是大军压境横扫宫中鬼蜮,堂堂正正的涤**乾坤。
话本中那些皇帝以身犯险,引出反贼之类,显然不可能存在。
毕竟君子不利于危墙!
陛下坐拥千军万马不用,反而与反贼近身搏命,只能说是故事需要。
云毅心思电转,瞬间锁定了几个必须铲除的人,其中有两个人排在前列,司礼监圆公公,都知监余公公。
陛下出宫这么大事,竟然将咱家瞒过了!
“什么如何做?”
云毅明知故问,对着京营方向拱手:“咱家得陛下旨意,镇守宫中,防范宵小作乱!”
吴宁再次暗示道:“这是个大好机会,所有罪责都能推到皇后身上。”
“大胆!”
云毅厉声呵斥道:“你这厮动不动宫中规矩,竟敢以下犯上妄议宫闱,看来咱家要整治一番内侍司了。”
当下确实是个好机会。
冯家执掌京营,云毅执掌内侍司,假借皇后作乱让陛下驾崩。再假传遗诏,推幼年皇子上位,冯家和云毅的困境都能解开,权势还能更进一步。
这确实是个极大的**,少有人能忍下,云毅却不敢也不能答应。
平西王执掌京营,又有征西军将领支持,将来得了权势,下个目标就是铲除云毅。
再者,谁知道吴宁是谁的人?
云毅谁也不相信,所以说话行事都滴水不漏,开口必称皇恩浩**,哪天真正打算行事,更是谁也不会告诉。
“咱家看在王爷的份上,饶你性命,然而坏了规矩,也要赶出宫去。”
“拜谢督公。”
吴宁连翻暗示得不到回应,只得无奈离去,王爷没有内侍司支持,除非真的举旗造反篡位,否则很难做到挟天子摄政。
当下并非乱世,容不得军头肆意妄为。
云毅望着吴宁离去的背影,神色变幻,手指笃笃笃敲桌子。
“要不要向陛下举报平西王意图谋反,将这个潜在大敌掀翻了,这样一来,京中能与咱家抗衡的人又少了一家!”
“不行!这样做会造成失衡……”
“朝中无人与文官平衡,朝外难以遏制镇北王,动辄国朝不稳,天下大乱!”
云毅并不在乎天下乱不乱,然而内侍司的权力源于皇权,乱世到来谁在乎没卵子的太监,唯兵强马壮者为王。
兵凶战危,哪有如今安稳。
“难怪陛下器重平西王,当真是一人身系国朝安危,也难怪平西王想造反。”
“你比陛下都重要,离死还远么?”
京营。
车辚辚,马萧萧,喊杀声阵阵。
中军大帐。
平西王眉头紧皱,看着桌上大庆地图,上面有黑红二色标记。
红色为与冯家有旧的将军、总兵,连黑色数量的三成都不到,更何况有旧不代表会听从平西王命令。
大庆连续两代皇帝灭国开疆,国运昌盛,民心所向,无人能取赵家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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