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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回至家中,曹印将喜讯告知荆家兄弟,四荆亦喜。师徒五人挑灯夜聚,促膝长谈,怡悦地商议着行法大计,只等皇命出宫,即可大展经纶了。
曹印料想此番必能成功,欣喜之余,忽又念及老母,遂派两个旗慰星夜兼程赶往黄梅县迎母进京。曹印暗暗发誓,这一次一定要让老母在京城里安度晚年,再也不让她老人家受苦受难了。
皇上重用曹印行法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廷上下,京城内外议论纷纷,有赞赏期盼者,有焦虑惶恐者,特别是听说曹印要赋予百姓相机违律之权,百姓欢腾,朝廷哗然。一帮子文臣武将联名上奏反对,又有一批清正廉洁之臣,远见卓识之士,深知大明天下犹若重病之人需用猛药医治,也上书直谏,支持曹印。
朝堂之上,群臣争辩。田野之间,黔首论法。京师内外,一时纷纷扰扰。
崇祯帝一心图强,兢兢业业,却又狐疑不定,不信外臣。今见朝臣众说纷纭,一时拿不定主意,遂两次召群臣商议行法之事,群臣多数反对,搞得崇祯帝举棋不定。后来,边关告急,满清东虏威逼日紧,中原危殆,八方流寇杀伐蹙迫,可怜一个临深履薄的崇祯皇帝,被内忧外患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崇祯帝整日忙于处理各地呈来的军事奏章,不得不将对曹印的承诺暂时弃之不顾。
曹印一等就是一个多月,风闻不少大臣反对自己行法,内心里不禁焦虑起来。这日晚饭过后,曹印苦闷,邀来荆悝下棋,师徒二人刚博弈完一局,荆斯来报:“户部尚书吴大人来见。”曹印忙道:“有请。”遂带荆悝、荆斯迎接吴履。相互见礼、落座后,曹印道:“大人来访,必有指教。”吴履道:“关于由你行法一事,外间颇有传言,曹大人想必都听到了吧?”曹印道:“是,反对者不在少数。”吴履道:“最近军情紧急,皇上无暇顾及这事,又加反对者颇多,故一直未下最后决心。今日本官面见皇上,力陈行法之利,皇上勉强同意本月二十二日朝议此事。你虽恢复了官职,却品级不高,依例不能上朝,但皇上特许你参与,要满朝大臣评议你的主张。”曹印又惊又喜,起身施礼:“多谢吴大人。”
吴履摆摆手,示意不必言谢,又正色告诫道:“曹大人,这次公开朝议,例外许你这六品官参加,应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万一不能说服皇上……”
曹印神色凝重地道:“是呀,这次若不能说服群臣,行法之事又要落空了,大人可有良策?”
吴履道:“其实,这一个多月来,关于要不要启用你来京行法一事,皇上也举行过两次朝议,首次朝议,反对者众多,有礼部尚书李大人、兵部尚书杨大人、兵部侍郎闫大人、刑部侍郎许大人、御史毛羽健、兵部给事中洪大人、工部给事中郞大人、宗人府宗正秦王以及不少太监内臣。反对者虽多,但支持者也不少,大体相当,皇上犹豫不决。可是后来的第二次朝议,支持者骤减,反对者却大幅度增多,就连各省巡抚、巡按、诸王、公、候纷纷表文反对,甚至地方县令也呈文非议新律,曹大人,本官猜度,这次朝议,你这个小小六品官在金銮宝殿里怕是要舌战群儒了,唉!形势不妙呀。”
曹印神情严肃,略带怒容,轻拍桌子道:“此等都是误国误民之辈,鼠目寸光,蒙蔽圣聪。”
吴履笑着摇头道:“曹大人差矣,这些人误国误民不假,但并非鼠目寸光。”
曹印道:“尚书大人何出此言?”
吴履笑道:“他们反对你,口口声声说你那一套做法有违祖制,其实未必都是心里话。”
曹印一惊,拱手道:“大人赐教。”
吴履道:“利益,你那一套触及不少人的利益,他们在皇上面前又不便说明,只好以有违祖制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反对了。”
曹印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满朝之中,只有尚书大人是我曹印知音,尚书大人务必帮我。”
吴履叹气道:“此番议政,乃是与满朝文武为敌,若不成功,日后在朝堂之上如何立足?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此事不可为,大人莫不如……”吴履似乎不忍将话说明,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曹印大惊道:“尚书大人也要弃我而去?”
吴履摇头叹息:“此也非我所愿!”
曹印默然,虽脸无表情,内心里却极为哀痛,想不到一向支持自己的吴大人也顶不住压力,选择了随波逐流。
吴履不时偷觑曹印观其颜色,良久才道:“曹大人定然以为我吴履亦是游戏官场的小人了,唉,吴履上有老下有小,惭愧!”
曹印缓缓道:“尚书大人切莫自责,曹印理解大人难处。不过,曹印志在天下公义,若不能上替天子分忧,下为百姓谋福,即便锦衣玉食立身于朝堂,亦如行尸走肉,曹印所不取也。”
吴履满脸羞愧,起身施礼道:“吴履告辞。”
曹印也起身施礼道:“大人慢走。”
吴履走到大堂门口后立住不动,回身笑道:“曹大人果然赤胆忠心,我有一计,不知曹大人愿采纳否?”
曹印正心灰意冷,忽闻吴履之言,喜道:“请大人示下。”
吴履回到原位坐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用食指轻巧桌子,一字一句地道:“擒贼先擒王。”
曹印不解,脸带疑惑之情,问道:“何为擒贼先擒王?”
吴履道:“反对律令革新的人,为首者是谁?”
曹印道:“当然是兵部尚书杨嗣昌了。”
吴履道:“非也,杨嗣昌乃一介武夫,他虽然反对,不足患尔,况且他最近剿贼屡屡失利,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闲暇顾及此事?真正领头者乃礼部尚书李邦华,此人能言善辩,颇擅蛊惑人心,只要能让此人闭嘴,或许能有胜算。”
曹印道:“如何让他闭嘴?”
吴履道:“李邦华常州人氏,其侄儿李瑞是常州大户,有良田三千三百亩,然实际报税的仅八百五十亩,常州知州汪权畏惧李邦华权势,对李瑞隐藏良田偷税漏税之事佯装不知,却加重收取其他地主和佃农租税,闹得常州民怨甚大。只要到常州找几个百姓,让他们来京城告状,曹大人收住此状,待朝议时,将状子提交给皇上,指责李邦华反对律令革新意图包庇其侄,定能让他哑口无言。”
荆鞅、荆非从门外进来,恰好听了这话,拍掌叫好:“好计策。”
曹印听了却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为官者当光明正大,遵守法度,越级上诉乃是重罪,我们身为父母官,岂能怂恿百姓越级叩阍?”
吴履急得直跺脚,劝道:“曹大人,为官自当光明正大,可亦要有许些权谋。实不相瞒,本官自首次朝议新法后,就暗中派人调查那些反对新法的大臣,现已掌握数人把柄,本官此举不为一己之私,全是为你,为大明江山。方才奉劝曹大人知难而退,乃是试探曹大人心志而已。”
荆非劝道:“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吴大人之计可行。”
曹印依旧摇头摆手道:“曹印胸怀坦**,岂能学心机小人为此龌蹉之举,不可,不可。”
吴履怒道:“曹大人,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反诬我为小人,也罢,算我没说,告辞。”说完站起来拂袖而去。
曹印忙辩解道:“误会……”虽欲解释,可吴履走却匆匆走了,曹印沮丧至极,良久才道:“我所为乃正义之举,何须行使小人手段?天子聪慧,知我心意,定能准我所奏。”
2
四月二十二日破晓时分,北京紫禁城午门外,文武百官各佩牙牌依职官大小排列,鼓响三通,宫廷旗校摆列五彩仪仗,钟鸣过后,文武官员依此从午门左、右掖门步入,过金水桥立于皇极门外。忽闻乐起,锦衣卫张五伞盖、四团扇,崇祯帝头戴紫金冠,身穿莽龙袍,步入金台宝座坐定。继而鸣鞭,鸿胪寺官唱道:“入班……”左右文武百官步入大殿,跪拜行礼,山呼万岁。而后,鸿胪寺官朝御座宣念谢恩、见辞官员名册,又唱“奏事……”
按照前一日鸿胪寺官和通政司官的安排,曹印待各王公大臣奏事完毕后,持通天笏出列奏道:“荆门推官曹印恭请吾皇再议行法事宜。”
崇祯帝道:“准。”
曹印道:“自古以来,三皇治国以仁,五帝临朝以礼,秦、汉以降,历代君王,法治天下。法者,信也,行于朝堂,天子可取信于百官,行于乡野,官府可取信于百姓。我太祖律法虽历经久远,却多有废弛,百官将律法尘封于木柜,手捧三尺笏板为非作歹,致使盗贼四起,民不聊生,危及我大明万世江山。所以,臣以为,值此天下大乱之时,朝廷当力行法纪,既严守太祖法令,又可适当推陈出新,多铲贪官,广惩豪强,籍以取信于民,惟有如此,方可平息四方烽火,固我大明万年江山。以上呈策,望吾皇准奏。”
曹印话音刚落,一人出列奏道:“启禀皇上,圣贤治世,以仁以德,以礼以例,我太祖皇帝,开创万世基业,制定宏辉律法,历代先皇,依例而行,遵法而治,虽偶有小乱,然江山稳固,传至今日二百七十余年矣。今曹印名为行法,实为变法,一旦擅变祖制,毁我二百年律法,动我大明根基,此取祸之道也。”众人视之,乃御史毛羽健。
曹印辩道:“东有满清鞑虏虎视,西有百万流寇侵扰,我大明社稷危机四伏,何言江山稳固?毛御史此言岂不是自欺欺人?皇上,值此存亡之际,依循旧例,不行法,不变法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呀!”
礼部尚书李邦华出列发难:“满清鞑虏虎视华夏,乃贪婪本性所致,百万流寇侵扰中原,乃连年天灾所起,敢问曹大人,此二者与律法何干?”
刑部侍郎许威冷笑道:“以曹大人之意,当年努尔哈赤侵我中华,皆因大明先祖律法不公。曹大人推行新令,天下公平了,我等即可不费兵卒,让皇太极滚回赫图阿拉城了。”
许威的一番嘲讽,朝堂上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曹印答道:“豺狼贪婪,只食老弱;猎人勇猛,狮虎不欺。天灾可恨,人祸更甚,官民守法,天灾何惧?试问诸公,如果令行禁止,皇令畅通,官员不敢贪而尽职,百姓不受饥而乐业,天下何来的乱民?朝堂公正廉而有序,兵马粮草足而精壮,东虏哪敢西顾?”
曹印反诘完毕,大殿内鸦雀无声,反对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无人应答。
沉默良久,李邦华哼了一声,一脸轻视曹印的表情,朝崇祯帝拜而奏道:“皇上,天启七年至今,浙江霾雨,大水蔓延,阡陌成巨浸。白水、同官、雒南、陇西诸邑,千里冰雹,损伤禾田无数。南阳大风拔树而走,房屋瓦片随风而飞,官署民房一夜之间成断壁残垣,百姓哀嚎于野。畿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大旱。如今两畿、山东、河南、陕西、山西、浙江、三吴、湖广等地大饥荒,树皮尽食,民不聊生,其中刁悍残暴者揭竿而起,遂成贼寇。以此观之,天下大乱乃天灾所致,如何扯到祖宗律法上了?曹印误国,以律当斩。”
李邦华伸出右掌,狠狠地做了一个砍头手势,这一番慷慨陈词,不少臣僚点头称是,纷纷议论道:“曹印谬论,当斩之以谢天下。”
曹印笑道:“曹印这颗头如能换来江山永固,斩了也值得,只可惜李大人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邦华冷笑道:“请曹大人示其二。”
曹印道:“历年天灾不假,然皇上仁慈,每逢天灾之年,必令御史查访灾情,各地巡抚、知州、知县呈文上报,再令户部拨付救灾银两和粮食。然皇恩浩**,却难以恩泽百姓,崇祯三年陕西旱灾,户部承旨拨付白银五十万两,粮食十万石发往救灾,可据陕西降贼招供,当地官府分文不赈,任由饥民饿死,灾民不得已起而为贼,攻克州县,却从官衙仓库中得粮、银数以万计。李大人,以大明律法,贪赃枉法、克扣赈灾粮银者该当何罪?这些罪官至今有谁受到律法制裁?百姓造反,这些地方官僚不思己过,非但不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反而屡屡告急,催促朝廷发兵剿贼。当初如果遵守朝廷律令怎会有今日之祸?”
崇祯皇帝听了,亦深有同感,说道:“曹爱卿一语中的,贪官害民,恶吏误国。”
玉音威严,众不敢犯。
曹印大喜,心想皇上发言了,看你们谁还敢反对。不料沉默一会后,李邦华暗向顺天府丞张顺使了一个眼色,张顺出列道:“皇上所言极是,贪官污吏上负皇恩,下负黎民,的确该死。然据臣所知,已故三边总督杨鹤杨大人承皇恩而抚贼,先后将贼寇神一魁、田近庵、刘道海、白柳溪、独头虎、金翅鹏、过天星、钻天鹞、云交月、金龙等近百贼首招抚,并赐以钱粮,然官军班师回朝之后,这帮贼寇复返。以此可见,虽皇恩昊昊,然贼寇匪性难改,天性好杀,不服教化,中原之乱,非因饥饿无食之故也。”
李邦华见皇上低头沉思,趁机道:“皇上曾言:‘寇亦吾赤子。’然贼寇愚顽,不体天恩。张献忠、罗汝才、贺一龙、小秦王、混世王等数十贼首降而又反,他们劫掠州县,残杀百姓,所谓的杀贪官救百姓,都是贼匪们蛊惑人心的口号而已。臣敢以人头担保,即便所有贪官污吏均被砍头伏法,贼寇们也不会解甲归田,他们只不过是以杀贪官救百姓为借口,实乃要夺我大明江山。”
李邦华语毕,兵部侍郎兼昌平总兵邱浩又道:“张大人、李大人所言极是,皇上,当务之急是朝廷上下团结一心,共同剿灭贼寇,至于行法之事可待贼寇剿除,天下太平了再议。”
左都督石怀大怒道:“大敌当前,搞什么行法推令,岂不是令众臣寒心吗?”
许威更是哭谏道:“大明天下可容一两千贪官污吏,却万万容不得一两个乱臣贼子呀!贪官污吏只图金银,乱臣贼子可是要夺我朗朗乾坤,望皇上三思。”
崇祯帝微微点头,道:“李爱卿和邱爱卿、许爱卿所言不假,贼寇负朕一片爱子之心,窥视神器,居心叵测,大明纵有良法,亦难抚慰此等恶徒。”
曹印正要再辩,崇祯帝道:“众卿不必多言……”
忽然,大殿中连续传来咳嗽之声,声音响亮,百官俱闻。崇祯皇帝正想说“朕意已决”,忽然被这几声咳嗽打断,目视朝堂,却是户部尚书吴履,遂问道:“吴爱卿身体有疾?”
吴履止住咳嗽声,慌忙跪拜于地道:“臣该死,臣昨日通宵不睡,受寒过重,以至于今日朝堂之上咳嗽,影响朝议,臣之罪也。”吴履说完又连续咳嗽几声。
崇祯帝道:“爱卿何故不睡,莫非歌舞欢饮了一宵?”
吴履道:“臣年老,哪有精力歌舞欢饮。”
崇祯帝道:“却是为何?”
吴履道:“臣处理公务。”
崇祯帝道:“有何紧急公务?”
吴履道:“倒也不是什么紧急公务,不过昨日正要散衙时,八个叩阍百姓找到户部府衙,臣接见了八人,闻听其冤,知道他们从江苏、河南、山东等地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臣想他们亦是吾皇子民,不忍驱逐,遂向八人一一解说:‘皇上日夜辛劳,勤理政事,尔等有何冤屈尽管对本官说,本官定将你们的冤情上达天听,果真有冤,皇上必会为你等昭雪。’因此熬了一夜。”
崇祯帝道:“哦?他们八人有什么冤情,为何要千里迢迢来京叩阍?”
吴履左右顾视,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李邦华道:“吴大人,皇上圣明英武,访民有何冤情,你如实说来,今日就可昭雪,何必吞吞吐吐?”
崇祯帝也道:“爱卿但讲无妨,纵有过失,赦你无罪。”
吴履又拜道:“皇上纵然赦臣无罪,臣亦不敢妄言,八人有状词在此,请皇上御览。”吴履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叠状子,值礼太监接过后呈给崇祯帝,帝展开一一阅览,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继而由阴转怒,最后两眼冒火,将一叠状子往御前一扔,怒道:“怪不得你们反对曹印行法,原来个个心怀私心,真正的贼寇不在辽东,不在三边,就在这朝堂之上。”
帝说完后拂袖而去,众臣皆惊,见皇帝走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捡起状子一看,但见第一份状子写道:
告状人李武:告常州知州汪权人命事。小人家田五亩,知州强征十亩之税。邻里大户李瑞良田三千三百亩,报官八百五十,偷赋露税,恶官佯装不知,盖因李瑞叔乃当朝礼部尚书李邦华也。李瑞有田不税,贫民少田反而赋多,天道公理何在?家父李勇与众邻至州府上告申辩,恶官不听,反诬家父聚众滋事,殴打致死。嗟乎!只准官属犯令,不准百姓违法,天子律令独为百姓定乎?恶官谀上,菅人命,天子律令能容之乎?泣血叩天,哀哀上告。
第二份写道:
告状人许林:告刑部侍郎许威滥用职权事。小人家住河间府兴村,恶霸许旺仗势欺人,强占小人果树三株,小人与之论理,反遭其辱,手臂被殴致残,小人告至县衙不理。三月后路口相遇,许旺再度羞辱,小人忍无可忍与之争执,误伤其指,却被县衙坐以殴斗之罪处以杖刑。呜呼,断一臂不理而伤一指处以杖刑,天理何在,王法何存?盖闻许旺族叔许威乃刑部侍郎,许旺跋扈,皆仗许威之势,河间百姓不堪其苦,小人冒死叩阍,乞天恩泽民,锄奸除恶。
第三份写道:
告状人杨三:告泰安推官邱杰执法不公。邱杰乃兵部侍郎邱浩之子,依仗朝中有人,在泰安飞扬跋扈。豪强霍贵强奸小人寡嫂柳氏,寡嫂悬梁,小人救下,告至府衙,霍贵反陷害小人怀抱孀妇,轻薄嫂子。邱杰受了霍贵好处,不究强奸恶人,反查救嫂小叔,将小人杖打五十板子,逐出公堂。小人泣血上告,殷殷盼复。
……
其余五份状子分别是状告御史毛羽健、顺天府丞张顺、户部郎中候健、大理寺卿秦诚和督察院御史石怀等人,每一份状子皆有理有据,被告者全是反对曹印行法的大臣。众人见了这八份状子,吓得脸色蜡黄,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3
深夜,李府之上,李邦华聚集兵部侍郎邱浩、刑部侍郎许威、御史毛羽健、顺天府丞张顺、宗人府宗正朱渊、左都督石怀、大理寺卿秦诚等七人后花园银亭议事。
李邦华道:“今日之羞,皆因吴履匹夫使诈所致。此人城府极深,面善心狠,藏于幕后,隐而不露,着实可恨!”
朱渊道:“如今皇上震怒,曹印得逞,由他行法已成定局,为之奈何?”
毛羽健叹气道:“更可恨的是,我们的违令之事已为皇上知晓,曹印行法后,定会深纠不放,说不定,还会利用职权揪出咱们那些陈年往事来。”
秦诚道:“莫若我们各自上奏,先是悔罪认错,继而支持曹印,如此,方可慰藉圣怀,转危为安。”
邱浩道:“秦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只有先求自安,以后再图曹印、吴履。”
李邦华长叹一声道:“此二人一旦得志,以后若何能图?”
石怀道:“我等就此认输,岂不太便宜了曹印和吴履?”
李邦华道:“说的是,该思一万全之策,决不能便宜了这两个小人。”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家丁来报,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来访。许威喜道:“王公公足智多谋,对皇上秉性了如指掌,若得他老人家相助,我等无忧矣。”
李邦华忙道:“有请王公公。”
王承恩自幼家贫,不得已入宫,做了个不阴不阳,亦阴亦阳的太监。王承恩极善察言观色,颇能钻营,跟随崇祯帝近三十年,悉知圣意,深受皇上宠爱,因此,一时权倾朝野,朝中大臣莫不敬畏。
大家一起将阴阳人王承恩迎入银亭,搀扶、搬櫈、拂桌、端茶,众人殷勤献媚,不亦乐乎。
王承恩笑着请众大臣坐下,而后环视一番,笑道:“众位深夜不眠,莫不是也像吴履那般处理紧急公务?哎呀,咱家来得可不是时候。”王承恩说着就做出起身欲离的样子。
众人慌忙将他拉住,李邦华道:“王公公是咱知心人,我等就不必隐讳了,实不相瞒,我八人正为今日早朝之事惶恐不安呐。”
邱浩道:“王公公素来宅心仁厚,千万要帮我们一把。”
众人皆道:“是呀,全赖王公公了。”
王承恩喝口茶,微闭双眼,回味许久,道:“李大人,你家这是什么茶?”
李邦华忙道:“西湖龙井。”
王承恩摇摇头道:“味道不好。”
李邦华忙道:“一定是下人马虎,没有泡好,我这就去让夫人重泡一壶给公公。”
李邦华说着就要出门,王成恩喊了声:“不用了。”
李邦华又毕恭毕敬地回来,王承恩笑问李邦华:“李大人可知为何味道不好。”
李邦华满脸疑惑,脸上费力地挤出丝丝笑意,道:“请公公示下。”
大家谁也不知道这王承恩是什么意思,只得静静地看着他。王承恩笑道:“茶是好茶,可惜不合咱家胃口。”
李邦华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王承恩索要银两?李邦华正在揣摩王承恩地意思,又闻他说道:“咱家是邢州人,喜欢邢州巨鹿的金银茶,金银茶虽然便宜,大街上十几文钱就能买一斤,比不上你这西湖龙井,可合咱家口味呀。”
众人稀里糊涂的,不明白王承恩意思,只得含含糊糊地点头称是。
王承恩将这杯龙井往桌中央一推,道:“主人待客,不管是茶也好,酒也好,菜也好,并非一定要名贵的,重要的是要合客人胃口。”众人连连点头,王承恩复道:“咱当臣子的做事,是不是也一定要合君父胃口才行呀?”
王承恩拐了个大弯,终于点题了。
大家再才明白过来,李邦华忙道:“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皇上的胃口是?王公公足智多谋,请教我八人,我等感激不尽。”
许威也道:“王公公乃社稷重臣,令人敬佩,我等今日犯了天颜,全赖王公公出谋划策脱险了。”
王承恩笑道:“我一个内臣,如何能帮你们呀。”
李邦华道:“王公公乃皇上最倚重的人,你不帮我们,我们在朝堂上就无立足之地了。”
王承恩淡淡地道:“你等可知皇上为何震怒?”
李邦华道:“皆因吴履小人背后一刀。”
王承恩道:“此其一。”
李邦华与众人相互一望,问道:“其二是?”
王承恩道:“皇权至高,九五之尊岂容蒙蔽?皇上最忌讳臣子欺君,你等口称忠君爱国,可属下、家属却屡违律法,皇上如何不怒?”
李邦华道:“王公公,我们该如何应对?”
王承恩道:“皇上恶贪官,恨贼寇,做梦也想中兴大明,曹印正是抓住这一点,口口声声称由他行法,可以惩贪除恶兴大明,人家这一招正合皇上胃口,皇上如何不喜?”众人听了不断点头,王丞恩道:“你等众人上奏,也须合皇上胃口才行,要扳道曹印,须如此方可……”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称赞王公公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