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昆仑山无尘派掌门之女李暮烟伙同贼人盗走昆仑山圣物炼髓鼎,之后消失匿迹。其父李云为弥补李暮烟所犯之错,携派中全部弟子自缢在神庙之中,自此,无尘派彻底没落。举派上下,全部以死谢罪,只留下李暮烟的胞弟李修阳还苟活于世。
那李修阳天生体弱多病,灵脉欠佳,不具修仙资格。故而自幼就被养在无尘派后山的别苑之中,读书习字,等着他日下山赴考,混得一功名,留在凡市当一普通书生。
在李云跟整个无尘派身死道消之时,李修阳正好下山参加人皇举办的科举考试。然他刚考完,就收到了昆仑山第一大派逍遥派掌门吴道子的书信,信上说了他们无尘派发生的事。
得知父亲身死,家姐失踪,李修阳心急如焚,当即收拾行李起身赶回昆仑山。
他一个文人,无修为傍身,回程之路异常缓慢。李修阳快马加鞭,不敢休息地赶了三个月的路程,才终于来到昆仑山脚,此时,他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形容枯槁,宛如一个将死之人,哪有本事再登山。
作为人子,不能为父母分忧解难,已是不孝。如今父母亡故,他又无力为其扶灵,更是枉为人子。
李修阳在昆仑山脚心急如焚,加上路上长时间的奔波,他顿时一病不起,病倒在了般若镇。
看病急消耗钱财,李修阳身上所带的银倆很快就花没了。一开始给他诊治的医士还看他可怜,收留了他几日。但后来看他这病一直好不起来,又没钱财垫上,也就没了耐心,直接将他赶出了医馆。
李修阳无处可去,又因久病,身上衣衫褴褛,臭味难挡,在街上行走,如同一个乞丐,路人见了,无不嫌弃,更有甚者,甚至拿棍棒赶人。
眼看这般若镇也没法待了,李修阳不得不拖着病体走去镇外的密林,寻了一处破旧草屋暂住。
他一介文人,哪受得了如此欺辱,若非念及山上亲人无人收拾守孝,他早就投湖自尽了,哪会苟延残喘至今。
白日,李修阳拖着身体去河边捕鱼,采摘野果来充饥,晚上,他就睡在茅草屋中,躲避风雨。没想到就这样被他撑过了一个多月,他非但没被林中的恶兽害死,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都说昆仑山一带灵气逼人,看来所言非假。李修阳所在的密林就在昆仑山脚,多少承接了山上些许灵气。里面的鱼虫走兽,野果花草皆得灵气所养,不似普通凡间之物,故而能养人体魄。
身子一好,李修阳又动了回无尘派的心思。先前,他下昆仑是由父亲跟其弟子一路相送的,李修阳深知,单靠自己一人之力,难以上山。故在出发前,他先给昆仑山上其他几派写了几封书信,希望他们能看在与李云往日同僚的份上,派人下山接应一下他。
待他回到无尘派,安置好父母亲人与众师兄弟的遗体,他便离开,永不再回昆仑。
写完书信,李修阳又回几趟般若镇,日日等着山上有修仙弟子下山,拖他们将信转交。然信是都送出去了,但等了十来天,也不见有人下山接他。
李修阳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但他没有放弃,他依旧不依不饶地给昆仑山上的各门派写着书信,卑躬屈膝地祈求,他们不愿接他可以,望他们能将他们父母的尸骨带下山来,他好安葬。
同样的,送出去的信皆无回应。
一日,李修阳准备离开般若镇回到密林时,正好遇到两名逍遥派的弟子。这一次,他没有上前跪着求他们送信,而是直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问他们的掌门吴道子有没有收到他的信,吴道子有没有跟弟子提起他?
那两名弟子是逍遥派的高徒,下山是来历练除妖的。一心急着立功,哪有功夫理睬穿着破烂的李修阳。
得知来人是逆派无尘派李云那个毫无本事的儿子后,他们不仅对李修阳百般侮辱,还放言整个昆仑山都不会有人给李修阳送信的,让他赶紧死了这条心吧。无尘派因为炼髓鼎一事,已经被昆仑山其他派除名了。昆仑山上,人人都不愿与无尘派扯上联系。李修阳既然没死,还不如继续留在凡世当他的落魄书生好了,上什么昆仑山啊!
明明李修阳生在昆仑山,长在昆仑山,却被羞辱不得还家。
纵使其家姐犯下大错,李云与无尘派皆以死谢罪,为何那些人还不肯原谅他们呢?就连他们的尸骨,都不让他去收。
李修阳即使无修仙天赋,但从小身在修仙世家,他也知炼髓鼎为何物。这炼髓鼎乃上古遗物,被尊神封印,旁人就算盗得此鼎,也无法解开其封印,加以使用。
昆仑山众派数百年守的不过是座无用的废鼎,但却因为这座废鼎,他们无尘派上百号人全部死了。
倘若修仙的人都这般绝情,他宁可不修这仙。
然苦于他无本事修为,没有其他人的帮忙,他就算心底再不甘,也无力上昆仑,回到自己的家为亲人收殓。
李修阳越想心中越痛苦,他自觉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同门,遂带伤离开般若镇后,他就寻到了密林中的大湖,只身踏入冰冷的湖水中,打算轻生,去黄泉向父亲谢罪。
可就当他寻死之际,一只红狐突然出现救了他。把李修阳救上岸后,那红狐便幻化成了一名红衣女子。此女生穿得十分美艳,但眉宇间透着几丝英气。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李修阳摔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朝红衣女子问道。
那女子轻笑一声,飞身来到他的跟前,俯下身来,盯着他讥诮道:“人?枉你出自修仙派,竟然连我是妖都看不出来。”
李修阳这才发现这女子的眉心有一枚朱红色的妖纹。
“你当真是妖。”李修阳喃喃,脸上神情未变,依旧是那幅生无可恋的样子。
狐妖直起身,骄傲地甩了两下自己的衣袖:“骗你有何用?你身上无半点修为,就算知道我是妖,又能奈我何。”
“我不想奈你何。”李修阳闷声道,起身,又朝湖边走去,“我只求姑娘不要再救我了,让我死了算了。”
说罢,李修阳一脚又踏入了湖中。
那狐妖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当即气急,再度将他从水中拽出,扔到地上,鄙夷道:“你不过就是想上那昆仑山吗?寻死觅活个作甚。”
“你怎知我要上昆仑山?”李修阳惊讶地问。
狐妖捂嘴偷笑:“你可是我见过的最呆的小道士,你那破庙就在我的狐狸洞旁边,咱们毗邻而居这么久了,你的事我自然是知晓的。若非有我护着你,就你这样的,早就被这林子里的精怪们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护我?”
狐妖继续笑着回他:“认不认识不重要,我救你自然是因为你对我有用。你想上昆仑山,我也想上。你无修为上山,而我是妖,即使有本事上山,也过不了那守山神兽白泽那关。但是若你我联手,我们便皆可上山。”
听到能上山,李修阳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激动起来,他急着追问狐妖:“你有什么办法能助我回家?”
“将你的身子借我一用,我将魂魄寄居在你的身体里,这样,我既能帮你躲过山上其他精怪的攻击,又能遮掩妖气,避开白泽的耳目。”狐妖说道。
李修阳听懂了她的意思,隐约觉得此法可行,但又不知那狐妖上山作甚,忍不住担忧地问道:“你一个狐妖,为何要上昆仑山?你不知山上那些修士素来厌恶你们这些妖类。他们若见了你,定会杀了你。你何故要去寻死?”
“寻不寻死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我就问你,你还要不要回去替你爹收尸。”狐妖收起笑,恼怒道。
李修阳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眼下,这狐妖是他唯一的希望,除了借助她的力量,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回无尘派了。只是若是被山上其他修仙派知道他带了一只妖回去,那他跟这妖……
李修阳不敢再往下想,他不过是烂命一条,只要能替父亲尽孝,丢了性命也无妨。
想到这,李修阳心一狠,张开双臂,对着狐妖挺起了胸膛,咬牙道:“来吧!我把身子借给你。”
见他这般爽快,狐妖又高兴了起来,她没有迟疑,直接变成一道红烟进了李修阳的身体。
等李修阳再度从地上站起来时,他脸上的软弱皆已散去,完全变了一副神情。不用想,定是那狐妖的魂魄压制住了他原来的魂魄。
一人一妖在山下逗留的时间都太长了,一合体,他们便没有耽搁,急着直奔昆仑山去。
没想到此狐妖看似瘦弱,但修为不低。一路上山,他们虽遇到了不少精怪,但都被她一一攻克。有李修阳的肉体遮掩妖气,他们果真成功躲开了白泽的耳目,几日便回了那无尘派。
自打无尘派全派人赴死后,整个门派都没落了下来。这里几个月没住人,派中门庭破坏,四周全是蜘蛛网。李云跟众弟子的尸体直接被东倒西歪地扔在派内的院中,无人收殓。尸首皆已腐坏,身上皮肤溃烂,能看到不少肉蛀在蠕动。
别说李修阳看得受不了,就连那无人性的狐妖看着都觉得瘆得慌。
狐妖一从李修阳的身体里飞出,便扶着门板呕吐起来。再看李修阳,这文弱的小道士正跪倒在李云的尸体前,抱着他爹早已溃烂的头颅嚎嚎大哭。
“爹,是儿来迟了。”李修阳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眼看他快哭岔气了,狐妖对其施了个术法,让他昏睡了过去。待李修阳醒来,整个无尘派都被人用法术修葺过了。院中不见一具尸体,也不见那狐妖。
李修阳急得在门派内到处寻找,最后在后山的空地上看到了上百座立好的空坟。那狐妖正坐在一个坟包上,手里抱着一块木板在刻字。
看到李修阳,她笑着将手中的木牌扔给他,道:“坟我给你挖了,人我也给你埋了,这碑木就留给你自己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狐妖说完,飞到了李修阳面前,拍了拍双手,看了他一眼,又笑道:“小道士,你长得挺好看的,他日若有缘,我们在相见,你不如随我回我的狐狸洞做我的压洞相公吧。”
李修阳原本被她的所作所为感动得鼻尖酸楚,这会听她这般调戏自己,顿时脸颊发烫,涨得通红地作怒道:“姑娘,羞得胡言,你我人妖殊途,我岂能与你……”
“得了得了,我就随口一说,你莫当真。好了,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狐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
见她转手要走,李修阳心中有些不舍,忍不住追上前去,问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否……”
他还未说完,狐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道:“名字?我还没有告诉你吗?哦,忘了,我就柳臻。”
说罢,那狐妖不再理会他,再度化作一股红烟消失在李修阳面前。
“柳臻……”李修阳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口中一再念叨着她的名字。
柳臻……
他若仔细回想,便会知道,柳氏乃狐族长老一族,曾有一柳氏男狐得昆仑山仙气滋养,即将得到成仙,后因救逍遥派吴道子,身死道消。
吴道子顾念此狐救命之恩,故而留着昆仑山脚的狐狸洞一直未除。
而柳臻便是此男狐之女,她今日上昆仑,是为了取回她父亲的妖丹。其父柳央死后,内丹就落入了吴道子手中。
妖族内丹里蕴藏着此妖的毕生修为,柳臻要回父亲内丹,皆是为了助长自己修为,统一狐族。
近来妖界大乱,群妖四起,有些妖为了增长修为,不仅杀人,还吸食同类。柳臻所在的狐狸洞内几只小狐先前出去玩耍,被吸得只剩下皮毛。为了自保,她不得不变强,故而才冒险上的昆仑山。
无尘派与逍遥派只相隔几个门派,与李修阳分别后,柳臻便隐身偷偷潜入了逍遥派,寻找掌门吴道子。
殊不知,这一去,要了她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