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但凡情丝未断,皆有七情六欲,与凡人无异。沧离贵为神尊,神心坚定,却也抵御不住她一次又一次的挑逗戏弄。
又一个千年过去,白日里,千凝乖巧听话,沧离清音寡欲。他教她研习仙法,修道心。夜晚,她魔性上来,时而妩媚婀娜,时而妖艳魅惑,纠缠在他的身边,扰乱他的心。
他反抗无力,又不忍伤她,只得由着她胡作非为,待趁她入睡后,再一点点抽去她的情丝。
没了情丝,也便没了情。她对他的妄念也会跟着一道消除,便能六根清净,道心坚固。
然沧离想不到的是,千凝对他的妄念消了,他却对她生出了执念。
这执念让他生出了心魔,明明千凝什么事也没干,只是神情冷然地坐在他面前看书,他却能看到她对他嬉笑。就算他让她去闭关修炼仙法,自己独处净化道心,她依旧在他的眼前萦绕不前。只要一闭上眼睛,沧离便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仿佛她就在他身边一样,贴着他的耳畔低语,在他的怀里娇笑。
在天上诸神仙都不知道的时候,沧离知道,他对千凝有了贪欲。
天规虽严厉,却从未禁止天族神君与本族仙女通婚。倘若千凝只是个普通神女,他大可放任自己的欲念去爱她,然她不是。她是太阴之主,是神,亦是魔。
神魔两族交恶已久,当日他心软救下她本就触犯了天规,又如何能与她结合。此事若被六界所知晓,莫说天族不会放过他与千凝,魔族也不会。
既如此,还不如趁大错未成,他消除她的情丝,灭了自己的心魔,将此孽缘尽早斩断。
心中有了决定,沧离施法将心魔从自己的元神中剥离出去,封印在凡界的昆仑神山之中。昆仑山上仙气充沛,可保那心魔不再生长。
自此,他跟千凝一个无了情丝,一个无了心魔,他们又回到了最初那两千年的样子,近如师徒,远如陌路。
情丝被斩,入魔的记忆又被消除,千凝与沧离之间所有逾越之举都被沧离刻意隐藏起来,对此一无所知的千凝终究如沧离所愿,成了跟他一样,断情绝爱的神。
心中无杂念,她的道心自然坚定,身上的魔气也被压制,入魔的次数渐渐减少。这让沧离大松一口气,然他不知的是,这时间最难斩断的便是情。情根一旦种下,就算斩断情丝,那些情还是会重新生长。
转眼,五千年过去,他与千凝日日朝夕相对,他是她这六界之间唯一可以摸得到,看得到,真实存在的生灵,她怎么可能不对他再次动情。
而他呢,他记忆未除,千凝入魔时戏弄于他的过往、两人亲密相缠的画面皆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又如何能忘得了。
沧离自知再这样下去,他与千凝难免要铸成大错,为了阻止这一切,他不得不将千凝从自己身边推开,送她离开月霖宫。
一日,见他寿辰将至,知晓他素来不爱过生辰的天后毕罗为他精心准备了礼物,带着人来到月霖宫。这一次,沧离没有像过去一样,施法将千凝藏起来,不被他人发现,而是故意让她暴露在了天后的面前。
月霖宫素来没有女眷,如今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仙,这让天后怎能不震惊。在从沧离那得知了千凝那“虚假”的身世后,天后毕罗当即探了千凝的灵脉,发现她是天生神脉,心中顿时欢喜。
天族的人素来喜欢物尽其用,千凝天生神脉,灵力充沛,远在诸仙女之上,又生得一副清冽绝尘的好相貌,别说天后喜欢,天族其他众仙对她也都青睐有加。
沧离素来孤寡,不爱与女仙亲近,却将她藏于自己宫中数千年,可想而知,他对她是特别的。故而一心盼着沧离为天族娶太子妃的天后当即将千凝当成了沧离未来神后的最佳人选,将她带出了月霖宫,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导。
千凝自幼一直待在月霖宫中,从未离开过。她虽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但现今要与沧离分离,她又心生不舍。但见沧离对于天后的安排并无异议,也不出声挽留她,她心中酸涩,最终还是跟天后离去了。
九重天上不乏长相美丽,清尘绝艳的仙子们,千凝出去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广阔有趣,让人沉迷。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无聊时,再也不需要用灵力造生灵,因为有的是仙君仙子陪她玩耍。
一开始,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可过了一段时间,她又觉得无趣起来。只因她去了天后那之后,沧离从未来看望过她。偶有一两次,他来参加仙宫大会,他们有缘相遇,他也当没看到她似的,故意与其他仙君说话,从她身旁离开。
她心中不解,却又不敢直接去质问沧离,只能郁郁寡欢,独自待在自己的寝殿之中。天后见她如此,看穿了她的心事,笑着安抚他,沧离这是在避嫌,因天帝有意待沧离继任帝位之后,将她赐给他,当他的神后。
整个九重天的人都已知晓此事,都等着喝她跟沧离的喜酒。沧离素来清心寡欲,对娶亲一事性子了了,他脸皮薄,怕其他仙子仙君拿他跟千凝说笑,故而才装作冷落千凝。
得天后开解,千凝心中好受不少。天后又夸了她一番她灵脉仙骨好,倘若她真喜欢沧离,就不能荒废这一身好灵力,应当更加勤于修炼,成长成为天族众女仙之首,才配得上日后的神后之位。
千凝聪慧,她当然明白天后的意思,因此更加勤奋刻苦,跟着天后学习仙法。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变得如何优秀,沧离对她的态度却是越来越冷漠了。
整个九重天都为他们的“婚事”高兴,唯独他对此事并无表现出多大欢喜,甚至当他人与他谈论此事时,沧离的眉间还能看到些许忧愁。
千凝不懂,她与他朝夕相处五千余年,在月霖宫时,沧离待她那般温柔体贴,为何一出这月离宫,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她这么冷酷无情。因为不懂,她的心中才有了痛苦,对沧离生出了怨念。
现在想来,她与沧离的一切悲剧,都源于他不经她同意抹去了他们在一起有违天伦的记忆,她什么也不记得,他也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如何能不误解他,又如何能不恨他。
对于沧离的冷落,她心里难受不已。有日,她实在受不住了,跑去月霖宫找他,想要问个明白,然后就在他房内看到了一魔族女子的画像。
他突然对她冷漠,却暗藏其他女子画像,这就像司命星君写的话本中所说的一样,沧离是心里有其他人了。
她顿时内心感到无比难受,又极为愤怒。她气他对她隐瞒,有“心上人”也不告诉她,让她独自苦恼那么久。她自幼与他生活在一起,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事都要与他说上一说,她以为他们之间是无话不说的朋友,谁知,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气之下,她撕碎了那女子的画像,离开了月霖宫。自那以后,她与沧离就生出了嫌隙。她也不知怎的,自己的脾气变得暴躁许多,旁人在她耳畔多说几句闲话,她就忍不住地要与人争辩几句。
九重天上,爱慕沧离的女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那些女仙对于她被内定是沧离的“太子妃”一事心生不满,无法改变天帝天后的决定,就来找她麻烦。她们以她的名义偷放天后养在天池中的水蛇下凡,又故意拿言语激恼她,说她痴心妄想,沧离神尊明明不喜欢她,她还要硬贴上去。谁都知道沧离不满她跟他的婚事,她却还一心想着当未来神后。
她本就在气头上,如何能听得了她们这些言论。一时没有控制好脾气,她上前找那些女仙理论,几番拉扯后,谁料彻底惹怒那些女仙,其中一名女仙先动了手,仗着人多,要伤她。
然她们刚靠近她,就被她身上爆发的灵力给逼退。一股力量在她体内翻滚,之后她不受控制地伤了那几名女仙。
这事自然是闹大到了天帝那边,天帝因她伤了仙界同僚要罚她,天后又因水蛇被偷放一事,对她颇有微词。她本就不是善辩的性子,一人难抵悠悠之口,任由着那些女仙给她编织罪名,懒得反驳。反正横竖不过一顿刑法,于她而言,对比不上沧离对她的欺瞒来得难以忍受。
可就当天帝下令要将她送去神狱承受雷火之刑时,那冷落她已久的沧离又突然跑过来替她求情,甚至还不惜放言,他代她受刑。
她不懂,真的不懂,他为何要这般,打她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他把她当什么了呢?
她心中委屈瞬间爆发,倔强地不要他帮,殊不知他比她还执拗,由不得她拒绝,硬是替她去神狱受了那雷火之刑。
天帝天后一向宠爱沧离,自然是不愿多伤他。那些害她的女仙也不舍沧离受苦,此事待沧离去了神狱之后,便就此消停。
所有人都平静了下来,唯独她没有。
她非要找沧离要个答案,因此故意又在九重天惹出了不少纷争,逼得天后他们对她心生厌恶,又请回沧离的月霖宫闭门思过。
天后无奈,唤了沧离过来,问他要不要接她回去。她这般性子,修为又突飞猛进,若再这么骄纵下去,就算她与天帝也管不得她了,实在没办法,只得将她关押起来了。
沧离没说什么,只是直接将她带回了月离宫。
他似乎知道她为何这么做,对她的所作所以都不曾质问过一句,然后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教她仙法,修炼道心。每日,还会给她做一碗她喜欢吃的银耳粥。
每一碗粥中,他都会第一滴自己的神血,为的是净化她又生出来的魔性。而她对此,依旧一无所知。
她气他将她送走,又不理不睬,气他对她忽冷忽热,气他在房内藏别的女子画像,气他无视她的心意,不给她任何回应。
因为生气,她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了月霖宫这座九重天最清净的宫殿之上。似是故意一般,她毁了他喜欢的殿宇,撕坏他爱的书卷,甚至还欺负他养的神兽。
她的内心宛如困着只魔兽,狂躁不安,让她难受不已。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拼命地发泄,嘶吼,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急切地想要得到他的安慰。
然她的歇斯底里,疯狂怒吼,最终换来的只是沧离的一声叹息。
“千凝,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那被他刻意抹去的记忆如今全部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想起了他当时对她说这句话的情形,他一身白衣,如冷月般清俊,而她黑发赤目,已然入魔。
他看着她,眼露哀伤,指尖滴血,忍痛对她施咒,妄图让她冷静下来。而她,却不顾身上他对她下的仙咒禁锢之痛,硬是一步步地朝他靠近,光着的双足下满是鲜血。
她就这么倔强地来到他的身前,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他最终也没有给她回答,只是伸出双手,将接近破碎的她紧紧拥入怀中,将他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里,以此彻底封印住她身上的魔性。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将她的灵魄与他的捆绑在了一起。
他不再逼着她修道心,因为他的道心就是她的。而她的魔性也将是他的心魔,不管是神道还是魔途,他都与她共赴。
之后他们之间又相安无事了五千年,直到幽曦发动了新的神魔大战,她的身份被彻底暴露在六界众生面前,他为护天族不惜伤她,她怨他又无力面对神魔相杀的痛苦,最终选择以身殉道,来逃避她该承担的责任为此,她与沧离纠缠了一万年,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谁也没有,但是她知道,他是爱她的。
不管他隐藏得多好,不管其他人知不知道,她就是知道。
可是他爱又怎样,是他清除了她的记忆,斩断了她的情丝,又是他亲手埋藏了他的爱,是他不让她爱他,是他先放弃的,也是他不愿承认的……
他们之间,所有的深情怨恨皆在她以死冰封神魔井时就已经结束了。
千凝已死,如今活着的是清音。
是被他亲手斩断情丝,活成他期盼的那样,寡情绝爱的神女清音。
若不是后来遇到了宴温,她这漫长的神生,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