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霸王杜兴2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老杜你不是第一天出来江湖行走吧!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难倒寇仲和徐子陵呢?他们根本不用求你。”
寇仲举杯道:“敬杜霸王一杯,杜兄真的不用把劫匪的名字说出来,因为我敢肯定是崔望干的,只要抓着崔望,跋兄自然要他叫爹就叫爹,唤娘便唤娘,不会唤别的。喝!”
杜兴和许开山表面不露丝毫神色表情,但三人仍感觉到他们心中的震骇。那是高手的直觉。寇仲这着凌厉至极点,等于他井中八法中的棋弈,虽劈在空处,却直接威胁到杜兴和许开山。
五人举杯饮尽。跋锋寒道:“这种小贼小弟最清楚不过,无论得利失利,事后都立即避进大草原去,以为如此可永立不败之地,岂知却给人摸透他们行动的方式。我敢包保狼盗刻下正在出关途上,只要我们衔尾穷追,他们逃不出多远。”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封铺毁店者正是他们,崔望本想到铺子杀人泄愤,岂知李叔他们刚好到别处去,避过此劫。”
寇仲见杜兴和许开山沉默下来,搞活气氛地笑道:“为何还不见荆当家来呢?”
许开山道:“荆老去见王薄,要晚些才到。”接着叹一口气,柔声道:“四位可肯听我这中间人多口说几句话。”
各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开山苦笑道:“北塞正处于大改变大动**的时代,由于颉利、突利对峙不下,整个东北失去重心和平衡。一向被突厥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较弱的小族,无不蠢蠢欲动,最明显的莫如靺鞨中粟末部的立国,靺鞨共分粟末、白山、伯咄、安车骨、拂涅、号室、黑水七大部,七部中除白山和安车骨外,其他各部都反对粟末部自行立国,可见拜紫亭这回能否成功立国尚是未知之数。”
杜兴接口道:“反对最激烈的是契丹人,这是可以理解的。”
许开山道:“不要怪小弟把话题岔远,我只是想说明现今的情况,关内外同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诸位根本不将八万张羊皮放在眼里。”
杜兴道:“狼盗就交由我们处理,我杜兴定会给少帅和徐兄一个公道。”
寇仲哈哈笑道:“两位好像仍不知我寇仲是何等样人?无论两位如何暗示崔望不是劫去羊皮的人,仍不会动摇我的信念。换过两位是我,肯放过崔望吗?”
许开山微笑道:“那就预祝少帅马到功成,把崔望生擒回来,揭开他的真面目。”
徐子陵道:“我还想看看金环真和周老叹的遗体,望许兄赐准。”
许开山欣然答应。
杜兴忽然沉声道:“三位是否怀疑我杜兴和狼盗有关系?”
这句话是三人一直想质问杜兴的话,哪想得到最后会由杜兴自己提出。
跋锋寒一甩衣袖以突厥话哂然冷笑道:“以杜兴对山海关控制之严,耳目之众,怎会任由崔望与手下过境出关而一无所觉?且够时间去找红漆油来泼污义胜隆?”
杜兴冷哼一声,露出铁汉的本质,沉声道:“每天出关入关的行人商旅数以千百计,我杜兴若逐个调查,还有时间做人?何况崔望极可能是摸黑入城,摸黑出关的,关我杜兴的鸟事。”
寇仲笑道:“崔望为何能瞒过杜兄,抓着崔望时不是可问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吗?”
荆抗的声音传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是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呢?”荆抗终于驾到。
荆抗悠然坐下,神态又是另一副样子。此时的他只像个谦厚的长者,似是永远不会动怒和发脾气的,与先前在街上咬牙切齿说要令杜兴陈尸街头的荆抗,是两个不同的人。起立迎迓的诸人纷纷入座,杜兴表现得出奇恭敬有礼。
荆抗举杯道:“老夫来迟,先罚一杯。”
众人哪敢无礼,一起陪他把酒喝干。
荆抗拍案叹道:“谁想得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骚娘子竟是用毒高手,我们虽一直留意和追寻谁为崔望踩线,总沾不到半点边儿,原来有骚娘子这个对关内外商旅往来了如指掌的人向崔望提供消息。可怜我们这些男人还因没能被她看上为憾,岂知她陪人睡觉竟是另有目的。”
杜兴干咳一声,神情颇为尴尬。寇仲三人立知骚娘子肯定陪过杜兴,而荆抗却是有意无意地揭他疮疤。这老家伙真厉害。
许开山岔开道:“听说‘天竺狂僧’伏难陀亦是用毒高手,不知会不会与骚娘子有关连?”
跋锋寒皱眉道:“此人是谁?”
许开山道:“拜紫亭逆势立国,与此人有莫大关系。伏难陀来自天竺,曾遍游天下,识见广博,辩才无碍,听他传道者罕有不对他信服的。且奇功异术,层出不穷。嗜爱女色,美其名为男女相修。若非他为拜紫亭占得今年乃立国的千载一时之机,拜紫亭怎会在这时机尚未成熟之际,匆匆立国。”
杜兴唱反调地说道:“不过你又不能不说伏难陀有点本事。在拜紫亭宣布立国后,颉利和突利随即连番冲突,以致无力干涉,更令契丹王不敢轻举妄动,保存实力以观变。”
跋锋寒微笑道:“天竺来的高手?想不到龙泉府忽变得如此热闹。”
荆抗道:“三位勿要见怪,难得杜当家和许当家在座,老夫要借此机会先和他们商量点家事。”
寇仲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知对杜兴和许开山不会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荆抗还取得王薄的支持。突利和颉利关系恶化,影响的深远,要亲到北疆来始能深切体会得到。点头道:“荆老不用客气,请便。”
荆抗双目熠熠生辉,来回扫视两遍屏息静气的杜兴和许开山,微笑道:“饮马驿现成无主之驿,当然不能任其荒弃,这不但是必赚的生意,对往来商旅更是不可或缺,两位老哥认为该由谁接管饮马驿?”
三人暗呼厉害,荆抗选在这时刻倚老卖老地与杜兴和许开山谈判此事,是借寇仲三人的势强压杜兴这对狼狈为奸的拜把兄弟,令他们只能凭江湖规矩办事,答允后更不敢反悔,否则变成食言的人,寇仲等正是人证。饮马驿因温泉名闻北疆,抢去另一条主要路线的生意,成为山海关与其他城镇必经的中途站,无论在商业上或战略上均是当地帮会觊觎的肥肉。寇仲更以铁般的事实证明,坚固如堡寨的饮马驿,只要有数十把强弓劲弩,便可守得固若金汤,本身自具军事上的重要作用。如若落入荆抗或高开道手上,可直接对山海关生出制衡的作用,是用兵者必争的战略点。
杜兴从容微笑道:“荆老有什么好提议?”
荆抗正容道:“老夫认为在现时杯弓蛇影的情况下,所有地方帮派均不宜插手,该由燕王暂时接管,两位老哥意下如何?”接着微笑道:“这也是知世郎的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眼前正是一场汉人与外族的斗争。高开道趁突厥内讧的难逢机会,力图自力更生,并得到当地汉人为主的帮会门派鼎力支持。
许开山表面不露任何不满的神色,欣然点头道:“这该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
杜兴双目凶光一闪,旋即又敛去,轻吁一口气道:“既然是荆老和知世郎拟定的解决办法,我杜兴只会同意,不会有别的异议。”
荆抗像干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向寇仲道:“不知师小姐因何事法驾光临?”
寇仲耸肩道:“她怎会告诉我?”
徐子陵长身而起,说道:“有劳许兄,趁尚有时间,我们想去验看那三条尸体。”
许开山亲自把他们送到燕山酒庄,告辞离开。回到庄内大厅坐下,任俊报告李叔五人因路途劳碌,已上床就寝。
坐下喝过两口热茶,寇仲向徐子陵道:“你怎么看?”
跋锋寒道:“即使我从未见过周老叹和金环真,也晓得那两条尸体不是他们,这只是惑人耳目,且肯定并非石之轩下的手,否则何须毁去他们面目。”
两尸均是被重手法痛击脸部,弄至血肉模糊,难以辨认,不过衣饰体型年纪,则可乱真。
徐子陵沉声道:“这手段太残忍。”
寇仲点头同意,要临时匆忙找两个人来顶替这对魔门的老夫老妻,只能就地取材,在附近城镇村落找两个无辜的人来鱼目混珠,若非三人凑巧碰上,等尸体被埋葬后消息才传入师妃暄耳内,由于衣饰确来自真正的金环真和周老叹,确有很大可能令师妃暄相信两人是被石之轩杀死。此计是仓促下针对师妃暄而发的。
徐子陵叹道:“我只能想到阴癸派,这太像她们的作风。”
寇仲苦笑道:“陵少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晓得邪帝舍利落在石之轩手上的有多少人?横数竖数不外赵德言、云帅和祝玉妍三方。云帅可以撇掉不理,因他对金环真的感应舍利奇术毫不知情。剩下的是赵德言和祝玉妍两大魔门势力,其中又以祝玉妍最不愿见石之轩统一魔道。”
徐子陵道:“阴癸派该是倾尽全力暗里跟蹑金环真夫妇,目的是想让师妃暄先打头阵,好让他们捡讨便宜。但因石之轩大有可能逃出关外,他们的跟踪之法在大草原大沙漠全派不上用场,只好改变方法把金周两人逮着,硬逼他们去追踪石之轩,故来此以假乱真的一招。”
跋锋寒微笑道:“都说过和你们一起必是多姿多彩,我们要不要延迟起程,并知会仙子一声?”
寇仲摇头道:“除非她肯来见我们,否则仙踪难测,我们到何处找她?”
跋锋寒道:“师妃暄落脚的地方说不定就是老许提过的栖贤寺,或可差人向她捎个信,我们也算尽过江湖道义。”
寇仲转向任俊道:“现在山海关形势微妙,你们在这里的安全该没有问题,你就留在这里打点和历练,而通知仙子的事,也交由你去办。”
任俊难掩失望之色,垂首道:“三位爷儿何时起程?”
跋锋寒断然道:“立即上路。”
任俊愕然道:“若荆当家问起你们去向,我如何向他交代?”
寇仲微笑道:“就告诉他我们得赶着处理好契丹和突厥的事。至于杜兴和许开山倘被证实确在暗里纵容狼盗,那时要杀要剐,悉随他老人家的意思。”
又记起大道社的事,说道:“你现在该像我们般清楚大道社的事,那就当作做件好事,通知大道社的人,让他们晓得管平是如假包换的骗徒。”
跋锋寒催促道:“我们若赶他一夜路,明天太阳出来时,横亘在我们前方的该是有‘无峰不奇,无石不峭,无寺不古’之誉的千朵莲花山,那是长白山脉内最秀丽的一座山。若两位嫌光看不够味,还可考虑到十里许外的千药温泉,据传泉水有活肤生肌的神效。”
寇仲大奇道:“关外竟有这么精彩的地方?我的娘,千朵莲花山上真的还有佛寺?”
跋锋寒失笑道:“真是我的娘!你这未见过关外世面的中土小子,你以为关外是僻处边陲,人迹不至和水草不生的贫瘠之地吗?关外其实同时拥有许多最美丽舒适和最可怕的地方,保证会令你大开眼界。”
徐子陵赧然道:“我也没想过关外会有佛寺。”
跋锋寒道:“千朵莲花山上有三座名刹,人称千山三大禅林,就是无量观、西阁和龙泉寺。想想山峰重叠,层林夹护,古刹或倚岩而筑,或深藏翠谷,实人间绝佳境致,非是亲眼得睹,不能相信。”
寇仲大喜道:“闲话休提,我们立即动身,到塞外畅游一番,过他奶奶的熊一段写意逍遥的日子。”
滚滚河水流过广阔的平原,朝渤海流去,气势磅礡,使人叹为观止。经过三天日夜兼程赶路后,三人终于穿越燕山,走到辽北著名的燕原,抵达塞北辽河南岸。三人让马儿在岸旁吃草休息,又牵马儿到河边水浅处为它们洗刷,以酬谢它们的辛劳。
寇仲忍不住问跋锋寒道:“究竟是你的‘塔克拉玛干’体质较胜,还是因我们的‘千里梦’、‘万里斑’过于养尊处优,为何它俩疲倦欲死,独你的马儿仍是精神健旺,似能再多走百里仍没有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我等你三天,到此刻你才提出此疑问,太不似你仲少的作风哩!”
徐子陵讶道:“听锋寒兄的口气,其中难道确另有窍门?”
跋锋寒回到岸旁坐下,拔出斩玄剑,作每天黄昏例行的抹拭,点头道:“我跋锋寒之所以能屡破诸方马贼,皆因有独门自创的御马法,并名之为‘人马如一’,两位能凭此联想到什么呢?”
寇仲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一套。是否把真气输进马儿体内去?不过这可要对马儿经脉和其承受力有精确的了解才成。”
跋锋寒苦笑道:“我累死十多匹上等战马后,方成功创出此法,得来不易,心中更内疚得要命!故此特意待你提出,始传你们此秘法,好让你们晓得是珍贵非常。”
寇仲目光投往对岸一望无际的草原,叹道:“倘得此御马奇术,大草原啊!你还不是任我寇仲纵横驰骋吗?”
无垠的绿茵直伸向大地的尽头,仿佛老天爷亲手铺下一块碧绿的地毯。沃野千里,大小湖泊犹如颗颗明珠点缀其上,河道交织其中,白云悠悠下牛羊成群,徜徉于草浪披拂的天然大牧场中,野花绽放,色彩缤纷,夹杂在冷蒿、针矛、小禾草和小灌木丛中生长,丰富了草原的植物品种,更为葱绿层层的草浪带来多姿多彩的变化。除他们外,广阔的草原再不见人踪,偶尔有狼嗥声从远方丘陵起伏处传来,令人感到这美丽的天地另有其凶险的一面。三人在一个小湖旁躺下歇息,长风拂来,湖水**起粼粼碧波,鱼儿畅游其中,水鸭、天鹅、大雁在湖岸的范围栖息觅食,充满生机。
跋锋寒目光在湖岸广阔地区巡视一遍后,回到两人脸上叹道:“我虽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把狼盗追丢了。崔望肯定是对大草原有深刻认识的人,更懂潜踪匿迹的把戏。”
寇仲一震道:“怎会这样?”
跋锋寒坐起微笑道:“这万里追蹑的游戏变得更为有趣,若我所料不差,崔望已察觉我们追在他后方,所以来一招夹马而行,再分头逃散,令我们不知该追往哪个方向。”
徐子陵问道:“什么是夹马而行?”
跋锋寒凝目远方,说道:“崔望一众四十多骑所以朝这个湖奔来,是因有大群野马到湖边来喝水。崔望遂驱赶马群,往西驰去,然后再把马群驱得四散奔逃,他们则夹在其中,如此我们再不能肯定哪些印迹蹄痕是他们留下的。”
寇仲道:“现在该怎么办?”
跋锋寒哂道:“你们怎能只靠我一个人动脑筋,你们到这里来是要历练修行。例如陵少可运用他超人的灵觉,感受一下崔望会逃往哪个方向,对吗?”
徐子陵忽然打出手势,着他们不要说话,缓缓闭上虎目。
寇仲和跋锋寒热切期待下,徐子陵张开眼睛,投向西北方,说道:“现在似有点感应啦。”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大喜道:“还是你行。若能对这种潜踪之术亦能生出感应,迟早你会变成不懂飞的神仙。”
徐子陵道:“我感应到的不是崔望,而是邪帝舍利。”
两人同时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道:“那感觉若有似无,转眼消失,有种残留下来的味道。”
寇仲抓头道:“你什么时候学晓感应舍利的异术,为何没告诉我?”
跋锋寒双目亮起来,说道:“陵少是因体内有来自舍利的异气,加上本身的天然异禀,故能生出感应。杀石之轩,可比杀狼盗有趣得多。”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小陵还记得小弟曾说过,若在大草原上围攻石之轩,包保他没法逃生。”
徐子陵皱眉道:“若放过狼盗,我们如何追回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
跋锋寒指着西北方天际道:“子陵是否感到石之轩朝那方向逃跑?”
徐子陵点头道:“肯定是朝那方向走。”
跋锋寒拍腿道:“成!我有一两全其美的办法。”
寇仲喜道:“快说!”
跋锋寒悠然道:“西北二百里外有座大湖,湖旁是著名的燕原集,位于小戈壁东北边缘,是各地民族交易的大墟集,更是各方势力倾轧的战场,从没有人能取得绝对的控制权,所以流血事件无日无之。从那里转往东北,就是靺鞨、室韦和契丹,西去则进入突厥的势力范围,南下是奚人聚居的草原。”
寇仲道:“石之轩定是给阴癸派赶到那里去,可是这跟追捕狼盗有什么关连?”
跋锋寒道:“记得许开山说过的‘赃手’马吉吗?他的手下葛米柯因要向他提供狼盗的消息致被杀,其中是否别有内情,我们暂且不管,但马吉脱不掉关系则该无疑问。”
徐子陵道:“马吉住在燕原集吗?”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马吉是那里的名人,专做接赃的生意,利钱丰厚得教你难以相信。此人居无定所,燕原集只是个随季节定时交易的墟集,更是像马吉那类人活跃的地点,从他这人便大概可想象到燕原集是个怎样的地方。”
寇仲精神大振道:“假若马吉是接狼盗赃的人,说不定可从他身上追回八万张羊皮。”
跋锋寒道:“这种事不能纯凭武力解决,若我们恃强压他,引起公愤,以后我们在大草原上将会寸步难行,对我们有害无利。”
徐子陵道:“有人来了!”
两人朝东北方地平瞧去,尘土扬天而起,大批骑士正朝他们的方向奔来,不下百人之众。
跋锋寒长身而起,手握斩玄剑柄,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说道:“是契丹人,这次我将不哼半句,试试你们的突厥话是否见得人?”
百余骑全速驰至,骑士均把头发束成一绾,以绿巾扎紧,身穿斜领左衽的武士服,卷袖露臂,腰环甲带,佩带刀、剑等物,一式枣红色獐皮靴,斜插匕首,外披宽袍,控马疾驰时宽袍像一片云般朝后飞扬,对比起紧扎腰带的劲装,一动一静,特别显出清晰的线条美,精悍潇洒。带头者头顶银冠,形似莲花,不穿宽袍而穿铁甲片缀制的背心,年纪在三十许间,体型骠悍,双目神光闪闪,有种不怒而威的气概。跋锋寒吹响口哨,三匹马儿立即从湖畔奔返,聚集到三人身后。
寇仲首次体会到大草原上大批骑士潮水般卷来的惊人威势,心想只是对方举弓射箭,已是非常难挡,何况大草原的战士人人有一套冲锋陷阵的功夫,故虽是百多人,却绝不可轻忽视之,喃喃道:“他们想干什么?”
跋锋寒最是从容,微笑道:“看装束可肯定他们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最精锐的鹞军,银冠代表领队的是一级的鹞将,戴金冠的才是统帅,你们留心看银冠将士的问讯手号,他会在箭程外道出来意,必须给他个满意答复,否则保不定就要拼个你死我活,没有转圜的余地。”
话犹未已,契丹鹞军领头者交手胸前。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这是揖礼,等于你们的抱拳问好,算他们客气和识相。”
鹞军忽地同声呐喊,勒紧马头,百多匹战马人立嘶叫,声势骇人。银冠鹞将待马儿前足着地,继续放蹄往他们奔来,其他鹞军就地结阵,动作迅捷好看。
寇仲苦笑道:“若晓得我们真正身份,问好将变成问难。”
跋锋寒摇头道:“未必!契丹族有百多个酋头,阿保甲只是其中一酋,呼延金则是马贼,凭你们与突利的关系,阿保甲才不愿跟你寇仲这样的劲敌结下梁子。”
此时银冠鹞将驰至他们三十许步外勒马停定,战马仍在原地踏蹄,衬得马背上的银冠将更是杀气腾腾,威风八面。他以寇仲和徐子陵听不懂的话叽哩咕噜说出一大串来。
寇仲见跋锋寒毫无反应提示,抱着丑媳妇终须见公婆的心情,以刚学晓些皮毛的突厥话喝回去道:“兀那契丹兄弟,你懂突厥话吗?”
银冠将以突厥话应道:“原来是汉蛮子,你们到我们的地方来干什么?”
寇仲心怀大慰,暗忖自己至少听得懂这几句话,没有辜负任俊和跋锋寒的悉心教导,且晓得这群悍勇的契丹鹞军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否则第一句该问他们是否寇仲和徐子陵。精神大振下发出震耳长笑,先来个下马威,才双目精芒闪闪地说道:“我称你为契丹兄弟,你竟唤我作汉蛮,我们再非朋友,更不会答你的话。”
跋锋寒听得暗里点头,心赞寇仲儒子可教。因为塞外诸族武风极盛,最重勇力,只看重有胆色的英雄好汉,声誉面子是头等大事,如若寇仲客客气气任人辱骂,对方只会更看不起你。
银冠将双目凶光大盛,目光灼灼的打量三人,没有回应寇仲的话,最后盯着跋锋寒,厉喝道:“你是突厥人?”
跋锋寒目光变得像箭般锐利,迎上银冠将的目光,以突厥话冷然道:“我只和朋友说话。”
银冠将忽地面色微变,紧盯着三人身后跋锋寒的坐骑,说道:“那是不是塔克拉玛干?”
寇仲和徐子陵均大感光荣,可见跋锋寒在塞外声名之盛,契丹将领竟从他的马儿认出跋锋寒的身份。
跋锋寒长笑道:“算你有点眼力,本人跋锋寒是也,我这两位兄弟就是寇仲和徐子陵。是敌是友,一言可决,不用浪费唇舌。”
银冠将浑身剧震,忽然掉转马头就走,声音遥传回来道:“我乃阿保甲座下右锋将荒直昆,诸位后会有期。”
看着鹞军旋风般远去,寇仲哈哈笑道:“看来我们三个名字加起来颇值个子儿,不用动手就将百多契丹人吓退。”
跋锋寒哂道:“好戏尚在后头呢,荒直昆只因身有要事,不想节外生枝,才肯退去。在这等平野之地,一旦动手,我们要收拾他们,怕要付出惨痛代价。”
三人舒适写意的再在湖旁坐下,马儿悠闲地在肥沃的青草地大快朵颐,共度大草原美丽壮观的黄昏。
徐子陵道:“荒直昆凭什么认出你是突厥人?你现在身穿汉装,与我们没有明显分别。”
跋锋寒解释道:“有些习惯是改变不来的,例如发髻的处理,所以他一眼看破我是突厥人。室韦人最易认,只有他们是披发的,高丽人爱穿白衣,回纥人爱刺青,每个民族都有他们的风俗习惯。”
寇仲和徐子陵想起傅君婥的白衣,心中一阵感触。
寇仲道:“那天你盘问许开山练马的方法,究竟得出什么结论?”
跋锋寒道:“很难说,我猜他是蒙兀室韦的人,大草原的民族均称他们为蒙人。此族在室韦人中勇力最着,他们每年举办的摔跤节和赛马节,吸引很多人去参加。有人说将来统一大草原的最有可能是他们。”
徐子陵愕然道:“不是你们突厥人吗?”
跋锋寒叹道:“事实如何,要将来方可知道。我只是想说明蒙兀室韦是室韦中最大潜力的一族,高手辈出,其中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个兄弟,称雄额尔古纳河,据闻从未遇过能在他们手底走上十合之将。”
寇仲笑道:“老跋你理该不会放过他们吧?”
跋锋寒微笑道:“他们是小弟心仪的人,终有一天会碰头的。”
寇仲道:“话说回来,照你猜,狼盗与许开山和杜兴是否有关连?”
跋锋寒摇头道:“我真不敢肯定,希望明天到捕鱼儿海旁的燕原集时,马吉能为我们提供一个答案。”
燕原集不可以被称为一座县城又或村镇,它只是个在大湖捕鱼儿海东岸附近各地游牧民族交易的墟集,以一片广阔的空地为中心,四周围着近百个不规则分布的营帐,各色具备,色彩缤纷,蔚为奇观。三人抵达时,空地上满是人群,喧哗热闹,观其服饰,以契丹、奚族、突厥、回纥族为主,有男有女,均着意打扮,颇有节日的气氛。
三人策骑在一座小丘上遥望过去,跋锋寒道:“我们有点运道,碰着他们交易的日子,这情况会继续十多天,不断有人前来,亦不断有人离开。对草原上的人来说,这是个重要的时刻,不但可换到自己所欠的物品财货,甚至可换到女人。”
寇仲正瞧着一队牛车进入燕原集的外围,后面还有一群数百头羊组成的壮观羊队,咩叫声不绝。闻言吓一跳道:“什么?怎会有这种野蛮的事?”
跋锋寒耸肩道:“对你们汉人来说,塞外本就是蛮荒之地,不但有部落巢居树上,更有藏身土穴,或将泥土掺合牛羊血筑室。其中一些习俗,在你们会是难以想象,你们更会视之为伦常乖舛,例如兄弟共享一妻,又或以妻陪客。小弟已尽拣些你们较可接受地说出来,有些荒诞得你们都不肯相信。”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
跋锋寒道:“在一般的情况下,女人的交易只限于同族之内,但遇有战争抢回来的奴隶,则会带到这里换取马、牛、羊、貂等更有用的东西。现在两位该明白小弟为何不远千里地跑到中原去,正因仰慕你们的文化。在大隋兴盛时,塞外各国的王族和部落的酋长,都学习你们的语言。”
寇仲很想问他的汉语是否由芭黛儿教的,终忍住没问出口,点头道:“在这里交易劫来的贼赃,确是万无一失。”
跋锋寒道:“马吉有个规矩,要和他谈生意,必须到这里。至于他本人的根据地,则从来没人晓得,照我猜该是分布各处。他下面养着大批匠人,可把赃物加工,就算卖回关内,给失主买得,亦认不出是自己那批货物。”
徐子陵叹道:“难怪他的接赃生意做得这么大。”
跋锋寒道:“他必须这样做,因马贼是草原部落的公敌。小弟之所以去到哪里,人人都给点面子,正因我是马贼的克星。”
寇仲笑道:“你真懂拣人来杀,既可除凶,又可练剑,真个一举两得。”
跋锋寒欣然道:“该是一举四得,我每到一地,便向该地的部落提供歼灭马贼的服务,而他们则以当地最值钱的特产作酬劳,以维持小弟的生计,更重要的是,他们提供马贼最详尽的资料。一般情况下,马贼都是跨部落作案,故受害部落很难追缉报复,反而我孤人单骑毫无顾忌。所以我不但可赢取声誉,找人试剑,又同时得到酬金和各类意想不到的消息情报。”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该不该干掉马吉,断去马贼一个把赃物脱手的捷径?”
跋锋寒答道:“一鸡死一鸡鸣,杀马吉没有多大意义。待会见到马吉,我们来个软硬兼施,当他感到性命受威胁时,说不定会出卖狼盗,他也只是另一种盗贼罢了。”
策马驰下丘坡,大笑道:“你们心里该有个准备,入集容易出集难啊!兄弟!”
寇仲和徐子陵牵着马儿,置身在燕原集核心的墟集中,体会着塞外草原民族的风情,不论男女,人人背弓带刀,坐在马背上就像坐在椅内那么安详舒适。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方言、衣饰、装扮,看得人眼花缭乱,更听得一团糊涂。来这里做交易的既有一般牧民,更多的是各方酋长、土豪、恶霸,但人人依成规办事,讨价还价,不见恃强欺弱的情况。墟集没有其他汉人,使他两人分外惹人注目,只差尚未被人盘问。交易的货色应有尽有,除各类牲口,牛皮、羊皮、獐皮、土酒、皿器等外,尚有中土来的丝绸、陶瓷等,看得两人目不暇给,大开眼界。
寇仲避开一道不友善的目光,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真正的大交易该在帐内进行,你说崔望会不会在其中一帐之内。咦!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感应到石之轩?”
徐子陵苦笑道:“我失去石之轩的踪影,再无任何感觉。”
寇仲待要说话,忽然有人在身前大喝一声,吓得两人一跳,循声望去,说话者是个高踞马上的大汉,长发披肩,头戴狼皮制的圆帽,身穿牛皮对襟、无领、短袖的上衣,铜带束腰,绑腿长靴,正用铜铃般大的双目狠狠打量两人。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知他是室韦人,只不知来自哪一族。据跋锋寒指示,室韦人遇到朋友或要示好,均脱帽为敬。眼前此君既不脱帽,且目露凶光,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来路。附近人密货挤,吵得喧嚣震天,所以纵使室韦大汉喝如雷震,并没有惹人注意。室韦大汉指着他们的马儿声色俱厉的嚷叫,只恨两人听不懂半句室韦话。
寇仲以手肘轻撞徐子陵笑道:“你见过想买马的人这么凶吗?老虎不发威就会被当是病猫。”接着以突厥话回喝道:“不卖!给我滚开。”
突厥话果然是塞外流行的语言,室韦大汉立即听懂,双目凶光更盛,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竟就那么拔出腰刀,策马冲前,照面朝寇仲劈来,刀风呼呼,威势十足。惊呼四起,人人争相避开。寇仲心道原来买马不成会出刀子的,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快如电闪的刀势,落在他眼中却是缓慢非常,遂撮指为刀,提至左肩疾劈而出,正中刀锋。室韦大汉一声闷哼,连人带马给他震开,眼中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刀垂马肚侧,两人敢肯定他持刀的右手定酸麻不能抬起,这还是寇仲手下留情。室韦大汉继续后退,双目射出仇恨的火燄,怒瞪两人,然后一抽马缰,掉头没入人群内去。
两人为之面面相觑。徐子陵呼出一口气道:“似乎有点不妥当。”
此时跋锋寒闻声过来,见两人神色有异,问知发生过什么事后,丝毫不摆在心上,说道:“随我来!”三人翻上马背,离开墟集,朝捕鱼儿海旁一组营帐驰去。
入集前在小丘高处望进去,各族的营帐像是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置身其中,始知营帐竟依从属分布,各组营帐间保持一段不会令人误会的距离。真正的大交易正在营帐内进行,帐外聚集着负责保护帐内重要人物的各族战士,三人经过时,引起他们警觉,纷对三人行注目礼。
跋锋寒低声道:“不要看他们,免节外生枝。”
寇仲奇道:“看一眼也会惹起争端吗?”
跋锋寒道:“谁叫你们与杨广同为汉人。老杨坐龙庭的年月,把汉人和草原诸族的关系弄得极差,若非见你两人像打得两下的样子,保证会有人拦途生事。”
徐子陵笑道:“他们该是看在你这突厥人份上,不敢轻举妄动吧!”
三人驰至马吉那组营帐前,十多名突厥武装大汉从营帐间拥出来,拦着去路,其中一人以突厥话喝道:“来者何人?”
跋锋寒从容下马,两人随之,前者微笑道:“我这两位汉人朋友是从中土来的大客,要和马吉谈一桩大生意,烦请通传。”
突厥大汉目光闪闪的打量三人,见三人神态轻松,形态轩昂,气度沉着冷静,知道非是等闲之辈,气燄稍收敛,说道:“马爷今天没空见客,要见他明早来吧!”
跋锋寒冷笑道:“你好像仍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我们肯依循礼数求见,是给足马吉面子,快滚去见马吉,就说是我跋锋寒来了。”
“跋锋寒”三字一出,确是如雷贯耳,众突厥汉无不色变,最接近的那组营地,拥出三十多个另一族的武装大汉,似是争看热闹,又像声援马吉的一方。
跋锋寒双目变得像刀锋般锐利,大喝道:“马吉!你是要我跋锋寒硬闯进来,还是和平的来见你。”
声音远传进去。马吉一方的五个营帐同时有人冲出来,加入拦路的突厥战士中,人数迅速增添至五十多人,以突厥族人为主,占去三十余人,其他是来自各不同种族的战士。
一个阴柔的声音从主帐传来道:“原来是跋兄大驾光临,另两位当是少帅和徐子陵兄,这么远道而来,乃马吉的光荣,请入帐一叙。”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三人虽然不惧,仍暗呼不妙。马吉不用出帐,已知有寇仲和徐子陵随行,可见是早得消息,正严阵以待。跋锋寒哈哈一笑,牵着马儿,领头朝主帐走去。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同时想起跋锋寒“入集容易出集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