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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危机四伏1

  

  从近处看,虹夫人明眸皓齿,不但没有半分残花败柳的感觉,还青春焕发逼人而来。

  徐子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她看上自己什么?但八成该离不开他的赌术,礼貌地点头微笑,潇洒自然的略耸肩头,表示不会介意。码子再给盖上,由于被虹夫人分了心神,他听不出这铺码子的数目,却仍毫不介怀把连本带赔的四百两筹码全押在三门上。虹夫人讶然瞧他一眼,并没有跟他下注。徐子陵首次觉得虹夫人大不简单,她刚才分明是故意扰乱他的注意力,教他不能用神聆听。而他仍押下重注,正是要她看不破自己的虚实。

  他忽然感到另一对眼睛正在左旁的人丛内向他灼灼注视,他随意望去,赫然碰上一对熟悉的美丽眸子。

  摊开!

  众人无不露出倾听的神色,静待两大医道高手过招较量。

  李元吉和梅珣表面上虽神态轻松,事实上无不全神贯注,以应付任何突变。他们曾多次领教到寇仲和徐子陵的通天手段,所以寇仲扮的神医虽只有少许嫌疑,仍不敢轻忽,务要证实他的真伪。现今长安的外来人中,最受瞩目的三个人分别是“霸刀”岳山、莫为和神医莫一心。谁都不怀疑岳山会是冒充的,莫为则由李世民查清楚确是来自巴蜀的新进武林高手,只有这神医尚未有人真正探过他的底,而李元吉甫返长安,先要弄清楚这点,才可定下以后防范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策略。

  这回李元吉无功而返,大失面子,故不肯再错过任何机会。假若寇仲不是得李渊恩宠和感激的人,以李元吉横行霸道的作风,早把他抓起来看看是否经过易容改装,现在则只能以旁敲侧击的方法,看看他是否真神医。

  寇仲心内七上八下时,韦正兴从容道:“观先生治人之法,以施针为主,用药为辅。像为沙二少尊翁和青夫人治病均纯以针治,只在为张娘娘诊治才涉及用药,所以韦某想请教先生有关用针的诀窍。”

  寇仲暗忖老小子你倒查探清楚,尽管放马过来吧!笑道:“小人正洗耳恭聆。”

  韦正兴道:“古书有云: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不知这番道理,如何用于针灸之术上呢?”

  寇仲表面虽含微笑,事实上连这番话的真正意思也弄不清楚,只知他问的是关于什么阴阳、左右、表里等等空泛的医理。不独他听得一塌糊涂,在座者对这么专门的医学用语,也只能是一知半解,甚或不知所云。

  幸好吹牛皮乃寇仲的看家本领,眉头一皱,话上心头,侃侃而言道:“医理不但要活学,最要紧是活用。所谓左右表里虚实,说到底仍不过分阴分阳,而阴阳本为一体。分开来则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我们医家用针的上者下取,下者高取,又或以左治右,以右治左,无非是针对阴阳相辅相乘地说道理。不知小人愚见,能否解先生的疑惑?”

  韦正兴为之愕然,他要求的标准答案,是用针最要紧追求中和之道,只要寇仲如此作答,他可穷追猛打,细问施针法理,看看寇仲是否有真材实料。岂知寇仲以武学入医道,说出一番令人难辨真伪地说道理,再加插几句内经素问的针法,使他一时乏言问难。元吉等见状以为寇仲的医理比韦正兴更高明,登时怀疑大减,轻松起来。

  常何对元吉找韦正兴来挑战寇仲,早心中不满,举杯道:“莫神医说得真精彩,我们敬他一杯。今晚的医学讨论至此为止,接着只谈风月。”

  常何乃李渊的爱将,李建成亦对他笼络有加,元吉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举杯附和。沙成功见寇仲对答如流,感到大有光采,作第三个举杯的人。众人只好举杯干杯。

  青青当然站在寇仲这一边,放下空杯时,挨近元吉少许媚声道:“为答谢莫先生相救之情,青青今晚破例唱一曲助兴。”

  众人轰然叫好时,梅珣微笑道:“且慢!我们这里有位伤者,想请莫神医先过目断症,然后再欣赏青夫人迷人的歌声。”

  常何脸色一沉,待要发作,不过梅珣的妹子被李建成纳为妃嫔,他亦颇为顾忌。李元吉微露错愕神色,显然不明白梅珣这奇兵突出的一招背后有什么意思。韦正兴则环目四顾,似是要比寇仲先一步找出梅珣所指的病人来。寇仲的心却静如井中之月,但亦暗呼厉害。

  这全是梅珣一种攻心的策略,表面看在座诸人均是脸色如常,不觉有人受伤。但假若莫一心确是寇仲或徐子陵冒充的,由于晓得刁昂曾被寇仲重创,内伤至今未愈该是合情合理,而凭此猜出伤者是刁昂,就正中梅珣此计。心念电转下,寇仲基于三个理由肯定刁昂该完全复原。首先是他如常饮酒,患内伤的人最忌就是酒精的刺激;其次是连韦正兴都看不出他身有内伤,他这真大夫的“望”功该比寇仲这假神医可靠得多;第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假设刁昂仍是内伤未愈,那梅珣就不能借此指证寇仲是“猜”出来的。只从梅珣在这么眨眼的工夫想出如此妙计去试探寇仲,即知此人不负智计之名。有他匡助李元吉,以后必须小心应付。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寇仲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巡视多遍,微笑道:“请恕小人眼拙,看不出有谁伤病在身。”

  李元吉鼓掌道:“莫先生真是目光如炬,现在请青青为我们高歌一曲。”

  青青欣然离座时,寇仲向常何使个眼色,暗示曲罢该是离去时刻。

  “三门中!”徐子陵自己也大出意外,想不到纯靠幸运胜出此局,一赔三足足赢得超过千两的筹码。身旁的虹夫人呆瞧着他押在三门上的筹码,完全把握不到他是凭什么方法押中的。在左方杂于赌客中的胡小仙,“大仙”胡佛的俏丽女儿,更看得目瞪口呆,莫测徐子陵的深浅。

  徐子陵赢足雷九指千两之数,收起赢回来的大堆筹码,离开赌桌,还对虹夫人微微一笑,似在说她坐失赢大钱的机会。

  虹夫人在背后追来,低声道:“官人请留步。”

  徐子陵洒然停下,别过头来微笑道:“小姐有何指教?”

  虹夫人挟着香风,来到他身旁嘘气如兰地说道:“这位官人高姓大名?”

  徐子陵报上姓名,虹夫人正容道:“雍兄可知自己锋芒太露,正身陷险境?”

  徐子陵耸肩道:“难道明堂窝连千来两银子都输不起,枉顾江湖规矩,要来谋财害命吗?”

  虹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在一般情况下,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现今长安正处于非常时期,各大势力互相倾轧,没有背景和后台的人一旦卷入激斗的漩涡内,必遭没顶惨祸。”

  徐子陵打蛇随棍上地说道:“夫人可否说清楚点?”

  虹夫人欣然道:“我们到一旁坐下再说好吗?”

  徐子陵心想横竖寇仲和雷九指尚未前来,就让她为自己打发时间,顺道查探她为何看上他,若能多知点杨文干的阴谋,将更为划算。

  常何和寇仲离开东院。他们的借口是要明早入宫为张婕妤治病,这尚方宝剑一出,以李元吉的威霸强横亦不敢阻止,立即放人。

  常何忿忿不平地说道:“太过分啦!若给皇上或太子殿下晓得此事,必会痛责齐王。”

  寇仲正庆幸过关,反安抚他道:“常大人不用将此事放在心头。家叔有言不招人忌是庸才,现在小人招人妒忌,理该高兴才对。”

  常何赞道:“莫兄真豁达。”

  这时两人来到大门的广场,自有人牵来马匹,侍候他们登上马背。

  驰出大门,寇仲一眼瞥见雷九指扮的温宽,忙道:“常大人若不介意,我想独自回府,好静心思索明早为娘娘诊症方面的问题。”

  常何习惯了他这“怪癖”,只好答应。

  虹夫人偕徐子陵到一角坐下,接过侍婢奉上的热茶,美目先警觉地扫视远近,低声道:“雍兄可知惹起了胡小仙的注意?这妮子是明堂窝大老板‘大仙’胡佛的女儿,不但在赌桌上赌得狠,平常行事亦心狠手辣,雍兄遇上她时,千万要小心。”

  徐子陵故意露出色迷迷的神色,道:“就是刚才看我下注的标致娘儿吗?”

  虹夫人看在眼里,双目亮起来,微笑道:“雍兄这次来长安,是否只为赌而来?”

  徐子陵道:“我花钱的本领,比赌钱更要高明,闻说长安的赌场最讲江湖规矩,所以来赚些花用。但听刚才夫人所言,情况却并非如此,看来我要赶快离开才行。”

  虹夫人道:“雍兄若只是求财,就简单得多,只要雍兄背后有人撑腰,爱怎样赌都可以,雍兄心目中要赢多少才感不虚此行?”

  徐子陵早从雷九指口中,得悉赌林高手亦有本身的行规,不敢逾分,否则会遭到赌场的报复。所以赢够一定的金额,必须收手。

  闻言后油然道:“本来只要赢够三百两黄金,雍某会立即离开长安。”

  虹夫人欣然道:“雍兄可知若奴家表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包保雍兄不能安然离开?”

  徐子陵心道这就是威逼利诱了,微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出来,看看雍某能否办到。”

  虹夫人压低声音道:“奴家的要求雍兄当然胜任有余。在新春佳节期间,奴家会安排雍兄和一些豪客对赌,雍兄依奴家指示以定输赢,输的钱由奴家出,赢的全归雍兄,雍兄意下如何?其他的事雍兄不要问也不用知道。”

  徐子陵故意露出贪婪神色,道:“这么便宜的事,教雍某怎能拒绝?”

  虹夫人媚笑道:“只要雍兄依奴家之言办妥此事,雍兄定可安然离去。”

  徐子陵皱眉道:“请恕雍某率直,大家既然都是到江湖来混的人,夫人凭什么作这样的保证。”

  虹夫人淡然自若道:“雍兄只要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虹夫人究竟是谁,当知奴家所言非虚。”

  此时雷九指现身远处,向他打出妥当的手势。

  虹夫人若无其事地说道:“你的朋友温宽回来了!”

  徐子陵心中大懔,知虹夫人已摸清楚他的“假底子”。

  寇仲步入明堂窝的主大堂,尚未看清楚环境,后面有人追着来叫道:“莫先生!莫先生!”

  寇仲愕然别头望去,赫然是沙家大少爷沙成就,大奇道:“怎会在这里碰上大少爷的呢?”

  沙成就神采飞扬地说道:“这句话该由我问莫先生才对。”

  寇仲有点尴尬地道:“我这人身上不可有银两,有了便手痒,刚巧路过,见这所赌场很有规模,顺道进来逛逛。”

  沙成就扯着他到一旁坐下说话,道:“你不是和成功去赴齐王的宴会吗?”

  寇仲道:“哪是什么宴会?是考验我医术的辨证会,连大舅爷都看不过眼,与我先走一步。”

  沙成就道:“齐王的声名在长安一向贬多于誉,不过有皇上和太子看着我们沙家和莫先生,我们不用买他的账。”

  寇仲忍不住问道:“大少是来赌两手吗?”

  沙成就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沙成就虽然好赌,但赌得既有分寸,且赌得精。早在洛阳我已是赌圈的名人。”

  寇仲讶道:“原来大少爷是赌林的高手,失敬!失敬!”

  沙成就傲然道:“洛阳论赌术,首推荣凤祥,而我正是他赌术的嫡传弟子,所以莫先生不用为我担心。这里人挤,我们到内厅去试试手气如何?”

  寇仲本约好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大门处碰头,只因见两人久久不出,所以进来转个圈子打发时间,怎敢离开这必经之路,拒绝道:“我只是进来赌上两三铺过赌瘾,因为明天尚要入宫为娘娘诊治,大少爷请自便,不用理我。”

  岂知沙成就显现出无比的热情,硬扯他起身道:“要见识必须到内厅去,跟我赌两手吧!赢则归你,输就入我的数。”

  寇仲想破脑袋仍想不到拒绝的话,心忖徐子陵等该在内厅,到时打眼色着他们稍候便成,遂随沙成就往内厅走去。

  当寇仲进入天皇厅之际,徐子陵偕雷九指刚离开地皇厅,失之交臂来到主大堂,一心往大门与寇仲会合。

  雷九指听毕有关虹夫人的交易,笑道:“这种手段老哥我也有得出卖。选你的好处除了赌术高明外,最好的是外来人的身份,完事后来个毁尸灭迹,虹夫人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徐子陵叹道:“这事必由杨文干在后面指示。想不到堂堂京兆联的龙头老大,亦干摆天仙局骗人的下流勾当。”

  雷九指摇头道:“事情该非像表面般简单,虹夫人针对的目标本身该亦是赌界的高手,否则不须如此转折特聘你这超级高手出马。真奇怪!六福赌馆的人似仍未注意到你的存在,明天午后我们可赶个早局,让你到六福露上两手。”

  此时两人来到大门外,环目四顾,当然找不到寇仲的踪影。

  雷九指抓头道:“我明明吩咐他在这里等候我们,这小子滚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来了!”

  雷九指生出警觉,朝右瞧去。只见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四名一看便知是突厥人的劲装大汉,正目露凶光地朝他们走过来。

  徐子陵和雷九指的注意力集中到杂在行人内朝他们逼来的四名突厥高手之际,后方有人大喝道:“姓雍的,你欠的银子什么时候还?”接着风声响起,对方该是掷出飞刀一类的暗器,分取两人,手段狠辣。

  徐子陵头也不回地喝道:“温兄应付后方!”

  雷九指乃老江湖,刹那间把握到对方的策略,二话不说,一个旋身,穿着的棉袍像变法术似的甩到手上,往射来暗器扫去。附近行人见有人动武,惊骇欲绝,四散躲避。

  四名突厥高手此时离开徐子陵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忽然加速,撞得两个无辜的路人东倒西歪,同时掣出兵器,均为便于马背上砍劈的马斩刀,声势汹汹。徐子陵不但是宗师级的武学高手,更是身经百战的实战专家,一眼瞥去,立知这四个突厥人不但刀法厉害,且惯于群战,为求能在同一时间向自己发动攻击,故不惜撞倒阻路的行人。

  他可以肯定可达志和尔文焕此时并不在场,这些前后夹击的偷袭者只是奉他们的命令守在这里待他们出来。此亦合乎情理,以可达志和尔文焕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为一个无名之辈苦苦守候。不过四名突厥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最可怕是他们悍勇好斗的天性,若给四刀同一时间往他攻来,即使以徐子陵之能,亦颇感棘手。

  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徐子陵后退或横移,可从被动变回主动,再以种种战略和手法破去他们看似无懈可击的阵势。问题是雷九指正与后方的偷袭者正面对上,他闪开的话等于把雷九指空门大露的后背送给敌人试刀。所以他是别无选择,必须迎头硬拼敌人。更头痛的是他不能表现得太高明,“雍秦”可不像“岳山”、“莫一心”又或“莫为”般有特别的身份作掩护凭借,若一旦被认为是徐子陵或寇仲扮的,这身份不但不能再用,说不定会牵累高占道等至乎寇仲本人。所有这些念头在刹那间闪过他的脑际,护臂落入手上,双脚弹起,往敌疾冲,勇猛悍厉,尤过敌人。

  双方像两道闪电般交击。就在短兵相接前的刹那,中间的两名突厥高手先后窒了窒,缓了一线。原来这两人分别感到徐子陵那种一往无前,一心同归于尽的可怕攻击气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就算同伙能为自己杀掉对方报仇,自己也先要没命。心底虚怯下,登时心胆俱寒,从攻击线退后少许,造成阵势的破绽。护臂与马斩刀交击声连串响起。徐子陵感到最左方的敌人刀尖挑中左肩头,衣衫破损,另一敌人的刀却刺入他右臂,深入盈寸。“砰砰!”两敌打着转倒跌开去,徐子陵溅血后退,这两处刀伤是他蓄意制造出来的,表面看虽是鲜血淋漓,事实上只不过皮肉之伤,好掩藏他的真功夫。

  “砰!”徐子陵的背脊撞上雷九指后背。余下的两名突厥高手,见徐子陵负伤,竟看也不看受伤同伴的生死,叱喝如雷,持刀追杀过来。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心想既要找死,就让老子成全你们吧!正要再出手,蓦的一声大喝,从街中车马道传过来,道:“秦王有令,立即住手!”

  寇仲随沙成就来到天皇厅,环目四顾,竟见不到应该见到的徐子陵和雷九指,心叫不妙,有人朝他们迎来笑道:“原来是成就侄,自闻得贤侄来长安定居,胡某人一直在恭候大驾。”

  寇仲听得他姓胡,心中一动,朝他瞧去。

  果然沙成就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成就拜见大仙。”

  在四名大汉簇拥下,“大仙”胡佛油然来到两人身前。这位以赌称霸的人年纪在四十五、六岁间,灰白的浓发从前额往后直梳,结髻后盖上绿玉制的小方冠。面目清秀得很有个性,长着五绺长须,也像头发的花白颜色。配上修长高颀的身形,确有种“狐仙”般的奇异气质。寇仲特别注意他那对手,洁白精莹,修长纤美,本身已像具有些法力。当他询问的目光来到寇仲的丑脸上,寇仲竟无由心虚,似是胡佛的眼光能看破他的脸是假的那样。

  沙成就忙道:“这位就是治好张娘娘怪病的莫一心莫神医!”

  “大仙”胡佛抱拳道:“久仰久仰!胡某有幸,竟得莫先生赏脸光临,乃我们明堂窝的光荣。”

  寇仲心不在焉的回礼,终忍不住问道:“胡老板的明堂窝有多少座内厅呢?”

  胡佛显是想笼络和巴结他这位长安红人,笑吟吟道:“除天、地、人三皇厅外,尚有专接待贵宾的大仙厅,莫先生如有兴致,请让小弟陪先生逐一参观。”

  寇仲心叫糟糕,这下错失,会惹来什么后果?

  徐子陵别头瞧去,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心处,左右各有十多名骑士,认识的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庞玉、罗士信、史万宝五位天策府高手猛将。此时人人双目射出凌厉神色,盯着虽停手却仍是一脸不服气神色的两名突厥高手。倒地的另两名突厥高手先后爬起来。与雷九指交手的三个尔文焕手下并没有吃亏,见秦王驾到,趁机退入围观的人堆内,溜得无影无踪。

  车门敞开,久别的秦王李世民步下马车,神采逼人的环目一扫,看热闹的人群被他不怒而威的风采所慑,竟全体肃静下来。长孙无忌叱喝一声,十多名骑士同时甩蹬下马,动作整齐划一,似早经排练千百次般,充满表演示威的味道,本身具有极大的震撼力,登时惹起围观者的一阵喝彩声,亦可见李世民的得人心。那四名突厥高手的外表虽似仍悍然不惧,但徐子陵感到事实上他们见到李世民后,立即气虚情怯,走不是不走更不是,只在硬撑场面。

  李世民冷哼一声,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到徐子陵和雷九指处,剑眉略蹙,温和地说道:“这位仁兄受的伤不太重吧?”

  徐子陵暗叫好险,若刚才他行的不是苦肉计而是全力出手,保证会让李世民看破他是徐子陵。而假若身后的不是雷九指而是寇仲,就算他扮作丑脸怪医,也很难不惹起精明如李世民的疑心。

  徐子陵一揖到地,道:“多谢秦王关心,鄙人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四周聚集近千看热闹的人,人人争着瞧李世民的风采,这条北里最繁盛的大街,交通全瘫痪下来。

  就在徐子陵施礼后站直虎躯的刹那,他感到李世民座驾的车窗帘子掀起小许,一对目光透窗而来,对他用神打量。徐子陵很想看看是谁透窗瞧他,但亦知如此做非常不智,只好将冲动压下去。

  长孙无忌和庞玉分别来到李世民身后,前者朝那四名突厥人喝道:“是不是长林军的人,见到秦王竟不懂见礼,给我跪下!”

  四名突厥高手同时色变,也知唐室军法极严,在这种情况下若敢反抗,等于违背军令,就算李建成都护不住他们,更遑论尔文焕或可达志。你眼看我眼下,垂头丧气的同时单膝跪地施礼。

  李世民看也不看他们半眼,从容自若地微笑道:“这位仁兄身手不弱,请问高姓大名?”

  徐子陵抱拳道:“鄙人雍秦,来自山东,做的是丝绸生意,闲来爱到赌场玩上两手。因拜把兄弟开罪了人,致令鄙人遭到报复,多谢秦王援手之恩。”

  李世民微一点头道:“雍兄小心点!”转向那四名突厥人喝道:“给我滚!”四人如丧家之犬般垂头溜掉。

  李世民可能以为雷九指就是徐子陵所指的拜把兄弟,向雷九指低声道:“两位最好立即离开长安,有些事我也不便管到的。”说罢登车离开。

  当车队远去,大街恢复正常时,寇仲气急败坏地来到,见到徐子陵两处血渍,骇然道:“可达志真这么厉害吗?”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你若不想知道,立即和我们一起溜吧!”

  酒铺的一角,三人举杯对饮。到长安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这般在公众地方相聚,感觉痛快。店内十三张桌子,有七、八张坐有客人,生意算是相当不俗。这是北里比较僻静的一道横巷,与上林苑、明堂窝所在处隔着两条街。

  寇仲皱眉苦思,道:“在李小子车内盯着你的究竟是谁呢?若非生出疑心,绝不会用神看你;如非熟悉你陵少者,又不会生出疑心。所以这个该是熟人,但又不完全站在李小子的一方,否则该当场揭穿你。”

  雷九指道:“可能那人尚不敢肯定。在南人中你们算长得非常高大,但在北方像你们这类体型的却不少,所以只要你们改变平常的姿态习惯,配上鲁师全无破绽的面具,连我也不时生出错觉你们变成另一个人。”

  寇仲摇头道:“不!照我看陵少已给认出来。我有个感觉这人会是个女人,不方便下车。”顿了顿低笑续道:“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特别仔细深刻。像我看宋玉致,只看她香肩削下的优美斜度,就可把她的背影认出来,男人看男人是不会那样看的。”

  雷九指瞥徐子陵一眼,道:“会不会是李秀宁呢?”

  寇仲智珠在握的断然道:“绝不会是李秀宁,因为她对陵少并不熟悉。”

  徐子陵奇道:“你像猜到是谁的样子。”

  寇仲压低声音,难掩得色地说道:“当然是位心仪于你的美人儿,‘东溟公主’单琬晶是也。我算厉害吧?”

  雷九指为酒杯添酒,点头道:“有道理!真厉害!”

  徐子陵微一错愕,说不出话来。

  寇仲道:“李元吉回来了,这人如今视我和你为仇深似海的敌人,定会不择手段,尽全力擒拿我们。”

  雷九指不解道:“李元吉该和建成太子狼狈为奸,但看今晚针对你这神医的行动,李建成该不知情。”

  寇仲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杀气的笑意,道:“我不会看错像李元吉这种人。现在他顾忌的是李世民,所以要借李建成之力把李世民除去,当他成为皇帝的障碍就是李建成时,他会掉转枪头去对付李建成。若不是有野心的人,怎会如此着力培养自己的班底势力?”

  徐子陵同意道:“李元吉确是这种野心勃勃的人,他把截杀我们的任务接到手上,是要从我们口中敲出杨公宝库的藏处,然后隐瞒不报,留备日后之用。”

  雷九指叹道:“大唐之亡,将由内开始。”

  寇仲双目射出熠熠神光,盯着徐子陵道:“你看这场激烈的斗争,李世民有多少机会胜出?”

  徐子陵答非所问的应道:“明早我去见李渊。”

  雷九指皱眉道:“你不怕言多必失,露出破绽吗?”

  徐子陵耸肩道:“我主要是臭骂他一顿,有问题吗?”

  寇仲和雷九指面面相觑,愕然以对。

  寇仲回到沙府,成就和成功这一好赌、一好嫖的两兄弟尚未返家。沙老爷子正和三少爷成德在商量如何在关中扩展开矿和铸造业。

  直到此时,寇仲仍弄不清楚当年有人下毒手害三少爷成德爱儿那笔糊涂账,为的究竟是什么事。若照表面的事实推断,沙天南乃任何想做天下霸主的人要笼络争取的对象,因为他手上不但拥有矿藏和兵器制造厂,最重要在这两方面都是专家,这种人才岂是易求。照目前的情况看,只有三少爷沙成德才能继承沙天南的衣鉢和事业。沙天南毕竟老了,又体弱多病,再难有多大作为,所以三少爷成德和夫人程碧素在沙家分外战战兢兢,皆因易招另两位少爷的妒忌,一个不好,会惹来攻击。

  回内院途中,碰上沙福,沙福奇道:“莫爷不是和二少爷去赴齐王的宴会吗?为何会自己一个人返家?”

  寇仲心想沙成功定将齐王邀他晚宴一事尽力传播,以显自己的身份地位。笑道:“我明早尚要入宫,怎敢夜归?今晚定要好好休息,这几天累得我连老爹姓什么都忘掉。”

  沙福笑道:“莫爷爱说笑啦!我已吩咐府内各人,晚上莫爷入房休息后,绝不可惊扰莫爷练卧功。听说莫爷练的是童子功,对吗?”

  寇仲大奇道:“沙管家是听谁说的?”

  沙福尴尬地道:“好像是由五小姐的婢女那边传过来的。”

  寇仲苦笑道:“这叫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唉!练童子功的男人,算是什么家伙。”

  沙福忍不住问道:“莫爷为何要练这种功夫?是否真不能**?”

  寇仲搭上他的肩头,颓然道:“这要老天爷才晓得,但师傅这么说,你敢去搏吗?一个不好,变成四肢瘫痪,难道叫韦正兴来救我?”

  沙福骇然道:“那莫爷千万不要尝试啦!”

  寇仲心中好笑,道:“我要回房练童子功,少练半晚都不行的。”说罢径自回房。

  甫抵门外,心中忽然升起奇异的感觉,一时又捕捉不到确切的迹象,心想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疑心生暗鬼。在推开房门前,他运功细察房内的动静,肯定没有人潜伏其中,然后推门入内。侍婢给他点燃了外进小厅的一盏油灯,布置清雅的小厅予人温暖舒适的感觉。内进的卧房与外厅用一道帘子分隔,里面黑沉沉一片。

  寇仲凝视帘子,低喝道:“谁?”

  “卜”的一声,外厅唯一的油灯熄灭,全屋陷进漆黑里。异变突起。

  扮回岳山的徐子陵,在横街小巷随意漫步,估计雷九指该返抵东来客栈,才缓步回栈。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如此深夜,街上人车疏落,犹幸不时有爆竹声从里巷深处传出,加上家家户户挂上彩灯,才不至清冷孤寂。明早见到李渊,究竟怎样开始和他说话?他不能不把自己放在岳山的立场去想。以岳山的性格作风,绝没有兴趣去理会李阀的家事,唯一的兴趣是把石之轩碎尸万段,自己也只能从这个角度向李渊痛陈利害。

  自己究竟该不该去见李渊?这其实是个更大的问题。岳山生前从不求人,直到自知内伤永无痊愈之望,才到碧秀心小谷外结庐而居。岳山每在遗卷中提到碧秀心,语气都透出尊敬的味道,其中丝毫不牵涉到男女之情。论岁数,岳山可作碧秀心的父亲有余。思量间,他早经过西市,来到跃马桥的西端,寒风呼呼吹来,石桥上有人正凭栏俯视下方流过的永安渠,此人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他的目光却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按在桥栏的手晶莹通透,像蕴涵着无穷的魔力。徐子陵打从背脊冒起寒意,脚步却不停地走上跃马桥的斜坡。他倒希望白天在桥旁站岗的卫士仍在,那他就不用面对这魔门最可怕的邪人。

  第一眼看见此人,他立从对方有几分酷肖石青璇的面相,认出他正是“邪王”石之轩。对方这么突然出现,必是务要置他于死地,不容他这岳山破坏他的大计。徐子陵倏地立定,双目厉芒大盛,冷喝道:“好!你既肯自动送上门来,可省去老夫不少工夫。”

  石之轩的目光仍凝注在桥下长流不休的河水上,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秀心是怎样死的?”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只是从师妃暄口中晓得碧秀心是因读了石之轩的《不死印卷》致减寿早夭,但真正因何事过世,连真岳山都不知道,因为岳山比碧秀心更先行一步。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冷笑道:“恁多废话,你自己做过什么事该心知肚明,动手吧!让老夫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厉害至何等程度。”

  石之轩仰首望向天上明月,目光又变回无比的冷酷无情,淡淡地说道:“你的换日大法对石某人来说只是小孩儿的玩意。岳山你错在前来长安,否则你该还有再在‘天刀’宋缺手上多败一次的机会。”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答,眼前一花,石之轩来到眼前五尺许处,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往他攻来。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云帅也要逊上一筹。

  灯火熄灭时,隔开内房外厅的竹帘子往上扬起。换成是别人,定会以为敌人从房内穿帘而来,先以指风掌劲一类的方法把灯火摧灭,然后再施突袭,可是寇仲却晓得这全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法,对方到这一刻才穿窗而入,偷袭自己。寇仲到今时今日,武功已臻宗师级的境界,谁要偷袭他而不令他生出任何警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此人能使寇仲摸不准他的位置,实极端了得。

  寇仲再无暇去想身份被揭破的问题,反手一掌,往右后侧扫去。这一招纯属试探性质,以秤秤对方的斤两。“霍”的一声,掌尖竟扫在柔不着力,却又暗含卸劲的物体上。寇仲大吃一惊,心中叫糟,皆因知道来者是谁。能轻轻松松以衣袖硬挡他一掌的,除婠妖女外尚有何人?忽然间,他知道自己的好运道宣告寿终正寝,在与阴癸派的斗争上,全落到下风处。运动正反之气,倏地横移十尺,差点碰到左方靠墙摆的几子,才再靠墙滑开,险险避过贴身追击的两袖一指。

  敌我双方好像暗有默契,就是不能惊动沙家的人,所有动辄分生死的恶斗,全在无声没息下进行,只偶尔发出气劲交触的微响。“嗖!”寇仲穿帘入房,单足一点床沿,整个人倒飞回去,迎上冲入房内一身白衣、美若天仙的婠婠。刹那间,两人在短兵交接,近身搏击的情况下,交换了十多招。婠婠娇笑一声,退到帘外。

  寇仲深吸一口气,目光透帘盯着婠婠优美的身形。由于外厅比内房光亮少许,所以寇仲可看到婠婠,对方却看不到寇仲,这感觉令寇仲好过一点。婠婠并非真的要杀他,只是要试试他的功夫进展到什么地步,否则只要加上天魔双斩或天魔飘带,在这么一个有限制的空间内,必然教他更为狼狈。寇仲心中唯一的欣慰,就是适才在婠婠的力逼下,他仍能应付余裕,比上回拼命落荒逃跑自不可同日而语。

  婠婠忽然掀帘而入,像不知寇仲正蓄势以待般,娇媚地说道:“打得人家够累哩!可否借少帅的床来过一晚呢?脱去你那丑面具吧!想吓死人吗?”

  寇仲除了苦笑外,还能说什么呢?究竟犯下什么错误,在骗过差不多所有人后,婠妖女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识破他的假身份?

  上次对抗石之轩的一役,徐子陵还有些有利的形势。他当时虽身负内伤,可是石之轩要杀的人并非他而是云帅;其次是与寇仲和突利联手应战,又是在城门的深长门道内,三人不顾生死的联手反击,使强横如石之轩者,在顾忌重重下,亦难以得逞。可是如今在跃马桥上,则是另一回事。

  这次石之轩是全力出手,务要置他于死,但更糟糕的是他此刻扮的是岳山,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能窝囊地逃走。在电光石火的迅快时间内,徐子陵抛下一切顾虑,定下策略,置诸死地而后生,以抢攻对石之轩的抢攻。以岳山的性格,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石之轩的速度,已超出和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听,只能依自己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作出来自本能的直觉反应。倏地眼前像出现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亦可推想石之轩正以奇异高速的身法步法,向他进击。指风破空而至。“嗤!”徐子陵冷哼一声,暗捏智拳印法,挥拳格挡。“噗”的一声,石之轩运指速度陡增,竟比徐子陵预期中快上一线,在他功力未使足前,刺中他的拳锋。

  他能挡着石之轩这一指,可算非常本事。指劲初时似有洞墙透壁,锐如利刃的真劲,徐子陵忙运功抗御时,指劲竟奇迹消去,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送出多少真气,也如泥牛入海,影踪全无。徐子陵难过得要喷血之际,石之轩底下踢出一脚,迅如闪电,角度奇奥,取他腹下要害处。徐子陵大叫不妙,晓得对方把自己的指劲全部借去,这一脚等于是他和石之轩合力踢出,若被踢中,哪还有命?且是挡无可挡。他冷喝一声,智拳印改为不动根本印,左手撮指成刀,丝毫不理对方下面踢来的脚,直朝石之轩胸口插去,摆明同归于尽的格局,更心知肚明凭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说不定能硬挨这招汇聚全身功力的“手刀”而不死,但受伤必不可免,自己是生是死,就要看石之轩肯否为杀岳山而作出牺牲。

  石之轩笑道:“有你的!”忽然间来到徐子陵右侧,不但避开他的手刀,左肘还往徐子陵胁下撞去,如给撞中,保证左胁骨难保原整。徐子陵无暇为自己避过一劫而欢欣,一个旋身,避过肘撞,与石之轩错身而过,来到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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