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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安城图2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瞧着寇仲道:“首先我们要营造出局部战的条件,唯一的办法,是分化建成、元吉的班底,争取李渊直辖将领大臣的支持。在正常情况下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我们和李世民联手,则是另一回事。至少此为从未出现的新形势,非像以前李世民一面倒的难有作为。”

  跋锋寒放下弩弓,沉吟道:“要说动任何一个将领大臣,不得不暴露我们与李世民的秘密,此事非常危险,一个不好,我们或仍可生离长安,李世民和他的手下却休想有人能善终。”

  寇仲胸有成竹道:“既有目标,我们自可以安全的手法达致。”

  跋锋寒摇头不同意道:“不论什么手法,均有泄密的可能性,这个险不值得冒。”

  寇仲道:“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们,在李渊最亲信的大臣中,有位是我们的人,严格说该是我未来岳父的人,就是封德彝。”

  三人同告动容,因为封德彝不但是李渊的人,更与李建成关系密切。

  寇仲道:“陵少和他熟稔些,就由陵少去见他,问清楚现今的情况,也告诉他我们最新的形势,他会告诉我们谁人可被收买,谁人无须费工夫。”

  侯希白点头道:“只要不是眼盲耳聋,不明天下大势者,否则就该知李世民是大唐唯一的救星。而李渊的耽于逸乐、倒行逆施,李建成的勾结突厥人,李元吉的卤莽不智,无不是对我们的有利条件,有志者看到我们形势大好,肯定有人会弃暗投明的。”

  跋锋寒也再没话说。关键处是在寇仲对李世民的支持,若李世民被干掉,李唐还要应付寇仲的少帅军和如狼似虎的突厥狼军,可是若支持李世民登上帝位,天下立告统一,可以全力与塞外联军周旋。

  徐子陵道:“我们何不一起去见封德彝?”

  寇仲道:“这叫分工合作,你去见封德彝,我去会佳人,做指挥的便有这好处,可分派最写意的任务给自己。”

  侯希白好奇问道:“哪位佳人?”

  寇仲斜兜徐子陵一眼,悠然道:“当然是沈落雁沈美人儿,唉!陵少,我是为你好,不想你们旧情复炽,干柴烈火下弄出事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请闭上你的狗嘴。”

  跋锋寒失笑道:“你们两兄弟各有着落,我和小侯难道要在这里呆等吗?”

  侯希白笑道:“不如我们到上林苑消磨时间如何?”

  寇仲道:“我是公正无私的,小侯负责到陈甫处典当你最值钱的字画,安排福荣爷来长安开钱庄的事宜。老跋负责去踩池生春的场子,最好是找到杨文干的藏身处,做些杀人放火前的准备工夫。”接着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有个人是我们必杀无赦的,就是出卖刘大哥的诸葛德威,若不是他,刘大哥顶多是艰苦些,不会把命送掉。”

  徐子陵潜入守卫森严位于布政坊的封府,凭着超凡的灵觉避过巡犬和封府家将,再从建筑学的角度判断出封德彝起居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仍透出灯光的书斋,当他透窗认出封德彝伏案埋首卷牍的背影,也不由得感到自己潜踪匿迹方面的造诣突飞猛进。曲指叩在窗框,依宋鲁告诉的暗号打招呼,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封德彝剧震一下,别转头来,徐子陵灵巧的穿窗而入,施礼道:“徐子陵拜见封老。”

  封德彝长吁一口气道:“是子陵我便放心啦,因不用担心你泄露行藏,也只有徐子陵和寇仲才能在长安来去自如。请坐!”

  徐子陵在一角坐下,即使有人从窗外望进来,仍不虞见到他。

  封德彝在他旁坐下,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这时候没有人敢到书斋来惊扰我。”

  徐子陵微笑道:“当日封老是否一眼看穿我是谁呢?”

  封德彝淡淡地说道:“子陵终于醒觉。”接着双目射出锐利神光,说道:“少帅有没有同来探路?听说你们要绘制一幅长安城内的防御图,此事颇不容易。”

  徐子陵道:“事情有变,我们已得宋阀主点头同意,决定全力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让统一和平能立即实现。”

  封德彝猛颤一下,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沉声道:“果有此事?”

  徐子陵恭敬道:“子陵怎敢诓你老人家?”

  封德彝仰望梁柱,说道:“你们凭什么说服宋缺的?”

  徐子陵把事情详细道出,包括杨公宝库的秘密、慈航静斋的介入、宋缺与宁道奇的两败俱伤、李世民决心叛出家族,不敢有任何隐瞒。因为在现今的情势下,能得封德彝的全力支持是至要关键。

  封德彝听罢露出深思的神色,最后叹道:“这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没有人比李世民更有做皇帝的资格,不过要达成此事并不容易,即使宋缺亲临,以六千兵力试图控制长安,仍是赢面极少。原来杨公宝库尚有真假之别,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道:“所以我们必须先分化敌人,在这方面愈成功,我们的阻力会愈少。”

  封德彝沉吟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不过要收买对方的人,须冒极大风险,动辄令秦王身败名裂。不过却非没有可能,李渊一意孤行处死刘文静,弄得人心惶惶,怕李渊快要像汉高祖般鸟尽弓藏,诛杀立国功臣,此事容我细想。”又皱眉道:“你们有否想过从汉中经蜀道大举入侵,兵临城下里应外合的攻陷长安,如此不是更有把握吗?”

  徐子陵坦然道:“这是曾想过却又推翻的计划,因为如此一来征服天下的将变成寇仲而非李世民,且长安必元气大伤,若塞外联军闻信立即南下,我们恐反击乏力。所以希望以一场政变代替惨烈的激战,定要把双方的伤亡减至最低,对李世民的政权才会更有利。”接着又不解地说道:“李渊是懂军事的人,难道看不穿颉利的野心吗?塞外联军正大举集结,中土只要是有血性的人该不会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封德彝苦笑道:“我愈来愈不明白李渊,可能是被接二连三的狂胜冲昏脑袋,他的想法是要在胡人南来之前,解决李建成和李世民间的纷争。”

  徐子陵一呆道:“人道虎毒不食儿,难道李渊真要杀自己的亲儿?”

  封德彝沉声道:“那要看李世民是否屈服,假设他肯交出兵权,解散天策府,李渊或肯留他一命,否则必杀之无疑。诛杀刘文静正显示李渊在此事上的决心,试问在这情况下,谁敢为李世民说半句好话?”又哑然失笑道:“直至此刻,天下谁能奈何寇仲和徐子陵,我实在不用太担心,子陵可详细说出你们的造皇大计,看看我可如何配合?”

  徐子陵轻松起来,晓得终得到这李渊身旁的大红人全力支持。

  寇仲伏在与皇城只隔一条安化街颁政坊的李世勣将军府的后花园暗黑处,大叹倒霉。沈落雁并不在府内,照李世民所说,她该于十多天前从开封返抵长安,所以她该是外出未返。以沈落雁的作风,今晚不回家毫不稀奇。他该不该等下去呢?

  正犹豫间,心生警兆。寇仲立即收敛一切能引起高手感应的因素,往院墙瞧去,一道娇巧的黑影迅如鬼魅的从墙上现身,瞬即投往院内大树积雪的横枝,足尖轻点,于没半点积雪泻落的情况,几个起落,没进乌灯黑火的沈落雁香闺去。寇仲看着一身夜行装束,头脸被黑布罩掩盖的不速之客,心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仍猜不到是哪位认识的人?却又隐隐感到并不难猜,武功高强至此的女子,天下屈指可数。想到这里,心底倏地浮起独孤凤的芳姿,她正是这种娇小玲珑的体态,她显然是因杀兄之恨到这里来寻沈落雁晦气,不过她的情报掌握肯定不到家,竟不知沈落雁不在家里。

  忽然独孤凤穿窗而出,毫不停留的循旧路离开,一切恢复原状,似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寇仲大感不妙,忙从藏身处闪出,眨眼工夫置身沈落雁香闺内。他环目扫视,最后目光凝定**摺叠整齐的锦被处。举步走去,倏地一道金光从被下窜出,往他咽喉射至,快如电闪,仿如高手出招偷袭。寇仲早有防备,右手一探,把射来的东西捏个正着,化成一条长约半尺的小金蛇,缠上他的手,蠕动挣扎。

  寇仲低头审视仍不住吐信的小金蛇,暗呼厉害。此蛇肯定是极毒之物,见血封喉,倘沈落雁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满心以为可上床休息,毫不提防下,大有机会着道儿。她可不像他和徐子陵般不畏剧毒,若就此玉殒香消,事后小蛇溜去无踪,纵有怀疑,也很难算到独孤家身上。独孤凤不是情报有误,反是掌握精确,晓得沈落雁不在家中。由此寇仲推断得沈落雁应是正在回家途中,否则若沈落雁彻夜不归,遭毒蛇咬噬的将是来打扫的无辜婢女。寇仲送出真劲,小金蛇登时了结。寇仲往床沿坐下,前院传来车马入门的吵声,他随手一挥,金蛇丢到一旁小几上。

  寇仲毫不客气的往大床躺下,闭目静候。好一会儿足音传来,认出只有沈落雁一人的足音,心中不由得一阵感触。沈落雁虽放弃戎马生涯,终是习惯江湖生活,换过是别的贵家小姐,即使三更半夜回来,不侍婢成群挨更抵夜地来伺候她才怪。而沈落雁肯定不喜欢这调调,她的将军府就像她以前在荥阳的故居,防卫松散,致独孤凤可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害她。“咿呀!”先是闺房外门被推开,接着沈落雁推门而入,发出一声轻呼。

  寇仲悠然从**坐起来,笑嘻嘻道:“美人儿军师你好!”

  沈落雁抚着胸口,一副惊魂甫定的动人模样,目光投往几上金蛇,横他一眼,移步燃亮挂在一角的宫灯,就那么脱掉御寒的棉外袍,显露出优美迷人的身材,皱眉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要这么色迷迷地盯着人家好吗?你若真要看,我可以给你看个够。”

  寇仲暗吃一惊,沈落雁一向任性,纵使成为李家之妇,仍不改其性。再不敢作刘桢平视,正容道:“我碰巧见到独孤凤把这条小金蛇藏到你的被子内,故代为清理。你在干什么?”

  沈落雁满不在乎懒洋洋的在解襟口的钮子,耸肩道:“你仍是那么糊涂,回家当然要换衣服嘛,否则怎睡得舒服,快脱掉你的脏靴子,你弄污人家的床呢。”

  寇仲吓得别过身去面向另一边,叹道:“不要引诱我,男人在这方面都是脆弱的。”

  沈落雁嗔骂道:“没胆鬼!”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后方响起,寇仲首次怨恨自己的想象力过于丰富,更想不到会遇上这么**的场面,暗忖该由徐子陵执行这任务才对,至少他的定力远胜自己。

  封德彝听毕徐子陵的陈述,沉思片刻,说道:“你们假扮司徒福荣一行人的事,除关乎石之轩的问题外,其他该没有问题,因直到此刻仍没有人起疑心。不过定要设好应变计划,如被揭破,可迅速逃遁。”

  徐子陵恭敬答道:“封老可以放心。”

  封德彝道:“建成和元吉会分别在这几天回来,李渊对秦王的拖延,曾大为动气,不过也无可奈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杜伏威蠢蠢欲动,秦王要对此安排妥当后回来,李渊实难以怪责,但肯定令他们父子关系更为恶劣,因为早有先例可援。”

  徐子陵明白封德彝指的是洛阳之战后李渊曾连续下诏令逼李世民返回长安一事,当时如非李元吉对抗刘黑闼失利,不得不起用李世民,李世民可能早下场凄惨。

  封德彝道:“在内廷里,支持秦王的只有一个李神通,外廷则有萧瑀和陈叔达,不过他们因刘文静被诛,变得噤若寒蝉,幸好这三个人全是忠义之辈,若晓得情况变化,我有把握代秦王说服他们。”

  徐子陵摇头道:“封老实不宜插手,一来李神通等会怀疑你代李渊试探他们,只要我们晓得他们是可争取的人便足够。”

  封德彝点头道:“子陵的话有道理,因为我一向被视为拥太子派的人。”

  徐子陵问道:“裴寂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封德彝道:“他是李渊近身大臣中最懂见风使舵,逢迎李渊的人,拥太子派的人唯他马首是瞻。刘文静被诛后,他的势力更为坐大,与尹祖文狼狈为奸,有时我也不明白并非愚蠢的李渊,为何竟一面倒的倚重他们。”

  徐子陵记起尹祖文为李渊安排的娱乐勾当,心中自然明白,暂不说破,问道:“为何李建成看不到勾结突厥,乃引狼入室之举,最后是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封德彝微笑道:“你即使问李世民,他也无法予你答案。此实为李建成一石二鸟之计,若颉利入侵,李建成会乘着大破刘黑闼的声势,奏请李渊准他亲自督师抵御,且因突厥实力强横,唐室自须尽起精锐,李世民手下的玄甲精兵和天策府诸将均会被其征用,这等于变相的褫夺李世民的兵权,令他变成一介匹夫,任由宰割。”

  徐子陵皱眉道:“李建成既有此心,为何仍重用可达志,更邀毕玄到长安来?”

  封德彝道:“照李建成向李渊的解释,是认为突厥人到中原来是志在掠夺财帛女子,所以只要和颉利保持良好的关系,颉利入侵时可用财帛女子予以打发。请毕玄到长安便是在这心态下作出的结果,建成更深信赵德言可影响颉利,令他收受大礼后退返塞外。”

  徐子陵愤然道:“我现在再也不怀疑李建成是祸国殃民之徒,李渊竟没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吗?”

  封德彝苦笑道:“这要看李渊肯相信哪一方面说的话。当日刘武周伙同突厥兵入侵,建成和妃嫔党为贬低世民的军功,曾把突厥人说得一钱不值,所以李渊并不太把突厥人放在心上,以为可软硬兼施的把他们打发回去。”

  徐子陵皱眉道:“李渊不知道李元吉被宋金刚打得大败而逃吗?”

  封德彝叹道:“李渊身处大后方深宫内,左右小人女子环绕,致耳目失灵。李元吉之败,建成可说成是世民在补给后援上做手脚,最后责任仍落在世民身上。”又叹道:“在宫廷斗争上,世民拍马也追不上建成,一来他有魔门全力支持,更因世民长期领兵在外。现在太子妃嫔党把打击的目标,全集中在杜如晦和房玄龄两人身上,制造诸般谣言,说他们唆使世民,令他生出异心,密谋造反,情况非常不乐观。若我们没能实时想得良谋对策,他们两人肯定首先遭殃。”

  徐子陵此时对内外宫廷的斗争,掌握到一个清晰的轮廓,与封德彝定下联络的方法后,悄悄离开。

  灯火熄灭。沈落雁先探手搂他脖子,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一口,低笑道:“我是光着身子的!”

  在寇仲瞠目以对下,她爬上榻子,就在寇仲眼前玉体横陈,还伸个诱人之极的懒腰,那娇慵乏力的模样,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

  寇仲见她是穿上睡服的,只是虚言唬吓,开他的玩笑,跳到咽喉差点令他窒息的心儿才降回原位,苦笑道:“大家是老朋友了!我更非坐怀不乱的君子,不要耍我好吗!”心中不由得想起也常是如此作风却不知去向的婠婠。

  躺在他身前的沈落雁斜目兜他一眼,说道:“为何不是子陵来见我呢?”

  寇仲叹道:“因为他比我更没定力,生怕会掉进你的温柔陷阱,永不超生!我寇仲是讲义气的人,为了兄弟,当然两肋插刀的来赴会。”

  沈落雁白他一眼,不屑道:“仍是那么多废话。”

  寇仲干咳一声,收摄心神,对抗她强大的**力,说道:“你晓得我们和李世民的事啦!”

  沈落雁道:“若不晓得,哪有心情陪你同睡一床,嘻!躺下来谈好吗?”

  寇仲大吃一惊道:“还不肯放过我?若让子陵晓得我们睡在一起,我怎么向他解释?”

  沈落雁“噗嗤”娇笑,狠狠盯他一眼,然后闭上美目,柔声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我嫁的是徐子陵而非李世勣,你则只是怕被你的好兄弟捉奸在床。唔!这感觉很美妙。”

  寇仲哪敢和她胡缠下去,岔开道:“这么晚啦!美人儿曾到哪里去?”

  沈落雁懒洋洋地说道:“还不是去见你的初恋情人。”

  寇仲一震道:“秀宁公主?”

  沈落雁悠然道:“你有很多初恋情人吗?她知我回来,邀我入宫去满足她对你的思念,我故意不提你,她终忍不住问我,嘻!真有趣,看来她并非像表面般那么有自制力。”

  寇仲道:“我投降啦!请美人儿军师你高抬贵手,开出放过我的条件。”

  沈落雁睁目道:“你给我杀一个人和做一件事,或可让你亲我的嘴。”

  寇仲可怜兮兮地说道:“亲嘴可免了!我最怕亲出祸来,现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暗室,什么事不会发生?唉!要宰的是否王伯当那小子?这当然没有问题,要干的是什么事呢?”

  沈落雁道:“给我把那条小金蛇挂在独孤家西寄园的大门外,看独孤凤还敢不敢对我放肆?”

  寇仲拍腿叫绝道:“好计!这次就封美人儿军师你为我们的军师,请你动动脑筋,想办法让李小子成为大唐皇帝。”

  沈落雁淡淡地说道:“成败的关键,在乎长安有多少人支持你们,更重要是如何收买敌方阵营的重要人物。我心中倒有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若能把他争取过来,将胜算大增。”

  寇仲抓头道:“谁?”

  沈落雁坐起来,秀眸闪动智慧的灵光,沉声道:“魏征。”

  寇仲拍腿道:“我怎么想不到他呢?他是帮李建成打败刘大哥的大功臣,与你曾共事密公,对李渊杀密公自该非常不满。”

  沈落雁道:“他对李建成杀你刘大哥更是反感。只从此点,以魏征的智慧,该看穿李建成的为人本质。”

  寇仲同意道:“杀刘大哥实属不智,该让刘大哥在长安当个小官儿始为上策,那可兵不血刃降服山东。”

  沈落雁道:“策动魏征交由我办理,有好消息时再告诉你,你们在什么地方落脚?”

  寇仲道:“暂时仍由我们来找你为宜。”

  沈落雁生气道:“下回得教子陵来见我,否则我不说半句话。”

  寇仲赔笑道:“这个当然,小弟告退了!”

  徐子陵展开夜行术,跃高蹿低的往永安渠杨公宝库的秘密入口驰去。此时是三更时分,街上寂静无人,偶有巡兵足音传来,值此天寒地冻的时刻,分外有山雨欲来前的肃杀气氛。徐子陵沿永安渠东岸借树木掩护飞驰,只要他投进河渠,保证没有人能盯上他。忽地心生感应,忙闪到一棵树后。

  一道黑影在对岸乍现倏没,闪往西市的方向。徐子陵心中一动,随手摘下树枝,投往河心,跟着飞身离岸,足点树枝,就借那少许浮力,投向对岸,向目标消失的方向追去。若他没有看错,那人该是“四川胖贾”安隆,他的身材正是他的招牌标记。

  换过任何人,这么稍一耽搁,肯定追失安隆这种造诣深湛和经验老到的高手。安隆为弥补身型体重的问题,反利用这方面的特点创出一套借助体重的提纵身法,配合他的“天心连环”,故能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内。徐子陵全力展开身法,体内真气流转,每一周天均令他的速度提升少许,几下呼吸间,速度提高至令他暗吃一惊的巅峰状态,足尖在西市外墙头轻点,投往外围一座两层建筑物的积雪瓦顶,脚下生出黏劲,踏上滑溜溜的冰雪,仍不虞滑脚失足。

  此时安隆出现在西市西北角一座屋宇瓦沿,徐子陵忙往下扑伏,躲在屋脊后,果然安隆刚扭头后望,虽及时避过,亦险至极点。像安隆这级数的高手,是无时无刻不在保持高度警觉的状态下,稍有疏忽,会被他发现。徐子陵探头望去,安隆又一个倒翻,消没在街巷深处。徐子陵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觉,似像预知将来般没有跃起追去,果然几下呼吸后,安隆又现身瓦背,滴溜溜打个转,察视远近,然后往市东方的一座商铺天井投去。徐子陵暗呼好险,姜确是老的辣,这种防范跟踪的手段简单有效,若徐子陵怕追失他,立即追去,肯定着道儿。徐子陵不再犹豫,投往空寂无人的西市街道,从地面追去。

  寇仲待要把“大礼”挂在西寄园大门环扣处,人声足音从里面传来。寇仲心中奇怪,难道西寄园内举行晚宴,直至此刻告终?边想边腾身而起,射向对街,一个纵跃,安然伏在屋脊的另一边,仅露出头眼,在黑暗中把西寄园大门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和徐子陵自出道至今,大半时间均被各方人马追杀伏击,久经磨炼下,飞檐走壁、潜踪匿迹的功夫,实远非一般高手能望其项背。

  “咿呀”一声,大门敞开,一人牵马缓步而出,赫然是沈落雁指定他要杀的王伯当。独孤凤靠着他肩并肩的颇为亲热,喁喁细语。寇仲功聚双耳,全神窃听,他本没抱多大希望,虽说里坊内的街道宽横仅为朱雀大街五分之一的宽度,但终因隔着近二十丈的距离,他心知肚明自己该没有偷听的能力。

  岂知王伯当说的话立时在他耳内仅可听闻般隐隐响起道:“我这条花金蛇行动如风,剧毒无比,最精采是噬人前不会生出任何异响,保证沈落雁会着道儿,凤儿可报却杀兄之恨。”

  独孤凤狠狠道:“李密授首,现在好该轮到沈落雁那个贱人。”

  寇仲明白过来,王伯当因出卖李密,晓得沈落雁绝不肯放过他,故借独孤家对沈落雁的仇恨,由独孤凤下手暗害沈落雁,既可争取独孤家对他的好感,更可除去心腹之患,一举两得。

  王伯当欣然道:“凤儿可否再考虑我的提议,我对凤儿确是一片真心,在上的皇天可作明证。”

  独孤凤轻摇螓首道:“我还要想想,给人家一点时间好吗?快天亮了!”

  寇仲吓了一跳,原来王伯当在追求独孤凤,教人意想不到。但细心一想,王伯当此举非常聪明,不但财色兼收,且可借独孤家与李渊的密切关系,更得重用。

  王伯当沉默片刻,轻描淡写地说道:“凤儿仍忘不掉那既粗鄙又爱胡诌的丑八怪吗?”

  独孤凤大怒道:“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不要以为我们没有你不行,给我滚!”说罢拂袖而去。

  王伯当黑着脸,一言不发的登马离开。寇仲则目瞪口呆,“既粗鄙又爱胡诌的丑八怪”,不是指他的丑神医还有谁?这是令人难以费解的,当年独孤凤摆明只对生得俊俏的美男子有兴趣,偏偏竟会对自己的丑神医情有独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蹄声骤起,王伯当绝尘而去,似是要把心中怨愤借策马狂驰尽情泄出,丝毫不顾会不会惊扰别人好梦。两名仆人关上大门,寇仲忽然想起查杰暗恋喜儿的事,心忖横竖离天亮尚有少许时间,可去和青青打个招呼。决定后窜向对街,朝西寄园大门掠去。

  徐子陵躲在一棵大树后,像融入暗黑中去。灵锐的感觉告诉他,这间看来不起眼,挂着合昌隆招牌的铺子,大有可能是魔门的重要巢穴,因为凭借感觉已深悉其防卫森严至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座五进式两天井的呈长形铺子位于著名老店福聚楼的后街,刚好是街头转角的位置,三面临街,只一面靠着邻铺。暗哨均设于铺内,巧妙地把铺外的动静置于监察之下,如非他特别留神,贸贸然的试图偷进去,肯定逃不过敌人的耳目。铺内乌灯黑火,一片暗沉,徐子陵不由得浮现起杨文干的影像,因这种高度戒备的情况,极似杨文干的作风。

  直至此刻,他仍收听不到铺内人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暗哨轻微的呼吸,说不定铺内另有地下室的建设,安隆如躲到那类地下室和人密话,他是不可能听到什么的。他决定再等一会儿,看安隆是否会在天明前离开。

  寇仲抵达风雅阁,喜儿刚送走客人,与青青在内堂跟他叙旧,久别重逢,当然非常高兴。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因识于微时,寇仲又曾对她们施以援手,故此关系密切,一点也不用有所顾忌。她俩晓得阴显鹤寻回妹子,均为他雀跃不已。

  青青不解道:“你不是领导少帅军在南方打仗吗?为何忽然跑到长安来?”

  喜儿奉上香茗,娇笑道:“寇爷是特别到这里来看青姊你嘛!”

  寇仲接过香茗,笑道:“首先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在李渊三子中,你们认为谁最有当皇帝的资格,先不理谁是李渊指定的太子。”

  喜儿在长椅的另一边坐下,热情地以双手挽着他左臂,“哎哟”一声道:“寇爷啊!我们只是青楼女子,怎晓得国家大事?”

  青青依样葫芦地挽上他的手,讶道:“为何问这奇怪的问题?”

  寇仲大感艳福不浅,但心中全无歪念,因他一向视两女为姐姐和妹子。笑道:“青楼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男人两杯黄汤下肚,连心都会掏出来给你们看。风雅阁名气仅在上林苑之下,往来者不乏达官贵人,李元吉正是其中之一,你们道听耳闻,怎都该有点谱儿。”

  喜儿道:“这是没有人敢谈论的问题,开罪任何一方都吃不消了!”

  青青道:“大家虽不敢直接谈,可是在讨论各类施政和关内外的战事情况上,总会泄漏些许心意,照姐姐听来的,多认为秦王是最有才干的。”

  寇仲欣然道:“正是我愿意听的答案。长安城在今年内会发生大变,此正是我重返长安的原因。你们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们。”

  喜儿道:“带我们离开关中好吗?寇爷可收喜儿作侍妾,人家早厌倦青楼的生涯呢。”

  寇仲大吃一惊道:“喜儿你尚未有意中人吗?”

  喜儿黛眉轻蹙道:“青楼是出卖虚情假意的地方,见过青姊的遭遇,喜儿还不怕吗?青姊第一天就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对任何客人动真情,来一次半次的多是逢场作戏,常来的你又怀疑他是爱夜夜笙歌的坏东西。”

  青青微笑道:“若小仲肯纳喜儿为妾,是她的福气。”

  寇仲叹道:“能有喜儿这么动人的美妾,是任何男人的福气。不过我认为我这个好妹子该有更幸福的未来。喜儿对一位叫查杰的年轻小子有印象吗?”

  喜儿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摇头,表示记不起这么一个人。

  寇仲愕然道:“不可能的!他还说你对他是另眼相看。”

  青青没好气地说道:“这是青楼惯技,从喜儿第一天做卖艺不卖身的才女,我便教她要令每一个客人感到她对他是与众不同。稍有抱负或成就的男人均是如此,对女人有其过分的自信,以为每个女人都会情不自禁并诸般原因爱上他,青楼正是提供他们在这方面满足感的最佳场所,不过当然是要用大量金子买来的啦!”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思忖若要玉成查杰心愿,还须下一番工夫,尚要看老天爷的心意,勉强不来。笑道:“给青姊说得我茅塞顿开,喜儿的终身幸福,包在我身上,她是我的好妹子嘛!我是看着她由小丫头变成美人儿的呢?”

  喜儿嗔道:“寇爷说得老气横秋,你比人家长多少岁呢!”

  寇仲忙岔开话题,问青青道:“我希望青姊的意中人不是李元吉。”

  青青露出不屑神色,说道:“他视我如玩物,我则乐得拿他做靠山。姐姐早下定决心不会嫁人,开青楼也不错嘛!在这里没有愁苦的人。小仲今晚不要走,让姊姊伺候你。”

  寇仲苦笑道:“青姊不要**我。小弟自问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我更需要的是位亲姊姊。”不由得想起素素,又忆起贞嫂,一时魂断神伤!

  青青凑过香唇,在他脸颊轻吻一口,柔声道:“我的好弟弟从来是正人君子,有空多来探望我们好吗?”

  徐子陵在暗黑处苦候半个时辰,合昌隆仍未有半点动静,此时离天亮仅小半个时辰,他怕寇仲等担心,又想到来日方长,只要合昌隆确是魔门其中一个巢穴,总有办法可摸清楚内中的秘密。想到这里,连忙离开。

  抵达跃马桥附近,临近永安渠西岸的林木区,忽然心生感应。徐子陵不由得暗叹一口气,止步立定,缓缓转身,准备付出因跟踪危险人物安隆而来吉凶难料的代价。瞧着石之轩似从黑暗修罗地狱走到人间的魔神,从暗处现身,朝他笔直掠至。

  石之轩神色平静,负手淡然道:“子陵随我来!”

  寇仲回到库内,侯希白和跋锋寒各据一座兵器库,以箱子为床,寻梦去也,却不见徐子陵。

  正担心时,跋锋寒醒转过来,到他旁坐下,说道:“子陵未回来吗?”

  寇仲叹道:“他理该比我更早回来,难道是遇上石之轩?长安城只有石之轩有资格令他不能回来,其他人即使是傅采林恐怕也办不到。”

  跋锋寒安慰道:“老石和他关系特殊,该不会害他,假如他两人真个碰上,反可使我们有机会摸清楚石之轩的心意。”

  寇仲摇头道:“凭子陵现在的武功,石之轩纵一心要杀子陵,亦非易事。且大家均是见不得光的,倘若惊动唐军即难有脱身机会,我并不太担心陵少的安全。最怕是给石之轩瞧破我们的大计,那就糟糕透顶。”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淡淡地说道:“自洛阳之战后,我跋锋寒再也不怕任何人,包括石之轩和毕玄在内。事实上你和我均在那场战役中得益不浅,子陵的情况我不清楚,少帅你的刀法肯定已臻大成之境。”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恨不得能代替陵少去应付老石,不过更清楚要对付石之轩,陵少该比我们任何一个更恰当,因为他对石之轩的了解比任何人更深入。”

  跋锋寒道:“我也不太为子陵担心,因我对他信心十足。我有一事直至此刻仍想不通,宋缺为何放弃对宁道奇的第九刀呢?换过是我,此事绝不会发生。”

  寇仲道:“关键处是宋缺是大智大勇的人,我并不是说你老哥不是这种人,而是宋缺要为中土苍生着想,不得不考虑两败俱亡的严重后果。宁道奇在挡第八刀时,曾耍了精采绝伦的一招,就是故意念漏庄子寓言中‘疾走不休,自以为尚迟,绝力而死’三句,刚好时间精准的架得宋缺那鬼神莫测的一刀,内中充满玄之又玄的意味,使宋缺晓得宁道奇有与他同归于尽的余力。而那漏去的三句话更是发人深省,暗点出若共赴黄泉,就像那畏己影疾走以避的人之死般是非常没有意义的。”

  跋锋寒点头道:“说到底宋缺肯罢手为的仍是汉统,他肯支持李世民为的是同样的原因,不过也只有超越胜败意气如宋缺者,始有可能作出如此悬崖勒马的明智之举,我从他这行为学到非常珍贵的东西。”

  寇仲道:“我的未来岳父终是战略兵法大家,并不在乎两人对决的得失。”

  跋锋寒道:“宁道奇毕竟是宁道奇,若他直接把这三句话向宋缺说出来,肯定不会像故意漏去般令宋缺灵台震撼,确是襌机暗藏,令人回味不尽。话说回来!子陵回来后,我们该怎么办?”

  寇仲捧头道:“那要看子陵是否真的遇上石之轩?”

  徐子陵随石之轩进入城南晋昌里一所毫不起眼的小宅院,于厅堂坐下。石之轩亲自斟茶款客,全无敌意,至少表面如此。

  徐子陵饮一口茶,瞧着石之轩在他旁悠然坐下,忍不住多年来横亘胸臆的疑问,沉声道:“谢显庭和小苑是否命丧邪王之手?”

  石之轩皱眉道:“你是否指那对驾车的男女?”徐子陵点头。

  石之轩微笑道:“我今天是额外破例,答你的问题,却是下不为例。你或者从没想过,我石之轩从不会因愤怒而杀人。”

  徐子陵仍未尽去疑虑,问道:“可是邪王你那时,唉!”

  石之轩淡然自若道:“事实上是他们令你和寇仲避过一劫,当我把马车截停,那年轻小伙子为保护小情人,下车与我拼命,令我勾起对秀心的回忆,登时万念俱灰,杀意全消。我肯告诉你这个事实,是不想与你动手,白便宜赵德言和杨虚彦那个叛徒。”

  徐子陵终放下心事,暗吁一口气。

  石之轩又蹙紧双眉,问道:“子陵因何冒险到长安来?现在最大机会统一天下者,再非李渊而是你的兄弟寇仲。”

  徐子陵心中叫苦,换过别人还可虚言敷衍,对方是石之轩,要找个令他深信不疑的理由,确是难比登天,偏又不能不答。心念电转,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准备再以司徒福荣为幌子,到长安来对付香贵,邪王会揭破我们吗?”

  石之轩愕然道:“寇仲怎有暇分身来干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宋缺竟肯任他如此轻重不分?”

  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不由得颓然道:“邪王可否看在青璇份上,不过问我们的事呢?”

  石之轩平静道:“你抬出青璇来压我,教我这作老爹的怎么办?你们这行动是否针对我而来的?”

  徐子陵心中剧震,暗忖果然瞒不过他。忽然间他感到事情再非操纵在他们手上,若不能杀死石之轩,以后他们势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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