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贞观钱庄1
在黎明前黑暗的小厅堂里,石之轩神情平静沉着至近乎冷酷,使徐子陵完全无法掌握他的心意;只有一件事情他敢肯定,石之轩并没有对他生出杀机。石之轩的分析是有根有据的,既然只有石之轩晓得司徒福荣的秘密,他们仍胆大包天的扮司徒福荣一行人到长安来,摆明针对他,教徐子陵如何狡辩?若他砌词掩饰,徒令石之轩看不起他徐子陵。
徐子陵叹道:“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我们只好行险一博。唉!我们真的不愿与邪王为敌,更想到在目前的形势下,若邪王揭破我们,对我们双方均有百害而无一利,反种下解不开的深仇。敢问邪王,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柔地说道:“子陵是否想问石某人,在圣门的使命和青璇的终身幸福两者间,若只挑其一,石某人会作出何种选择,对吗?”
徐子陵心中暗震,对认定石之轩不会对他动杀机的想法再没有把握。因为照他刚才说的话,仍以杀死他徐子陵为其中一个选择。
徐子陵道:“在现在的形势下,邪王可还有什么作为呢?”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的目光太短浅了!天下之争,岂在朝夕?只要我能击垮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所谓白道势力,保留我圣门元气,终有一天圣门会从衰落中振兴。更何况我部署多年,谁能在短时间抹掉?”接着目光往他投来,眼神变得锐利凌厉,语气却平静无波,淡然自若道:“若石某人所料不差,你们这次到长安来,为的是李世民,对吗?”
徐子陵不能掩饰地露出震骇神情,全身如入冰窖,肢体乏力,心叫完蛋。石之轩的才智,确在他们估计之上,于他自觉完全没有破绽的情况下,竟一矢中的把他们看通看透,使他从云端直坠地上,觉得经千思万虑拟好的造皇大计,变成完全行不通的妄举。
石之轩的声音又在耳鼓响起道:“子陵答我!”
徐子陵感到满口苦涩,颓然道:“邪王明鉴,若你坚执己见,我们只好取消计划,暂回南方,未来天下的命运仍得看谁的拳头硬一点。”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何用如此颓唐沮丧,我并没有任何破坏你们计划的意图。实际上我还可助你们一臂之力,当然有来有往,我在一些事情上须你们帮忙。”
徐子陵大讶道:“邪王不是说笑吧?”
石之轩冷然道:“我哪来开玩笑的心情?李世民无论在任何一方面,均等于李唐的魂魄、中流砥柱,没有李世民的李唐,等于没有牙的老虎。不过李世民死后,你们要统一北方,尚须一段时间。而受打击最重的,非是李唐而是慈航静斋,对我圣门则有利无害。”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终醒悟过来,原来石之轩不是看穿他们要发动一场政变,捧李世民坐上皇座,而是误会他们到长安来是刺杀李世民。正如石之轩的分析,李世民被杀,受打击最重的势为慈航静斋,梵清惠对天下再没有影响力,更输掉与石之轩的斗争。天下会由此演变成南北相争,外族入侵的乱局,凭石之轩不为人所知的部署,加上他的识见智慧,说不定真可在这情势下大大得益。他的一颗心和脑袋重拾生机地活跃起来,先问道:“邪王需我们在哪一方面帮忙?”
石之轩沉声道:“子陵为何忽然出现长安,还跟踪安隆?你先坦白答我。”
徐子陵晓得不可说错半句话,否则一切上风优势将尽付东流,说道:“我和寇仲、跋锋寒与侯希白先一步潜入长安,是要摸清楚形势,看假扮司徒福荣之计是否仍然可行。我们冒此奇险,为的不只是李世民,尚要对付香家,邪王该知我们和香玉山仇深似海,不容他多活片刻。”
石之轩道:“子陵怎晓得安隆落脚的地方?”
徐子陵心中暗颤,同一时间脑际闪过无数的念头,石之轩是误会他晓得安隆藏身处,故可跟踪安隆到西市,这显示石之轩也知悉安隆的藏处。既是如此,石之轩为何不对背叛他的安隆采取行动,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安隆不但没有背叛石之轩,且是石之轩指使安隆凭《不死印诀》取信杨虚彦,让尹祖文等一众魔门领袖以为安隆真个放弃石之轩,改投他们。此一消息极为珍贵难得,得来又全不费工夫。这问题非常难答,若坦言自己只是无意间盯上安隆,显现不出他们到长安来是主动地去摸清楚情况。心念电转间,徐徐答道:“安隆之所以会泄漏行藏,皆因他有些生活习惯是没法改掉的。”
石之轩点头道:“他爱每天泡浴堂确是很坏的习惯。”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庆幸过关,试探道:“邪王既愿和我们合作,我们就放安隆一马。”
石之轩不置可否,岔开道:“千万不要因小失大,打草惊蛇实属不智。你们可知李渊下诏着李世民回长安,这次他回来后,恐怕永远不能再领兵出征。”
徐子陵心中一动,直觉感到石之轩此消息并非辗转得自安隆,否则语气上不会如此肯定。更知道石之轩仍在试探他们到长安之行的真正目的,故而反复引证,一个应付不好,会令他推翻先前的决定。轻描淡写的答道:“一心要杀李世民的应是建成和元吉,李渊怎会完全不念骨肉之情?值此外族虎视眈眈的时刻,南方则有帅军雄峙,杀李世民徒乱军心,所以必须由我们出手。李世民若去,颉利势将大举入侵,关中乱成一团之际,是少帅军挥师北上之日。唉!我唯一的愿望,是中土能尽快统一,平民百姓再不用受苦。”
石之轩凝望着他,沉吟半晌,点头道:“这就是子陵不肯退出的原因吗?若李世民被你们成功刺杀,子陵如何向师妃暄交代?”
徐子陵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却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狠下决心要在石之轩生出疑心前,先一步杀死石之轩,为的是天下的和平统一,抛开包括石青璇在内的一切顾虑,淡淡地说道:“我们有别的选择吗?当情况危急时,李渊会重新起用李世民,加上关中之险、洛阳之固,不知到何年才有机会止息干戈。”心中同时想起跋锋寒的名句’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直到此刻,这句话仍是完全正确。
石之轩道:“你们看得很通透,我也不相信以李世民的为人行事,梵清惠的智慧,肯任建成、元吉随意宰割。唉!快天亮了!”他把目光投往窗外,神色复杂,令人难明,不知被勾起什么心事。
徐子陵道:“邪王究竟想我们在哪一方面为你出力?”
石之轩像听不到他的话,轻轻道:“青璇不是说过会来找你吗?她如何晓得你来长安?”
徐子陵心中暗颤,要瞒过石之轩真不容易,如非自己能控制体内经脉固定在某一常态,只气脉的波动,早让这位早臻入微境界的魔门大宗师察破他在说谎。现在则尚可凭才智应付,颓然道:“希望青璇会在静斋多盘桓一段日子,若大功告成,我会立即赶去会她。此后江湖的斗争仇杀,将没有我徐子陵的份儿。”
他这几句话字字出于肺腑,来自真心,透出一种深切诚恳的语气,而这正是徐子陵聪明的地方,因他说谎的本领实远及不上寇仲。
石之轩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低声道:“好好地待她,她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石之轩心碎的人,对她任何的伤害,我是绝不容忍的。唉!子陵!天下发展至今天的局面,是没有人曾预料到的,寇仲终于从绝对的下风扳往上风,我石之轩唯有退而求其次,先统一魔道,接着摧毁慈航静斋,到时再看尚可有什么作为。”
徐子陵愕然往他瞧去,说道:“邪王对这一切仍未厌倦吗?”
石之轩恢复冷静,不动半点感情的淡淡地说道:“厌倦又如何?还有别的更值得做的事吗?给我缠着毕玄,我要杀赵德言,在大唐宫内完成统一魔门的大业。”
徐子陵立时头皮发麻,心忖毕玄真的应邀而来,目的当然是助李建成对付他的二弟世民,令未来局势变得更难测,苦笑道:“邪王不是说笑吧?大唐宫除毕玄外尚有‘弈剑大师’傅采林、宇文伤、治好喘病的尤婆子,高深莫测的韦公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禁卫军,稍为暴露行藏,能脱身是万幸,哪来寻人杀人的时间空间,何况是赵德言这般级数的高手?”
石之轩微笑道:“若是轻而易举,我哪须你们几个小子帮忙助拳。这回赵德言随团而来,与毕玄同是李渊的嘉宾,将会一同入住李渊的太极宫。赵德言现在最顾忌的人是我,等闲不敢离宫,也不会跟宇文伤、尤婆子等为伍。而要干掉他不冒些险怎行?这是合作的条件,倘不答应你们立即滚离长安,如肯合作,我的行动必须在你们刺杀李世民前完成,如何?”
徐子陵骇然道:“若让人晓得我们在长安,我们的计划还可继续进行吗?”
石之轩淡淡地说道:“你们是以寇仲、徐子陵的身份助我,与司徒福荣沾不上半点关系,何影响之有?如你们有办法引毕玄离宫,使赵德言落单,我亦绝不反对,只要是由我亲手杀他就成,那时魔门内还有谁敢反抗我?”
徐子陵道:“赵德言的生死并不能左右杨虚彦。”
石之轩平静地说道:“杨虚彦非我魔门的人,没有人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这方面的事不劳你们去操心。”
徐子陵迎上石之轩的目光。
石之轩沉声道:“如我杀死赵德言,对你们有百利无一害,首先令李渊和颉利关系破裂,而对颉利更是沉重的打击!子陵须立下决定,否则一切拉倒。”
徐子陵心中暗叹,如他们的目的只是刺杀李世民,依从石之轩计划行事当然问题不大。可是他们要的是一场把李渊、李建成、李元吉一起扳倒的政变,这么横生枝节,后果难测。
石之轩突然失笑道:“子陵另一个选择应是杀我灭口,不过这恐怕比我要于太极宫内杀赵德言更难办到。我们能否成功,是凭入宫秘道出奇制胜,且子陵勿要低估自己,你的武功早到达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杀你的境界,加上寇仲、跋锋寒和小徒希白,有这样一支刺杀奇兵助我,当可把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
徐子陵心中一动,故意皱眉道:“问题是太极宫的院落房舍数以百计,除非我们清楚毕玄和赵德言起居的精确情况,否则如何下手狙击?”
石之轩爽快答道:“这方面由我负责,子陵该信任我不会加害你们,对吗?不要婆婆妈妈,一是答应,一是拉倒,一句话即可决定。”
徐子陵心中暗叹,直至此刻,他仍是斗不过石之轩,给他牵着鼻子走。点头道:“就这么决定吧!杀掉毕玄和赵德言后,邪王须不再干预我们的事。”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我们竟会携手合作,说出去包保没人相信,子陵在长安何处落脚?”
徐子陵早准备好答案,毫不犹豫答道:“我们这次来只想弄清楚长安城内的状况,看司徒福荣的身份是否仍可利用,待会儿立即离城,当我们以司徒福荣的身份回来,邪王即可轻易找上我们。”
石之轩欣然道:“在这里你可找到我,我不在时,可留下留言,去吧!快天亮了!”
杨公宝库内,三人听罢均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侯希白首先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是不可能办到的,只毕玄一人足可破坏我们的行动,何况还有个赵德言,更有其他众多高手,师尊他怎会如此糊涂?”他曾有份闯入大唐宫,深悉其中利害。
跋锋寒道:“这叫艺高人胆大,且若真把事情闹大,凭他的不死印奇功,应是最有机会全身而退的人。”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先对付石之轩,可是他既生出警觉,势难成事。难道我们真要为他办事?何况我还猜不透他作如此安排,会不会是个陷阱?”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们可掌握他的心意,他就不是石之轩。”
跋锋寒微笑道:“能于大唐守卫最森严的太极宫内刺杀赵德言,确是非常诱人。”
侯希白道:“因为你是我们之中唯一没探访过太极宫的人,所以感到有趣。”
跋锋寒同意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若能在毕玄眼睁睁下刺杀赵德言,并连他也在我剑下授首,肯定很有乐趣。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由少帅决定。”
寇仲笑道:“还说没有意见?你早说出心中想法,他娘的!若我们泄露行藏,会不会影响大计?”
侯希白道:“当然有影响,只是好坏难测而已。罢了,我就当是向他老人家补还过往的恩惠吧!”
寇仲恢复一贯的自信,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苦笑道:“另一个选择是杀……”
寇仲截断他道:“这不再是好选择,因为在石之轩着意提防下,我们是没法子成功的。且石之轩怎样都是希白的师尊,更是你的未来岳丈。老跋说得好,愈艰难愈有挑战性的事愈有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就舍命陪老石干一铺如何?”
跋锋寒双目神光大盛,沉声道:“就这么决定。”
侯希白也恢复潇洒自如,说道:“下一步该怎样走?”
寇仲指挥若定的从容道:“我和子陵立即去与雷大哥他们作好安排,然后堂堂正正大张旗鼓的返回长安。他娘的!让我们和老石合演一场好戏,把长安翻转过来。”
跋锋寒沉声道:“我有一个提议。”三人讶然朝他瞧去。
跋锋寒道:“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我的提议是多留一晚,先干掉可达志。”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跋锋寒叹道:“我们和他再非朋友,而是敌人。可达志等于沙漠上的恶狼,绝对无情,只要让他发现我们的假冒身份,我们势将一败涂地,为大局着想,你们再也不可顾念往昔的情分。”
寇仲苦笑道:“纵使我能狠下决心,仍有打草惊蛇之虞,此事可否待日后再说。”
跋锋寒耸肩道:“我明白,只是忍不住提醒你们。”
侯希白道:“要杀他必须待他回来,据陈甫说,可达志已率领长林军代李建成往北迎接毕玄的队伍,而我们福荣爷的船队会于明天入关。”
徐子陵如释重负地说道:“既是如此,我和寇仲立即动身,其他一切,等返回长安再说。”
寇仲拍拍跋锋寒肩头,说道:“人生的趣味正在于此,未来是没法揣摩捕捉的,我们只好随机应变,尽力以赴,闹他奶奶个熊。”
这回假司徒福荣重临长安,声势自不是上次入关避难时能相比,除原班人马任俊的司徒福荣、宋师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寇仲的蔡元勇、徐子陵的匡文通外,尚有包括王玄恕、查杰在内的二十多名随从,每人各有可供严密盘查的户籍身份,由庞玉负责提供,不是假冒的货色。跋锋寒和侯希白仍留在长安,藏身于陈甫为他们安排的民居里。从任俊口中得悉大小姐翟娇的近况,由于山东形势吃紧,且失去以往窦建德和刘黑闼先后提供的保护,翟娇带着小陵仲和手下们避往梁都,以策万全,令寇仲和徐子陵放下一件心事。
由于早和尹祖文打过招呼,而蔡元勇和匡文通又是曾在长安李渊御前以打马球名震关中的红人,故此在虚应故事的例行检查后,顺利入关,直抵长安。当船泊永安渠的码头,尹祖文、池生春、“大仙”胡佛、令任俊梦萦魂牵的美人儿胡小仙、乔公山、尔文焕等人早恭候多时,尽显他们对司徒福荣飞钱生意的重视。表面上大家当然相见甚欢,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重逢聚首,当晚尹祖文于上林苑设宴为他们洗尘,温彦博亦有出席,薛万彻因随李元吉出征未归,未能参与。乔、尔两人则因公务未能应约。
酒过三巡,任俊扮的司徒福荣首先带入正题道:“这次福荣到长安来,首要之举当然是与各位老朋友聚旧,并向小仙请安。”
胡小仙闻言立即吃吃娇笑,媚眼儿乱飞,一副迷死人的俏模样。
任俊对胡小仙之心,此时可说路人皆见。池生春双目杀意甫现即敛,换上笑脸,呵呵笑道:“敢问大老板的次要之务,是否飞钱生意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心意相通,均感任俊这小子对着胡小仙,立即像脱胎换骨般变作另一个人,豪气财气直透天穹。
任俊道:“这盘飞钱生意,我是筹备多年,早打通地方上所有人事关节。我司徒福荣做生意的宗旨就是如此,一是不做,做要做得最大最好,太平盛世有太平盛世做生意的手法,乱世有乱世的做法。”
尹祖文兴趣盎然地说道:“司徒老板给我的信中,说会于长安设立总铺,不知如今是否仍如所说般落实?”
胡佛道:“道路不太平,对飞钱的需求更大。我跟长安几位朋友提过此事,无不说这盘生意大有可为,更指出只有司徒老板有资格主持这种以钱赚钱的生意,财力固是重要的因素,商誉尤为重要。”
温彦博道:“听说司徒兄曾以平遥和附近数城作试点,不知反应如何?”
宋师道的申文江欣然道:“反应出乎意料的热烈,我们以供求双方均觉合理的利钱经营钱庄,商贾无不大感满意和方便。”
任俊淡淡地说道:“街外钱赚之不尽,我司徒福荣视做生意为广结善缘交朋友的桥梁,飞钱生意不但可促进商贸,更可于每桩交易依规模大小课税给朝廷,增加国库收入,对朝廷有百利无一害。”
温彦博微笑道:“皇上必然非常高兴。”
任俊目光落在胡小仙俏脸上,信心十足地说道:“我是生意人,客气话我不会说,在商言商,我决定把开设钱庄的本钱定作十份,每份十万两黄金,我占五份,其他由老朋友分认,将来赚到钱,就依所占本钱分利润,而我所占的五份中,有三份的利润除课税外,其余盈利尽归国库。”
寇仲等心叫好戏来了!十万两黄金可非一个小数目,且是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即使富如池生春,亦不得不请示香贵才好筹措黄金,而当他往见香贵,他的行踪将由跋锋寒严密监视。
温彦博动容道:“彦博受官职规限,无缘参与,更拿不出半份本钱来,但对司徒兄处处为朝廷着想,非常感动,明天早朝会如实禀报皇上,皇上对此当非常支持。”
尹祖文点头道:“司徒老板确是干脆利落,且深明做生意的成功之道,就算我占上一份。”
宋师道道:“福荣爷一贯作风是认真的生意人,账目一清二楚,这方面可由各位合资者派人共同监管,以避免账目上出现不必要的误会。我们把总店设在长安,正是方便诸位老板共同监管。”
“大仙”胡佛道:“司徒老板想得周详,教人放心,惜我胡佛财力薄弱,只可勉强认上一份。”
任俊笑道:“大仙太谦虚了!”
众人目光不由得落到池生春身上,看他如何出手。
池生春好整以暇地说道:“为免大老板费力寻找伙伴,生春认购余下三份如何?”
任俊长笑道:“钱庄就此成立,烦请温大人奏请皇上,求皇上恩赐我们钱庄一个名字,集资的百万两黄金熔掉后即铸上此名。现在只有黄金可通行中外,故若得皇上恩赐,钱庄的商誉当可立即广被天下。”
温彦博欣然道:“赐名这方面的事该没有问题。”
尹祖文举杯道:“为我们的钱庄生意兴隆喝一杯。”
热烈的气氛下,众人举杯对饮。
回到崇仁里司徒福荣的豪宅,来迎者竟是扮作宋师道副手的侯希白,低声道:“有探子!”又眼往上翻。众人明白过来,晓得已有某方人马派出高手来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前他们早猜到对方会有此一招,所以随行者即使没有外人在,仍会依足假冒身份并以带上平遥乡音的语调交谈,即使只讲一两句。
当下任俊立显其扮演司徒福荣的本色,坐在大厅上指挥若定地吩咐众人筹设总店和处理集资的诸般事宜,更吩咐寇、徐两人明天入宫报到,顺道打通朝廷关节的重任。直到晓得探子离去,众人舒一口气,聚在大堂圆桌作商议,王玄恕和查杰皆有份参与。
寇仲道:“我们现在是身在险境,得步步小心,以免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众人点头同意。
雷九指笑道:“刚才憋得我真辛苦。”
侯希白哂道:“你当然是不该说话的,别忘记你扮的是奴才下人的身份。”
雷九指故作奴才样,谦恭答道:“多谢侯爷提醒,我的憋得辛苦指的是忍笑忍得辛苦;只看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副吃定我们的模样,我就想大笑一场。”
寇仲捧他的场道:“雷老哥想出来的诛香大计,包保老池和老尹懵然入局。”
查杰一头雾水道:“什么奇谋妙计?可否透露些许让下属和玄恕公子得知,好能尽力配合?”
雷九指踌躇志满地说道:“说出来就不灵光,我的神机妙算是今晚该没有人会再来打扰我们,因为福荣爷舟车劳顿,极需休息。故有什么事要做,今晚趁早安排。”
任俊嗫嚅道:“刚才我有没有太过火呢?”
寇仲哈哈笑道:“谁晓得真正的司徒福荣是什么德行?我现在眉头一皱,又计上心头,小俊你尽管采取主动,放胆追求胡小仙,追上手她就是你的,愈能令池生春动怒你愈成功。”
任俊大喜道:“多谢少帅!”
寇仲向查杰打个暧昧的眼色,再眨眼道:“小杰要不要我陪你夜会佳人?”查杰喜出望外,连忙点头。
雷九指叹道:“可惜我老啦!已失去这种心情。”
侯希白道:“雷大哥顶多是五十出头,哪可言老?”
寇仲心中一动道:“对!雷大哥怎算老呢?和我们一道去如何?”
雷九指老脸微红,推搪道:“我哪像你们般挨得苦,现在天寒地冻,我只想到最好的地方肯定是躺在温暖的被窝内。”
寇仲向徐子陵道:“我们先分头行事,然后一起去见老石。今晚会是很有趣的一夜,一切依计行事。”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司徒府,立即感到有人在暗中监视。徐子陵以眼神表示监视者在对街华宅暗黑的高处,两人没有理会,径自往北里方向举步,出里坊后转入与朱雀大街平行只隔了条安上大街的启兴大街,沿皇城北墙而行,行人车马往来不绝。接近不夜天的北里,气氛更趋热闹。
寇仲凑近徐子陵道:“那傻瓜果然跟来,十有九成是池生春派来的人,我们要不要先施个下马威?”
徐子陵笑道:“想揍他一顿吗?若打得他眼肿脸肿,他怎会看到我们两个烂赌鬼输钱?”
寇仲搂上徐子陵肩头,哈哈笑道:“说得对!”旋即压低声音道:“兄弟!我现在才恢复做个正常人的感觉。干什么劳什子的少帅?累得我差点不能呼吸!肩上的重担子更是辛苦至令我整天唤娘。我们究竟到明堂窝还是去六福?”
徐子陵道:“六福太过着眼,明堂窝稳妥点,跟踪者正是先前想偷听我们说话的那个人,身手相当不错,这样的高手该没有一天十二个时辰跟踪我们的闲情,我猜他看到我们赌两手后应会回去向池生春报告。”
两人不再说话,到明堂窝后狠狠大赌,令人侧目,他们还故意输钱,然后像斗败公鸡般颓然离开。果如所料,再没有人暗盯他们。
寇仲与徐子陵分手后,在附近一间酒馆与查杰会合。两人坐在一角,叫来几味小菜送酒。寇仲把与青青和喜儿相识的经过,详细道出,最后下结论道:“正因她们有不愉快的经历,为此对男人抱很大的提防戒心,她们最需要的是安全感,所以小杰你必须以诚意打动喜儿,花言巧语适得其反。也不能表现得太窝囊,因她们会觉得在乱世中只有英雄了得者才有能力保护他的女人。不用怕!我会在旁为你摇旗呐喊,但要争取喜儿的芳心,说到底仍得靠你自己。”
查杰忐忑地说道:“怎样靠自己呢?”
寇仲以专家的姿态说道:“像这样便不成,一副全无信心的窝囊样子。我不是故意抬捧你,你和喜儿确非常匹配,说外表,小杰你长得高挺英俊,论实力身份,你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我少帅军的中坚人物,李世民当皇帝后,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做官做生意任你选择。”
查杰给他说得很不好意思,胸膛终挺起少许,说道:“多谢寇爷鼓励,可是我对着喜儿时从来不敢说话,这恐怕早在她心中留下很坏的印象。”
寇仲欣然道:“放心吧!她根本记不起你。”
查杰剧震色变道:“什么?”
寇仲暗怪自己口不择言,补救道:“所谓记不起是指她对你的言谈态度,而我的意思是指一切可重新开始,且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好处,令她不会认为你是花言巧语,而是老实可靠的人,你可以用眼神和行动争取她对你的好感。”
查杰茫然道:“难道我不说话的只呆盯着她吗?”
寇仲头痛道:“当然不是要你扮哑巴,否则你们的感情如何可进一步发展?唉!夫妻不是宿世的冤孽就该是天注定的姻缘!你做回平常的自己,当我刚才说的全是废话好了!”
在封府的书斋内,封德彝听毕徐子陵报告的现况,点头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既有尹祖文参与,裴寂肯定会为你们说好话,既有李渊支持,开设钱庄水到渠成。但你们如何运来至为关键的五十万两黄金,作发行钱票的本金?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真的司徒福荣恐怕也要费一番工夫去筹措。而铸成刻上你们未来钱庄宝号的金锭,更要尽快送往各地钱庄扬威坐镇。”
徐子陵欣然道:“当年我们曾从宝库取走大批黄金,超过百万两之数,到现在只用去小半,现已随船运来。为护送这笔黄金,所以这次虽大批好手随行,仍不致惹人生疑。”
封德彝喜道:“原来如此,你们这招请君入瓮的手法,非常高明。”顿了顿续道:“建成将于明天回长安,好迎接毕玄。傅采林的队伍据报于五日前抵山海关,应在十天内到长安,有什么事,最好于这几天内尽快办妥。”
徐子陵沉声道:“寇仲想见李神通。”
封德彝微颤一下,说道:“目前是否适当的时机?他与元吉会于后天回来,就怕一个不好,我们全盘大计势付流水。”
徐子陵道:“寇仲曾救李神通一命,我们……”
封德彝截断他道:“救命之恩在这情况下能起的作用不大。要说动李神通,最好先说服秀宁公主,她和李神通的关系最密切,由她向李神通说项,会事半功倍。若她不同意,仍不会出卖寇仲。”
徐子陵暗为寇仲头痛,却不得不同意封德彝的看法,点头答应。道:“见秀宁公主可透过沈落雁安排,不用劳烦封老。”
封德彝道:“若李神通肯站在我们一方,再由他去说动萧瑀和陈叔达,当比较容易。你徐子陵和寇仲已成信心的保证,有你们全力支持李世民,谁敢怀疑没有绝大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叹道:“我见过石之轩了!”
封德彝一呆道:“见过石之轩?”一时似仍未能明白他这句话的含意。
徐子陵把情况如实告之。道:“这么暴露身份,真不知是福是祸。”
封德彝沉吟片晌,说道:“可以不暴露身份,当然最理想。想不到竟有连接国岳府和太极宫的秘道,凭你们的实力,事情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此事你们最好能拖至世民回来后,待一切部署妥当时进行,如此安排,我想石之轩很难反对。”
徐子陵受教道:“理该如此。”
封德彝笑道:“此事有弊有利,至少没有人怀疑你们会和李世民合作,因为石之轩与慈航静斋一向势不两立,外人还以为石之轩是投向你们的一方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或者是唯一的好处。”
封德彝肃容道:“石之轩是天生邪恶的人,喜怒难测,偏又具有无限的破坏力,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定要在起义前毁灭他,否则随时会令我们功亏一篑。他绝不容统一天下的人是李世民,因那代表慈航静斋获得全面胜利。”
徐子陵点头道:“封老看得很准。了空大师目前寄身东大寺,明天我会去找他商量,他该比我们有办法。”
封德彝道:“还有一件事提醒你们,小心你向我提过尹祖文的七针制神,只要他生出怀疑,随便抓起你们任何一个人,一下辣手,很容易逼出我们所有的秘密来。”
徐子陵想起雷九指当日的苦况,要经过长时间的疗养始康复,不禁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说道:“最有可能被抓起来的人会是蔡元勇或匡文通,那我或寇仲会教他们吃个大亏。”
封德彝道:“你们把五十万两黄金藏在何处?”
徐子陵道:“藏在司徒府外秘处,包保没有人知道,是在晚宴前完成的,否则难逃池尹等人耳目。”
封德彝道:“你们做得很好,直到此刻仍没下错半步棋。”
徐子陵告辞离开。
雪粉忽降,登时把整个长安城笼罩在美得化不开的白色梦境般的气氛中。
就在这不平凡的晚上,寇仲偕查杰抵达风雅阁大门前,微笑道:“我仍是不放心,要再提醒你一句。”
查杰正紧张得耳根红透的忐忑当儿,寇仲的话令他更添不安,当即恭敬道:“少帅肯指点,属下非常感激。”
寇仲按着他肩头哈哈笑道:“明白吗?”
查杰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早给寇仲推进风雅阁去,把门的数名打手模样的仆役纷迎上来,其中较年长的一个道:“请问两位大爷是否有预订厢房呢?”
寇仲最爱与这类小混混打交道,因可重温扬州童年时的旧梦,且比谁都明白他们的处事方式,斜目兜他一眼,淡然道:“告诉青青夫人说是打马球的那个蔡元勇来了!”
查杰事前怎也想不到寇仲会以这种方式带他去见喜儿,而不是从后园偷进去,悄闯香闺诸如此类。
众汉无不动容,显是打马球的蔡元勇已成长安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领头年纪较大的汉子忙喝道:“还不立即为蔡爷通报。”一汉领命而去。
那发令的汉子堆着笑脸,打躬作揖道:“原来是蔡大爷,小人周宝,曾赖蔡爷和匡爷助皇上大破波斯鬼子,连带让小人狠赢一笔,请随小人来。”
寇仲和查杰听得面面相觑,这才明白众汉轰动的原因,而蔡元勇和匡文通亦因长安炽盛的赌马球风气名传全城。
寇仲不解道:“没有分出胜负,应作平手论,周大哥如何赢钱?”
周宝欣然道:“当日的盘口是我们胜一赔九,波斯鬼胜一赔一,平手则以买赔率高的一方胜,这是六福订的规矩,也有一赔三的赔率。”
寇仲心忖又是池生春的好事多为,此人不除,对长安的民风有害无利。
周宝领他们到一间厢房坐下,寇仲倾耳细听,丝竹管弦之声响彻阁内每一个角落,笑道:“你们的生意非常兴旺。”
周宝低声道:“若非纪小姐回乡探亲,生意会更好。”说罢告退离开,自有俏婢进来斟茶奉巾,伺候周到。
到剩下两人时,寇仲向紧张至呼吸困难的查杰轻松地说道:“现在长安是外弛内张,表面看不出什么,事实上城中各大势力正倾轧角力,而我们则成为尹祖文和池生春的目标,其他人都不敢沾惹。所以我们须趁此形势,在长安建立四处胡混的形象,愈骄奢放纵,愈夜夜笙歌,终日流连赌馆青楼,愈可方便我们四处活动,让敌人失去对我们防范之心。”查杰哪有心情装载这些话,只点头算是明白。
环珮声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青姗姗而至,她早晓得蔡元勇是寇仲,只是没想到寇仲会以客人的身份公然到青楼来见她。甫入门即娇嗔道:“给蔡爷你吓奴家一跳,现在心儿仍是忐忑乱动呢。”
寇仲连忙起立赔罪,坐下后道:“这位是我说过的小杰,他对喜儿情深一片,嘻!”
查杰大窘,差点要掘个洞钻进去,怎想得到寇仲坦白至此,整块嫩脸像火烧般滚烫。
青青美目往他飘去,微笑道:“果然有点眼熟,我记起了!是船运公社的人,第一次是给人硬架进来的,脸红红的不敢说半句话。”
查杰尴尬至无地自容,垂首道:“唉!我……”
寇仲微笑道:“小杰是我手下头号大将之一,随我多年,我敢保证他是喜儿最理想的夫婿,为喜儿的终身幸福,烦姊姊帮个忙撮合他们,不成功的话小杰只好自叹福薄,我要走啦!请姊姊多照顾小杰。”
查杰大吃一惊,差点抱着寇仲不让他离开。
寇仲先一步把他按回椅子里,哈哈笑道:“姊姊看吧,这是不是一位品性纯良的年轻人?更不是巧言令色、拈花惹草的货色。不要看他怯怯羞羞的样子,事实上他身手不凡,江湖经验丰富至极,他日就由他充当保镖护送你们到梁都去。”
查杰开始有点明白寇仲的“”此话的含意,就是豁出去见个真章,以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的看他和喜儿的姻缘是否天定。
青青一阵娇笑,挽着寇仲的手送他出厢房,说道:“放心去吧!既然是你力荐的好兄弟,姊姊当然会尽心撮合。”
徐子陵怀着一颗警惕的心,轻敲沈落雁闺房的窗牖,送入暗号。夜空被轻柔的飘雪填满,有种动中含静的美态。这或是春暖花开前最后的一场瑞雪,不知不觉下,三个月的冰封期接近尾声。他对沈落雁是不得不小心,沈落雁一向对男女关系态度随便,即使嫁作人妇,仍是任性如昔。
“咿呀!”窗门开启,沈落雁如花玉容出现在暗黑的室内,喜滋滋道:“算你识相!若你今晚不来见人家,明晚我去寻你的晦气。”
徐子陵暗自心惊,目光不敢移到她只穿单薄亵衣,尽现诱人曲线的身体,轻轻道:“我要进来了!”
沈落雁忽然伸手,捧着他的脸颊,凑过来道:“可知人家很挂念你呢!”毫不犹豫往他嘴唇轻吻一口,接着往后移退。
徐子陵拿她没法,纵身而入。沈落雁关上窗门,一把拉着他的手,往绣榻走去。以徐子陵的定力,也一颗心忐忑乱跳,不知她会不会硬架他上床?既心叫糟糕,又大感**刺激,虽然明知绝不应有此感觉。说到底他对沈落雁并非没有好感,而她此际更是诱人至极。从初遇时见她在战场上指挥若定、风姿绰约的美丽形象,早深种在他心田中。幸好沈落雁只是着他在床沿并排坐下,徐子陵心中一动,把仍是温暖的被子取来,为她紧裹娇躯,说道:“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