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决胜汉水
吴王阖闾和手下一众大将高踞马上,远远眺看在汉水对岸,超过十万人的楚国大军军容。
吴国除了五队千人的骑兵队外,其他清一色是步兵,在这边岸上摆开阵势,露出近汉水边的大片土地,静待楚军渡江过来。
楚军的工务兵正在设置摆渡,准备将战车军队运过江来。
五日前吴师探得囊瓦亲率大军东来,便移师南下,形成现在夹江对峙的局势。
战幕至此全面拉开。
吴王阖闾传下命令,不得在楚人渡江时攻击。
楚军中一阵战鼓传来,先头部队在重重革盾的掩护下,缓缓从十多个摆渡和两道即建的木桥,源源不绝地越过汉水。
这时正是清晨时分,微有雾气,视野不能及远。
江汉平原刮起一阵阵的春风,吹得双方的帅旗猎猎作响。战车辚辚,健马狂嘶,夹杂着一下接一下传来的战鼓,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楚军不负盛名,行军迅速,不到一个时辰已有超过半数的军队越过汉水,在这边背靠汉水摆开战阵,这时就算吴王阖闾改变主意,下达攻击的命令,也不能影响到他们渡江了。这亦是郄桓度的意思,希望能与楚国的主力迅速决战。
楚军的战车在阵前分数列横排,每辆战车后有一小队步兵,骑兵布在两翼,楚军后方帅旗高起,写着一个“囊”字。另外还有十多枝将旗,代表楚国各位著名的将领,军容极盛,声势逼人。
吴军沉着不动。
夫概道:“左边的是武城黑的先锋部队,右边是申息的先锋部队,中军是沈尹戍,后方是囊瓦、费无极和鄢将师,总兵力达二十万人。最少有三千辆战车,二万骑兵。”
敌势强,并且猛将如云,豪勇者如夫概也变得谦虚起来。
伍子胥看着楚国庞大的队伍,眼中燃起仇恨的怒火,奋然道:“我伍子胥练兵十年,等的正是这一刻,快哉快哉!”
众人感染了他的豪气,士气高涨起来。
“咚!咚!咚!”
一千辆战车缓缓驰出,每辆战车上的战士和着后方传来的鼓声,敲响横悬车上的战鼓。战车上持戟的武士全把长戟指向吴军,陡然加速,千辆战车一齐向前冲刺,天地间一时充斥着万马奔腾、千车并驰的声音,杀气弥漫整个战场。
一排战车横冲而来,每辆战车后面跟着百人一队的步兵,一齐喊杀,直冲过来。楚人显然希望以压倒性的兵力、雷霆万钧的优势,迅速以泰山盖顶的声势,击溃吴师。
当战车离吴阵还有三十多丈的距离,一阵金铁交鸣声,楚军两翼各飞驰出一队两千人的骑兵队,分两翼杀来,马蹄狂奔,踢起漫天尘土,有如两条威力无匹的龙卷风,配合着迎头向吴阵冲去的战车,分左右两侧向吴师直逼而来。
吴军的前锋部队把木盾整整齐齐分三行排在阵前。长达里许的盾牌阵,把吴军重重保护起来。
郄桓度大喝一声:“预备神弩。”
吴军战鼓急擂,两千具上满箭矢的弩弓,在木盾间分前后两排瞄向敌人,吴国的最新武器终于派上用场。
战车愈奔愈近,车上全身披挂的武士清晰可见,千百支长戟闪闪生光。车上另一战士手执长弓,准备射进吴阵。
战车冲入三百步之内,这是弩箭的射程,比普通箭矢远了三倍有多。
郄桓度震天大喝道:“放箭!”
吴军战鼓擂得震耳欲聋,第一排千枝弩箭,像一千道电光般,往迎阵冲来的千辆战车疾射而去,向最著名的车战之术宣战。
强劲的弩箭,透穿过披甲的马身,透穿过披甲持戟的战士,透穿过披甲持弓的箭手,一时人仰马翻,整队千辆战车,有一大半乱成一团,战士从马车上倒撞下地,鲜血飞溅。
还有数百辆马车继续冲来。刚好第二排千枝弩箭及时射出,楚军又一次人仰马翻,血染黄沙。
吴军一齐欢呼,两侧杀出夫概和白喜分率的两队骑兵,向两侧冲来的楚国骑兵迎头杀去。
威震天下的楚国战车至此宣告完蛋。
楚方一阵擂鼓,攻来的骑兵倒退而回,给吴方骑兵咬着尾儿厮杀,楚军纷纷倒地,吴军先声夺人。
弩箭再次上膛。
整个吴军的先头部队随着战鼓的节奏,手提木盾,缓缓迫向楚军。
楚军何曾见过如此惊人的武器,一时心胆俱寒。
决定性的一刻,终于来临。
在郄桓度、伍子胥两人的训练下,吴军三万雄师成为当世最可怕的战斗力量。
当吴师全军缓缓推前时,左右两翼的骑兵早源源杀出,尾随着楚方退回的骑兵,分两侧杀入楚阵,短兵相接下,楚军两侧一片混乱。
这时在楚军的后方,囊瓦高大的身形,在全身甲胄外盖上红披风,高踞马上,面容深沉,不露喜怒。他身边是费无极和鄢将师,两人面容苍白,被吴方的强劲弩箭,吓得心胆俱寒。
囊瓦发下命令道:“战车停止出击,持盾死守。”
战鼓轰然响起,一排又一排长过人身的革盾,在阵前竖立起来,把楚军遮得密不透风。
吴兵的推进缓而稳定,进入离楚阵三百步之处。
囊瓦喝道:“预备强弓!”
阵前的箭手纷纷把箭搭在弦上,等待一个拉弓的命令。
一般的强弓,威力只能远及百步,过了这距离,势头、劲度都不准,囊瓦等的就是这个距离。
吴楚双方在两边的骑兵血战愈趋激烈,但在中间横跨数里的空间却沉静无声,只有战鼓一下一下地敲响,活像来自地狱的魔音。
吴军前进的速度,随着鼓声加速,逼近了楚阵前二百步内。
楚方两列战车两千辆分前后两行打横排开,接近三万的步兵挺戈持戟,阵容整齐地排在两列横亘一里的战车后。
太阳的光线在两军一侧斜斜射下,兵刃的反映,使整个战场金光点点,闪烁不定。
吴兵继续向楚阵推进,精锐的雄师脚步声整齐有致,生出一种强大的气势,活像催命的音符。
五万大军,分开三组,囊瓦居中,远眺吴军逼近。
囊瓦心内暗数,一百五十步,一百四十步,一百二十步,还有二十步,便是己方强弓可及的范围,只有二十步。
吴军一阵震天鼓声,至少有百个战鼓同时敲响,最前的两排步兵一齐蹲低,一声大喝下,一排千个强弩伸出,机栝轻响,千枝弩箭往楚阵射去。
无可匹敌的弩箭,射穿了战士的革盾,透过了战士的护甲,透过了战马披甲的马体,带起了一簇一簇的鲜血。
楚军阵前人仰马翻,兵士浴血倒下,乱成一片。
这时第二排千枝弩箭,又射入楚阵。
楚兵的箭手下意识地放箭,最远的也只在吴军阵前十步外落下,对吴兵毫无威胁。
跟着是第三排的弩箭,这次弩箭向天空发射,千枝弩箭在天空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深深地射入楚军阵内,这些弩箭威胁较小,但亦造成楚兵很大的混乱。
囊瓦知道不能容许这情形继续下去,一声令下,战车后的步兵一齐从战车间冲杀出来,往吴阵杀去。
战车大部分战马都倒在血泊下,楚国名震天下的车战之术,完全派不上用场。楚人步兵本是较弱的一环,现在却要倚赖它杀敌取胜。
吴方弩箭一排排射向冲来的楚兵,鲜血四溅中楚兵纷纷倒下。
囊瓦一声令下,居中两旁的骑兵缓缓前进,以强大的兵力,准备援助伤亡惨重的先锋部队。
郄桓度知时机成熟,一声号令,吴军的中间裂开一条通道,郄桓度手挥“铁龙”,一马当先,率着两千精锐的骑兵,从这隙缝直杀出阵,望楚人杀去,一时马蹄冲奔的声音,震动着整个战场。
当郄桓度亲率的骑兵队刚冲出阵,吴军前排的过万步兵一声发喊,亦持着矛戈向前冲杀,像一个三角形的尖锥,直刺向楚人的心脏。
郄桓度策骑走在这尖锥的尖端,刹那间投进重重楚军内,踏着尸体,向敌人攻去。
“铁龙”在马前化作寒芒万道,楚人纷纷在血泊中倒下,不一刻整队骑兵在他的率领下,杀进敌人的腹地,把楚人的先锋部队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活像一个血肉的屠场。
囊瓦首次脸色大变道:“那人是谁?”
费无极道:“让我手刃此人。”一拍马,率着近卫,向郄桓度杀去。
吴王阖闾和伍子胥在后方压阵,笑道:“囊瓦准备做最后反击,应是我们出动的时候了。”
一声令下,剩下的一万大军向前推进,决战全面开展。
夫概与白喜率领的骑兵开始取得上风,把敌人逼得节节退回本阵。
整个战场除了阖闾的一万精兵和囊瓦的三万兵力,全部战员都投入了混战,一片惨烈。
郄桓度在敌阵内来回冲杀,所向披靡,瓦解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反攻,身后骑兵士气高昂,在他带领下,有如虎入羊群。
楚人最擅车战,一旦失去所依,无论在士气和实力上的打击,都大得难以估计。
忽地一队敌人奔杀过来,郄桓度顿觉压力大增,数支长矛如毒龙般在不同角度刺来,杀气腾腾,郄桓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猛然想起这不就是费无极的长戈三十六骑。
郄桓度一声长啸,不惧反喜,“铁龙”在空中旋转飞舞,长戈纷纷从中折断,他一直以来苦思破这长戈三十六骑的戈法,这下正好派上用场,寒芒数闪,名动楚国的三十六骑,纷纷倒跌马下,身首异处。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在身侧闪电般击来,郄桓度大喝一声,硬将“铁龙”收回侧劈,“当”的一声,把刺来的长矛劈开。
郄桓度侧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独眼楚将,把被郄桓度格开的长矛一收一放,改了个角度,破空刺来,长矛带起的劲风扑面而至。
郄桓度心下大喜,心想你费无极送上门来,省得我费力寻你。
整个身体蓦地从马上弹起,一脚踏上刺来的矛头,再一个倒翻直往费无极掠去,手中“铁龙”横劈费无极的头颅。
费无极心下大骇,对方浑身披甲,头戴铜胄,跃上空中轻盈有如狸猫,这等武功,前所未见。
他不知郄桓度在与襄老一战获益良多,功力更上一层楼,费无极还不及当时的襄老,怎能不魂飞魄散?
费无极名列楚国四大剑手之三,盛名非虚,反应的迅速也是超凡,他持矛的双手立即放开,手中金光一动,抽出腰际护身的铜剑,刚好迎上郄桓度侧劈而来的“铁龙”。
弃矛、拔剑、格击三个动作在眨眼间完成,行云流水,毫无停滞。
郄桓度暗赞一声,人尚凌空,手中“铁龙”又再变化。
费无极长剑眼看便格上郄桓度的剑,只见对方的长剑巧妙地一移,变成和自己的长剑平行,但却处于略高分毫的角度,两剑互错而过,刚好对手凌空在上,他的长剑在对方的身下切过,敌人的长剑,在越过了自己的长剑后,直削向自己的头脸,剑未到,一股凛冽的剑气先割脸而来。
费无极大喝一声,不及把剑收回来,弃剑倒翻下马,头顶一凉,护头的铜胄连着头皮被削下了一大块。
费无极见敌人剑劲如此厉害,大生怯意,展开身法,向右侧抢去。忽地异声从背后响起,费无极知道不妙,正要加速,后心一凉,一把长剑透背而过,在胸前突出一截剑尖。费无极一声惨叫,扑前死去。
费无极撕心裂肺的叫声传入囊瓦的耳内时,他和他的部队刚好投入战斗。
囊瓦手执长戟,闪动间必有吴兵浴血惨死,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看见阖闾的大旗在二百步外的人海里,一声令下,当先向大旗的方向杀去。
吴兵奋不顾身地拦截,纷纷在囊瓦惊人的武功下当场被击毙,为楚军挽回不少劣势。
眼看离阖闾不远,一名吴国大将迎面冲来,囊瓦一见大喜,喝道:“伍子胥,为什么这么急着送死。”
伍子胥怒喝一声,手中长枪闪动,当胸刺来。
囊瓦一声嘲笑,长戟“嚓”的一声,把伍子胥连续刺来的十多枪一一架开,一副全不费力的样子。
伍子胥却是暗自叫苦连天,囊瓦长戟贯满真气,数十下交击下,他双臂酸麻,枪法一滞。
囊瓦何等样人,长戟乘虚而入,直往伍子胥胸前刺去。
伍子胥一声大喝,翻身落马,避过胸前要害,左肩鲜血飞溅。
囊瓦一夹马腹,正要趋前毙敌于马下,“嗖嗖”连声,两支弩箭在近处激射而来。
囊瓦不敢托大,长戟在胸前上下迅速挥动,“当当”两声,迅疾的弩箭居然给他挡开。但吴方借着这个空隙,把伍子胥救回阵来,转眼便被重重的吴兵阻隔着,囊瓦暗叫可惜,正欲继续深入吴阵,一阵声音在背后响起道:“囊瓦!”
囊瓦抽马回头,丈许外有一吴国大将,手中长剑闪动下,己方人马纷纷倒地,往自己杀来,登时认得是费无极意欲手刃的吴将。
囊瓦沉声道:“孙武!”
话还未完,已策骑向对方直冲过去,长戟直击敌人。这一戟乃他一生功力所聚,力求一招毙敌,心想杀得此人,吴军如折一臂。
长戟随着疾奔的马刺出,宛似一条恶龙,向郄桓度追噬而去。囊瓦红披肩倒飞在后,有如一团红云卷向敌人。
郄桓度一声长啸,“铁龙”在斩飞了一个楚将的头颅后,划过一个半圆,一剑劈在囊瓦刺来的长戟上。
“当”一声大震,两人一齐倒翻下马,好化去对方的劲力。
囊瓦脚才着地,视线刚好被马匹所阻,刚要侧跃开去,马腹下剑芒一闪,敌人从马腹下贴身攻来。
囊瓦这时的长戟反成为他的障碍,他将戟尾上封,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敌剑刺了五十二下,他也用戟尾封挡了五十二下,但第五十三剑终于刺入他左肋下。
囊瓦大叫一声,红影一闪,倒飞向后,手中长戟顺势飞掷而出,那人滚地一闪,长戟穿破他身后的马体,健马一声惨嘶,侧倒地上,尘土飞扬。
囊瓦跃上身后吴国骑兵的马上,双掌一拍,吴兵七窍流血,倒跌下马。
郄桓度避过长戟,还欲追赶,囊瓦已逃回阵内,不禁暗叫可惜,不过这一剑也有得他好受了。
这一战直杀到当日黄昏,吴军取得全面胜利。囊瓦的二十万雄师,伤亡过半。在楚师退却时,吴军又乘胜追击,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把汉水变成血河。
费无极、鄢将师、武城黑当场身死,囊瓦仅以身免,率领残军退向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