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宫遇险2
众人大笑,气氛轻松,若有旁人在,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待会要去出生入死,好完成一统天下的大计。
侯希白道:“我们现在是否回房打坐休息,好养精蓄锐?”
李世民微笑道:“要休息,待到御书房再休息吧!父皇集结禁卫以应付麻常的人马,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因维持宫城与皇城的外围防御,不能少于二千人,所以现在皇宫的守卫将大幅削减,有利我们的行动。尹府的出口已被封闭,现在我们立即潜入皇宫,在御书房好好布置后,希白可安寝无忧的直至父皇驾临。”
寇仲哈哈笑道:“到时我会弄醒他的。”
瞧着分隔两条秘道的活壁,寇仲叹为观止地说道:“我一直没法想通如何可利用杨公宝库谋反,因为即使能从城外运进大批兵员,又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但要攻破皇宫仍是难比登天,何况杨素没可能在兵力上胜过杨坚。现在当然清楚明白,皆因宝库可直入皇宫,最妙的是,杨坚像世民尊翁般以为这娱乐秘道只能由内开启,所以每晚均可安寝无忧。”
李世民道:“文帝生性多疑,不肯信人,出入皇宫的这条秘道就是在此心态下筑建的,杨广当是知情者,故与杨素合谋将此道与宝库接通,若对付杨勇之计不成,便起兵造反。唉!现在颇有点历史重演的味道,只不过当年杨广没付诸实行而已!”
在火光映照下,李世民脸上露出沉痛的神情,显是因想到自己取代杨广的位置,牵动要对付父兄的矛盾心情,暗自欷歔!
侯希白摇头道:“这并非历史重演,而是杨广种恶因得善果。秦王为的并非本身荣辱,而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中。”
寇仲为冲淡李世民的愁怀,笑道:“成大事者岂拘小节?为保命而奋斗更是天公地道。让我这机关圣手负责开闩启壁。”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闻言抢前,分别拉开左右把活壁锁死的重钢门闩。
寇仲双掌按上活壁,缓缓把活壁推开,露出尺许空隙时,徐子陵忽然虎躯轻颤,低呼道:“不好!有人来!”
寇仲亦听到从皇宫那边传来微仅可闻的异响,心中想到尹府被封闭的出口,心叫不好时,徐子陵闪身而出,迅如鬼魅般往尹府出口掠去。
寇仲接着抢出,低呼道:“火熠!”侯希白亮起火熠紧跟两人之后,追了出去。
跋锋寒沉声道:“有人开启另一端的出入口。”
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王玄恕和随行的三十名飞云卫,人人紧张至一颗心提至咽喉处,亦暗呼幸运,因为只要稍早或略迟,均要错恨难返,偏是这么凑巧,可见冥冥中自有主宰。由于入口离尹府的出口只十多丈的距离,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手,应有充裕时间弄掉顶死开关的木方。果然几下呼吸的时间,徐子陵和寇仲各捧着一条木方,与侯希白退回活壁后,跋锋寒立即抓上设于活壁的门把,把活壁恢复原状。
寇仲把木方交给尉迟敬德,把耳朵贴上活壁,说道:“子陵助我!”
长孙无忌接过徐子陵提着的木方后,徐子陵双手按上寇仲背心。
寇仲道:“加上锋寒更好。”跋锋寒依言照办。
寇仲梦呓般道:“他娘的!不是巡兵,只有一个人,此人的功力不错,他奶奶的竟是踏地无声,却瞒不过我这功夫比他更好的人。”
李世民等虽是心情紧张,仍忍不住心中好笑,寇仲正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情况如何恶劣吃紧,他仍是玩世不恭,爱开玩笑,不忘娱人娱己。
寇仲片刻后又道:“他在打开出口的门关,出口开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的真气源源送进他体内,三人在真气传送上合作惯了,令寇仲的耳力以倍数提升,换过另三个人,即使内功与他们相等,由于路子不同,绝无法达致同一灵效。
寇仲透过厚达两尺的活壁,一丝不漏把地道内的声响尽收耳内,骤听到尹祖文熟悉的声音响起道:“情况如何?”
另一阴阳怪气的声音答道:“一切依计划进行,你们方面是否一切顺利?”
寇仲猛震一下,失声道:“我的老天爷,差点撞破我们好事者竟是韦公公。”
李世民等无不听得面面相觑,对李渊一向忠心耿耿,深得李渊信任的韦公公,竟是与魔门勾结的叛徒。
跋锋寒提醒道:“不要说话,留心听。”
尹祖文的声音传入寇仲耳内道:“士宏的人即将由地下库道入城,一切顺利妥当,唯一问题是寇仲小贼的人忽然分散各处,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严阵以待。”
韦公公道:“李渊刚把最宠爱的三位妃子召往延嘉殿陪他过夜,宇文伤父子、尤楚红婆孙、褚君明夫妇奉命到延嘉殿保护他们。李渊待会将不会如常到御书房,而是留在延嘉殿,这一切全在秘密中进行,只有河间王李孝恭和一众李渊的亲信近卫才晓得李渊今晚不在原来的寝宫过夜。”
尹祖文冷笑道:“李渊真的听教听话。”
韦公公冷静地说道:“因要应付寇仲那支人马,已抽空了禁卫军,李渊又没有胆子,宫内的禁卫大部分均调去保卫他,所以其他地方防守薄弱,只要行动迅速,配合我们一手营造的形势,加上我和婠儿做内应,我们定可成功。”
尹祖文道:“我们该于何时发动攻击?从哪一门突入延嘉殿?”
韦公公道:“你们要在准寅时三刻由东门进袭,到处放火,制造混乱。李孝恭于延嘉殿的近卫部队兵力薄弱,虽说没有庸手,但你们该吃得住他们。”
尹祖文道:“一切依公公吩咐。”
韦公公道:“不是依我吩咐,而是依婠小姐的吩咐,她才是阴癸派之主。好了!把盖子关上吧!我还要去伺候李渊。今晚的口令是天下统一,万世流芳。”
盖子合上,足音远去,出口由密关变为可以随时从外面开启。
寇仲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挨在活壁上倒抽一口凉气道:“好险!”众人呆看着他。
寇仲道:“原来婠婠的眼线竟是韦公公,难怪能对宫内的事了如指掌,他奶奶的,皇上明天不会到御书房去,而是龟缩在延嘉殿。”众人齐齐色变。
寇仲微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婠婠亦在殿内,只不知她是扮作宫女还是小太监。”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若有婠婠在,加上韦公公,我们恐无法一举控制全局。”
寇仲道:“不但有婠婠和韦公公,宇文伤、尤婆子、神仙眷属夫妇全体在场,那颜历亦该在那里胡混,场面真够非常热闹。”
跋锋寒皱眉道:“不要猛卖关子,时间无多,还不从实招来。”
寇仲把韦公公和尹祖文的对答重述一遍,说道:“这叫天命在我,听几句话足可扭转我们的命运。”
侯希白沉吟道:“这么看,韦公公应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道:“这是当然的。韦公公说不定是祝后的师兄之类,否则不会叫婠儿那么亲切。”
李世民沉声道:“我们要改变计划。”
寇仲笑道:“我们不但要改变计划,还要扮作林士宏,只有这样,才可以享受到婠美人和韦公公的里应外合。”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好计!”
尉迟敬德不解道:“我们为何扮作林士宏的人?”
李世民欣然道:“这方法叫鱼目混珠,全体蒙头蒙脸,少帅对吗?”
寇仲开怀大笑道:“果然是我寇仲的头号对手,守卫延嘉殿的近卫兵力薄弱,我们有五百人便足够,一半人扮林士宏的贼军,一般人扮护驾的禁卫,大事可期。”
轮到李世民不解道:“我们为何扮禁卫?”
徐子陵微笑道:“外面的秘道不但可通往皇宫,还可通往皇城西南禁卫所的甲冑库和兵器库,把玄甲精兵装扮为禁卫,只是举手之劳。”
侯希白道:“皇城的禁卫和宫内的禁卫服饰没有分别吗?”
长孙无忌道:“只是肩饰有别,我们制着宫内的禁卫,可轻易改装。”
李世民道:“时间紧迫,我们须立即行动。”
寇仲应喏道:“遵旨!到长安后,直至刚才一刻,我们才真正转运。”
徐子陵和寇仲来到独坐于天策殿正大门外,白石台阶最上一级处的跋锋寒左右两旁坐下,三人均一式夜行黑衣,只差没戴上蒙头黑布罩。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念芭黛儿?”
跋锋寒不答反问道:“一切顺利?”
寇仲道:“顺利得令人难以相信,我原本还担心卫所大批禁卫军服失窃,会引起警觉,岂知卫所的人空巢而出,齐集往皇城西北的驻所。如今再有一刻的时间,我们将可准备就绪。侯小子呢?”
徐子陵瞧着广场上玄甲精兵频繁的调动,不断进出地道,人人士气昂扬,队形整齐有序,充满动力的美感,但又是如此悄然无声,形成奇异的节奏和对比。
跋锋寒回答寇仲先前的问题道:“我什么都没有想,连能否与毕玄决战亦忽然变得再无关重要,心中平静宁和,颇有点无忧无虑的逍遥感觉。”
此时换上禁卫军服的大批玄甲精兵,齐集列队于地道入口旁,由段志玄向他们作出训示,使他们清楚晓得入宫后的行动。
寇仲道:“这叫化境。照我看你老哥以前一意击败毕玄,是因此为唯一折辱突厥人的途径,因为凭你个人的力量,实无法挑战整个突厥族。可是现今形势骤转,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击败毕玄与否再非头等大事。咦!陵少又在想什么呢?”
徐子陵道:“我忽然想到石之轩,希望他仍留在玉鹤庵,否则今夜我们的行动不敢乐观。”
换上夜行衣的李世民和侯希白出现在三人视线内,直抵石阶。
李世民欣然道:“志玄曾在皇宫当过禁卫统领,熟悉宫内军系运作,由他指挥我们的假禁卫,可以天衣无缝。”
寇仲笑道:“趁有机会快坐下歇息,段将军之后是否被人撵走的?”
李世民在寇仲旁坐下,点头道:“他因开罪尹德妃丢官,改而投向我?”
寇仲道:“问题不在他是否开罪尹德妃,而在他出身于关中剑派,被逐是早晚的事。小侯你到哪里去胡混?”
侯希白坐到徐子陵旁,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猜得对!我是名副其实的胡混去了,过过画圣押的瘾儿。”
三人听得大惑不解,李世民解释道:“希白着我给他看父皇的押记,说他可冒父皇签押,以假乱真。”
跋锋寒欣然道:“他有没有吹牛皮?”
李世民道:“练习百来次后,连君集也分不出真假。”
寇仲道:“侯君集?”
李世民点头道:“正是侯君集,初入长安时,父皇一切诏旨均由他起草。”
寇仲大喜道:“既是如此,待会我们到御书房取得玺印笺纸,可代发圣旨。”
李世民道:“若牵涉到军队调动作战,还须军符才行,今晚父皇定会把令符随身携带,以备随时下令。”
李靖来到台阶下,禀告道:“一切准备妥当,请秦王颁令。”
李世民唇角溢出笑意,点头道:“立即行动。”
太极宫内共有十六座大殿,主建筑位于承天门至玄武门的中轴线上,依次为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四大殿。太极殿号为“中朝”,两仪殿为“内朝”,是大唐之主李渊处理政务办公之用。其他两座大殿,甘露殿惯为宴会之所,延嘉殿最接近玄武门,类似凌烟阁和凝阴殿,设置寝宫、书斋、厅堂,乃李渊与群妃欢乐之地。不要以为李渊避到延嘉殿,是有亲自督师之意,事实上延嘉殿后靠玄武门此军事重地,禁卫总指挥所在处,比太极宫内任何地方更安全。如非有常何照应,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玄武门禁卫军来援,力足可迅速粉碎任何突袭侵击。
将尹府出口重新封闭后,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王玄恕和三十名飞云卫领先抵达太极宫的出口,开启后进入太极殿。接着扮作禁卫将士的段志玄、秦叔宝、程咬金等逾五百人,陆续经秘道踏足广阔的太极殿,众人均既紧张又兴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太极宫,已收事半功倍的效益。
寇仲、李世民等聚在另一道入口处商议,寇仲道:“现时守卫太极宫者不足五百人,假如我们手脚干净点,又能知会常何,说不定可兵不血刃的控制整座太极宫,那就算我们硬闯延嘉殿或大打出手,亦可不惊动其他人。”
李世民道:“知会常何方面该没有问题,倘若太极宫落入我们手上,我们可直接派人去见他,旁人还以为是例行的事。”
段志玄道:“玄武门的禁卫所与太极宫有重门分隔,延嘉殿又是在林木隐蔽之内,声音不易远传,只要我们能突破外殿门,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垮对方的防御力量,凭强弩利刃远攻近搏,可望一战功成,然后从容知会常何。另一方面我们更可将整座延嘉殿包围封锁,不容任何人去召援示警。”
由于他曾在宫内任要职,清楚其中情况,所以他的提议,分外令人重视。因怕被尹祖文抢先从秘道入宫,所以他们到太极殿后始研究作战的策略和细节。尉迟敬德把太极宫详图摊开在龙椅旁的龙几上,让众人一目了然。飞云卫和玄甲兵全体坐地稍息,数百人没有半丝声响,益增大战前密云将雨的紧压气氛。
徐子陵摇头道:“这样做会有重大伤亡,应可避则避。”
李世民如释重负道:“理该如此。”
跋锋寒不以为然地说道:“然则计将安出?”
寇仲搭着他肩头笑道:“谁够聪明,谁便能活下去。看!延嘉殿由三重殿宇相连,东南西北各有一门,这么大的地方,李孝恭的数百人必须分散各处,变成任何一处均是兵力薄弱至不堪一击的地步,我们可由外而内占据殿内要塞。通常作指挥的,该待在哪里?李孝恭总不能四处巡逻,否则他巡至北门时,南门有变,他岂非远水不能救近火?”
段志玄恭敬答道:“若皇上入住延嘉殿,天黑后,正殿和后殿即封闭,只余中殿开启,照惯例,李孝恭会与一批手下留驻中殿,一方面可照应全局,另一方面方便应召,贴身保护皇上。”
寇仲喜道:“这么说,皇上应是把什么爱妃爱嫔、护驾高手和亲兵,全一古脑儿关在后殿里。”
段志玄答道:“对!后殿又名赏槐阁,是独立的园林楼阁建筑,另有院墙围护,墙高三丈,设南北大门,有烽火台。”
长孙无忌补充道:“贴身保护皇上的亲兵逾百人之众,是御卫军中最精锐的队伍,人人肯为皇上効死。”
寇仲哂道:“肯为皇上効死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机会。老子我现在满脑大计,说出来给你们参详如何?真有趣。”
徐子陵忽然色变道:“听!”
接着无人不大吃一惊。大批军队步操的声音从太极宫后玄武门的方向隐隐传来,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段志玄不自觉地抹掉额角的冷汗,颤声道:“不好!是换防。”
寇仲一头雾水道:“换防?”
跋锋寒苦笑道:“我们高估了李阀主的胆量,竟调玄武门的禁军入宫来保护他。”
李世民沉着地说道:“调入的应是属西内苑唐俭的部队,若全部出动可达一万五千人,以倍数提升太极宫的防御力,我们的计划不再可行。”
寇仲是唯一仍保持笑容的人,从容道:“换防究竟是他娘的怎么一回事?请告诉我。唉!他奶奶的,韦公公与尹祖文所说的营造某一种形势,难道是这么一回事?对他们的计划有什么好处?”
段志玄迅速答道:“唐俭的人将代替禁卫军把守宫内各处,而被换下的禁卫军会到延嘉殿增防。”
寇仲道:“整个换防须时多久?”
段志玄答:“至少半个时辰。”
寇仲大喜道:“那就有救了!我们也要扮成御卫军。”
李世民摇头道:“我们会被认出来的,绝无侥幸。”
寇仲微笑道:“若认出来的是刚从赴吐谷浑路上中途折返的蔡元勇和匡文通又如何?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禁卫小将。”
徐子陵道:“即使能瞒过唐俭的人,仍无法闯入延嘉宫,因为我们总不能大队人马五百多人操入延嘉殿,且任何打斗声,均会惹得唐俭的人潮水般拥来护驾。”
寇仲淡淡地说道:“蔡元勇和匡文通忽然出现,要见皇上,肯定没有人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好由李孝恭亲自询问我们,我有把握说服他投向我们一方,而此为今夜我们致胜的唯一机会,再没有另一个选择。不论风险如何高,此险亦不能不冒。来!着他们脱下军服让我们这支先头部队换上,头盔拉低少许,明白吗?”
当这支冒牌的禁卫军从假石山出口所在的御园,队形整齐的操往延嘉宫,包括寇仲在内,没人再有胜券在握的信心。其他人在秦叔宝和程咬金率领下退返掖庭宫,只余下他们这支由飞云卫和玄甲精兵组成总数五十许人的队伍为争取胜利作孤军奋斗。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等一众容易被认出的人藏在队伍中,只要不是逐一辨认,当可过关。他们“出场”的时间拿捏准确,是最后几支开往延嘉宫的队伍之一,否则必被熟悉宫内情况的御卫发觉有异,还要费尽唇舌解释为何守皇城的禁卫闯入太极宫来。
扮成蔡元勇的寇仲向并肩而行由徐子陵扮的匡文通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种种最坏的情况,都没有任何方法应付,生出智穷力尽的无奈感觉。”
寇仲也以苦笑回报,说道:“你道我在想什么?竟是穿上的鞋子卖相如何?唉!人真奇怪,在此等时刻仍可想及这般无聊的事。”
徐子陵道:“有人来了!”
一队唐俭的外戍军迎面操至,人数在百许人间,由一将弁带领,双方前排的提灯者同时举起灯笼,往另一方照射。位于寇仲后方、真正指挥进退行动的段志玄先发制人,喝道:“天下统一!”对方以“万世流芳”回应时,两队人马擦身而过,对方果然没有生疑,甚至没有留意他们与宫内禁卫有别的肩饰。如是者连遇两队入宫换防的外戍军,仍能无惊无险的过关。
当抵达延嘉宫的外围区域,麻烦终于来临,外戍军重重布防,把守进入延嘉殿通道的各处门关。
后面的段志玄向两人道:“我们必须先停下来,喊军令!然后报上军阶身份,经验证无讹,始可过关。”
话还未完,对方一名将弁打出停止的手号,嚷道:“天下统一!”
寇仲应道:“万世流芳。马球长蔡元勇、匡文通。”全队人倏然止步立定,并敬军礼。
将弁回礼后,排众而出,欣然道:“果然是蔡大人和匡大人,校尉伍明,参见两位大人。下属有幸得睹两位大人在球场上的威风,至今仍历历在目。”
寇仲心中叫好,看来他们随伏骞往吐谷浑的事,知情者只限一小撮人,而这伍明肯定不是其中之一。踏前一步,先发制人的低声道:“我们奉有韦公公密令,离宫为皇上办事,现在回来向皇上汇报。”
伍明对宫内禁军系统并不认识,没有因他们肩饰有异而生出警觉,只晓得蔡元勇和匡文通是李渊身边红人,欣然道:“两位大人请!”
众人暗松一口气,通过关卡,左转进入通往延嘉殿东门的御道。不过生死未卜的感觉仍缠绕着每一个人,在这样的形势下,一旦出事,绝无幸免。东门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把守的不再是外戍军,而是李孝恭的近卫系统御卫羽林军,休想如先前般蒙混过关。
段志玄低声迅快地说道:“皇上法驾在处,我们的皇城禁军依例须留在门外十丈处。”
寇仲推前两丈后,高呼道:“止步!”全队站定。
寇仲向徐子陵微笑道:“成功失败,就看今宵!兄弟!我们出马啦!”
徐子陵收摄心神,与寇仲迈开步伐,朝东门走去。守门的御卫无不认识两人,见他们忽然领着一批禁卫大摇大摆的来临,均感愕然。
寇仲一副当上大官的模样,喝道:“谁是拿得主意的人,我和匡大人要立即入宫见皇上!”
御卫羽林军本是长安城内最霸道的军人,从来不用给其他系统的兵将卖面子,不过他们更清楚两人乃皇上身边红人,遂不敢怠慢,有人立即往报。不片刻一员武将匆匆而来,两人隔远看到均大失所望,也心中叫苦,来者并非他们期待的李孝恭,而是程莫的副手,他们在宫内的旧相识,口甜舌滑的廖南。
廖南一身御卫将领装束,见到两人大感意外,目光更扫向段志玄的队伍,满脸疑惑地说道:“两位大人不是出使到吐谷浑去吗?”
此正为两人大感头痛的原因,终碰上知情者,令他们再难蒙混。
寇仲人急智生,踏前两步,来到廖南身侧,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说出去,我们这次借出使为名,事实上是奉皇上密旨,调查吐谷浑与西突厥勾结的事,现在有重要情报,须刻不容缓的禀报皇上。”
廖南分不清真假,为难地说道:“皇上现于延嘉阁休息,可否待至天明,上报韦公公,由他安排?”
寇仲焦急地说道:“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军随时可至,我们必须立即上禀皇上,此事关系重大,御骑长程莫大人最清楚这件事,请他来可知我说的句句属实。”
明知程莫不在这里,当然要见风使舵。
廖南给吓了一跳,骇然道:“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军?唉!程大人有事在身,不在这里。”接着断然道:“这里的指挥是河间王,进入延嘉阁须得他点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他,由他定夺。”
寇仲心忖这才乖嘛,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随在廖南身后踏入东门。
寇仲和徐子陵给安置往中殿东门以屏风分隔的玄关坐下,等候李孝恭对他们“妄求”的回应,他们并非希冀李孝恭肯破格通融,而是只求见到李孝恭。何况即使他们能进入延嘉阁,也肯定难有作为。整座延嘉殿十步一岗、二十步一哨,主道和出入门户更是重重布防,殿墙外各个关口通路更由唐俭派来的重兵把守,在如此强大的防卫阵容下,即使玄甲精兵和少帅军倾全力攻打,仍难免招来全军覆没的后果。两人并排坐在设于一旁的椅上,门阶固是守卫森严,屏风两旁的入路亦分由十多名御卫把守,使他们不敢说话。他们既担心能否说服李孝恭,也担心是否有机会与李孝恭对话。而更担心的是仍在殿外等候的李世民、跋锋寒等人,怕有人对他们起疑,盘问下露出马脚。半刻钟时间像经年的漫长难耐。
密集的足音从屏风后传来,两人心中大懔,以李孝恭属皇室人员、河间王的身份,该只有他们往见的份儿,哪会变成李孝恭纡尊降贵的来会他们。心叫不妙时,如狼似虎的御卫军从屏风两旁涌出,二十多人手持上弦的弩弓劲箭,以半圆形的阵势近距离瞄准两人,齐声高喝道:“不要动!”寇仲和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变化,在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前,不敢有任何妄动,只好扮作一脸无辜及冤屈的举高四手,以示不会反抗。如此变化,始料不及。
李孝恭在廖南和另十多名一看便知是精锐里的精锐的御卫高手簇拥下,从屏风转出来,横排在弩箭手后方。廖南向两人频打无奈的眼色,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一切由李孝恭作主,着他们小心应对。他的神情令两人生出希望,晓得非是没有转机。
李孝恭冷然闷哼道:“你两人好胆,竟敢一派胡言来诓我,你们可知皇上有令,今晚任何人闯宫,一律格杀勿论。不论领你们进来者又或放行者,均治以叛国之罪,还不给本王从实招来?”
寇仲再放下一件心事,殿外的冒牌军仍未被揭**份,心中一动,七情上脸地说道:“河间王明鉴,小人所言字字属实,若有一字虚言,教我……教我……唉!我是亲眼目睹,穿针引线者是叛贼杨文干。唉!大义当前,河间王该知取舍。”
包括徐子陵和廖南在内,场上无人不听得一头雾水,且肯定他言词闪烁,立誓不全。只有李孝恭大感错愕,因为此正为寇仲之前与他说过的话,记忆犹新。李孝恭呆看着他,其他人鸦雀无声,气氛像一条绷紧的弓弦。
寇仲怕他仍未醒悟,续道:“我两兄弟冒死犯禁入宫,为的是长年受苦的无辜子民,只有及时禀上皇上,才有可能击垮敌人,希望河间王能在此紧要关头,为天下着想,作出最明智的选择,如此则是万民之幸。”
这番话不但夹杂着先前向李孝恭说过的旧话,还以同样语调口气说出来,李孝恭登时脸色数变,阵白阵青,显是心内两个矛盾的念头,正展开最激烈的斗争。
廖南正要为两人说好话,李孝恭喝止道:“闭嘴!”
廖南立即噤若寒蝉,不敢把提到咽喉的话说出来。
寇仲苦笑道:“若河间王肯容我们私下奏禀,定必体谅我们急于惊动皇上圣驾的苦心。”李孝恭似经恶战连场失去一切精力般现出心力交瘁的神态,叹道:“好吧!给本王押解他们两人到军堂去,你两人只要循规蹈矩,本王会以礼相待。”
军堂等于延嘉殿的小型御卫军指挥部,是设于中殿西门的独立建筑物,旁建烽烟台,能以灯号与玄武门或其他烽烟台的禁卫军所直接通消息,又可以烽烟召集更远的城卫军,对太极宫的防御举足轻重,故李渊今夜移居此殿,非是无因,进攻退守,主动权全操于他手上。寇仲和徐子陵虽像被押送重犯的解往军堂的议事密室,心中却对李孝恭非常感激。他一句以礼相待,既不用五花大绑,更令寇仲避过遭搜出井中月和刺日弓之厄,否则真不知如何解释为何属于少帅寇仲的东西会出现在他蔡文勇身上。尤其是刺日弓,谁都晓得为天下两大摺叠弓之一,因他和跋锋寒名传塞内外。
两人被指示在长桌一边坐下,各由四名提刀御卫侍候,室门和四角均有人把守。稍待片刻,李孝恭驾到,喝走众御卫,又亲手把门关上,坐到另一边,颓然道:“少帅怎可如此莽撞,你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和徐子陵揭开面具,前者肃容道:“情况的凶险,远超乎我们想象之外,直到刚才,我们才晓得韦公公是阴癸派的人,在宫内作魔门的内应,而阴癸派新一代的主子婠婠,肯定已混入延嘉阁内,皇上的性命危如累卵。”
李孝恭一震道:“竟有此事?”接着稍作沉吟,摇头道:“即使韦公公如你所说确是魔门的奸细,可是延嘉阁内高手如云,他和婠妖女两个人能起得多大作用?据我所知,皇上是由宇文阀主、尤老夫人和褚君明夫妇贴身保护的。”又问道:“现在在殿外等候的那队人,是否有秦王在?”寇仲点头应是。
李孝恭痛苦得以两手支托额角,沉声道:“你们是否试图行弒皇上?”
寇仲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寇仲绝无此心,今晚侥幸行险,只希望李家能让最有才能的人成为继承人,用点手段在所难免,我们要的是皇上随身携带的兵符军令。若不能成功,我和子陵只好杀出长安,再看看谁是主宰天下的人。但击退外侮、一统天下的机会就在眼前,河间王一言可决。”
李孝恭放开双手,神色恢复平静,显然终于作出决定,目光凝注寇仲,缓缓摇头道:“恕孝恭难以从命,你们若要动手杀我,现在是唯一机会。”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直往下沉,沉入失望无奈的深渊,没有李孝恭全面的合作,不要说完成目标,根本是寸步难行。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若是这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今天就该拥兵梁都,坐看塞外联军入侵关中,乐享渔人之利。”
寇仲叹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我们当然不会束手待毙的。”
李孝恭平静地说道:“你们和秦王走吧!”
徐子陵不解道:“那事后追究起来,河间王肯定犯上杀身之罪。”
李孝恭脸上现出正气凛然的辉泽,说道:“若寇仲、徐子陵和秦王命丧长安,天下将再无可对抗塞外联军之人,李孝恭死不足惜,却不愿担上千古罪人的责任。你们走吧!关中再没有你们容身之所,我可以全力掩护你们撤退。”
寇仲叹道:“难道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联军杀至,关中将片瓦难全。”
李孝恭仰望屋梁,缓缓道:“尚有一个办法。”两人生出希望。
李孝恭目光移下,扫过两人,沉声道:“我们一起入宫求见皇上,请他念在天下苍生的分上,悬崖勒马,避过自相残杀的凄惨结局。”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倒抽凉气。如此岂非送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正面对撼,他们绝没有侥幸可言。
“砰!”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双目神光大盛,从容道:“就我们两人随你去见皇上如何?秦王最好不要牵涉其中,可是若皇上听不进逆耳忠言,我们将全力突围逃走。”
李孝恭道:“只要你们能证实韦公公是阴癸派的人,已混入宫内,齐王确与林士宏、杨文干秘密勾结,而太子则与突厥人合谋对付秦王,皇上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姑且一试,请河间王派人知会秦王,着他们千万要耐心静候。”
李孝恭同意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我们立即求见皇上。”
李孝恭领寇、徐两人直抵延嘉阁外院正门,把门的御卫见头儿来到,举兵器致敬,两人虽已恢复本来面目,没人敢有半句说话,可见军纪的森严。
李孝恭喝道:“少帅、徐先生求见皇上,立即启门。”
一个声音隔门响起道:“皇上正于阁内安寝,不宜惊动,请河间王明察。”
李孝恭不悦道:“李漠你恁多废话,皇上方面一切有我担当,还不给我立即开门?”
李漠惶恐地说道:“可是韦公公吩咐……”
李孝恭大怒道:“谁是领军的人,若不立即启门,军法伺候。”
大门缓缓开启。延嘉阁在灯光映照下,明如白昼,美景展现眼前,不要说刺客,飞进一头苍蝇恐也难瞒过林立的岗哨。门内的将士全体以军礼致敬。延嘉阁后靠玄武门的禁卫指挥所,是多功能的群体建筑,设有款客、歌舞、球戏、百戏等各种活动场所,分布于园林之内,在外朝内朝之外,李渊也会在这里召见亲信大臣,被称之为“入阁”,规模之大,可以想见。
寇仲和徐子陵随在李孝恭身后,昂然入阁,可是表面的风光却掩不住颓丧无奈的恶劣心情,在这等情况下要说服李渊,是下策中的下策。可是李孝恭坚持如此,他们有什么办法?最糟糕的是有韦公公在挑拨中伤,搅风搅雨,他们将陷进任人鱼肉的局面。婠婠的智慧手段更不可低估,而若非婠婠,他们现在也不致处于如此下风劣势。恋栈权位美人的李渊,应是绝不肯错过这讨好突厥人,一举除去寇仲和李世民,在宋缺再不能构成威胁下一统中原的千载良机。三人迈步前进,众御卫虽感寇仲和徐子陵于此时刻入宫不合常规,但有头子领路,谁敢异议。
李孝恭低声道:“皇上今晚的寝宫设于太液池旁的太液官,位于殿内正北,由带刀亲卫把守,他们只向皇上负责,我只能请他们通传,再由皇上决定是否接见。”
寇仲低声问道:“韦公公该在何处?”
李孝恭道:“他该在太液宫内打点一切,不过他并没有阻止我直接见皇上的权力。”
徐子陵问道:“护驾高手是否也在宫内?”
李孝恭苦笑道:“我如此向两位透露宫内的情况,已犯上叛国死罪。唉!太液宫分前后三进九组建筑,若我没有料错,一众护驾应留在前进。到了!”
三人绕过一座建筑,只见林木婆娑,一条直路穿林而过,路两旁设有宫灯照明、亭园小桥,在漫天星斗覆盖下,白石铺筑的林道延伸至另一组园林建筑,处于较为高旷的地势下,灯火在林木间掩映,春风拂来,颇有微风徐动、孤凉凄清之意。再往前行,一道溪流不知从何渠何川引注,在前方潺潺流过,木桥跨于其上,至此又有御卫把守。
李孝恭迅快道:“一切由我来应付!”
两人晓得进入带刀亲卫护驾范围,不由也有点紧张。想到先前满腹大计,要一举控制皇宫,却沦落至如此田地,禁不住心中苦叹。众卫人人目光灼灼往他们瞧来,见到随李孝恭来者竟是寇仲和徐子陵,脸上均现出无法隐藏意外和惊愕的神色。其中官阶较高者踏桥迎来,拦着去路,先向寇仲和徐子陵施礼,请安问好,然后向李孝恭询问来意。
李孝恭肃容道:“少帅和徐先生有天大重要的事情,须立即与皇上商讨。”
那头领面露为难神色,低声向李孝恭说了一番话,李孝恭表现豁将出去的胆色,说道:“亲卫长不用多虑,由本王一人承担,皇上若要怪罪下来,可推到本王身上。此事十万火急,亲卫长最好直接向皇上禀告陈情,勿要经由他人传达。”
那亲卫长再向寇、徐二人施礼,传报去也,消没在林道尽处。
李孝恭偕两人回到桥子另一端等候,说道:“现只好静候皇上的旨意。”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寇仲和徐子陵耐心静候,而时间对他们再不重要,即使曙光降临,对他们也无分别。眼前摆明的形势,一是李渊回心转意,让结盟进行落实,一是他们全力杀出长安,与李渊关系破裂。什么大计也派不上用场,以后只能在战场上见真章,所以他们的心反安定下来。
亲卫长终于出现在三人视野内,神色平静地来到三人前方,恭敬地说道:“皇上有请少帅和徐先生,河间王请留在此处。”
李孝恭色变道:“少帅和徐先生由本王领来,本王必须面禀皇上其中情由。”
那亲卫长垂首道:“这是皇上的指示。”
寇仲微笑道:“是皇上亲口说的吗?”
亲卫长昂然答道:“是由韦公公转达皇上的口谕。”
李孝恭与两人交换个眼色,冷然道:“哪轮得到韦公公来对本王指指点点,立即给本王引路。”
亲卫长露出惶恐神色,韦公公或李孝恭,两方面都是他开罪不起的人。
李孝恭加重压力,怒道:“一天本王是宫内御卫统领,皇上的安全一天由本王全权负责,有什么事当然由本王承担。”
亲卫长无奈下屈服,掉头领路。三人跟在他身后,穿过林路,前方豁然敞开,三栋庭院并排坐列林木间,楼台高耸,下瞰园林,格局宽长,庭廊穿插,紫藤绕廊、红药夹道,又是另一番情景。可惜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无心欣赏,位于中间的主堂正门外长阶两旁,左右各列十名亲卫,刁斗森严。三人步上长阶,持戈亲卫同时举戈致敬,那亲卫长退往门旁,恭请他们进入。
三人步入大堂,登时愕然止步。他们看见的不是移驾来会他们的李渊,而是散坐于布置得像权贵之家的会客堂内的宇文伤、宇文仕及、尤楚红、独孤峰、独孤凤、褚君明夫妇、颜历等八大高手。宇文伤拦着内进之路,双目射出锋利的异芒,后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尤添他一阀之主的霸道气势。又再“砰”的一声,三人身后的正门合拢,除非破顶而出,否则进退无路。而不用亲眼目睹,也知李渊的亲卫兵,已把此堂重重包围,泼水不出。“笃!笃!笃!”尤楚红神态悠然地坐在左旁太师椅处,身后站着一脸得意笑容的独孤凤,尤楚红边以青竹杖敲地,边冷笑道:“这叫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们两人今夜休想生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