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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阶下之囚

  

  戚长征由水里冒出头来。怒蛟岛在里许外的远处,沿岸泊满水师的战船,由这方向看去,见不到半艘黄河帮的船舰。远近的海域无数巡逻快艇穿梭往来,又有斗舰泊在湖上新装的浮泡处,占的都是战略性位置,船上当然有人放哨,要潜往岛上真是难之又难。离开韩慧芷后,他以重金在附近买了一艘小风帆,利用怒蛟岛东南的小岛屿群朝怒蛟岛驶过来。途中看到一艘怒蛟帮的斗舰被十多艘水师船追上击沉,至此哪还不知己方输了这一仗。

  他人虽冲动,但绝非只逞匹夫之勇的人,反冷静下来,到了最近怒蛟岛的一个小岛屿,为了避开巡艇的耳目,索性把船凿沉,由水底往怒蛟岛潜游过去。现在看到怒蛟岛的森严防卫,禁不住眉头大皱。自问只凭一口真气,绝不能潜过整整一里的距离,思索半晌后,深吸一口气,潜入三丈下的水底里,往最接近一艘停在岛外湖上的水师船潜去。只要回到怒蛟岛,他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登岛。

  凌战天当年设计怒蛟岛时,早想到有暂时弃岛的战略,所以特别在沿岸处设了几个入口,接连怒蛟岛下的秘道。这些入口秘道,均有精心安排的伪装,不虞敌人发现,尤其水师只占领了怒蛟岛半个月许的短暂时间,忙于防务和运输弹药粮草,应未有余暇去查理这等事。冰凉的湖水,有助他把心神完全收敛集中,进入晴空万里的先天境界。现在最要紧是不受焦忧痛心的情绪影响,才能发挥自己全部的力量,他甚至不去想凌战天等人的生死。只要杀了胡节或甄夫人,纵使要赔上一命,又有什么要紧。见到怒蛟帮的战船沉没碧波,他首次后悔自己使性离开了上官鹰他们去寻马峻声晦气。

  一口气已尽。戚长征来到那水师船的船底下,潜近船沿,在船底部的边缘处,换了一口气后,正想缩回船底下去,蓦地发觉天色变坏,这一刻多钟的时间,乌云遮盖了晴日,还刮起风来。戚长征暗叫一声‘天助我也’,继续朝怒蛟岛潜游过去。游了十多丈,天上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哗啦啦打下来,戚长征运转真气,趁这人人找地方避雨的时刻,倏忽间潜到了东岸主码头处,这角度看上湖面,尽是水师战舰的船底。他恨不得逐一把它们凿沉,但为了更远大的目标,当然不能如此沉不住气,一咬牙,往更深的湖底游下去,穿过美丽的水草和礁石,在一口气将尽时,摸到主码头下纵横交错的巨木柱内,浮上去,再换一口气,不敢逗留,又深进水底,转眼到了岸旁一个入口处。入口是密封的,表面看去,与岛脚黝黑的石岩全无分别。

  戚长征以特别手法扭动其中一块岩石,把仅容人过的密道秘门拉开,由于湖水的压力,若非像他如此功力精纯之士,纵使启动开关,休想把门拉开来。湖水把他涌进洞里,他趁势把门拉上,截断涌进洞内的水。秘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这种完全隔断光线的地方,纵使有夜眼亦毫不管用。他不敢呼吸,因为吸入的只会是腐臭和有毒的沼气。为了保持秘密,凌战天不敢设置通气口。

  戚长征自知这口真气撑不了多久,又怕雷雨已过,岂敢迟疑,全速沿秘道的斜坡,弓着身往上蹿去,倏忽间到了地道另一端的出口处。一口气已尽。刚打开出口的关锁,外面竟有微弱的人声,戚长征大骇,脑袋一片晕眩,这是缺气的现象,他暗叫不好,跌坐地上。神志开始模糊起来,可是外面仍有人声隐隐传来,正要不顾一切冲出去见人便杀时,奇妙的事发生了。先是丹田火热,接着一股气流涌上后背处,沿背椎蹿上脑际,灵台一片清明。戚长征大喜,知道自己在先天秘境里因着这恶劣的环境,意外地到达胎息的境界,体内真气生生不息,就像胎儿在母体里不用口鼻呼吸,只凭脐带的供给便有足够的空气和养分。这时他又不急于那么快出去,待到了黑夜,那时行动将更有把握。不一会他已进入胎息那无思无虑的圆通境地里。

  翟雨时醒了过来,全身无力。张目一看,发觉自己躺在**,头颈要穴感到被银针插着,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翟雨时半个指头都动不了,遑论扭头去看何人坐在他床旁椅上,只能凭眼角的余光,知道是位身穿白衣的女子。不一会那女子俯过身来,俏脸出现在他眼前,居高含笑看他,像很有兴趣的模样。她的脸略嫌苍白,但无可否认非常美丽,塞外美女高鼻深目的动人轮廓,尤使人感到有别于中原女子的风姿。她的五官纤巧精致,绝没有半点可挑剔的地方,胸脯比中原女子更丰满和高挺,充满**的魅力。她的眸珠并不是黑色的,而是两潭澄蓝的湖水,闪着灵巧智慧的光芒,只看她鲜花般的美貌,谁都猜不到她的手段如此厉害。

  翟雨时微微一笑道:“夫人为何不杀我?”

  甄夫人伸出纤手,摸上他的脸颊,温柔地道:“你这么聪明俊秀,素善怎舍得随便杀你?留下个样子看看都是美事。”

  纵使知她心如蛇蝎,给这样动人的美女摩挲着脸颊,翟雨时仍禁不住泛起男女间的异样感觉,闭上眼睛,作出唯一能表示的抗议。

  甄夫人温暖的小手离开他,俯头下来,吐气如兰道:“但若换了是我的意思,你早已一命呜呼了,好叫怒蛟帮断去一只臂膀。”

  翟雨时感受着她迷人的气息喷在脸上的感觉,欣然张眼道:“多谢夫人告诉我敝帮主和凌二叔均成功逃走。”

  甄夫人微一错愕,接着笑道:“不得了哩!一句话便给你听出风声,看来还是该及早杀你!”

  翟雨时大惑不解道:“在下正奇怪夫人没有这样做。”

  甄夫人坐直了在床沿的娇躯,幽幽道:“不杀你的是胡节,他要把怒蛟帮的第一智囊,生蹦活跳地拿上京师,好让朱元璋在天下人前显显威风,不过我偏不如他愿。”

  伸出手轻轻玩弄插在翟雨时耳鼓穴处的金针,温柔地道:“这些针是我们花剌子模一种秘传的手法,表面看只是制得你不能动弹,其实却是慢性地破坏你脑内的神经组织,把身体对脑部养分的供应逐渐减少,不出一天,你会发觉思想开始迟钝,再不能有条理地去思索。最后天下著名的军师,将会更是不如一个普通人的智力,偏你仍记得往昔所有风光,你说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翟雨时明知她这番难辨真假的话,是针对一向自负智计的人所施的心理攻势,仍禁不住心头凛怵,暗呼毒辣厉害,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那又有何分别?横竖我见到朱元璋时,立即会被处以极刑,脑中没那么多东西,不是更好吗?在下还要多谢夫人哩!”

  甄夫人娇笑着站起来,道:“素善还有很多事做,没时间和你闲聊,今晚胡节会趁黑把你押走,他们绝不会像素善般对你有怜才之意。趁你的脑筋还灵活时,好好想想吧!”径自出房去了。

  翟雨时一点不露出心内的焦灼,因为说不定甄夫人安排了人暗中窥伺他每一个表情。她对付自己的手法确是非常高明,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逐渐变成白痴更令他惊惧的事,而且还是慢慢的折磨。他知道对方并非虚言恫吓,因为一天后他便可从自己的状况,知道她是否说谎。她在逼自己屈服,吐露出怒蛟帮隐藏起来的虚实,好逐一击破。不!就算我翟雨时变成废人,绝不会出卖怒蛟帮。

  饭后白芳华扯着韩柏,离开鬼王以女儿虚夜月命名的月榭,带他在府内似是随意闲逛,留下陈令方和范良极两人在榭内陪鬼王继续喝酒。鬼王府更像一个太平美丽的小城,古树参天,葱郁幽静。前院方向不时传来孩童玩耍的声音,府人的眷属扶老携幼,悠闲在外院街上闲**,说不出的丰足写意。府卫见到白芳华,都恭敬施礼,白芳华也和他们很熟络。白芳华领他由外院走到宁静的内院,再见不到府人的眷属,守卫森严多了,间有俏丫嬛谈笑着在廊道间穿梭往来,见到韩柏眼睛都亮起来。

  韩柏不知她要带他到哪里去,笑道:“白小姐不是想领我到你的闺房去吧?”

  白芳华横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现在相信人家和干爹没有私情吧!”

  韩柏知她指的是故意在鬼王前对他表示亲热一事,叹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哪间密室去和小姐你幽会,弄些私情出来。”

  白芳华笑脸如花,咬着下唇道:“跟着来吧!”

  韩柏大喜,随她进入一座大院里,楼均作三层,前门处是个大天井,两旁是厢房,楼下明间为堂屋,廊道均用镂雕精细的木栏杆围着。韩柏在后面看着她婀娜撩人和风格独特的婷婷步姿,禁不住喉焦舌燥,暗忖这次真是艳福无边。正想着要如何去享受这美女,岂知眼前景物一变,白芳华竟带着他由后门穿了出去,来到房舍后的大花园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鱼池假山,在林木里若现若隐,美若世外桃源仙境。韩柏心中暗赞,鬼王建筑之道的精神所在,就是“自然”两个字,所有人工筑出来的东西,均能巧妙地与大自然浑然无间,难分彼我。园林深处隐有马嘶声传来,韩柏见左右无人,一把拉着她的手,想把她拖入林荫深处,为所欲为。

  白芳华娇笑着挣脱他的手,瞪他一眼道:“你不怕月儿不喜欢吗?”

  韩柏刚准备充足,引致欲火狂升,哪还理得难以捉摸,有若水中之月的小月儿,恼道:“她的样貌都不肯让我看看,谁还有闲情管她,怎及我与小姐你的深厚感情。”

  白芳华“噗嗤”一笑道:“胡乱说话,小心干爹宰了你。”

  韩柏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稀奇,你干爹至少有七位夫人,嘿!七夫人是否虚夜月的生母,年纪看来不大像。”

  白芳华道:“月儿是干爹最疼爱的三夫人生的,她因难产死去,所以干爹对月儿有很特别的感情,说她长得很像三夫人,唉!七十多岁才生下了个女儿,谁能不钟爱?”

  韩柏喷出一口凉气道:“那鬼王岂非九十多岁了。”

  白芳华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这等练气之士,谁不是过百岁仍不会老退,庞斑便已超过百岁。”

  韩柏想起今早在影子太监村内遇上那人,暗忖他的年纪定然不小。

  白芳华一拉他衣袖,道:“来吧!”

  韩柏这时已有些知道她要带他到哪里去,心下惴然,硬着头皮跟着。

  她感叹道:“干爹的六位夫人,先后过世,这是命长的缺点,七夫人是他五年前新纳的,比他年轻了六十多年,她和月儿的关系最好,若得她之助,在月儿面前说上几句好话,将事半功倍。”

  韩柏一震扯住她,想起和七夫人纠缠不清的关系,想起她的警告,哪敢贸然见她,装作傲然地胡诌道:“我韩柏何等英雄,追个野丫头何须旁人相助,胜了亦没有,休想我去见七夫人。”

  白芳华掩嘴笑道:“你想见七夫人,她都不肯让你见哩,不过我很喜欢你现在那充满英雄气概的样子,假若你常像现在般,说不定芳华真会嫁给你,作你三妻四妾的其中一位呢!”娇笑着往一丛茂密的竹林走去。

  韩柏被她狐媚之态耍得不辨东西,追着去了,暗忖若不在林内狂占便宜,真对不起祖宗十八代。林外的马嘶声更响亮了。

  韩柏刚追上白芳华,她停了下来,低声道:“听!”

  虚夜月娇甜清美的笑声由林外传来。只听她道:“想约我黄昏到秦淮河划艇吗?好吧!若你答对我的谜语,我就陪你!”

  几名男子的声音齐声应和,每个人都要加入竞猜里。

  虚夜月笑道:“好吧!谁猜中我就陪谁。”

  林外众男屏息静气,静候虚大小姐的谜语。

  虚夜月清脆的声音响道:“桃花潭底深千尺,猜成语一句。”

  韩柏和白芳华面面相觑,如此一句没头没脑的李白诗句,叫人怎么去猜。林外果然传来众男咳声叹气的声音。

  虚夜月娇笑道:“我发明的东西,你们怎猜得到?由现在我起步到爬上马背,你们仍猜不到的话,就算你们猜不着,嘻!”

  韩柏禁不住搔起头来,他不要说猜谜,这首诗的下一句都不知道,别人猜不出,他更是不如。

  白芳华皱眉念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唉!”

  韩柏狂叫一声,扑出林外去,不理外面那几位公子,向着全副男猎装,头扎英雄髻,正要翻身上马,闻声别转头过来望向他,美丽得像天上明月的虚夜月高唱道:“谜底就像夜月小姐的美丽般,无与伦比。”

  这谜底其实是所谓“启下”式的谜格,取上句之意,引申为“无与‘汪’伦比”,巧妙至极点。

  虚夜月皱眉道:“你是谁?”

  众男均以带着敌意的眼光看他,为虚夜月等牵马的府卫无不露出不善之色。韩柏指了指自己,哑口无言。

  白芳华在他背后钻出来,笑道:“这位是高句丽来的专使朴文正大人。”

  虚夜月上下打量他好一会,不屑地皱起了小巧的鼻子,好像说原来就是那臭官儿,矫捷地翻身上马。众男纷纷上马。马儿等得久了,踢蹄喷嘶,虚夜月一夹马腹,战马箭般飙出,众男策马追去。

  韩柏以内劲逼出声音送过去道:“酉时头我在秦淮桥恭候小姐大驾。”虚夜月理也不理,绝尘由花园另一边去了。

  白芳华欣然道:“大人真棒,芳华从未见过月儿这么手足无措的,原来你的文才这么好呢!”

  韩柏暗叫惭愧,若非白芳华念出下一句来,自己哪能灵机一触猜到谜底。顺目望去,竹林外有座红砖的三层小楼,飞檐翘角,轻巧秀丽。韩柏看得悠然神往,若有一天能和虚夜月在此共度良宵,那就真是天下美事。

  戚长征体内先天真气运转三百六十周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灵台澄明如镜,知道无意间功力又深进了一层。这正是先天和后天之别,后天可从精进厉行,有为而作里求取进步,可是先天只能无意得之,无为而作,这也是先天秘境为何如此珍贵罕有。戚长征的耳目灵敏起来,秘道上的人声转趋清晰。

  忽地传来跪地之声,接着有人高呼道:“胡节大人到!”他丝毫不奇怪胡节会在上面的大厅出现,这正是凌战天当时设计这秘道的用意,其中一个出口特意通往主码头最大和最具战略价值,名为腾蛟堡的建筑物的核心处。若怒蛟岛真被敌人攻占,敌方主帅自然会以这最利防守和望远的堡垒作指挥部。透过秘道,怒蛟帮的反攻部队可一下子制着敌人的主帅,握着对方的要害。亦因此戚长征才会潜回岛内准备行刺甄夫人或胡节。戚长征把背上的天兵宝刀抽出,放在膝上,耐心等待。

  密集的足音响起。接着胡节骂道:“你们真没有用,费了许多工夫,竟然找不到凌战天和上官鹰两个叛贼,若非擒到翟雨时,我怎向皇上交代?”

  戚长征又惊又喜,惊的是翟雨时落入敌人手里,喜的是凌战天和上官鹰两人安然无恙。众将默然受责,不敢辩驳。要知明朝刑责最苛,不但朱元璋随意杖责大臣,大臣武将亦动辄杖责下属,所以胡节在气头上时,没人敢作声。

  胡节又痛骂一番,出了点气,语转温和道:“现在翟雨时交给了夫人逼问口供,一到戌时她就要把人交来,我们立即把他手筋脚筋全挑断了,火速送上京师,这事为最高机密,若有任何差错,你们都不用活了。”众将领命。

  下面的戚长征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这么大的怒蛟岛,他就算逐间屋去查,也不能在酉时前找到翟雨时。怎么办好呢?

  上面的胡节沉吟了一会后道:“陈雄!你率领一千精兵,加强那里的防卫,怒蛟帮徒一向无法无天,说不定会乘机潜来救人。”

  戚长征大喜,退了回去,到了另一条密道的入口,蹿了进去,往上面的出口弓背小心迈进。

  开门声响。香风传来。翟雨时不用张眼,只用鼻子,便知是甄夫人芳驾再临。

  甄夫人倚在门处,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便要把你交给胡节,先生是否知道素善用什么借口,硬把你留在我们的保护下直到今晚戌时?”

  翟雨时淡然自若微笑道:“真的是保护吗?我看是软硬兼施,想我招出所有怒蛟帮的潜藏点和掩饰的手法吧!”

  甄夫人叹道:“和你这样的人说话可节省不少唇舌,当初我确有那幼稚想法,以为像你这样爱用心计的人,会比一般人怕死,想不到你如此沉稳坚毅,所以我改变想法哩!不但不会为你拔掉金针,还决定把你交给胡节,即使你哀求也没用。”

  “砰!”甄夫人说完即开门去了。翟雨时大感头痛,这女人的手法确是莫测高深,待会必有更厉害的手段对付自己。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是装作无动于衷,坚持刚才的决策,一点不表现出自己的不安。想到会变成一个白痴废人,若肯定没有人看着,他可能会痛哭一场。

  韩柏等三人乘坐原车,往莫愁湖的宾馆驰去。心情最好的是陈令方,不住哼着昆曲的小调。

  范良极不屑地瞪他几眼,见陈令方没有一点反应,转向韩柏道:“刚才你和白妖女去后,鬼王想出了一个帮助你追求他女儿的妙法。”

  韩柏大喜道:“快说来听听!”

  范良极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低声道:“他会在府内的高手前大发脾气,臭骂你一顿,说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想见他的宝贝女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休想他同意。”

  韩柏失声道:“什么?这也算帮我忙?”

  范良极忍着笑道:“这正是鬼王高明的地方,据他说虚夜月性格最是反叛,不准她做的事偏要去做,现在鬼王摆明不喜欢她接近你,她反会故意和你在一起,好表示她那我行我素,不受管束的性格。”

  韩柏面容稍为平复过来,皱眉道:“好像不大妥当吧!其实鬼王什么都不要理,放手让我去搞不是更好吗?”

  范良极漠然道:“时间无多,为了对付里赤媚,你什么苦都要吃的了,好在你傻人有傻福,怕什么呢?”韩柏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过想起娇美胜花的虚夜月,黄昏的约会,心情又好起来。

  才抵莫愁湖的宾馆,范豹迎了上来,低声道:“共有三位客人来了,我安排他们在不同的偏厅等专使。”三人一听,全呆了起来,范豹要把他们分开招呼,一定是因为这三人不宜碰头。

  果然范豹低声道:“首先是三位爷们的结拜兄弟谢廷石大人,他来得最早。”三人同时嗤之以鼻。

  范豹续道:“另一人是胡惟庸的家将送晚宴的请柬来,我想代收都不可以,坚持要亲自递上给专使。”

  范良极冷哼道:“小小一个家将,有何资格见专使,让我去打发他。”接着压低声音道:“只要我说出‘万年参’三字灵咒,包管他立即滚回府去。”

  范豹道:“另一人是叶素冬的副将长白高手陆爽,这人的掌上功夫相当有名,我以前曾听过他的名字,想不到样子生得这么丑陋。”

  韩柏一呆道:“他来干什么?”

  陈令方提醒道:“四弟忘了吗?他是奉皇上之命来接你和诗妹进宫去见皇上。”

  韩柏暗暗叫苦,现在离酉时只有个把时辰,若错过约会,虚夜月以后还肯睬他吗?当然!她小姐未必肯这么乖乖赴约,但他却不能不去。想起时间无多,道:“让我去敷衍谢廷石,二哥帮我通知诗姊,我转头立即和她到皇宫去。”想不到来到京师,竟忙成这个样子。

  戚长征由观远楼藏酒的地窖钻了出来,运足耳力,心中大喜,除了厨房处有声音传出,其他地方杳无人迹。暗赞自己选择得对,在这等紧张时刻,谁敢违背军令到这里休息喝酒。一会后他来到观远楼的二楼,贴到窗旁,透帘朝外望去。原本热闹繁华的大道变得冷冷清清,只间中有官兵的运货车经过,把物资移入岛内去。楼房高处均有放哨的人员,监视每一寸的地方,沿岸处不时传来人声和号角声,战船移动布防,巩固防卫。怒蛟帮用作哨站的高塔,更满是兵员。紧张的气氛,使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戚长征注意到酒楼的正门前停了一辆骡车,后面载货的地方空空如也,显然正等待着运载某种货物。改朝刚才胡节说话的腾蛟阁望去,只见一批官兵策马由广场鱼贯而出,往岛南的方向驰去。戚长征暗暗叫苦,岛南乃怒蛟帮领袖人物的住处,房舍颇有规模,自己的家便在那里,可是凌战天的地道只针对主码头附近的建筑物而设,自己怎样可神不知鬼不觉摸到那里去呢?若由秘道退回水里,当然可潜往那里,但问题是只要一旦爬上岸去,会立即被人发觉,那还怎么去救翟雨时。此刻离戌时只有两个多时辰,再没有时间等待天黑。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砰砰”响声,似在搬运着东西。接着有人大喝道:“快给我把饭菜送到帅府去!”有人应了声是。

  戚长征记起了酒楼前那辆骡车,心中一动,再往下望去。只见两名一身烟油的伙头兵,正把几桶饭菜抬到骡车后盛货处,心中一动,扑下楼去。来到厨房旁暗处,只见那两名伙头兵再走出来,只有一人挽着桶子,另一人两手空空,不用说这是最后一桶。戚长征待两人走过时,由背后闪了出去,两指点出。两人应声向后软跌。戚长征一手搂着一个,同时右脚伸出,刚好挑着那跌向地上的桶子。桶子黏在他脚上就像着地生根般动也不动。

  戚长征把人和桶全带入左旁的大堂里,以最迅速的手法,把两人送入地窖去,换了其中一人衣衫,回到大堂里,拿起桶子,大模大样踏出楼外,把桶子放好后,不理这些饭菜原来要去的目的地,策骡朝岛南驶去。

  谢廷石见到韩柏进来,大喜趋前道:“四弟!你现在成了京师最红的人,既得皇上眷宠,鬼王又对你另眼相看,我这三哥也沾了不少光彩。”

  韩柏心中暗骂,这时的他对谢廷石的什么大计只感烦厌,想起或可和佳人黄昏时泛舟秦淮河,哪还有兴趣卷入燕王和朱元璋的父子之争里,道:“我现在要立即见皇上,三哥最好长话短说。”

  谢廷石见他神情冷淡,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两眼一转道:“那金发美女后天便到,所以燕王想约你正式见个面,顺便把这罕有的异种美女正式移赠四弟。”

  韩柏色心大动,精神一振道:“真的!”接着低声道:“肯定是处女?”

  谢廷石心中暗笑,道:“当然是真的,否则你还会认我这骗人的三哥吗?”

  韩柏皱眉道:“坦白说,燕王送我的大礼,小弟实在无福消受,试问我可以拿什么回报呢?我的胆子又小,杀人的事绝轮不到我。”

  谢廷石暗忖这世上怕没有什么人比你更胆大包天,堆出笑容道:“四弟给我那晚的话吓怕了,现在形势又有变化,那番话当我没有说过,燕王今早见到你,很是欢喜,只想和你交个朋友,绝无其他要求。”

  韩柏心想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不过手脚是自己的,做什么事全由自己决定,有便宜哪可放过。不过这金发美人儿绝不可让她住到这里来,否则可能要吃左诗的巴掌,点头道:“好吧!请三哥说出时间地点,若无意外,四弟我自会准时赴会。”

  谢廷石神秘一笑道:“后天黄昏时,三哥会亲来接你,记得通知我们其他两位兄弟。”

  韩柏想起后天可一试金发美人儿的滋味,一颗心禁不住热起来。

  戚长征驾着骡车,一路畅通无阻,当转上南岸大路,麻烦来了,前面设有一个关卡,看样子没有口令休想通过。这时退回去不是,前进的问题更大,唯有硬着头皮驱车前进。后面蹄声响起,数骑旋风般赶上来,戚长征扭头一看,吓得叫了一声娘,原来竟是“紫瞳魔君”花扎敖和“犷男俏姝”广应城、雅寒清三人。戚长征装作看一眼后,若无其事继续前进,同时收敛本身的真气,免给对方生出感应。

  三人丝毫不觉地擦身而过,奔到关卡处雅寒清娇喝道:“屠蛟斩龙!”马蹄不停,越过关卡去了。

  戚长征心中狂喜,到了关卡处,依样葫芦喊出通行口令。

  其中一兵士道:“是什么货!”

  戚长征道:“给你们送饭菜来了!”

  那兵士欣然放行,看他的样子肯定饿了。戚长征提上半空的心放了下来,接着无惊无险连过三道关卡,来到怒蛟岛著名的南园,林木掩映间,熟悉的房子坐落其中。他问也不用问,朝上官鹰的大宅驶去,观其戒备森严的情况,便知翟雨时给囚在那里。心中燃起希望,因为这所房子有秘密设计,大大有利他的营救行动。离宅门尚有三十丈许处,给人截停下来。

  带头的军官嗅到饭香,喜道:“真好!这么快送饭菜来。”抬头望向戚长征一愕道:“兄弟!你面生得很。”

  怒蛟帮长期和水师交战,对水师的编制了如指掌,戚长征道:“我本是第三团队的十八长,犯了事给调来干这种粗活,你最好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里交货,落得轻松自在。”

  众兵笑骂起来。有人道:“这么懒,难怪受罚。”

  戚长征知他们刚从“帅府”调来,笑道:“我看你们才面生得很,上次我来你们并不在这里。”

  那军官怀疑尽去,挥手放行。戚长征出了一身冷汗,驾车绕到宅后,自有人出来接过饭菜。趁混乱之际,戚长征由膳房闪入宅内,至此心中大定。此宅乃当年过世帮主上官飞和凌战天两人联合设计,明室暗格多不胜数,全供紧急时逃生之用。下面还有秘道,可通往后山处,甄夫人虽然高明,但来了才只半天,一定不能识破所有布置。

  进入通往正厅的回廊,前方脚步声传来,戚长征不慌不忙,猛撞左旁墙壁,墙壁活动起来,退了进去,他人随墙转,没入壁内,到了里面的小密室去,密室的四角均有铁造的旋梯,通往上方。室顶中间则有十多条装有活塞的通气铜管,由室顶垂下来,戚长征拔开其中一个活塞,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半晌,又拔开另一个管塞贴耳细听。原来这些铜管分别通往宅内不同的大小厅房去,若有敌人来行刺,又或埋伏屋内,只要进入此室,可凭声知道敌人的位置,而四条旋梯则可通往屋内不同的地点。戚长征逐条铜管听下去,不一会把花扎敖等人的位置弄得一清二楚,可是始终仍找不到囚禁翟雨时的地方。只剩下两支铜管了。

  他的心开始焦灼起来,拔掉其中一条管塞,只听刚才那军官的声音响起道:“刚才送饭来的伙头兵哪里去了,现在又有人送饭来。”

  戚长征心知不妙,无暇再听膳食房的对答,拔开最后一条铜管的活塞,和之前任何一处都不相同,是没有人声或足音,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戚长征哪敢迟疑,抢向其中一道旋梯,全速蹿往最高的第三层近山那小房去。走了一半,示警的哨子声响彻屋子内外。

  朱元璋接见他们的地方,是今早聂庆童领他参观过,留下深刻印象的五角形大殿议政殿。当时只是由外面看看,现在进入殿内,只见殿顶有精致的斗栱和天花藻井,外环井心的圆光内有梵文,内环井心的圆光内则有福、禄、喜、寿等好意头的字样。五条巨型梁架饰满彩画,撑殿的圆柱重檐,除南面中间两条盘龙,护着中间高台上的龙座外,其他均饰黄琉璃瓦绿剪边,一派皇宫帝王的豪华气象。初次到皇宫的左诗俏脸发白,咬紧下唇,看得韩柏心中叫痛。对于这情深义重,垂青于他的美姐姐,他是又爱又怕。两人在殿心跪下来,片晌朱元璋龙驾降临,坐到龙椅上,十多名近身护卫,分列两旁。

  朱元璋这次并没有赐他们起立或坐下,看着两人行了跪拜大礼后,淡然道:“专使夫人酿酒之技天下无双,不知传自何人?”

  韩柏心中一凛,暗叫疏忽,实在太多事情发生,使他没有余暇细想每一件事应如何圆谎应付。至此方想起左诗之父,乃当日京师的首席酿酒宗师‘酒神’左伯颜,以朱元璋情报的精密,自然知道左伯颜到怒蛟帮从贼去,现在这一问内中大有文章,一个答不好,随时是人头落地之局,可恨当时他说要见左诗,却一点不露出心中的想法。他立即运转魔功,准备若然有变,立时抱起左诗,逃回莫愁湖去和范良极等会合,再想方法逃走。

  左诗娇躯一震,沉吟小片刻,微颤的声音道:“民女之父乃左伯颜。”她显然想不到朱元璋第一句问在这骨节眼上。

  朱元璋声音转冷道:“果如朕所料,不知夫人如何认识专使,可否说给朕知道?”

  左诗的声音反镇定下来,平静地道:“民女十二岁时,爹带民女到怒蛟岛去,结婚生女,后来丈夫死于江湖仇杀里……”接着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把展羽将她掳走,浪翻云如何救她回来的事,说了出来。

  韩柏听得汗流浃背,暗忖左诗如此老实,这回定然凶多吉少,唉!可恨还约了虚夜月,就算有命逃生,亦无暇赴会。眼前只是殿中所见的十八名侍卫,无一不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若给这些人围着,自己又要照顾左诗,情势之劣,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正思忖要不要先发制人,立即逃生,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专使为何看来心神惶惑不安?”

  韩柏还未答话,左诗勇敢地道:“民女的身世,夫君并不知道,皇上尽管责罚民女吧!”

  韩柏心中一叹,左诗一向生活于重情重义的怒蛟帮里,习惯了说道讲理,一人做事一人当,茫然不知有“株连”的情况,她若有罪,包括韩柏在高句丽的所有“亲族”都受牵连,他又怎能免祸。

  朱元璋忽然喝道:“来人!把朴文正给朕拿下来。”

  韩柏和左诗两人骇然大惊。韩柏猛咬牙,正欲发难,一个柔和苍老的声音在他耳旁低喝道:“韩柏!他是试你的,不要反抗!”韩柏一呆下,早给四名高手逮着,按翻地上,刀剑加身,这时反抗也没有能力。左诗骇得花容失色,捧心跌坐地上。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冒犯专使了,你们还不放开他。”

  四名高手把他扶起来。朱元璋容色缓和,道:“赐坐!”

  韩柏惊魂甫定,扶起左诗,依指示到朱元璋那高台的下层左旁两张椅子坐下来。究竟是谁提醒他呢?耳边再响起那声音道:“贫僧了无,是梦瑶姑娘托我照顾你们,不用多疑!”

  韩柏暗呼自己福大命大,刚才若加反抗,必然露出底细。

  朱元璋恢复以前的亲切态度,叫人奉上香茗,挥退侍卫,道:“专使和夫人切莫怪朕,以专使的身手,刚才大有反抗的机会,可是你全不抗拒,可见问心无愧,来!先喝杯热茶。”

  左诗喝下热茶,脸色好了点。朱元璋细看左诗秀美的容颜,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专使夫人既中了毒,浪翻云理应带你上京师,是否在途中遇上专使呢?”

  韩柏的心又提了上来,只要左诗仍像刚才般老实,他项上头颅仍是保不了。

  左诗不敢望向朱元璋,垂头道:“浪大哥以三天时间,化去了民女所中的毒,在武昌租了间房子,要我住在那里,等候他回来,哪知便在那里著名的‘白玉泉’处遇到专使,跟了他哩!”

  韩柏拍案叫绝,左诗说的一直是实话,只有最关键性的几句,才骗朱元璋,真是高明。

  朱元璋道:“现在你的浪大哥亦到了京师,夫人想见他吗?”

  左诗一震道:“真的吗?”接着垂头道:“想!”

  朱元璋喝道:“好!真情真性,况且你到怒蛟帮时,仍未懂是非黑白,朕赦你从贼之罪。”转向韩柏道:“你这小子不但艳福齐天,还酒福齐天,朕有一事和你打个商量。”

  有了范良极的教训,韩柏最怕“商量”两个字,忽然想到若朱元璋开金口要他把左诗送他,又或留下左诗在宫内酿酒给他喝,那怎么办好呢?

  左诗在这时竟大胆低唤道:“皇上!”

  朱元璋眼中射出怜爱之色,道:“若是别人如此插嘴打断朕的话,朕定先打他三杖,可是刚才朕累夫人受了虚惊,两事相抵算了,有什么心事,放胆说出来。”

  韩柏心忖:你是皇帝,黑变白,白变黑,一切由你的龙口决定。

  左诗咬着唇皮低声道:“民女想在左家老巷重开酒肆,望皇上钦准。”

  至此韩柏对左诗的灵巧大感佩服,她如此请求,朱元璋哪还好意思一个人把她霸着独自占用她的酒或她的人。

  朱元璋果然愕了一愕,缓缓道:“酒肆的名字是否叫‘清溪流泉’呢?”

  韩柏心中一震,暗叫好险,刚才他还悔恨没有给左诗弄个假姓名,好不让朱元璋猜到左伯颜身上,至此才知道朱元璋身旁,定有熟悉怒蛟帮方面大小事情的内奸,甚至只凭酒便可认出左诗来。

  左诗点头道:“是的!皇上原来什么都知道,民女会替皇上酿酒,将来就算要随夫君回国,皇上宫内亦将有大量的‘清溪流泉’。”

  朱元璋沉吟片晌,一拍龙椅的扶手断然道:“朕就如你所求,并赏你百两黄金,酒肆的招牌由朕亲笔御书,包管‘清溪流泉’可名垂千古,永远为人津津乐道。”

  韩柏和左诗大喜,叩头拜谢。两人退下时,发觉衣衫全湿了。

  回莫愁湖途中,韩柏自然以他的手法向这美丽的姐姐娇妻表示感激,弄得一车春色,美妙无穷。

  戚长征由墙壁的秘格走出来,沿廊道往尽端的大厢房冲去,天兵宝刀来到左手处,有若迅雷奔电般往守在门处的四名敌手劈去。那四人听到警报,注意力都集中到侧旁的楼梯处,哪知戚长征竟从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扑出来,要举起兵器挡格,刀光连闪中,首当其冲的两名守卫应刀倒地。另一人稍得缓冲,提剑架来,岂知戚长征心切救人,每一刀贯满真劲,“啪”的一声被刀破入,剑折人亡。余下一人心胆俱寒,被戚长征一脚踢下楼梯去,往正扑上来的花扎敖等众凶人抛跌过去,硬生生阻截他们上冲之势。“砰!”戚长征撞门而入,躺在**的翟雨时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叫道:“长征!”戚长征哪敢犹疑,抢前把他托在肩上。

  背后狂劲卷来。戚长征狂喝一声,往横一移,避过敌人凌厉的隔空掌,穿窗而出。只见下面密密麻麻布满官兵和甄夫人的手下,最少有上百人,箭矢雨般射来。戚长征不慌不忙,还未离窗,左脚勾在窗沿处,改势为向下贴墙直跌,到了下一层的窗子,一个倒翻,进入里面上官鹰的大书斋去。箭矢暗器全部射空,还阻了房内的人扑出来,帮了戚长征一个大忙。斋内无人,但长桌上仍有刚饮用过的茶杯和小吃,看来刚才在这里的人都赶到楼下去。这时急骤的足音,喝叫声,警报声响彻内外每一个空间里。戚长征趁敌人赶到前,早由两个书柜间的秘密入口由旋梯回到刚才的小密室,再以机括打开地道的入口,蹿了进去,又把入口从内锁上。他怕眼前功力受制的翟雨时受不了地道内腐臭的空气,一方面把先天真气源源不绝输入他体内,一面全速奔驰,片晌由另一出口到了岛心茂密的树林区里。翟雨时叫了一声,由他肩上翻了下来,撑着地不住喘气。

  戚长征大喜道:“你又能动了。”

  翟雨时道:“你的功力精进了很多,竟纯以真气把那妖女制着我的金针由穴位逼出来,来!快助我行功,只要再有片刻,我便可功力尽复。”

  戚长征伸出手掌,灌输真气,一会后,翟雨时功行圆满,站了起来,低喝道:“走!到怒蛟洞去。”

  戚长征有翟雨时在,哪还要动脑筋,随着他深入林内,不一会来到一道瀑布之下。两人沿着瀑布旁巉岩的崖壁往上攀去,到了瀑布旁离崖顶丈许处的地方,闪入瀑布后,原来内中别有洞天,竟是一个凹了进去的小石洞,里面有两个大木箱,用油纸密封。两人藏身瀑布的洞内,松了一口气,透过瀑布朝林外远方的房舍和湖岸望去,战船正动员封锁,兵员密布。

  翟雨时吁出一口气道:“他们仍未发现秘道,所以不知我们来了这里,想不到我们儿时玩耍的地方,成了我们的救命之所。”

  戚长征叹道:“你若知道甄夫人乃第一流的追踪高手,就不会那么乐观,只要让她知道我们藏在这区域内,我看等不到天明,她便能把我们找出来。”话犹未已,林内已是人声鼎沸,还有犬吠声传来。

  翟雨时冷静地道:“天快黑了!若今晚我们逃不出怒蛟岛,将永远出不去。”

  戚长征伸手搂紧这自小相交的好友的肩头道:“能和你死在一块儿,我老戚已心满意足。”

  翟雨时热泪盈眶道:“若你知道来迟一步我会遭到什么惨事,当会知悉我心中对你是如何感激。”

  秦淮河的黄昏终于来临,韩柏坐在秦淮河桥旁的石栏处,心灵一片平静。现在是酉时中,虚夜月已迟了半个时辰,极有可能爽约。看着逐渐多起来的灯火,桥下穿梭而过的花艇,韩柏想起今早濯足溪内动人的感受,灵台澄明如镜,过去如梦般的遭遇,一一闪过心头。他强烈地想念秦梦瑶,假若有她在身旁,其他一切再不重要。她的一言一笑是那么动人,和她在一起时天地充满生机和情趣,他对她是既畏敬又崇慕。会不会失去她呢?想到这里,深刻的痛苦涌上心头,这超凡脱俗的仙子,实不应属于任何人的。刚才若非有她先向圣僧太监打招呼,自己可能小命难保。又想起靳冰云,想起他曾是风行烈的娇妻,又是庞斑的女人,心情复杂至极点,忍不住再叹一口气。

  虚夜月娇甜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你是第二次叹气了,在想什么呢?”

  韩柏正沉醉在令他心伤魂断的回忆里,大减对追求虚夜月的热情,意兴索然道:“唉!我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虚夜月见他没有别过头来看她,大不服气道:“我不骚扰你了,我已赴过约,没有食言,你自己好好胡你的思,乱你的想吧!”

  韩柏一震醒来,跳下栏杆,一看下双目瞪大,登时把秦梦瑶和靳冰云暂丢脑后。虚夜月的装扮又和以前不同,仍是男装打扮,一袭淡青长衫,随风飘拂,配上她秀丽雅逸的绝美容颜,一股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娇憨嗲媚,俏目中满溢神秘幻想的神气,自有其诱人至极点的丰神美姿,可是偏又使人觉得她浑身利刺,一不小心便会受伤。

  她的俏目在他脸上扫视几遍,道:“我要走了。”脚步却没有迈开。

  韩柏心知肚明她在捉弄自己,笑道:“好吧!我们一起走,听说正河街那里有小艇出租。”

  虚夜月抿嘴一笑道:“你这人胆子大不大?”

  韩柏一愕道:“虚小姐为何说这话?”

  虚夜月眼中射出俏皮的神色,轻轻道:“爹说若他知道你再来见我,会把你的狗腿打断,你怕吗?”知女莫若父,看来鬼王的“反面帮忙”奏效了。

  韩柏故示淡然道:“我又不是要和你虚大小姐谈婚论嫁,只是做个玩玩的伴儿,你爹何用如此紧张?怕我把你带到高句丽去吗?”

  虚夜月大受伤害,瞪大美目失声道:“玩玩的伴儿?”

  韩柏知道要弄这刁蛮成性的娇女上手,自然要靠非常手段,但绝不可过火,否则她使起性子来,自己将永无希望,低声道:“开始时自然是大家玩玩,若玩得难分难舍,那时才去想如何私奔,不是又刺激又有趣吗?”

  虚夜月瞪视着他,好一会后忽地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一把牵着他的衣袖,像个小女孩般雀跃道:“来!我们去划艇,我是能手来哩!”

  韩柏对她异乎寻常的反应喜出望外,心想到了艇上,若能吻到她的香唇,再施展我浪子大侠韩柏的调情手段,可能明早便可向鬼王报捷。那边厢的虚夜月见他喜翻了心的样子,心中暗笑,扯着他去了。

  火龙逐渐逼近山谷这边的瀑布来,照得半边天一片血红,狗吠得更狂了。

  翟雨时冷冷看着,忽道:“长征!你觉得不妥吗?他们为何来得这么慢呢?”

  戚长征一震道:“妖女狡猾,她该早知我们到了水潭这边来,现在定是派人抄后山包围我们。”

  翟雨时笑道:“我正是等他们这样,待他们的人全集中在这里,就是我们逃走的时刻。”接着冷哼道:“这次妖女输的是不及我们熟悉怒蛟岛,我会叫她大吃一惊,以洗我翟雨时被擒之辱。”

  几个木箱都揭了开来,其中一箱放满一支支像爆竹似的东西,另一箱是兵器。怒蛟岛长年受外敌围攻,岛上每个地方都有应变的武器和用具,这山洞在秘道出口不远处,精明的凌战天自然不会疏忽。

  戚长征佩服地拍了拍这足智多谋的伙伴,笑道:“有你在,我老戚只要听候调动便得了。”

  翟雨时叹道:“要逃出山谷我们是绰有余裕,可是想逃离怒蛟岛,却是难比登天,只要离开山区,到了近岸处,闭上眼睛乱撞都是他们的人,一旦给缠上了,我们定会没命。”

  戚长征洒然笑道:“哪管得那么多,只要能杀一个痛快便可以了。”

  甄夫人的娇笑声在头顶响起道:“戚翟两位兄台,素善知道瀑布后定有藏身之所,里面不嫌气闷吗?”翟雨时按着戚长征,叫他不要答话。

  甄夫人又笑道:“你们不说话便可以了吗?我只要派人下来一看,便知究竟。”

  翟雨时凑到戚长征耳旁道:“她的人下来时,我们先来个下马威,杀杀她的气焰,亦使她知道这是不易攻入的地方。”

  甄夫人的声音又传来道:“戚长征你听着了,你美丽的水柔晶给我派人下了慢性剧毒,现在风行烈该已给她举行了葬礼。”

  戚长征浑身一震,狂喝道:“你说谎!”

  甄夫人得意地娇笑起来,道:“我甄素善若没法令你开金口,定会让翟先生小觑,不过我并没有说谎,那已是不能改移的事实。”

  戚长征虎目涌出热泪,拿着天兵宝刀的手颤抖着。翟雨时虽不知水柔晶是何人,但看他神态早明白了九成,心中一叹,低声道:“大敌当前,节哀顺变。”戚长征终是非常人,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这时下方的人确定了他们的位置,围了过来,火光里隐见胡节、他手下一众高手、竹叟、广应城、雅寒清、蓝天云等全翘首往他们望来。如此看,上面的甄夫人身旁至少有花扎敖、山查岳、由蚩敌、强望生四大高手。任何一方的实力,都不是他们可抗拒的。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地利和箱内的烟雾炮。那或能助他们逃离山谷和林区,但绝过不了近岸平原区敌人重重的封锁网,逃进地道里。就算没有甄夫人这批特级高手,只是胡节和他属下客卿身份的高手,配以万计的水师精兵,可使他们逃不了。

  甄夫人娇笑道:“这样吧!让素善给你们一个机会,假设戚兄能在单打独斗里胜过素善手中剑,素善让你们两人安然离去,否则翟先生须束手就擒,让胡大人带上乖乖上京师去。”

  翟雨时按着冲动得立即想答应这诱人挑战的戚长征,气定神闲道:“假若夫人不幸战死,谁来执行你的命令?”

  花扎敖的声音冷然道:“由我来保证。”

  翟雨时心中一凛,花扎敖对甄夫人如此有信心,自是凭眼力看出戚长征尚未是甄夫人的对手,两眼一转,计上心头向下方喝道:“胡节大人,你乃堂堂朝廷命官,何时变了蒙古人的走狗?”

  这番话极是厉害,大明朝和蒙古仍处在敌对状态,就算朱元璋暗里首肯此事,传了出去,又有这么多水师兵员作证,胡节恐亦头颅不保,被朱元璋杀掉以堵天下人之口。

  甄夫人像早猜到有此一着,笑道:“你不用蛊惑军心,甄素善只是投诚大明的花剌子模人,与蒙古人势不两立,你休要满口谎言。”

  胡节亦不得不扬声,以表示他乃这里的统帅道:“这里无一不是我忠贞的手下,翟雨时你不要说废话了。”

  甄夫人语气转寒道:“是男子汉大丈夫便爽快说出敢不敢和我这小女子单打独斗。”

  水瀑上下一时静了下来,等待戚长征的答案。

  水光**漾里,韩柏划着小艇,沿着秦淮河缓缓逆水而行。堪称秦靳二女外当世绝色的美女虚夜月坐在船尾,一双妙目四处浏览。韩柏对她真是愈看愈爱,恨不得把她搂入怀里,看她燃着了情火的动人模样。秦淮河曾令很多人留下美丽的回忆,他却知道无论在多少年后,绝不会忘记今夜曾和虚夜月泛舟其上。

  韩柏见虚夜月神态俏皮地四处张望,抗议道:“虚小姐你什么都看个饱,唯有我这坐在你对面的人,小姐眼尾都不瞥一下。”

  虚夜月正注视一艘疾驶而过的快艇,上面坐着五名似是捕快的人物,闻言脱口道:“你有什么好看的?”仍不肯向他瞧来。

  韩柏大受伤害,气道:“若是如此,为何你又肯陪我坐艇?”

  虚夜月“噗嗤”一笑,朝他望来含笑道:“专使大人且莫动气,会伤身体的。”接着侧头摆出一个既可恨但又甜美至极的思索表情,道:“为何白芳华会带你来找我的?”

  韩柏心中一动,不如借此机会,探听一下有关白芳华的事。微微一笑道:“你像不大喜欢她呢!”

  虚夜月不屑地娇哼一声,女孩儿的神态流露无遗,害得韩柏把眼瞪大到几乎把眼珠子掉进秦淮河里。

  虚夜月倏地侧挨船沿,把手伸进清澈的河水里,玉掌轻拨,凝注河水轻柔地道:“她对我爹太好了,盲目地服从他的命令,像其他人般崇拜我爹。所以有时我喜欢和她作对,就像我和爹作对那样。阿爹实在管得人家太厉害了!”

  韩柏失笑道:“可是你却一点不受他管,他想你陪他吃饭也借辞拒绝。”

  虚夜月满载笑意的眸子盯着他轻轻道:“他想我陪你吃饭才真吧!人人猜不到他为何想见你这个芝麻绿豆般的送货官儿,但却瞒不过我。我知他是看中你,现在又故意想说反话来帮你的忙,嘻!他真是很好笑,你就很可怜。”

  韩柏大感招架不住,头皮发麻道:“你编出来的道理倒很精彩。”

  虚夜月挺起天鹅般骄傲的芳躯,胸有成竹道:“再让我们玩个猜谜游戏,就是为何我阿爹未见过你,却会选上你来娶我呢?于是我连猎都不打,花了半天工夫,终查到原来白芳华早和你见过一面,所以定是她把你推荐给我爹。这也是为何她今早会带你来找我的原因,因为她就是那罪魁祸首。专使大人,夜月有说错吗?”

  韩柏惊魂甫定,哈哈一笑道:“我的白屁股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东西瞒得过你?而且昨夜你教训得好,我的确有双贼眼,因为每次见到你,小弟都忍不住贼眼兮兮哩!”

  受到虚夜月惊人智慧的刺激,他的魔种倏地攀上了顶点,展开权变锋出的反击,务要破去她对自己的不良印象。

  虚夜月随着他的说话,美丽的眼睛不住瞪大,接着不依的娇嗔道:“没有理由的。我曾怀疑过你,可是你的眼睛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而刚才你坐在桥上沉思回忆的样子,也不像你这类人会做作出来的雅事。”

  韩柏知道那是“无想十式”之功,开怀大笑道:“小弟终有一样东西瞒过虚小姐了。”

  虚夜月抿嘴一笑道:“你若这一点能力都没有,怎引得赤尊信赠你魔种,又能逃出那大恶人里赤媚把守的一关。是吗!韩柏!”

  这次轮到韩柏处于下风,只好改变战略叹道:“我应不应把你捉着打一顿屁股?横竖你嫁猪嫁狗都不会嫁我。”

  虚夜月气道:“不准又岔到别的话题去,先听我说如何可猜到你是韩柏。”

  韩柏哂道:“这么明显的破绽,何用说出来,那就是小弟并不似一个高句丽来的专使。唉!看来我还是趁早离开京师,看看小姐会不会有相思之苦。”

  虚夜月为之喷饭地“嗤”一声笑了起来,美目像叫“我的天啊”般翻往眼顶,望上漆黑的星夜,向往地道:“月儿还未出来。”才望向韩柏,用纤指刮脸羞他道:“快滚吧!谁会记挂你!”

  韩柏淡然一笑道:“对不起!小姐定忘不了我,否则不会放弃打猎查了小弟半天。你亦毫不例外像其他人般崇拜你爹,否则不会把心神全放在与他的斗争上。”

  虚夜月首次露出深思的神色来,惊异地瞧他一眼,把拨水的手收了回来,坐正娇躯,挺起线条优美的酥胸,幽幽地道:“是的!我很孤独和寂寞,所以你这种人都使我生出兴趣。”接着呆了一呆,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向这种人倾诉心事。

  韩柏叹道:“你寂寞只因小姐长得太美丽和太骄傲了。告诉我,为何你爱穿男装,是否因你希望别人当你是男孩子,不再整天奉承和讨好你,求你垂青。我有说错吗?”

  虚夜月插着腰道:“斗胆,竟敢这样说本姑娘,不怕我去朱叔叔处告你的状吗?”

  韩柏从容道:“你若舍得就请随便。”

  虚夜月气得俏脸发白道:“你有何资格令我舍不得你?”

  韩柏哑然失笑道:“资格就是‘浪子’韩柏是这世上,唯一敢把你当作男子般骂个痛快的人。”

  虚夜月呆了起来,细看他一会后,“噗嗤”一笑道:“你这人真的很有自信,冲着这一点,我不告你的状吧!嘻!其实我是怕会害了其他人,若只是你一个,我早找人杀了你的头。”

  韩柏伸个懒腰,把艇掉头划回去,笑道:“我累了,现在要回家吃晚饭睡觉!”

  虚夜月笑道:“回家?我看是约了叶素冬去逛青楼花艇吧!”

  韩柏愕然道:“这么隐秘的事竟也给你查了出来?”

  虚夜月见他作窘,雀跃道:“隐秘?哼!叶素冬踏入家门便和儿子们说你好色哩,在京师里,谁家公子不是我虚夜月的耳目?宫内的事没有半件能瞒得过我呢。”

  韩柏失声道:“那现在岂非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你对我很有兴趣?”

  虚夜月俏脸首次飞红,她放出声气收集有关韩柏的情报时,并没有想到这羞人的问题。忽然间,她不想这人在跟她斗得兴高采烈、难分难解的时候,突然离开了。

  韩柏魔种生出感应,乘势追击道:“为免小姐误会小弟厚颜纠缠,以后我都不会再见小姐。免得惹你生厌。”

  虚夜月咬牙望着河水,好一会后轻轻道:“我知道现在你对我使出欲擒先纵的手法,唉!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难得的好对手。”再抿嘴一笑道:“你比人家还要妙想天开,胆大妄为,粗野不文。喂!今早那谜儿你怎想得通的,只是走几步的时间哩!”

  韩柏为之气结,给她轻易化解了自己的杀手,鼓着气把艇驶往租艇处。

  虚夜月鼓掌道:“好了!以后都不用见到你!谢天谢地!”

  《覆雨翻云》卷七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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