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玉殒香消
水柔晶偎在风行烈怀里,俏脸再没有半点血色,生命的火焰正飞快地消逝。风行烈再没有流泪,他的神经已因过度伤痛麻木了。
水柔晶勉力张开眼睛,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轻轻道:“你还在吗?”
风行烈叹道:“柔晶!你觉得怎样了?”
水柔晶闭上美目,费力地道:“我感到很平静、很快乐,我终于面临这一天。”顿了顿再轻吐道:“我在想长征,终有一天他会来找我,我会等他的。”
风行烈又再涌出热泪,说不出话来。厉若海的死亡是充满英雄气魄和动人的传奇性,激**震撼;白素香的死亡则是狂猛悲惨,使人愤怒填膺;眼前水柔晶的死亡却是悠缓凄恻,充满神伤魂断的无奈感,对死亡深刻的体会。水柔晶再微微一笑,想举起纤手为他拭泪,伸至半途时,无力地跌下去。风行烈一把捉着她的手,拿到眼前,帮着她为自己揩掉脸颊处的泪珠。水柔晶秀目现出欣然之色,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忙加强把真气输进她体内。她的身体不住转冷,吸纳不到半分他精纯的真气,闭上俏目。
风行烈惊得魂飞魄散,狂叫道:“柔晶!快醒来,不要这样啊!”在此刻,再没有任何事物比她的生命更重要。他可以做任何事,只为换取她多半刻的生命。
水柔晶猛然张开眼来,俏脸闪耀神圣的光辉,看着他道:“你和长征都不必为我的死亡悲伤,我现在的感觉很好,真的很好!”眼中神采逝去,眼皮无力地垂下来,娇体一颤,浑身变冷。
风行烈一声悲叫,把她紧搂起来,埋入她的怀里,伤痛像江河般狂泻滚流。这风华正茂的美女,终被死神召去了。十多艘战船扬帆疾驶,洞庭湖仍是亘古以来的那样子,可是对风行烈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两艘快艇追至右舷侧五丈处,怒蛟号亦进入了拦江岛礁石群的外围处。强望生由蚩敌两人一声暴喝,分提独脚铜人和连环扣带,斜斜扑上船头和船尾;竹叟则高举“寒铁杖”由中路扑上,左是“犷男”广应城的镰刀,右是美丽的雅寒清的长剑,尚未接触已是先声夺人。他们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学花扎敖般托大,凌空扑击,免被敌人由空中拦截,只是窜向甲板去,以攻为守,就在腾身而起的过程里,把功力运转至极限,叫对方不得不先避其锋锐。翟雨时和上官鹰抢到船头,阻截强望生,凌战天则居中截击竹叟等三大高手,攻向船尾的由蚩敌则留给怒蛟帮其他高手对付。只要能把前中两股敌人赶回水里,剩下的由蚩敌再不足惧,怒蛟号得这缓冲,亦可安然逃进拦江岛的礁石群里,那时借水流遁走,真是易如反掌。成功失败,决定在这一刻。
最先扑上来的是由蚩敌,船上挡他的是怒蛟帮徒,他哪还有任何顾忌,就在第一支长戟往他刺去之际,他提气再升,脚尖点在戟头,借力一个倒翻,越过守在船边的重重封锁,落到他们后方甲板之上。几乎在同一时间由蚩敌便陷进了苦斗里,这些怒蛟好手全经浪翻云和凌战天亲自指点训练,又精于战阵之术,纵以由蚩敌的武技,对这群以命搏命不顾自身安危的好手,一时亦不易得逞。
第二个成功抢到船头的是强望生,他的独脚铜人最善硬仗,以雷霆万钧之势逼退翟雨时和上官鹰后,才再给两人缠着,斗个难解难分。凌战天虽看得心中焦虑,可是大敌当前,唯有抛开一切,收摄心神,全神贯注于正扑上来以竹叟为首的三名强敌,只要能逼退这三名敌人,便可抽身回去对付由蚩敌。转瞬间,与由蚩敌血战的怒蛟帮徒里,接连传来多声连串哼起的惨叫。
凌战天心神一震下,只攻竹叟一人,看也不看犷男俏姝攻来的镰刀和长剑。竹叟冷哼一声,霍地一沉,疾落下去,消失在船沿甲板的下方。凌战天心叫不妙时,镰刀横割颈侧,长剑斜刺向他小腹处。他一声长啸,鬼索回收,在身前抖起重重鞭影,灵蛇般同时抽打两件能夺魄勾魂的敌刃。广应城和雅寒清齐声闷哼,给震弹上半空。凌战天正欲乘胜追击,“轰!”船身一震,落到下方的竹叟竟仗着绝世神功,硬以他的寒铁杖,在怒蛟号坚实的船身击出一个缺口,再以身体破壁进了怒蛟号的下层。凌战天猛一咬牙,不理这入了室的恶狼,鬼索带着凌厉劲气破空之声,往头顶两人卷去。广应城和雅寒清使出绝技,镰刀和剑分别劈上鬼索,岂知鬼索带着奇异的劲道,竟把他们震抛向船外的虚空处。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竹叟举着寒杖,破开甲板,在由蚩敌身旁带着漫天碎木冲天而起,寒铁杖闪处,怒蛟帮人纷纷跌退倒地。凌战天顾不得广应城和雅寒清,厉啸声中往竹叟赶去。犹在空中的广应城和雅寒清大喜,衣袖里射出索钩挂在船栏处,借力飞了回来。“嗤!”的一声,鬼索缠上竹叟的寒铁杖。竹叟身为年怜丹的师弟,功力何等高强,丝毫不惧,运劲一拉。两人齐齐闷叫,互扯下竟都往对方靠去,一时空出来的手脚……啪啪地交换了十多招。由蚩敌一声长笑,展开飞鹰的本领,振衣奋起,再一点高桅,凌空往正与翟雨时和上官鹰战在一起的强望生投去。他两人合作多年,只要联合在一起,什么人都不怕。广应城和雅寒清两高手亦落在甲板上,如猛虎出柙,在船中拦着赶来援救的怒蛟帮徒。
上官鹰在翟雨时的掩护下,施出家传绝学,向强望生连攻一百零八矛,杀得强望生汗流浃背。他的武功绝对比他们任何一人强,可是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却使他有力难施,完全处在苦撑挨打的局面。此时由蚩敌已盘飞至三人上空,趁上官鹰枪势稍竭的刹那,狂风扫落叶般向两人攻去。一时杀声震天,甲板上兵来刃往,凶险至极点。凌战天乃不世高手,怎不知分秒必争的关键性,蓦地将功力提升至极限,手上鬼索劈手掷出,往竹叟面门掷去。这一着大出竹叟意料之外,哪想得到对方的成名兵器都舍得不要,一矮身,鬼索擦头而过,他空着的左手一指全力往对方胸前点出,劲气嗤嗤。哪知凌战天避也不避,闪电般欺身过来,两手一正一反,右手抓往竹叟面门,另一手掌心向上,撮指成刀,直插他小腹。
竹叟正奇怪对方怎会如此愚蠢,浑然不理胸前要害,待要回掌扫劈,一股大力由铁杖传来,竟扯得自己随杖往右后方侧倾过去,这才知道上当。原来凌战天那掷鞭之举,并不是想伤他,而是借鞭传力,乘他分神迎敌的时刻,猝不及防下,把自己扯得失去平衡之势。“砰!”他因失了平衡,左手一指只能点在凌战天左肩骨处,而非对方胸前要害,力道还不能用足。竹叟魂飞魄散,忙施出救命绝招,全力仰后跃出,刚离地时,腰侧剧痛,他虽避开抓脸之厄,却逃不过下面那一插。幸好他早运功护着该处,兼又正往后飞退,否则凌战天的手刀定能直插入他的肠脏去。饶是如此,敌人的内劲仍透腹而入,竹叟鲜血狂喷下,拿着仍缠着鬼索的寒铁杖,飞离甲板,往船外的湖面抛跌而去。同一时间凌战天肩肉爆裂。他眉头不皱半下,猛地后退,倏忽间到了广应城和雅寒清间,硬受对方一刀一剑,却把两人击得东歪西倒,同时受伤。
这时翟雨时和上官鹰也到了生死边缘,两人均受了不轻的内伤,眼耳口鼻全渗出血丝,说到功力,他们终究和这对蒙古高手有段距离。尤其强望生得由蚩敌之助,重逾五百斤的独脚铜人,发挥出重兵器的威力,每一招都力逾千钧,杀得他们左支右绌,险象横生。“啪!”的一声,上官鹰的矛中分而断,被铜人硬生生打断。由蚩敌狞笑一声,抢入上官鹰中路,连环扣索猛地直伸,往上官鹰咽喉激射过去。翟雨时一声狂喝,手中长剑直劈由蚩敌持扣环的手,竟不理强望生捣往后心的铜人。上官鹰虎**裂,握不住剩下的半截长矛,脱手落地,见扣索抢喉攻来,待要闪避,内脏一阵剧痛,竟提不起气力来,眼看立毙当场,凌战天的长啸已在头上响起。浑身鲜血的凌战天天神般从天而降,点在独脚铜人处,再一个侧翻,来到了由蚩敌和上官鹰两人间处,运掌劈开连环扣。
紧接着“轰隆”一声,怒蛟号全船剧震,原来黄河号趁怒蛟号处在无人驾驶的情况时,赶了过来,拦腰在怒蛟号右舷处撞破了一个缺口。一声清叱,美丽的甄夫人带头飞身过来。凌战天狂呼道:“注意!众孩儿撤!”左右拳出,震退了由蚩敌,转身搂着摇摇欲坠的上官鹰,投入湖水里,消没不见。怒蛟帮人纷纷跃入湖里。翟雨时拼死杀退了强望生后,正要逃走,一个娇美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翟先生!哪里走?”翟雨时骇然上望,入目是漫天剑雨,身疲力累下,背后点点刺痛,知道对方是以绝世剑法刺中自己穴道,身子一软,昏倒过去。
韩柏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走下盘龙山。他不住想着往事,很多遗忘了的细节都清晰起来,愈想愈是回味无穷。他首次感到自己的心灵是个丰富无比的宝库,内中有取之不尽的经验和感受,忽喜忽悲,一时哑然失笑,一时黯然魂销。他强烈感觉到秦梦瑶对他的爱意,实是上天所能赐予他的最大恩典,以前他也有这么想过,但从没有像眼前感受那么深刻。
忽然有人在他身旁追着叫道:“专使大人!专使大人!”韩柏一震醒来,扭头望去,原来是聂庆童追在他身后,愕然停下,这才发觉走出了盘龙山,到了后宫处。
聂庆童神色紧张走到他身旁,沉声道:“专使大人快随我去叩见皇上。”
韩柏一呆道:“皇上已早朝下来了吗?”
聂庆童道:“现在快午时了,而且皇上为了你这行动,特别提早退朝。”
韩柏剧震道:“什么?那小使岂非在那里流连了个多时辰,为何却只像过了小片晌?噢!忘了告诉公公我在里面见到什么。”
聂庆童色变道:“千万不要说给本侍听,专史大人只可密禀皇上,否则本侍头颅不保。”
韩柏看了看升上中天的艳阳,照得皇宫内一座座的殿台楼阁闪着辉光,道:“威武王的车子来了没有?”
聂庆童引着他走上一道长廊,答道:“来了好一会子,本侍已派人通知了他,专使大人要稍迟片刻。”
究竟是片刻或几个时辰,全要看朱元璋的意思。韩柏叹了一口气,事实上他比谁都更想早点到鬼王府,那就可早点见到神秘娇俏的虚夜月,想起她,心儿便像烧着的一堆火炭。忽然想起范良极,担心地问道:“小使的侍卫长醒了吗?”暗忖若对方告诉他给人逮着了,那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在他的小半人生中,从未见过有比皇宫更危险,更加杀机重重的地方。
聂庆童引他走进一所守卫严密的楼阁,正要答话,范良极和叶素冬两人笑着由里面迎了出来。这权力最大的老太监笑道:“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范良极的耳朵何等锐利,走过来笑道:“托专使的洪福,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不信可问叶统领,他说下官的鼻鼾声,隔着花园都可听到。”
韩柏大惑不解,他人既不在,如何可弄出鼻鼾声来?
叶素冬却有点紧张地道:“专使大人快进去,皇上在等着呢!”
韩柏慌忙随聂庆童急步走进去,在一间放满字画珍玩的房内见到朱元璋。
朱元璋挥退所有人,赐韩柏坐下,在他对面端详一会,微微一笑道:“这是宫内最安全的地方,墙内镶了铁板。只要把唯一的门关上,就算浪翻云和庞斑,一时三刻内都闯不进来。在这里说话,包管没有人听到。”
韩柏心中一阵感动,亦颇感不安,朱元璋这么信任自己,自己却在骗他。旋又想道,以朱元璋的多疑,怎会相信自己这个第三次见面的人,说不定他在试探自己,因为眼前乃唯一可以杀死朱元璋的机会。
朱元璋奇道:“专使在想什么?”
韩柏煞有介事地低头道:“有些非常古怪的事发生在小使身上。”
朱元璋双目闪过慑人的精光,淡淡道:“当然有事发生在专使身上,否则为何要朕等了这么久。”接着失笑道:“从来只有别人等朕,想不到朕却要等你。等待的感觉真令人难受,其他的事都不想去做。”
韩柏受宠若惊,朱元璋的态度亲切温和,与刚才在奉天殿上的他判若两人。韩柏装作惶恐地道:“小使罪过!罪过!”
朱元璋摇头道:“朕每天要处理的事,从没有少过二百项,刚才看的一份计划书,朕着人数过,足有一千八百五十二字,提议得很好,不过最多五百字便应可陈列得一清二楚,现在却多用了一千三百五十二字,浪费了朕的时间,专使说我对这人应该赏还是罚。”
韩柏至此亦不由对朱元璋的气度深感折服,他明明心焦想知道,在宫内那禁地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却仍能从容问话,毫不露出急相,可怜自己不知要留在这里多久,想起虚夜月,他最渴望就是背上能立时长对翅膀出来,带他飞到那里去。搔头道:“骂他一顿再赏他吧!”
朱元璋点头道:“说得好!不过骂有什么作用,朕要打他三十杖,叫所有人都不会忘记,才说出朕对这奴才的嘉奖。”
韩柏暗暗惊心,又为陈令方担心,当官原来是这么没趣的一回事。
朱元璋望着殿顶,道:“专使在那里发生的事,朕要你一字不漏说出来,却不可以问任何问题,事后亦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就当从没有发生过,否则朕绝不饶你。”
韩柏醒悟朱元璋刚才提起那事,其实是暗中警告自己,他是赏罚分明的人,叫自己莫要骗他,心中一寒,吐舌道:“皇上放心,小使办事唯恐不力,哪会瞒起什么来呢?”
朱元璋面容转冷道:“那为何专使刚才的神态,却使朕感到你有点心虚?”
韩柏暗呼厉害,直至此刻,他仍不准备把见过那奇异的人的事说给朱元璋知道,哪知竟给朱元璋锐目看破了,不慌不忙道:“皇上真的法眼无差,小使真的非常心虚,因为发生了一些很难解释的异事,小使怕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以为小使在说谎,所以提心吊胆,不知该如何禀上!”
朱元璋半信半疑,瞪他好一会后道:“专使说吧!朕自有方法分辨真伪。”
韩柏心中暗笑,你的擅长是精明多疑,我的功夫却是善能以假乱真,看来又似是坦率真诚,正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场角力究竟谁胜谁负,未至最后,谁能知晓,念头方起,心中一震。自己为何不像上次般受朱元璋气势所慑,脑筋灵活起来呢?难道刚才那人看他的一眼,竟使他的魔功加深了吗?
朱元璋雄浑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看来曾发生在专使身上的事,必然非常怪异,否则专使不会有现在这种表情。”
韩柏暗叫惭愧,这下真是因祸得福,不迭点头道:“皇上明鉴,小使遵旨装作迷路闯入村里去,一路畅通无阻,却找不到半只鬼影,正要退走,最奇异的事发生了。”
朱元璋听到他说“畅通无阻”时,微感愕然,落在韩柏眼中,当然知道他因影子太监没有赶他出来而奇怪。
朱元璋截断他道:“真的什么人都见不到?”
韩柏以最真诚的表情道:“小子怎敢骗皇上?”听到他自称小子,朱元璋紧绷的面容放松了点,沉吟片刻后,挥手叫他说下去。
韩柏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涌上强烈的感觉,两眼射出沉醉的神色,梦呓般地形容道:“小子的眼忽似亮了起来,四周的景物亦比平时美丽多了,不由自主地在一道小溪旁坐下来,把曾遇过的女人逐一去想,竟不知想了个多时辰,后来糊糊涂涂走出来,碰到聂公公才知时间过了这么久,那真是动人无比的经验,小子从来不曾想得那么入神,那么使人心神皆醉的,自己怎样走下山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皇上为何……嘿!皇上恕罪,差点忘了皇上不准小使提出任何问题。”
朱元璋眼中掠过怦然心动的惊异神色,表面却故作淡然道:“威武王说那里是我明京龙气所在的位穴,令专使有点奇怪的感觉,亦非不能理解。好了!专使可以退下,有人在等你哩!”
韩柏先是一呆,想不到朱元璋这么容易应付,忙跪下叩头,垂头退出去时,朱元璋忽道:“专使知道吗?刚才你进来时,脸上仍有两只掌印,但当你全神回忆当时的情景,脸上掌印却逐渐消退,再没有任何痕迹。”
韩柏一震停下,终于肯定自己的魔功深进了一层。这种进步不像以前般易来易失,而是像树木生命的成长般,达到了某一阶段便永不会退回头,所以自己才没有怎样强烈的感受,因为那已成了他的一部分,就像呼吸般自然和不自觉。
朱元璋温和地道:“专使可以走了,别忘记带你那会酿酒的妻子来见朕。”
见一次朱元璋,吃什么惊风散都补偿不了那损耗。若非自己魔功大进,这次定骗不过朱元璋。
烈火熊熊燃起,把水柔晶美若神物的娇躯卷入血红的焰光里。十七艘战船泊在岸旁,四百多名邪异门的精锐好手,齐集甲板上向山头默默致哀。风行烈面容平静,冷冷地看着她的遗体化作飞灰。风从一望无际的洞庭湖不住拂来,吹得浸湿了火油的柴火闪烁腾跃,不住传来急骤的噼啪声,每一次都送给虚空一团烟屑火星。
商良来到风行烈旁,低声道:“怒蛟帮看来凶多吉少,怒蛟岛一带的渔村全是官船,四方搜寻怒蛟帮人的踪影,又有人看到有怒蛟帮的船给水师追上,杀得一个不剩。”
风行烈的感觉麻木起来,难道怒蛟帮就这么完了?商良见他默不作声,识趣地静立一旁。
好一会后,风行烈长长吁出一口气,平静地道:“我们既然来了,好歹应做一场好戏给那甄夫人看看,否则会叫她小看我们邪异门。”
站在他身后的邪异门各大坞主和护法,都在竖起耳朵听新门主的话,闻言齐感愕然。在现今的情势下,怒蛟帮可能已全军覆没,他们还可以有什么作为?另一方面,却对他增加了尊敬。他愈来愈有厉若海不可一世的豪情和气魄。
风行烈取过商良手上的瓦罐,往水柔晶的骨灰走过去,淡然道:“今晚我们到怒蛟岛去,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众人脸色齐变。那不是等于去送死吗?
陈令方咕哝道:“还说我官运亨通,哪知第一天便有阻滞,胡惟庸、蓝玉和他们派系的人同声反对提升六部的地位,因为若六部不归丞相管领,改为直接对皇上负责,胡惟庸这中书丞相便变成名存实亡。”顿了顿再叹道:“想不到我一些高风亮节、不齿胡惟庸所为的老朋友,都反对皇上这决定,气氛弄得很僵。”
坐在他身旁,正饶有兴趣看着马车途经的闹市景色的韩柏愕然道:“他们不怕给老朱杖责吗?”
和范良极同坐后面的陈令方,听他叫“老朱”,骇然望了望驾车的鬼王府壮仆一眼,暗惊那御者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若报上皇上,那就大事不好。
范良极搭上他肩头,安慰道:“不用担心,这御者武功稀松平常,加上街上嘈杂和车马声,保证听不到我们说话。”言罢指了指护在车前车后三十多名鬼王府护卫道:“那些人才是高手。”
陈令方放下心事,答韩柏道:“皇上的作风大异往日,竟要众人放胆陈言,于是很多平日噤若寒蝉的人,都抢着说话,力求表现。”
范良极摇头道:“当官有什么好呢?终日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大祸临头,还不如干脆退隐乡里,纳十来个妾侍,每晚搂着不同的女人睡觉,世上还有什么比这种生活更写意呢?”
陈令方脸色忽明忽暗,好一会道:“现在我是势成骑虎,想退出亦办不到啊!”
范良极哂道:“哪有办不到之理?还不是因你利欲熏心,只要你一句话,我包管可使你隐姓埋名,安安乐乐度过下半辈子。”
陈令方道:“自家事自家知,我早习惯了前呼后拥,走到哪里无人不给点面子的生活。若要我每天上街心惊肉跳,怕碰上熟人和朝廷密探,我情愿自杀算了。”
韩柏听得心中不忍,岔开话题道:“我倒很想听胡惟庸以什么理由反对老朱削他的权,而不致触怒老朱?”
陈令方学着胡惟庸的语调夸大地道:“皇上明鉴,臣下只是为皇上着想,现在皇上每天要看百多个奏章,处理两百多项事情,若没有臣下为皇上分担,工作量将会倍增,臣下为了此事,担心得晚上睡不着觉呢。”两人听他扮得惟妙惟肖,笑了起来。
韩柏喘着气道:“难怪他要来拿我们的宝参,原来没有一觉好睡。”
陈令方恨声道:“更有人为未来的皇帝皇太孙允炆担心,怕他没有皇上的精力,应付不了这么繁重的工作,力主不可削去丞相之权。现在谁也知道皇上想废丞相,揽大权了。”
范良极道:“这又关蓝玉什么事?”
陈令方道:“这次皇上的改革,触及整个权力架构,一方面提升六部,使他们直接向皇上负责,直接奉行皇上命令,使中书丞相名存实亡。在军事上,则把权力最大的大都督府一分为五,以后大都督只能管军籍军政等琐事,不能直接指挥和统率军队。一切命令由皇上透过六部里的兵部颁发,使将不专军、军不私将,你说一向呼风唤雨的蓝玉怎肯同意?”
韩柏吸了一口凉气道:“朱元璋的手段真狠,可是他为何又肯让下面的人有机会发言反对呢?”
这时车子驶上清凉山通往鬼王府的路上,车速减慢,景色变得清幽雅致,一洗闹市尘俗之气。
陈令方颓然道:“还不是为了鬼王的意向,他对这事始终没有表态,显亦是心中不同意。兼且他一向看不起允炆,却看重现正不断失势的燕王,更使皇上心存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事仍在交缠的状态中,没人晓得皇上心中有什么计算。”韩范两人幡然而悟,至此才稍为明白朝廷内复杂的人事关系。
范良极想起一事,问道:“现在的大都督是谁?”
陈令方道:“是皇上的亲侄儿朱文正,他一向和燕王过从甚密,所以当皇上立允炆为皇太孙,朱文正虽立即和燕王划清界线,可是皇上始终对他不能释疑,没见几年,他衰老了很多哩。”
韩柏漠然道:“幸好他姓朱,否则就和我这专使大人同姓同名。”
鬼王府终于出现眼前。范良极顺口问道:“现在你知道朱元璋想你做哪一个肥缺了吗?”
陈令方眼中闪过兴奋之色道:“是专管天下吏治的吏部尚书,所以这几天我没空陪你们,因为所有当官的都争着来巴结我,虽未真的当成吏部的主管,但我已有吐气扬眉的感觉。”车子缓缓驶进鬼王府去。
范良极摇头苦笑道:“看到你这老小子利欲熏心的样子,之前那番话是白说了。”
陈令方振振有词道:“这是不能改变的命运。你不是说开始时会有阻滞,但之后定会官运亨通,一派坦途吗?我全信你的话哩!至少开始会有阻滞这句话灵验了。”韩范两人哑口无言。
车子在鬼王府主建筑物前的广场停下。铁青衣及另外几个人从台阶上迎下来。韩柏的心“霍霍”跃动,暗惊以铁青衣高明的眼光,会不会一眼从身形上把他们两人认出来呢?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运转无想十式内的玄功,立时眼神澄明,宝相庄严,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范良极愕然道:“这小子真的功力大进,不但化去了脸上的两大巴掌印,还可形随心转,究竟你在那影子太监村遇到的是什么高人呢?我也很想知道。”
车门拉了开来,丑媳妇见公婆的时刻终于来临。
铁青衣微笑着和他们打个招呼,亲切地迎他们进入比得上皇宫内建筑物的巨型府第里,一点没有露出怀疑之色。韩柏和范良极交换了个眼神,心下惴然。铁青衣露出怀疑的神态,反是合理的事,现在摆出这副神态,分明已知他们是何方神圣。但是否真是这样,即会揭晓。到了府门,其他从人退了下去,只剩下铁青衣一个人陪他们进去。进门后,是一个可容数百人的大厅,陈设古雅,阒无人迹。铁青衣领他们朝内进走去,到了一个较小的内厅中。里面放了十多张大方台,摆满手工精巧的建筑模型,一个高瘦挺拔,身穿普通布衣的男子正背着他们,在其中一个模型前细意欣赏。韩柏有点失望,既见不到虚夜月和七夫人,连那言词闪烁的白芳华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鬼王熟悉的声音响起道:“三位贵客请到我身旁来。”
三人呆了一呆,在铁青衣引领下,围到那建筑模型的四周。韩柏乘机往这名震天下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望去。只见他脸孔瘦长,乍看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看清楚点,蓦地发觉他生得极有性格,尤其深陷的眼眶衬得高起的鹰鼻更形突出,予人一种坚毅沉稳的深刻印象。配合潇洒高拔的身形,专注的神态,整个人挥散着难以形容的神秘感和魅力。虚夜月正继承了他的特质。
虚若无到这时仍没有正眼看他们,如梦如幻的眼神闪着异芒,专注在建筑模型上,不经意地道:“你们看看这东西,给点意见。”
陈令方忙道:“威武王乃天下第一建筑名家,设计出来的作品当然天下无双。”
虚若无毫不领情,冷然道:“我们这种所谓建筑名家,很容易因设计而设计,走火入魔,故应不时听取外行用家的意见,有什么批评,三位放胆说,我虚若无岂是心胸狭窄的人。”陈令方这马屁拍错了位置,尴尬地连连点头应是。
韩柏收摄心神,专心往模型看去。只模型的本身,绝对是巧夺天工,在泥土堆成的山野环境中,两侧高起的山峦形成一道长坡,大小建筑物井然有致分布其上,两旁溪瀑奔流,形成一个相对的密闭空间,既险要又奇特。于众建筑物的上端,在一块孤耸特出的巨石上,竟建有一座小楼,楼外巨石边缘围有石栏,放着石桌石凳,叫人看得心神向往,想象着在那里饱览其下远近山景的醉人感受。整个建筑群浑然一体,楼、阁、亭、台均恰到好处,叫人叹为观止。
韩柏忍不住赞叹道:“依山傍势,这些建筑物就像融进了大自然里去,意态盎然,生机勃勃。”伸手指了指巨石上那小楼的模型,道:“我会选住在这里。”
虚若无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却仍不肯抬起头来,淡然自若道:“这座庄院确是顺山成势,乃以纵轴为主、横轴为辅的十字形格局。”接着兴奋起来,指着这十字中心的一座小亭道:“我名这为庄心亭,坐在这里,上可仰望顺山势一字形摆开的三层主楼,和其上的孤石楼,下可俯瞰亭亭玉立二水交会处的新月榭,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是建筑与山水融合无间的美丽画面。”
韩柏叹道:“威武王这庄院,看得小使想立即告老还乡,好好享受山水之乐。”
虚若无倏地抬头,像其女般充盈想象力和梦幻特质的眼睛神光电射,朝他望来,不客气地道:“你并非朝廷中人,直呼我虚若无之名便可。”韩柏心中一震,运起魔功,抵挡他逼人的眼神。
一直没有作声的范良极阴阳怪气地道:“请问虚兄,庄院建了没有?在哪座名山之内?”
虚若无那绝不比庞斑或浪翻云逊色的深邃眼神,全神打量韩柏,眼尾不望向范良极地道:“这并非什么名山,而是当年打蒙古人时,一时失利下逃进去的深山,附近百里内全无人迹,屋尚未起,仍有施工上的一些小问题。”
三人听得心中一震,均知道虚若无这权势仅次于朱元璋的人,动了息隐归田的倦勤之心。韩柏努力和他对望,不肯露出丝毫不安的神色。
好一会后,虚若无眼中神光敛去,转作温和神色,点头道:“果然是奇相,难怪芳华大力举荐你,男人最要紧生得像男人,矮没关系,但要有大丈夫的气度,不要因矮小而致猥琐畏缩,藏头露尾,那些人只可流为小贼,顶多也是做个贼头或盗王。”
韩柏轰然一震,至此再无疑问,虚若无真已看穿了他们的底细,这番话摆明在气老贼头范良极。可是白芳华举荐他做什么呢?
范良极再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虚若无你好,我究竟和你有什么过不去,一见面便指桑骂槐,骂我个狗血淋头?”
陈令方为之脸色剧变,虚若无岂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人物,朱元璋都要让他三分。待在一旁的铁青衣含笑不语,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
虚若无神态自若,不以为忤地朝范良极望去,悠然道:“范兄多次夜闯我府,给我说上两句也没话可说吧!若你真的偷了东西,我连和你说话都要省省呢。”
范良极为之语塞,尴尬一笑,摸出烟管,一副贼相地吞云吐雾,恢复本色,径自走去看其他模型。
虚若无并不理他,指着较远处一座解剖了半边开来连着城墙的城楼道:“这便是京师这里的城墙了,全长超过百里,围起有史以来最大的城市,城楼高五层,城头可容两马并驰,我故意选巨石为城基,砖头由我配方烧制,砖缝间灌以石灰和桐油,共有十三座城门。城门上下设有藏兵洞,又在最大的四个城门加设‘月城’,以加强防卫力。当年花了我不少心机呢!”
韩柏至此才明白朱元璋为何对虚若无如此顾忌,还有何人比他更明白大明的建筑和防御系统,根本就是他一手弄出来的。
范良极放肆的声音传来道:“老虚!为何不见朱元璋的皇宫和孝陵的模型呢?”
韩陈两人心中暗叹,还以为老贼头对模型特感兴趣,原来只是为了方便偷东西。
虚若无哑然失笑道:“老范你最好检点行为,若非看在韩小弟的面子上,我定叫你有一番好受。”他说来自然而然,一点不把范良极身为黑榜人物的身份放在眼里,却没有人感到他托大。
范良极回眼望来,漠然道:“打不得过你,此刻说来没用,但说到逃走功夫,里赤媚的‘天魅凝阴’怕都拿我不着。”
听到里赤媚三字,虚若无双目倏起精电,冷哼一声道:“听说他快要来了,你尽管和他比比看吧!”
韩范陈三人同时色变,愕然道:“什么!”
虚若无再没有说下去的兴趣,向铁青衣点头道:“青衣!麻烦你吩咐下人在月榭开饭,顺便看看那野丫头有没有空来陪我们。”
韩柏心中大喜,想起可以见到虚夜月,全身骨头都酥软了。
铁青衣领命去后,范良极来到比他高了整个头的虚若无身旁,仰起老脸眯着眼道:“为何你要卖这小子的账,他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老虚你早过了爱才的年纪吧!”
韩柏和陈令方亦竖起耳朵,想听答案。直到此刻,他们仍摸不着鬼王邀他们来此的目的。
虚若无淡淡道:“到月榭再说吧!”
三人随着虚若无,往对着楠树林另一方的院落漫步走去。虚若无不知为何兴致特佳,不住向三人介绍解释庄院设计背后的心思和意念。他用词生动,胸怀见识广阔渊博,纵使外行人听他娓娓道来,亦觉趣味盎然,广增裨益。此人之学,只就建筑一道,便有鬼神莫测之机。穿过了一个三合院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泓清池浮起了一个雅致的水榭,小堤通过断石小桥直达大门。亭、桥、假山、栏杆,把水榭点缀得舒闲适意。榭内有一小厅,陈设简雅,无论由哪个窗看出去,景物都像一幅绝美的图画。四人围桌坐下,自有俏丫嬛奉上香茗。
下人退出后,虚若无忽向韩柏道:“为何一日不见,你的功夫竟精进了许多,究竟在韩小弟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韩柏和范良极面面相觑,心内骇然。昨夜虚若无只是在旁看了蒙着脸的韩柏刻许的短暂时光,竟摸通他的深浅,所以现在韩柏魔功突然精进,都瞒不过他的眼光,可知这在朝廷内武技称冠的人,眼光高明至何等程度。韩柏感到很难隐瞒他,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虚若无洒然一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韩小弟不用说了。”
三人包括范良极都忍不住对他的豁达大度生出好感,难怪当年他助朱元璋打天下,投靠他那群桀骜不驯的武林高手,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虚若无旋又失笑道:“想不到以元璋的眼力,竟会被你这小子瞒过,确是异数。”接着望往窗外,眼中射出思索的神色。
三人不敢惊扰他。只有范良极吞云吐雾的“呼噜”声,鱼儿间中跃离榭外池水的骤响。午后时分鬼王府这角落里,宁静祥和。
虚若无望向陈令方道:“我知道你一向酷爱相人之学,可否告诉我什么相是最好的?”
陈令方一愕后,自然而然望向鬼谷子的第一百零八代传人范良极,还未作声,已给范良极在桌底踢了一脚。
虚若无向范良极奇道:“范兄为何要踢令方?”
范良极面容不改,吐出一口醉草烟后,两眼一翻道:“这老小子倚赖心最重,凡答不来的事便求我助拳,我又不是通天晓,怎会万事皆知?”
虚若无哂道:“范兄说话时故作神态,显然为谎言作出掩饰,哈!不过本人绝不会和你计较。”转向陈令方道:“当年朱兴宗还未改名为朱元璋,我只看他一眼,便知他是帝王的材料,那时的他绝不像现在这样寡恩无情,但他的相却不算最好的相格,因为缺了点福缘和傻运,所以绝没有快乐和满足可言,而真正想得到的东西,都没他的份儿。”
范良极捧腹狂笑道:“傻运!真是说得好极了。”指着韩柏道:“这小子经我的法眼鉴定,就是最有傻福的人,我第一眼看他时就知道了,所以和他同流合污,直到现在仍难以脱身。”
陈令方气得直瞪眼,这老贼头自己不是忍不住露出底来?虚若无哪猜得到其中内情如此转折,点头道:“傻运并非指傻人的运,而是误打误撞,不求而来,却又妙不可言的运。自从知道韩小弟竟得到魔门千载难逢的道心种魔大法后,我一直留意韩小弟的遭遇,最后只有一句话说,就是韩小弟正鸿运当头,今天一见,果然证明我的推论正确。”接着仰天一阵长笑道:“里赤媚都杀不了你,不是交了运是什么?”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难道虚若无请韩柏来,就是为给他看一个相。
韩柏恍然道:“原来白姑娘是你故意遣来见我的,幸好她来了,否则我早给楞严当场拆穿。”虚若无击桌叹道:“你们看,这不是运是什么?说实话吧,元璋派人通知我,要我分辨你身份的真伪,但现在我怎会泄露你们的秘密?这也是运,天下间还有何人比韩小弟更福缘深厚,换了以前,你们休想有一人能生离我鬼王府。”
三人倒抽一口冷气,始知朱元璋直到此刻仍在怀疑他们。陈令方更是肉跳心惊,就算浪翻云可保他和家人平安,可是整个亲族必会受到株连,那就真是害人不浅。
虚若无望向陈令方道:“令方你真的叨了韩小弟的福荫,上次离京前我见你脸上阴霾密布,死气沉沉,现在气色开扬无比,我包你能驰骋官场,大有作为。”
陈令方喜得跳了起来,拜谢地上。前既有鬼谷子第一百零八代传人老贼头范良极批他官运亨通,今又有精通天人玄道的权威虚若无他老人家如此说,哪还不信心十足。
范良极眯着眼道:“今天你请我们来吃饭,不是就只为说这些话吧?”
陈令方回到座里,和两位结拜兄弟一起望着虚若无,静候答案。
虚若无双目亮了起来,缓缓扫过三人,微微一笑道:“朝廷江湖,无人不知道我和里赤媚一战在所难免,他现在练成了‘天魅凝阴’,我也没有把握敢言必胜,只能作好准备,以最佳状态应战,可是我心中有件事,若解决不了,心有罣碍,此战必败无疑。”
范良极把烟管的灰烬倾在桌上的瓦盅里,点头道:“你和他的武功一向难分轩轾,他进步你也不会闲着,但若你有后顾之忧,自然会成为影响胜败的关键。只不知你有什么大不了的心事呢?”
虚若无喟然叹道:“还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三人齐齐一呆。
韩柏又惊又喜,嗫嚅道:“虚老你的意思是……”
范良极连声啐道:“还用说出来吗?你这小子不但傻福齐地,艳福亦是齐天,还不拜见岳父。”
虚若无伸手阻止道:“且慢!这事要从长计议,若我硬逼月儿嫁给韩小弟,定会弄巧反拙。所以韩小弟只能凭真实本领夺得她的心,最多是我从旁协助吧!”
三人面面相觑,只觉整件事荒谬已极,鬼王竟帮韩柏来追求自己的女儿。虚若无自己都感到好笑,道:“这女儿一向不大听我的话,兼且眼高于顶,常说男人有什么好,为什么要便宜他们,所以小弟虽然是个很吸引女人的人,却未必定能成功。至于有何妙法,我也不知道。”
三人听得呆若木鸡,想不到堂堂鬼王的克星,竟就是他的心肝女儿。
虚若无有点尴尬地苦笑道:“现在时间无多,小弟定要速战速决。”接着双目神光电射,傲然道:“只要放下这心事,里赤媚又何足惧?”此时脚步声响,铁青衣走了进来,伴着他的还有白芳华。见到四人神情古怪,均感愕然。
白芳华娇嗲地叫了一声干爹,亲热地坐到韩柏旁的空椅里,顺便抛了他一记媚眼。不理众人的目光,凑到他耳旁轻轻道:“有机会摘取天上的明月,以后再不会理人家了吧!”韩柏大感尴尬,脸涨红了。
铁青衣坐到虚若无身旁,向他苦笑摇头。虚若无道:“月儿有什么反应,青衣尽管说出来,大家都是自己人。”韩柏等受宠若惊,齐望铁青衣。
铁青衣神色有点不自然地道:“月儿说她对什么专使不感兴趣,而且她待会要和人到西郊打猎,所以不来了。”
虚若无苦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至此谁也知道鬼王拿这娇娇女没法。
韩柏低声问铁青衣道:“她知不知我是昨晚那人?”
铁青衣摇头道:“哪敢告诉她,谁猜到她会有什么反应?”
范良极和韩柏拍档多时,怎不知他想问什么,干脆直接道:“昨夜她返府后,神态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虚若无答道:“她像平常那笑吟吟的样子,回来后什么都没有说便回房睡觉,我再去看她,她睡得不知多么甜。”看到他双目露出来的慈爱之色,就知他多么疼爱女儿。
韩柏忍不住搔起头来,记起了虚夜月说过嫁猪嫁狗都不会嫁他,心中一惊,问道:“除了你们外,还有谁知我的身份?”
白芳华笑道:“放心吧!就只我们三人知道。”
韩柏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来鬼王仍不知发生在他和七夫人之间的事。
范良极忽道:“究竟杨奉是否躲在这里呢?”
虚若无淡淡道:“我也在找他,看看有什么可帮上老朋友一把,唉!这小子真是临老糊涂,这种事都可招惹,真是何苦来哉?”
范良极失望地“哦”了一声,径自沉吟。虚若无亦是心事重重,向铁青衣道:“月儿既不来,就让我们先开饭吧!”铁青衣站起来走到窗旁,向外打了个手势,传达鬼王的命令。
虚若无想起一事,向韩柏道:“元璋对你相当特别,你刚进京便召了你去说话,若他问起我为何请你到敝府来,你怎样答他?”
韩柏想了想道:“我会告诉他,我弄不清楚虚老你为什么要请我到府上来,整顿饭都在问我高句丽的建筑物和名山胜景。”
虚若无失笑道:“好小子,现在我有点知道为何你可骗过他。”
韩柏忍不住道:“朱元璋说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虚老呢!”接着又补充一句道:“不过这话千万莫说出去,否则他定把我处决。”
虚若无冷哼道:“信任?他唯一信的人就是自己。”
韩柏心中一寒,想到朱元璋究竟有没有半句话是出自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