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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故人北来

  

  龙鹰一觉醒来,日已过午。

  神智虽恢复清晰,一时却不愿起来。

  岭南之变首先闪过脑际,旋又被他硬压下去,改为想些较有益身心的事。花落小筑静悄悄的,伺候他的年轻侍臣不在小筑的范围内,充盈午后的宁和。

  天气转寒。

  入冬了!

  西京亦进入它政治的寒冬。

  显而易见,龙鹰本该忙碌的一天,意外地偷得浮生半日闲。有关人等如李隆基、高力士和宇文朔三个最该来找他的人,并没有来找他。可想见“雁行之计”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个个难以分身。

  在现今的形势里,尤突出睡觉的效益,南柯梦醒,人世的事已不知翻了多少番。

  难得才有空出来的时间,该如何好好打发,这是个新鲜的感觉。

  与林壮等兄弟早有约定,到西京后尽量避免接触,以免落入敌方探子眼里。兴庆宫的侍臣经高力士特别安排,是可靠的,可是宫卫则难保有给韦宗集团收买了的人混在其中,小心点总是好的。

  宗楚客现在对李隆基持何种态度?龙鹰想知道。

  闵天女仍在西京吗?昨天他问少一句,否则现在便晓得答案。

  或许,可趁此机会到七色馆和香怪等一众兄弟打个招呼,了解香料买卖的情况。然后,该是拜访无瑕的好时光了。

  想到这里,从榻子弹起来。

  从七色馆走到街上,心内温暖。

  七色馆从无到有,创造了香料界的神话,其“七色更香”更是名闻全国,也令七色馆成为游人必到之地,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香怪收了五个徒弟,传授制香秘技,原来他已有金盆洗手之意,并在关西买了块土地,兴建他心目中的理想家园。

  创业时的旧人,由于起始时辛劳过度,大多有倦勤之意,退下前线,因而引进了很多新人。

  人人赚个盘满钵满,年纪又个个不小,返田园享点清福,人之常情。

  走不了几步,再次生出被注视的感应。刚才离开兴庆宫,他有同样感觉,可是,当他展开魔感,感觉离奇消失,晓得监视者乃类近无瑕般级数的高手。

  此刻感应又来了,且断定为同一人。

  龙鹰别头瞧去,于午后稀疏的行人里,捕捉到一闪即逝的雄伟背影。

  龙鹰心领神会,掉头而行,见对方没入的铺子是间茶室,毫不犹豫进入。

  茶室内客人不多,十多张桌子,零星坐着七、八个茶客,神态悠闲,人人一副天塌下来没闲去管的神态。

  一人独坐一角,帽子压着眉毛,正朝他现出笑容。

  龙鹰大喜来到桌前,在他对面坐下,先应付了来招呼的店伙,叹道:“宽公别来无恙。”

  竟然是曾为突厥国师的宽玉。

  宽玉欣然道:“我到西京近一个月,终于见到轻舟,还以为不知须等多久。”

  龙鹰关心地说道:“羌赤、复真等兄弟近况如何?还有雄哥、明罕等。”

  宽玉道:“大家都很好,我们在山海关的买卖愈做愈大,然而你想不到的,是我反在这时候生出急流勇退之心,因为这并非我做人的目标。”

  龙鹰讶道:“那宽公想干什么呢?”

  宽玉脱下帽子,露出魁伟奇特的面容,道:“经过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大伙儿对大江联的仇恨都丢淡了,只有我是唯一的例外。”

  又道:“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

  龙鹰喜道:“这才正常嘛。”

  接着道:“宽公的心情,我是明白的。”

  宽玉感慨万千地说道:“以千计的族人,能成功返回西域,还因默啜势弱,无暇理会,让他们无惊无险地各自回归本族,完成梦想,是令我们心内仇恨转淡的主因之一。”

  龙鹰叹道:“真好!”

  宽玉道:“全赖轻舟排除万难,才能玉成他们的心愿,回想起来,无人不暗抹一把冷汗,心呼侥幸。确精彩绝伦。”

  龙鹰道:“听宽公的语气,是否要结束在山海关的经营?”

  宽玉道:“任何事干久了,都可变得索然无味,因那并非我们习惯和憧憬的生活,只有塞外的大草原,才为我们理想的寄身之所。故此当我提出结束山海关业务的建议,竟人人赞成。”

  龙鹰道:“你们打算何时返塞外去?”

  宽玉道:“他们早离开了,有小部分在当地娶妻生子的,留下来在幽州一带生活。”

  龙鹰担心地说道:“他们是否回归突厥本族?”

  若然如此,将来和默啜的终极一战,大可能与他们在战场相遇。

  宽玉明白他的忧虑,道:“轻舟可放心,到中土来的族人,绝大部分属附庸于突厥本族的弱小民族。对外人来说,他们是突厥人;但对默啜来说,则为外人,是可牺牲的。”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透出深刻的恨意。

  对被默啜出卖,他始终不能释怀。

  续道:“默啜今趟被轻舟大败于河曲,对他声誉的打击无可估量,亦令以百计以前在他高压统治下的弱小民族离心,纷纷往远处迁徙,欺其鞭长莫及。这是第二个令我们感到是时候回去的原因。”

  又笑道:“直到今天,我们仍是托轻舟之福。”

  龙鹰心里欣悦,没想过河曲之战,对一众突厥兄弟可起此妙用。

  忍不住问道:“复真和翠翠留下来还是到大草原去?”

  宽玉道:“翠翠天天听复真述说大草原的诸般好处,既被说得心动,更清楚复真心意,当然嫁鸡随鸡,相偕返塞外去。”

  龙鹰吁一口气,为老朋友高兴。

  没了仇恨的羁绊,立可迎来生命里的春天。当年在山海关见到他们,士气昂扬,一副大展拳脚的姿态,怎想过这么快离开。

  问道:“宽公有何打算?”

  宽玉道:“台勒虚云刻下是否在西京?”

  龙鹰道:“他在这里,情况异常微妙。”

  宽玉道:“愿闻之。”

  龙鹰没隐瞒的,尽告宽玉自己与台勒虚云角力的过程。

  宽玉听罢,径自沉吟,好一阵子后,道:“此正为我到西京找轻舟的原因,就是掌握时机。”

  又沉声道:“依估计,与台勒虚云的对决,将发生于何时?”

  龙鹰欣然道:“有宽公在我们一方,大增我方胜算。照目前的形势发展,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我们和台勒虚云仍处于合作关系,须到韦后、宗楚客伏诛,相王登基,情况始告分明。但这仍须一段时间,我们和台勒虚云的直接冲突,方浮上水面。”

  宽玉道:“我晓得不可能做出准确的估计,然可否给我一个大约时间?”

  龙鹰头痛地说道:“这个对宽公很重要?”

  宽玉道:“若有足够的时间,我想走一趟塞外,回去见我的子子孙孙,享受一段令我梦萦魂牵的草原生活,观草浪,嗅草香,尚有何憾?”

  龙鹰笑道:“宽公放心去好了,你期盼的日子,绝不可能在一、两年的时间内发生。就以两年为期。如何?”

  龙鹰脱下棉外袍,脱掉靴子,躺到无瑕的秀榻去,掀被安眠。

  无瑕至少有几天没在此榻睡过,因嗅不到她残余下来的幽香。

  柔夫人、湘夫人远走他方,无瑕会否因而感到寂寞?至少该不大习惯吧!

  今天她回来的机率不低,因晓得自己定来找她,除非她不在京。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提醒龙鹰今早虽睡了一觉,显然不足。在平常情况下,足够有余,可是现在并非一般情况,而是在无瑕的绣榻拥被而眠,整个人放松下来,下一刻,他进入梦乡。

  二更的更鼓声把他唤醒过来。

  他奶奶的!

  无瑕到哪里去了?

  龙鹰坐起来,移到床缘穿靴。

  刚才睡着时,是黄昏时分,这一觉睡了足有几个时辰,感觉焕然一新。到哪里去好?以他答应独孤倩然的标准,今晚夜访她香闺算是迟了,幸好还有两个晚上。想想也感自己的荒唐,坐在无瑕的榻子上,想的却是另一位美人儿。男人就是这副德性,得陇望蜀,千古以来,一向如是。

  披上外袍,出房,在天井处腾身而起,落在瓦面,来个飞檐走壁,片刻后已抵离无瑕香闺十多所房舍的一座民宅瓦脊处。

  车轮声、蹄踏声从东南方的街道传来。

  照其方向,该是往曲江池的芙蓉园去。

  龙鹰横竖无事,展开潜踪匿迹的本领,忽高忽低的循声音来处追去,半盏热茶的工夫后,他伏在一处民宅之顶,车队进入他视野。

  夜来深赫然入目。

  前八骑、后八骑,护送一辆式样普通的马车,朝前方的曲江池驰去。

  夜来深神情肃穆的紧跟马车之后。

  这批骑士与龙鹰曾见过的夜来深手下不同,都是生面孔,然个个神气内敛,显然莫不是一流的高手。

  车内何人?这么大阵仗。

  就在此时,脑海内浮现形象。

  竟然是韦后,这么夜到宗楚客处,若无十万火急之事,谁信?换过平时,韦后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谁管得着她?此刻偏鬼鬼祟祟的,耐人寻味之极。

  如非晓得无瑕不在西京,到湖内秘道遇上无瑕可能性很大,此刻是想也不用想。

  唯一愿望,是韦后不是因春情动而往找宗楚客**,若是,将白走一趟。

  今回龙鹰做足工夫,方掀盖而出。

  上次因大意,触动九野望的灵应,差些儿给他逮个正着。

  宗楚客在何处接待韦后,为未知之数,看来未必在上次和老田说话的水榭,因榭内全无动静。

  依道理,该是环湖十多座建筑的其中之一,如此方可衬托韦后尊贵的身份,而不会像招呼他般随便找个偏厅。

  倏有发现,右边湖岸的一座二层楼房,岗哨明显地增加了。

  龙鹰在假石山内以手代足,匍匐而行,片刻后滑进湖水里,直潜至湖底,纯以脚底喷发的魔气,横过十多丈的距离,这样亦不虞发出水响。

  龙鹰贴着湖边,冒出头来。

  魔感刹那间提升至极限。

  小楼下层传来诸般声音杂响,他听觉的天地是如此丰富,不用眼看,可构建出小厅内的情景,似如目睹。

  宗楚客和韦后进入厅内,婢子奉上热茶后,退出去。

  上层应是寝室,大可能是老宗和**后欢好作乐的老地方,老宗或许摸不清韦后来意,依习惯领她到这里来。

  韦后呷两口热茶后,狠狠道:“上渊是怎么弄的,杀个人都办不到。”

  龙鹰暗吃一惊,杀人?恶后要杀的是哪一个?

  宗楚客讶道:“娘娘竟是为范轻舟的事来,今趟他又在哪方面触怒娘娘?”

  龙鹰反放下心来,杀自己嘛!尽管放马过来。亦心知肚明,韦后是嗅到“雁行之计”烧焦的气味。

  韦后这么快生出警觉,出乎龙鹰意料之外,以李隆基的谋深智广,没可能不到两天便泄出风声。

  韦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每次他返京,都不会有好事发生。上次还可说韦捷那小子不争气,给人拿着把柄穷追猛打,不但丢了官,还被李清仁鹊巢鸠占,代之成为右羽林军大统领。”

  宗楚客紧张地问道:“今次又发生何事?依楚客所知,皇上接见他不到一刻钟,范轻舟便告退离开,之后亦没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

  韦后道:“你可知当晚太平漏夜入宫见皇上,由初更谈至二更,接着太平还到掖庭宫去会相王,天明时才离开。”

  宗楚客骇然道:“竟有此事?”

  韦后不屑地说道:“太平以为可瞒得过本宫,太小觑本宫了。”

  龙鹰暗叹一口气,这是算漏了招,此招名为“人性”,乃台勒虚云智计的核心。

  李隆基做足保密的工夫,故韦后茫不知他从中推动。然而,事关重大,太平又一向不信任李隆基,故将事情拿到手中,亲自入宫向李显问个究竟,到证实后,接着去找李旦说话,因而泄出风声。

  李显牺牲睡觉的时间和妹子谈这么久,极不寻常,敲响韦后的警钟,认定是继争夺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后,皇族联手的另一次大反扑。

  这么巧的,每次均是范轻舟从外地返京时发生,惯了宫廷斗争的韦后,直觉感到是范轻舟在弄鬼。她确猜对。

  宗楚客道:“范轻舟离宫后不知所终,可肯定的是没到曲江池来,更绝没到过太平的庄园。”

  韦后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觉。”

  宗楚客不解道:“娘娘今早为何不和楚客说?”

  韦后道:“因尚未肯定,遂使人吩咐翟无念和京凉全面监察太平的动静,入黑后终有消息传回来。”

  翟无念为长安帮的头子,京凉是关中剑派在京的代表人物,属新一代的高门大族,有别于宇文、独孤等历史悠久的世族。

  听韦后口气,这些人已成为她的走狗。

  宗楚客开始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沉声问道:“有何消息?”

  韦后道:“太平私下去找姚崇说话。”

  龙鹰对姚崇印象深刻。

  姚崇乃“神龙政变”的骨干分子之一,与张柬之、敬晖、袁恕己、桓彦范、崔玄暐等后来被册封的所谓“五王”,合谋推翻女帝。众叛里以他最有先见之明,于逼女帝退位时,当场痛哭,女帝问他何事哭泣,姚崇答道:“诛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岂敢言功;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也。”也因这番说话,李显即位后,被握大权的武三思外调。岂知正因如此,使他避过与五王同样的厄运,保住小命。

  以智计论,除过世的狄仁杰外,大唐朝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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