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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愿者上钩

  

  太阳高挂中天。

  卓狂生和高彦从东大街进入钟楼广场,到小查的新铺子看看他准备开张的情况。

  卓狂生口沫横飞地道:“小查的铺子干脆便叫‘边荒灯王’,直截了当,要置灯便要到这里来,难道去光顾些什么‘灯兵’、‘灯卒’吗?”

  古钟场正中处传来“砰砰砰”的吵声,数十名大汉正挥鎚施凿,努力把古钟楼下半截的地堡拆掉。

  这是钟楼议会一致的决定,虽说地堡可以加强古钟楼的防御力,却没有人能忍受它丑恶的样子,故决定恢复古钟楼以前挺秀骄傲的外貌。

  高彦道:“请你说话低声点,如给人听了,立即先我们一步弄另一间‘灯王’出来,依江湖规矩,我们便不能用此大名了。”

  又皱眉道:“然则依你的说法,若有铺子改名作‘灯神’或‘灯圣’,便会抢走了我们的生意?买卖是这样儿戏的吗?”

  卓狂生抓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待我好好想想,以防有人跟风抢生意。”

  此时方鸿生领着十多个毁夜窝族的战士,趾高气扬的从西大街步入广场,隔远和他们打招呼,人人一式青衣滚银边的装扮,腰佩刀剑,令人触目。

  高彦笑道:“钟楼议会选出来的第一届总巡捕,果然是威风八面,老方这家伙在边荒资历虽浅,却是一下子冒出头来,老方是走运哩!”

  卓狂生有感而发地道:“边荒是一个可令人梦想成真的地方,老方便是最好的例子。想当年老方活在他兄长的阴影里,只像他兄长背地里的影子,兄长被害后,还要逃避花妖的追杀,冒充总巡捕弄出祸来。现在却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当上边荒的总巡捕,不是梦想成真吗?”

  高彦道:“小查则是另一个例子,穷得连买造灯材料的钱都不够,现在却给你捧为边荒集的灯王,不是奇遇是什么?”

  卓狂生欣然道:“我的梦想是完成我的天书巨著,你的梦想是娶小白雁为妻,边荒集正是寻梦的地方,只要有志气,没有人是白活的。哈!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问你。”

  高彦正要问是什么事,后方有人大声唤他们的名字。

  两人已来到北大街的入口,止步回头。

  红子春在七、八名亲随簇拥下,朝他们赶来,满面春风,像有什么喜庆事的模样。

  卓狂生笑道:“红老板收到什么好消息?是否小飞又大发神威,又或刘爷甫抵盐城即打得焦烈武落花流水?”

  红子春负手悠然道:“如果有这样的好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老哥。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向两位打个招呼,我已入股了你们和小查的灯店。你们两个真不够朋友,有这么一盘必赚的生意,竟不预早通知一声。不过,过去的便算了吧!我用我的铺位作股本,只要分回利润的两成,该算合理吧!我本来还不打算让你们知道,不过小查坚持要先得你们两位爷儿们的同意,我便客气来问一声,你们反对吗?”

  高彦和卓狂生听得四目交投,心叫不妙,偏又奈何他不得。

  灯铺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只有红子春那店铺最接近说书馆,步出说书馆大门,看到的就是对面灯铺的大招牌,上面或许是“边荒灯王”四个大字。

  卓狂生苦笑道:“你这奸商的鼻子肯定对铜臭特别敏锐。告诉我,如果我们反对你加入,你是否就不把铺子租给我们了?先答我这句话!”

  红子春微笑道:“当然是要租给你们,也不会故意把租金提高至不合理的价钱,只要你们良心过得去,我这做兄弟的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高彦道:“眼睁睁看着你硬把灯铺的利润分走两成,我们才真的会过意不去,你分一成半如何?这样我们仁善的心可以安乐些儿。”

  红子春大喝道:“君子一言。”

  高彦向卓狂生问道:“如何?”

  卓狂生忽然笑得前仰后翻,好半晌才喘着气道:“我感到以前的边荒集又回来了,第一个回复常态的便是老红,从不放过任何赚大钱的机会,真正荒人本色。一成半便一成半吧!一切依足边荒集的规矩。”

  红子春欣然道:“这样做朋友才有意思嘛!”

  说毕欣然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高彦叹道:“光天化日瞧着他拦途截劫,真不服气,枉小查还倚赖我们保护他。”

  卓狂生道:“他算劫得客客气气的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边荒集混的吧?”

  高彦道:“你刚才说有事想问我,究竟是什么娘的一回事?问我消息是要付费的,你够银两吗?”

  卓狂生瞇着眼笑吟吟地道:“我和你的赚钱方法不同,说话就是钱,且是逐字计算,不过你似乎从未结过账?”

  高彦败下阵来,笑骂道:“说笑也不行吗?有什么事呢?请卓馆主垂询。”

  卓狂生探手搂上他肩头,移往大街一边,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过,从弥勒教的妖人和楚无暇的对话里,听到尼惠晖到了卧佛寺后,宣布解散弥勒教,自己则留下来,接着不久后卧佛寺便化作飞灰,变成一个纵横数十丈的大地穴。”

  高彦道:“这方面没有什么好再问的啦!我知道的已全数告诉了你,不是又要我重复一次吧!”

  卓狂生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般,道:“你曾说过,与小白雁分手后,经过天穴,见到燕飞在天穴旁发呆。对吗?”

  高彦道:“老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当然承认,有什么问题呢?”

  卓狂生道:“告诉我,当时燕飞是怎样的一副神情?”

  高彦不耐烦地道:“有什么问题呢?谁见到这么一个奇景,都会发呆的。”

  卓狂生不悦道:“勿要打岔,快用你的脑袋想清楚当时的情况。”

  高彦拿他没法,道:“我只可以告诉你我的印象是当时小飞站在天穴边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有点哀伤,到我走近才发觉我。就是这么多。唉!当时我心中填满离愁别绪,哪有兴趣留意其他的事?”

  又道:“你在怀疑什么呢?难道怀疑天穴是小飞和孙恩过招时的掌风造成的吗?哈!你真的变成疯子了。”

  卓狂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放开搂着他的手,双目生辉地道:“天降火石的异事,肯定多少与燕飞有点关系,更是我那部天书最具关键性的情节。哼!小飞虽语焉不详,含糊带过,不过凭我卓狂生的精明,终有一天可查个水落石出。没事哩!走吧!”

  带头沿街去了。

  太阳于半个时辰前下山,盐城外的码头区一片昏沉,只燃着两枝火炬,像鬼火般召唤着千百年来葬身大海的幽灵。

  就趁这入黑后的一段宝贵光阴,刘裕令人把收集回来的烟花火箭、炸药爆竹,一股脑塞进船舱和底舱里去,还用十多罈火油淋遍全船,只要一点火花便可酿成大难。

  不过在夜色里,沙船看来全无异样,更由于刮的是海风,气味只向盐城方面散播,从海上来的人,不可能预早嗅到火油的气味。

  刘裕与王弘并肩立在码头处,海风吹得两人衣衫飘扬,却吹不掉那山雨欲来的紧张心情。

  王弘重重呼出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刘裕微笑道:“紧张吗?”

  王弘苦笑点头,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身处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如果我可以学得刘兄一半的镇定功夫,便非常好了。”

  刘裕道:“胆子是培养出来的,历练多了,胆子就会变大,因为你会学到害怕胆怯不单于事无补,且会坏事。我初上战场时,还不是给吓得屁滚尿流,步步惊心。”

  王弘呆了一呆,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何有时要说说粗话了。假如你在建康说什么屁滚尿流,我肯定掩耳不听,现在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却感到直接痛快和有壮胆的妙用。”

  刘裕心中一动,问道:“你们建康的高门大族,怎样看刘牢之这个人?”

  王弘嗤之以鼻道:“刘牢之算什么东西?充其量只是司马道子的走狗。以前我们看在玄帅分上,对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可是他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害死王恭,这样无信无义的卑鄙小人,根本是要不得的。建康有识见的人对他都非常失望,我们年轻一辈的却对他恨之入骨,恨他比恨桓玄更甚。”

  刘裕讶道:“你们年轻一辈为何特别恨他?”

  王弘狠狠地道:“如果不是他,淡真小姐便不用因父亡而服毒自尽,谁不恨他呢?”

  刘裕有如被锋利的铁锥对准心脏刺了一记,心中涌起伤痛,旋又硬压下去,呼吸却不由自主沉重起来。

  王弘并没有发觉他异样的情况,径自道:“唉!想当年安公、玄帅犹在之时,建康是多么兴盛繁华,一片太平盛世的气象。我们从来不用担心什么,每天都在享受宴游之乐。我便不时陪淡真和钟秀两位小姐到郊外打猎,生活不知多么惬意。”

  稍顿又叹道:“现在风流已逝,天师军作乱南方,桓玄则随时东下攻打建康,乌衣巷里人人自危,不知何时再有好日子过。”

  刘裕忍住心内的酸痛问道:“你们害怕桓玄吗?”

  王弘道:“坦白说,我们对桓玄的恐惧,远少于孙恩又或刘牢之。毕竟,桓玄与我们出身相同,即使掌权仍会维护我们的利益,还有比司马道子父子掌政更糟糕的情况吗?纵然桓氏取代了司马氏,也不该差到哪里去。”

  刘裕心中一震,王弘的话代表着建康高门大部分人的想法,只要能维护建康高门既有的利益,谁当皇帝并没有分别。说到底桓玄本身正是高门大族的一分子,远较孙恩或刘牢之易于被接受。

  刘裕问道:“令尊又有什么看法?”

  王弘早视他为知心好友,坦言道:“爹的看法与别人不同,我可以告诉你,但刘兄不可随便向人透露。”

  刘裕点头答应。

  王弘压低声音道:“他认同安公和玄帅的做法,就是在布衣中挑选有为之士,以承继他们的志向,为南朝带来新的气象。”

  刘裕讶然朝他瞧去。

  王弘正紧盯着他,双目亮了起来,点头道:“对!他看好你,认为你是够资格改朝换代的人,我当时并不把他的看法摆在心上,现在与刘兄同生死共患难,方深切体会到他的智慧,如果刘兄有机会到建康来,我会为刘兄引见家父。”

  又笑道:“刘牢之曾应司马道子之邀到建康谒见皇上,那当然不会出问题,因为皇上只是个无知小儿。不过当刘牢之参加我们的宴会,却没有人理会他,或当他是个人物。如此丢人现眼,我若是他,就躲在广陵算了。”

  刘裕心中暗叹,这的确是刘牢之自己招来的,与人无尤。

  刘牢之最错的一着是依司马道子之言杀王恭,令他没法再被建康世族接纳。

  这个情况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在现阶段确难预料。

  问道:“司马道子父子又如何对待他呢?”

  王弘答道:“他们父子一向视天下人如无物,对他只是表面客气,实则心内鄙视。刘牢之如果不是蠢蛋,心里该明白的。”

  刘裕终于感觉到危机,他明白刘牢之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怎都忍不下备受建康贵族高门排挤的怨气。

  此时何锐来到刘裕另一边,双手托着一把大弓,送到刘裕眼前道:“这是我帮所收藏最强力的大弓,名为‘裂石’,是江南著名弓匠精制的。刘爷既然须找一把强弓,我们就把它拿出来,转赠刘爷,希望刘爷重演当日一箭沉隐龙的威风,以此弓破贼。”

  刘裕连声道谢,并不推让,接过强弓,暗运真气,轻松地把强弓拉成满月。

  何锐佩服道:“此弓足有三百石,家兄在世时,也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它拉开,刘爷却像不须用力便办到了。”

  刘裕放开弓弦,发出“铮”的一声,弓弦仍不住急速颤动,好一会儿后静止下来。

  刘裕回头一瞥盐城的位置距离,欣然道:“此弓足可把箭射出千步之遥,由墙头到这里只是八百多步的距离,此弓肯定可以胜任。”

  何锐朝大海望去,叹道:“我现在倒希望焦烈武快点来,快点把事情解决,生生死死听天由命,怎都好过心惊胆跳的焦等着。”

  王弘点头道:“我完全同意何兄的想法。”

  何锐道:“假设焦烈武今晚不来,我们怎么办好呢?”

  刘裕淡淡道:“他一定会来的。”

  王弘道:“或许他仍在赶制攻城的工具,例如云梯和撞门檑木等一类的东西。”

  刘裕摇头道:“他该早做好工夫。自孙恩作乱的消息传来,他已有攻城的打算。现在盐城等于一座空城,兼之他的女人又在我们手上,他一刻都等不了。”

  三人目光不住朝黑夜的大海搜索。

  王弘道:“破贼后我们是否直捣坟州?”

  何锐心焦地道:“破贼后再说吧!现在是否言之过早呢?”

  王弘笑道:“你对刘爷还没有信心吗?我已敢肯定今夜必胜。”

  刘裕笑道:“你也来唤我作刘爷了,小弟怎消受得起?”

  接着一震道:“来了!”

  王弘和何锐极目搜索,仍看不到半点贼船的影子。

  刘裕指着东北方向的海面道:“看!”

  两人循他的指示瞧去,半晌后,同时色变。

  只见海平处出现重重帆影,黑压压一片,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条贼船。

  王弘和何锐都被贼船的威势吓呆了。

  刘裕搭着两人肩头笑道:“只看其来势,便知焦烈武不把我们放在心上。轻敌乃兵家大忌,焦烈武太大意了,我会令他栽一个永不得翻身的大跟头。”

  接着改拉着两人臂膀,笑道:“我们回去恭候敌人大驾,好一尽地主之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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