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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反败为胜2

  

  徐子陵正容道:“我说的只是事实,在策略上,若你娶得宋玉致,的确是上上之策。”

  寇仲仰望舱顶,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旋即又抹上一层茫然之色,梦呓般道:“无可否认她有很吸引我的地方。但我总不能像对李秀宁般待她,那是一种梦萦魂牵,令人夜不能寐的感情,既痛苦又快乐。是否因我受到李秀宁的教训,所以再无胆闯情关呢?”

  徐子陵断然摇头,微笑道:“李秀宁代表着仲少你生命上一个关键性的转折点。由那刻起,你把对美好事物的憧憬,转移到事业上去。所以你仍可在弄不清楚是否爱上宋玉致的时候,毅然决定娶她为妻。因为对你来说,没有事情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凡事只能从这方面的利害关系着眼。我有说错吗?”

  寇仲愕然道:“如此我岂非永远丧失了深深爱上一个女人的能力?”

  徐子陵同情地道:“这就叫有所得必有所失。选择就是选择,选中了这个,自然失去了其他的。”

  寇仲抓头道:“但我可否同时选择两者,再求得其中的平衡呢?”

  徐子陵没好气地道:“假设现在李秀宁来找你,告诉你她终于发觉爱的是你,求你与她偕老。在这情况下,你肯放弃宋玉致吗?”

  寇仲立即哑口无言。

  云玉真推门进来,艳光照人地笑道:“两位大英雄谈什么呢?我可以参与吗?”

  寇仲一拍大腿,笑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坐这世上最令人舒服的肉椅子呢?”

  云玉真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坐到床沿处,向徐子陵道:“还痛吗!那公主对你看来该是……”见到寇仲不断向她打手势,云玉真知机地改口道:“哎!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一个最新的消息,和氏璧出现了!”

  寇仲动容道:“详情如何?”

  云玉真道:“江湖间盛传宁道奇会在端午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一脸茫然。

  徐子陵不解道:“和氏璧竟在宁道奇手上吗?”

  寇仲兴趣却在另一方面,问道:“师妃暄是谁?听名字该是女儿家。”

  云玉真见引起两人兴趣,欣然道:“这个消息显是疑点重重,首先,两个当事人均不会泄漏这种可招徕无穷烦恼的消息。可是造谣者肯定很有想象力,更懂捉摸人的心理。”

  寇仲皱眉道:“你还未说师妃暄是谁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说道:“你是否只要对方是女人就大感兴趣呢?”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的美人儿师傅,就算你说的是宁道奇要把和氏璧交给的人叫寇老牛,我也会对寇老牛大感兴趣。这叫针对人和事,而非是性别。”

  云玉真媚笑道:“算师傅错怪你了呢!你们听过慈航静斋吗?她和阴癸派很相似,既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又秘不可测,分别只在一是正一是邪吧!”

  徐子陵虎目精光闪闪,缓缓道:“如师妃暄便是这一代代表慈航静斋与阴癸派决战的人选。”

  云玉真点头道:“原来你们也知道正邪两大宗派的事。你们杀了任少名,阴癸派肯定不会罢休。”

  寇仲微笑道:“若没有阴癸派这种敌人,我将永远登不上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境界。”

  云玉真呆瞪了他半晌,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想做皇帝还是做真正的武林高手?”

  徐子陵淡淡说道:“美人儿师傅把这两样事说得像当盐枭或是当厨子般轻松容易,对仲少来说,这两个目标是鱼与熊掌,皆欲得之而后快。”

  云玉真欣然道:“小陵你很久未唤过人家作美人儿师傅了!今天是吹什么风哩?”

  徐子陵叹道:“今晚美人儿师傅无论一颦一笑,均带上点以前所没有的真诚味儿,使我心生感触,记起了初遇你时那段美丽日子。”

  云玉真娇躯微颤,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垂下螓首轻轻说道:“我认识你们时,你们尚是未长大的顽童,到现在你们杀掉称霸南方十多年的厉害人物,我忽然惊觉到你们终于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又叹道:“虽然我曾算计过你们,但事实上那时心中矛盾痛苦得要命。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我总感到和你们特别投缘,愿意信任你们,为你们办事。我是不大信任萧当家的。”最后一句声细如蚊蚋。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低声说道:“美人儿师傅若肯助我,我保证会好好待你的。”

  云玉真带点无奈地说道:“希望你不会有一天忘了这个保证,小陵是证人。”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寇仲正在逐步完成他的计划: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名,而成功杀死任少名,正是最重要的关口;否则像云玉真这种有丰富江湖经验的帮主级人物,怎会向他表示臣服,而其中牵涉到男女间的吸引力,更为复杂。假若将来寇仲做出对不起云玉真的事,他徐子陵该怎么办呢?

  寇仲对云玉真展现出动人的笑容,柔声道:“美人儿师傅放心吧!我最懂尊师重道。对了!师妃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武功如何?”

  云玉真受他笑容的魅力感染,喜滋滋地说道:“师妃暄像石青璇般处处透出神秘的味儿,见过她的人不多,但举凡见过她的莫不被她超凡脱俗的气质所慑,她就像代表这人世间最美好的某种事物,使人心生向慕,但又绝不会兴起色欲之心。且不论男女,在她面前都要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了起来,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徐子陵奇道:“她不是个尼姑吗?为何偏用俗家姓名?”

  云玉真答道:“这就没人知晓,但她虽蓄了如云秀发,又用俗家姓氏,但行藏却与出家人没有分别。生活刻苦朴素。”

  寇仲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用的是什么兵器?”

  云玉真摇头道:“表面看她没有佩带兵器。更从未听过她和人动过手,据说任何遇上她的人,恭敬崇慕都来不及,哪能兴起杀戮之心呢?”

  寇仲讶道:“师傅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听你的语气,你也未见过她的,是吗?”

  云玉真秀眸透射出惆怅和被伤害的神色,颓然垂头道:“是侯希白和我分开前说的,他是师妃暄看得起的人之一,曾与她同游三峡,谈古论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感受到云玉真对侯希白的依恋和苦楚。上次提起侯希白时,她拒绝回答,这回坦然说出,显然是向寇仲表白心迹,不想将来惹起误会。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来忘却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点不感自惭形秽吗?”

  云玉真秀眸闪过温柔之色,低声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挥洒自如,文采风流,对事物有很深刻的见解,或者只有他才配得起跟师妃暄为友。”

  两人愕然对视,开始明白侯希白在云玉真心中的位置。即使黯然分手,仍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师妃暄吧!他究竟是什么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

  云玉真答道:“他是个谜样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囊内却有用不尽的金钱,立志要遍访天下名妓,本身更精于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艺,所以被称为多情公子。我因对他生出好奇心,故意在玉山开的一所青楼结识他,岂知……唉……我不想说了。”

  寇仲淡淡说道:“不说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什么兵器?”

  云玉真道:“他的武功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出道不过五年许,死在他手上的采花**贼已过百数,用的是一把画有美女的大折扇,是他亲手绘上去的。每认识令他心仪的女子,扇上会多添一个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这小子真算是个风流种子。”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凄然道:“可以不再谈他了吗?”

  敲门声响。

  寇仲问道:“谁!”

  宋玉致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道:“徐公子有空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她究竟有什么话要私下和徐子陵说呢?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后,步出船舱,江风迎面吹来,令他精神一振。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鲲帮众,见他出来,忙唤徐爷,神态较前恭敬,这或者就是因刺杀任少名而来的威势。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虽不像沈落雁或云玉真般婀娜多姿,却另有一股讨人欢喜的爽健。当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来到她旁,默然不语。

  宋玉致任由秀发随风拂动,两手按在船栏处,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呢?还是不想和我说话?也不问人家为何不避嫌疑地唤你到这里。”

  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远处泊了十多艘渔舟,隐隐透出昏暗的灯火。当他想到每盏灯火代表着一个温暖的家时,心中一阵感触。从小到大他们都欠缺一个真正的家,以后可能也不会有。而他也习惯了没有家的感觉。深吸一口江风,徐子陵淡淡说道:“宋小姐请直言。”

  宋玉致别过俏脸,往他瞧来,微笑道:“你和寇仲怎会成为比兄弟还亲密的朋友呢?你们的性格是这么不同。”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耸肩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可能小时候人单纯多了,很容易习惯和接受对方。”

  宋玉致那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露出个回忆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孩子,总爱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当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别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会问人山后有什么。瞧见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儿去。”

  徐子陵哑然笑道:“真想不到,宋小姐为何会想起这些儿时旧事?”

  宋玉致皱眉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为我信任你,与你相对时心情特别轻松所致吧!”

  徐子陵愕然道:“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识,为何肯信任我呢?别忘了我和仲少是一伙的,所以其他人以两个小子或两个小贼来称呼我们。”

  宋玉致罕有的“噗嗤”一声娇笑,横他一眼道:“你说话的刁滑处其实一点不逊于寇仲,只不过一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觉不到你在这方面的长处。但我第一眼见你时就看出来了,你是那种天生侠义的人,凡事先为人着想,所以我愿意信任你,知你不会骗我。”

  徐子陵还是首次接触到她女性化动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问刚才那个问题吗?”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问的事吗?”

  徐子陵颓然点头,痛苦地说道:“无论寇仲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问我有关他的事,我该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视反映着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声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拿出你的侠义心来,告诉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

  徐子陵见她双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意,苦笑道:“宋小姐这么晚唤我出来,说的是这种事,不是明着告诉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乱了,事后他必有方法旁敲侧击地从我处套取消息的。”

  宋玉致平静地答道:“知道又怎样?他早看出我心绪大乱,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而你亦已告诉了我答案。”

  徐子陵默不作声,好一会后轻轻说道:“我在哪里给了宋小姐这方面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说道:“你的口没有说出来,但从你不肯帮他来对付我,玉致还不明白你的心意吗?”

  徐子陵叹道:“这回惨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发笑,是否苦中作乐呢?”

  徐子陵感受着她温婉可爱的一面,怜意大生,柔声道:“寇仲或者是个精明厉害,只讲实利的人,却不是个心肠坏的人,感情更是特别丰富。只不过现在他全副心神全投到争雄天下的梦想里,把其他一切视作次要罢了!这么说算不算帮他呢?”

  宋玉致秀眸异采涟涟,摇头道:“不!你只是说出事实,寇仲绝不是坏人,更是奋发有为,在各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却知他并非全心全意对我,打开始我就知道。可是明知如此,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坚决拒绝,二叔也奈何不了我。”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宋小姐对我的兄弟已是难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平静地说道:“错了,我并非难以自拔,只是选择了要面对挑战,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缩。此趟随你们来,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恶家伙有多少度板斧和手段。”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这心意,又早看穿寇仲的意图,为何仍要找我来说这番话呢?”

  宋玉致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无奈意味的苦笑,轻轻说道:“因为我怕二叔为了杨公宝藏,说服爹他把自己女儿的幸福牺牲了。”

  徐子陵心想这可能性看来很大,宋智是头老狐狸,寇仲在算他,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致则变成他们的一招棋子。沉声问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喜欢寇仲吗?”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坦然道:“若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我现在不用这么烦恼。假若我对他没有感情,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会拒绝他,因为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绝不会为他伤心。可是我现在却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她矛盾的心情:既爱且恨,更兼是不服气。无论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伤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地伸了个懒腰,微笑道:“话说完了,心里舒服多了!徐子陵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会助纣为虐。或者你能成为我的救星也说不定。”

  甜甜一笑,轻松地走了。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船尾发呆,思量她最后那句话的深意。

  徐子陵在寇仲房门轻敲一下,寇仲应道:“小陵吗?进来吧!”

  徐子陵知道云玉真不在房内,放心推门入内,寇仲早扑了过来,喜出望外地搂着他肩头,笑道:“我憋得不知多么辛苦呢。去问你又怕你会给脸色我看。究竟她是否移情别恋,看中了你,一世人两兄弟,若我真不幸而言中,仲少我就忍痛让爱,以后再设法弥补这道心之伤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无差,早看出你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爱上她。”

  寇仲愕然道:“她倒比我想象的厉害。看来此役我是输多赢少,早知刚才索性把美人儿师傅留下来,今夜不愁寂寞。不要认真,我只是在说笑,好减轻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倒懂见风转舵之道,你根本没有什么感觉。最痛苦的那个是我,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个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却要去骗好女子的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励她不要被骗。”

  寇仲放开搭着他肩膀的手,失声道:“什么?我岂不是又要失恋?快拿酒来!”

  徐子陵颓然坐下,摇头叹道:“不要装模作样了。你若再以这种会伤害人家的手段去争天下,我便要离开你!”

  寇仲在几子另一边坐下,陪笑道:“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我保证不会伤害她。不过说也没用,现在此事宣告完蛋,满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缓缓道:“男女间的事,一旦开了头,谁都肯定不了将如何结局,我身为你的好友兼兄弟,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剑更锋利,且两边都是锋刃,你要好自为之。”

  寇仲肃容道:“我会记着你的忠告,绝不会在这方面行差踏错。现在我去向宋玉致宣布取消婚约,使她不用再担心。”

  言罢推门去了,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苦笑。

  寇仲拍了宋玉致的房门,问道:“可以进来说两句话吗?”

  宋玉致应道:“若只是两句话就可以。”

  寇仲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房内一片暗黑,惟只月色从舱窗斜斜映入没有灯火的室内,刚好把独坐椅上的宋玉致笼罩在淡淡的金黄色光里。这美女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自由写意地散垂在香肩处,眼睛像一对又深又明亮的宝石,正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寇仲心神剧震,首次发觉她女性化一面的气质和外表,绝不逊色于李秀宁。

  宋玉致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你不是有两句话说吗?说完给我滚出去。”

  寇仲苦笑道:“我这趟来是向宋小姐认错和取消婚约之议的。以后寇仲也不敢对宋小姐有何妄想了。”

  说完便要离开。

  宋玉致一呆道:“给我滚回来!”

  寇仲的手已拿着门环,闻言凝止不动,背着她苦涩地说道:“是我不好,不该把杨公宝藏和小姐的终生大事连在一起说,弄得像宗交易似的。”

  宋玉致默然半晌后轻轻道:“坐下再说好吗?”

  寇仲摇头叹道:“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思索,这些日子来我满脑子是如何去与人争雄斗胜,其他事全给忽略了,我真要反省一下。”

  宋玉致秀眉扬起,有些按捺不住的嗔道:“你这小子给本姑娘坐下再说,若你这么溜了,人家会恨你一世的。”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吗?难道是假的吗?”

  宋玉致避开他锐利的眼神,垂首道:“刚才你进来时,为何像个呆子般瞧着人家。”

  寇仲移到她座前,单膝跪下,右手抓着扶手,叹道:“因为我忽然发觉玉致你竟是这么动人心弦,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爱慕之心。从而反省到自己的诸般不对。”

  宋玉致避无可避地与他在气息可闻的距离间对视着,勾起那天给他压在地上的情景,芳心暗颤道:“你先起来坐到旁边去好吗?”

  寇仲出奇地合作,坐好时宋玉致低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寇仲抓头道:“宋小姐是指哪方面呢?”

  宋玉致恢复冷静,淡淡说道:“当然是指争霸天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寇仲一对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点头道:“宋小姐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问题的人,即使小陵也没有兴趣想知道。”肃容道:“我出身市井,深切体会到当施政者仁义全失的时候,老百姓的生活是多么凄惨和痛苦。开始时我只是想加入其中最有理想和前途的义军,岂知所遇到的像杜伏威、李密之辈,无不是唯利是图,心狠手辣的强徒,若让他们当上了皇帝,绝不会是好事。而且既然他们可以争天下,我寇仲为何不可以?人最重要的是有志气。”又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我亦看出要争天下,绝不能空谈仁义,让仁义处处绑手绑脚。于是在宋小姐眼中,就变成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事实上我只是想一举两得罢了!”

  宋玉致沉吟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伸了个姿态夸张的懒腰,说道:“我要回房了!把话说出来后,整个人舒服多了。”

  宋玉致柔声道:“寇仲你知道吗?爹和二叔绝不会把我嫁给你这种出身的人的,你在耍手段,他们也在耍手段。”

  寇仲失声道:“什么?”

  宋玉致盈盈而起,移到他身前,凝视着他道:“你为何不问爹把我许配给了谁呢?是否不屑一问,还是毫不在乎?”

  寇仲尴尬地道:“我是有点不敢问。”

  宋玉致淡淡说道:“纵使你问,二叔也不会说出来,我的未来夫家是李密的独子李天凡。这婚事是一年前订下的。只要李密攻克洛阳,我便要嫁入李家,明白吗?”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宋玉致伸出玉手,在他脸颊抚了一把,微笑道:“寇公子回房休息吧!争天下绝不会是简单的一件事,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

  徐子陵弹熄了油灯,拉开房门,待要离开,心中仍在思量寇仲刚才似真似假的反省和忏悔,忧喜不定,心神恍惚时,香风迎面袭来。他自然而然往后退开,哪知一个火辣的娇躯已纵体入怀,纤手缠上他的颈项,香唇封上他的嘴儿。

  徐子陵惊醒过来,抓着对方的香肩,把她轻轻推开少许,俊脸通红道:“是我!”

  云玉真娇躯剧颤,猛地退后,玉颊霞烧。

  徐子陵恢复潇洒自然,微笑道:“这会是我一段**美丽的回忆。”

  说罢径自回房去了。

  船抵巴陵,萧铣亲自出城相迎,同来的还有他另一大将左路元帅张绣。此人个子矮矮的,头颅却特别巨大,头发蓬乱,目光却是冷静锐利得能洞察别人肺腑,给他凝视时颇有点给他以目光审问的味儿。据香玉山先前所言,他的武功比右路元帅董景珍更要高明,仅在萧铣之下。欢迎队伍里当然少不了素素,见到夫君和两个兄弟无恙归来,又立下大功,自是喜翻了心头。更令寇仲和徐子陵心花怒放的是段玉成、包志复、石介和麻贵都来了。四个小子浑身伤痕,原来途中屡遇毛贼截劫,但此刻都精神奕奕,显是武技因磨炼而大有长进。萧铣对两人自是摆出感激倚重、礼贤下士的态度,对宋玉致更特别礼遇,当然是想到与宋阀联手的种种好处。当晚萧铣设宴庆祝,席间对两人赞不绝口。宴后宋玉致留下与萧铣密话,他们则回到香玉山的将军府去。途中素素提醒他们曾许下的承诺,这几天定要陪她游山玩水。两人对她眷恋甚深,待她若如傅君婥,自是高兴地答应。

  回到府中,三姐弟在府内园亭里畅叙离情,言笑甚欢,香玉山神色匆匆的来了,坐下道:“铁骑会分裂成三股人,一股投向林士宏,一股依附沈法兴,剩下的却誓要为任少名复仇,由恶僧和艳尼率领。”

  素素花容失色道:“糟糕了!”

  徐子陵不悦地瞪了香玉山一眼,怪他令素素受惊。

  寇仲讶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香玉山先对徐子陵歉然陪笑,又安慰了素素,说道:“铁骑会品流复杂,良莠不齐。一向对该与何方结盟有不同意见。只因慑于任少名的威权,才似像万众一心,任少名大树既倒,下面的猢狲自是四分五裂。”

  寇仲欣然道:“这对南方该是好事,铁骑会只是一群有组织的大贼,若让他们得势,首先遭殃的是平民和百姓。”

  徐子陵少有听到他开口为国,闭口为民的口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香玉山道:“任少名死去的消息,现时仍只限于南方,但已惹起了很大的混乱,待得传到北方,谁都不知会再引起什么后果。”

  寇仲忽问道:“你们和李密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香玉山道:“以前由于我们为杨广办事,与李密可说处于对立状态。故关系一向不好。但亦未有正面冲突过,所以关系处于很微妙的状态下。为何忽然问起这问题呢?”

  云玉真来了,寇仲扯开话题,没有回答香玉山。

  那晚宋玉致很晚回来,众人早已睡熟。翌晨寇仲和徐子陵陪素素去闲逛,她仍未起床,到众人回府,才知她悄悄离开了。晚饭后,寇仲、徐子陵跟段玉成四人商量了北上的路线后,回房休息。

  寇仲尾随徐子陵回房,邀功地说道:“陵少!这次算我听你的话吧!昨夜亲口向宋玉致取消婚事,今早她便不告而别。”

  徐子陵奇道:“你好像对她的离开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感觉。”

  寇仲颓然坐下,看看站在床边,一副准备上床高卧的样子的徐子陵,苦笑道:“若说没受打击是骗你的。不过眼前这么多头痛的事,岂容我有余暇去自寻烦恼。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飞便让她飞走吧!我们不但没有青楼运,还没有美女运,个个美女都像和我们有十冤九仇似的。”

  徐子陵掀起帷帐,在床沿坐下,闻言心中一痛,想起傅君婥和贞嫂,前者香魂已杳,后者不知所踪,不禁黯然神伤。现在只剩下最亲近的素姐,而她的幸福,却是由香玉山决定,人生真是如此无可奈何吗?

  寇仲沉吟道:“此番北上,会是最凶险的一段旅程,我们的敌人多得连自己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由明天开始,我们要对段玉成他们施以最严格的训练,令他们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寇仲点头道:“我们该在这里留多少天呢?若太早离开,素姐定会怪我们的。”

  徐子陵道:“我们多陪素姐十天吧!顺带训练玉成他们。”

  寇仲同意道:“依你的话。”

  徐子陵问道:“美人儿师傅方面又怎样呢?”

  寇仲道:“她当然想随我们北上,可是她自己那档子事谁给她料理。”旋即又压低声音道:“香小子却私下告诉我她是约了独孤策,所以不肯离开巴陵,要这女人专心待一个男人,恐怕比摘取天上的明月更困难。”

  徐子陵皱眉道:“香小子为何会把这种事告诉你?不像他的作风。”

  寇仲冷哼道:“当然是奉了萧铣那老狐狸的命令,设法破坏我和美人儿师傅的关系,现在海沙帮受挫甚重,剩下的就只巨鲲帮、水龙帮和大江帮,对萧铣来说,美人儿师傅比我们重要多了。”

  徐子陵沉声道:“刚才我方警告了香小子,假设素姐有半丝不开心,我也惟他是问。”

  寇仲笑道:“给个天他作胆,都不敢欺负素姐,到现在我仍不明白素姐为何肯嫁给他。”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现在谈这个问题再没有任何意义。”稍顿道:“知否为何我要留下十天那么久呢?你虽然答应,但我却知你只是无可奈何吧。”

  寇仲愕然道:“这个我真没想过。只认为陪素姐乃目下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只要和她一起,我整个人会轻松适意。”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想歪了,照我看恶僧艳尼等凶人必会来寻我们的晦气,若能狠狠重创他们之后才上路,我们的旅途会顺利得多呢!”

  寇仲皱眉道:“这处是巴陵帮的地头,他们敢来撒野吗?”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在他们的地头击杀任少名,他们自然要在我们的地头杀死我们,方能显出威风。所以他们除非不来,否则必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做成最大的杀伤和破坏。”

  寇仲剑眉扬起,冷笑道:“所以他们必会派人来先踩盘子探消息,假若我们能盯上这些先头部队,可在他们发动之前予他们迎头痛击,哼!”

  徐子陵淡淡笑道:“若我是他们,会趁我们和素姐出游时下手了。对吗?”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

  徐子陵续道:“一旦我们运盐北上,我明敌暗,会使我们陷于绝对被动的劣势,在战术上非常不智。若不能把主动操回手内,我敢断言我们永不能抵达关中。”

  寇仲讶道:“今天没什么事吧!你似乎从未试过对这些事如此热心和积极的。”

  徐子陵移到窗前,负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道:“在杀死任少名的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途。但也清楚知道我们已和几个恶势力缠搭不清,卷进大时代的漩涡里,避无可避,一是选择自尽,一是选择面对,没有第三个可能性。”别过头来瞧寇仲,见他正目射奇光地盯着自己,讶道:“为何这样望我?”

  寇仲“霍”地立起,正容道:“因为刚才你显露出一代高手的气势和风范,最难得是那么流畅自然。”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马屁,你不觉得近来自己态度有太过刻意的改变吗?诈作恭顺听教,又不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头,哈哈笑道:“做人有时不须这么坦白的。我漏了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宋玉致的未来夫家你道是谁,竟是李密的独子。”

  徐子陵明知他故意岔到别处去,仍忍不住失声叫道:“什么?”

  寇仲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挨在窗栏处,目光投往茫茫月夜去,双目闪闪生辉地说道:“这是宋阀和瓦岗军的一场政治交易,南北为纵,以之对付西北方的李阀。所以若不设法粉碎这南北的联盟,天下最终会落到李密手上。”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否想说服我同意你去利用宋玉致呢?”

  寇仲微笑摇头道:“你太小觑我寇仲了。只要我们能使李密攻不下洛阳,婚约就无效。那时她宋家大小姐要嫁给什么人,我寇仲绝不会破坏她的幸福。不过她若发觉没法离开寇某人,将是寇某的福分哩。这样说,够坦白诚实吧!”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大家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只好由老天爷去决定。现在该做的事在集中精神来对付敌人,其他的到我们还有命时再想吧!”

  寇仲皱眉道:“你是否暗示现在须上床睡觉呢?我们已很少谈得这么兴高采烈和投契了!‘投契’这两字用得真好。”

  徐子陵淡淡说道:“我们投契的谈话,现在才正式展开,我心中有个预感,是恶僧艳尼和他们的同伙应在巴陵附近,守候伏杀我们的良机。”

  寇仲坐下沉吟道:“说不定他们根本已在城里,有什么方法可把他们引出来呢?”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待他们出手,我们死伤难免,所以上策仍在能否先发制人。”

  寇仲嘴角溢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徐徐说道:“这回我们对付敌人,绝不借助萧铣的力量,才能达到磨炼自己的目的。”又思索道:“照我猜恶僧艳尼由于形相特别,当不敢冒险进城,而只是派出手下查探和监视我们,且必在香小子将军府外某处,好清楚我们出入的情况,只要找到那探子,可以展开反跟踪,先一步制敌死命。”

  徐子陵道:“自杨虚彦刺杀香小子不果后,香小子的将军府防卫大幅增强,在府外亦布下暗岗,所以若对方派人来,必是潜踪匿迹、精擅轻功的高手。不会那么容易被我们发觉行藏。所以我们若没有一点手段,会很难发现这么的一个人。”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若连恶僧艳尼都对付不了,还说什么争霸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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