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屋漏逢雨
龙鹰骇然道:“有敌来犯!”
荒原舞从未见过龙鹰如此失去镇定,心神一震,抓着他手臂道:“从哪个方向攻来?”
盛江云神色凝重地道:“我们立即结阵迎敌。”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两手分别抓着荒原舞和盛江云肩头,是那么的用力,令两人肩头生痛,冷然道:“不!敌人从四方八面攻来,包括对岸,人数过万,唯一生路,是掉头往南逃命。立即行动,迟则不及。”
依照约定,迎接彩虹夫人的回纥军,会在后方十里远处跟着他们,如能逃到那里去,得回纥兵援手,将大增生存的机会。
盛江云颤声道:“没有可能的。”
荒原舞对龙鹰的判断,当然深信不疑,喝道:“立即照办!我们分出一半人,能挡敌人多久便挡多久。”
龙鹰晋入魔极之境,点头同意,道:“吹响号角,通知前面友军。去!去!去!”
营地立时乱成一片,仍在熟睡的男女歌舞伎和战士,被惊醒过来,马儿上鞍上辕,除兵器弓矢外,再来不及带走任何东西。
号角声“嘟嘟”吹响,回**河岸。龙鹰、荒原舞飞身登马,偕三百龟兹战士,驰出营地,列阵迎敌。
前方突骑施人、且末人、万仞雨和风过庭所在的营地,亦人声鼎沸,被战号惊醒过来。论兵力,他们在歌舞团队伍一倍之上,比他们更能抵御敌人的攻打,但更难突围逃生。
龙鹰祭出折叠弓,在马背上架箭上弦,三百人个个弯弓搭箭,瞪着东面黑漆漆的林野,静待敌人的出现。
龙鹰陷身活至此刻最可怕的现实噩梦里,进退两难,不知该留在这里与荒原舞并肩作战,还是往援万仞雨和风过庭。
今次的情况,是在沙漠出口附近热魅人冒雨来袭的历史重演,他亦先一步感应到敌人,分别在今次既无险可恃,敌方的军力更至少在我方两处营地合起来的总兵力十倍之上,他们又比那趟更没有准备。
正如盛江云说的,眼前情况是不可能的,只恨不可能的事,已成眼前事实,再没时间计较敌人从哪里忽然钻出来。
第一辆马车,在后方营地开出,接着是第二辆,女伎的哭喊声隐隐传来,加添众人本已沉重的心情。
蹄声在东面响起,听声势便知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地杀过来。
来者当然不止是“贼王”边遨的马贼,他尽起全体马贼,也只是区区二千之数。倏忽里,龙鹰已晓得岔子出在什么地方。
他算漏了军上魁信从高原撤回来,近乎一万五千人左右的突厥精兵。如果没有猜错,热魅人只是第一道拦截,军上魁信则布军在出口外塔里木河南岸,只因他们经由秘道离开,令军上魁信白等一场。
秘女万俟姬纯一直和军上魁信一道,她懂得在于阗守候他,军上魁信亦当知道他们会到龟兹去,当热魅人不得不向他形容被击败的情况,军上魁信立即知晓龙鹰三人混在且末人的队伍里。这小子的确沉得住气,到此刻才发动,选黎明前的一个时辰来袭。
唯一的疑惑,是在这龟兹和突骑施人势力范围的交界处,用什么魔法隐藏起如此庞大的军队?
“嗖!”
第一枝箭从折叠弓射出,接着是另三枝箭,不是射向正面攻来的敌人,而是投往东南方,以阻截如车马队沿河南逃,会被对方包抄拦截去路的敌人,每枝箭都是狠心的以敌马为目标。
人仰马翻之声在东南方二千多步处传来,前排的马滚倒地上,绊倒后方跟来的骑士,形成混乱。
龙鹰几乎肯定自己此次注定力战而死,在这样的情况下,纵有杀出重围的能力,他亦绝不会逃走。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花秀美能随队逃往与回纥兵会合。对万仞雨和风过庭,他已不抱任何侥幸之心。
当队尾在后方离开,龙鹰射出第十二枝箭,黑压压一片的敌人,从林木区驰出,横亘达半里,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压而来。
三百枝劲箭,雨点般往敌人洒去,但对似是无有穷尽的敌人,根本没法造成任何威胁,龙鹰见来不及射出第二轮箭矢,拔出乌刀,狂喝一声,领头朝敌冲锋陷阵。
荒原舞和三百龟兹兵,紧随其后,形成一条怒龙,集中力量攻向敌人的锋锐。
喊杀马嘶之声,亦从上游营地传至。
龙鹰排除心中所有焦虑,晋入无生无死的魔极至境,劈飞七、八枝迎头照面射来的箭矢,倏忽间已杀进敌阵里去,忽然间四周尽是头扎红巾的薛延陀马贼,还有身披轻甲的突骑施战士,人人额上扎着红巾,以资识别。
脑袋里浮现娑葛之弟“遮弩”两字时,他已斩瓜切菜似的劈飞十多人,领着众人左冲右突,深入敌阵,亦陷身重重包围里。
纵然处于如此有死无生之局,他的灵应亦丝毫无损,能关顾全局。进攻歌舞团营地的是薛延陀马贼和遮弩的联军,人数达六千之众,是他们孤军兵力的二十倍。这是一场敌人处于压倒性优势的不对等战争。
攻打万仞雨的是由军上魁信领兵的突厥战士,人数逾万,皆因军上魁信以为龙鹰亦身在其中,故以主力狂攻之。
龙鹰将魔功提升至极限,一个人接着前方来的所有攻势,务要凭三百人之力,牵制对方的主力,令敌人没法分身去追杀逃至里外的车马队。
敌人从四方八面潮水般涌来,他们便像处于惊涛骇浪上的孤舟,巨浪一波一波地涌至,到杀至敌人中央,随在身后的龟兹战士骤减至二百人,还不住有人倒下去。
龙鹰多处负伤,血染征袍,他现时唯一的希望,是穿越敌人,进入林区。
“当!”
龙鹰挡开迎面刺来的一枝长矛,对方不但没有被他连人带矛劈得抛离马背,还收矛回身,二度攻至。
同时间另一人从左方攻至,马刀带起的劲气,笼罩锁紧龙鹰。
龙鹰心知糟糕,晓得遇上对方可怕的高手,持矛者是马贼装束,身量极高,脸容古拙,双目闪闪有神,即使在战场的水深火热里,仍能保持冷酷的神色,如非是“贼王”边遨,也该是他的头号猛将。
提刀者几乎肯定是因凶暴残忍而臭名远播的遮弩,不但因他身穿突骑施的将领军服,更因他豹子头的特别形象,非常易认。
魔气输往马体,在没可能的情况下,倏地加速,反手一刀,正中遮弩劈来的一刀,遮弩来不及变招时,惨被命中,龙鹰全身魔功,尽集此刀之内,遮弩的武功本差龙鹰不太远,只是没想到龙鹰会不理会边遨的长矛,集中力量对付自己,更没想到乌刀沉重至此。换作是军上魁信,早从热魅人处得知乌刀的重量,当不会犯此错失。
“当!”
劲气交击,发出响彻战场的清音。
龙鹰就趁两刀相碰的剎那,同时施给遮弩一注劲气。
遮弩闷哼一声,他也是了得,虽半边身酸麻,仍能握刀不放,只是吃不住力道,硬给魔劲震得飞离马背,压倒了后方两骑。
因战马加速的关系,本往他胸口刺来的一矛,变为刺往他左肩侧。龙鹰使个身法,竟将矛挟在腋下。边遨不惊反喜,正要运矛上挑,重创龙鹰,岂知龙鹰回流的魔劲,加上遮弩的真气,沿矛直攻入他经脉去,等于两人合力狠攻他一招,边遨胸口如被大铁锤重敲一记,登时眼冒金星,如被雷击,放开从未脱手的长矛,抛坠马下。
换作是平时决战,龙鹰如被此两人围攻,没有一番苦战,休想创出如此理想战果,可是在战场兵凶战危的紧张时刻,受诸般条件限制,即使高手也只能发挥出有限的功夫,反是龙鹰的魔种,更趋神通广大,利用战马微妙的移动,破去两人的拦截。
龙鹰忽感右手的乌刀沉重起来,晓得一轮血战后,加上因对付两大凶人致魔功损耗过巨,又不住淌血,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劣境,忙还刀鞘内,刚以矛柄扫飞两把劈来的刀,后方已被另一枝矛刺在后肩胛处,虽借运动背肌卸开,但矛尖入肉达骨,痛入心脾。同时马儿惨嘶,往前左倾颓。
而就是给两人这么一耽搁,后方己队已给敌人断开数截,再没法保持阵形,溃不成军。龙鹰晓得这是生死关头,忘掉自身的安危,誓要让荒原舞等部分人能逃出生天,离马背弹起,先传音往后,向因有他打头阵,仍是剑势如虹,挡者披靡的荒原舞道:“逃往树林去,千万不要回头,我自有脱身之法。”
此时他跃至高处,整个战场映入眼帘,万仞雨等人的营地火光触天,喊杀声阵阵传至,兵荒马乱,正展开激烈的厮杀,可知娑葛的亲兵团,不愧是精锐里的精锐,仍在负隅顽抗,不让军上魁信轻易得逞。
这边战场的敌人,全被他们牵制于此,没法分身去追击车马队,令他感到纵死也是值得的。
不过当敌人收拾自己后,会去追击车马队,目标当然是花秀美和大批美丽的歌舞伎。只希望在那事发生前,车马队已抵达回纥人的营地。
此时边遨面无血色的从坠地处弹起来。
龙鹰以突厥话狂喝道:“边遨纳命来!”
凌空朝正欲拔出佩刀的边遨扑下去,左手幻出满天矛影,劲风将边遨完全笼罩。
他的喊叫震慑全场,边遨的马贼手下还以为头子的小命危在旦夕,又看到龙鹰在空中的身影,忙改向往龙鹰的落点拥逼而去。
龟兹兵此刻剩下百多人,闻言精神一振,随荒原舞百众一心的朝东面的林木拼死命突围。
本来只要边遨肯奋不顾身的挡格龙鹰的凌空下击,龙鹰肯定没命,因重整阵脚的遮弩,正徒步走来,希望能与边遨二度围攻龙鹰。可是边遨被龙鹰的气势震慑,兼之气虚力弱,龙鹰又仍身处重重包围内,心忖何须为一个将死的人以命搏命,竟往后退入己方的人马里。
龙鹰虽趁机在空中回气,但功力只攀至平时的三至四成,见状暗呼“天助我也”,落地时顺手夺来另一枝长矛,就那么滚倒地上,两手矛势爆开,刺马不刺人,所经处人仰马翻,乱成一团。他滚向的角度异常巧妙,恰是荒原舞等人队尾处,登时截断追杀他们的敌人。最妙的是,马背上的敌人忽然失去龙鹰的踪影,眼见只是不住翻跌跳蹄惊嘶的二十多匹战马,马背上的自己人则左歪右倒,的确令人胆战心惊,失去目标和方向,乱作一团。离黎明尚有些许时光的暗黑山野里,一时间敌我难分,营造出荒原舞等脱身的有利条件。
两枝矛脱手射出,分别贯两敌之胸而入,龙鹰一阵力竭,差点便想就此躺着,永远不再起来。
可是想到即将出世的孩子,众多心爱的娇妻情人,怎肯就此认命?再滚两转,避过五枝直刺下来的长矛,他掏出飞天神遁,凝聚灵觉,就在敌骑的马脚底射出,勾着远在十丈外另一敌骑的马脚。
“嗖!”的一声,被神遁勾着脚的马儿失去平衡,往侧倾跌之际,他随丝贴地平飞穿过马腹马隙,抵达十丈外处。天下间,只有龙鹰的魔种可办得到,别人纵有神遁,武功又与他相若,仍没可能在战场上寻得脱身的间隙路线,龙鹰这时如入无人之境。
遮弩刚好赶至,与边遨会合,却没法掌握到龙鹰所在处。
荒原舞等终于没入树林,追随在他身后的龟兹兵只剩下五十多人,由此可知这入林的短短一程并不好走。大批敌人追进林里去,但龙鹰已知对方绝奈何不了荒原舞,其他人亦大添活命的机会,因若比马力,休息了大半晚的马儿,该可胜过敌人劳碌整晚的战马。
龙鹰从地上弹起,附近数骑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其中一人已被龙鹰撞得飞离马背,龙鹰从小魔女和青枝为他度身缝制的外袍里,掏出分别购自长安和龟兹城极具纪念价值的匕首,连环掷出,两敌被匕首贯喉,立毙当场。
四周叱喝声起。
龙鹰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现在离最近的树林已不到二百步,前方现出空档,只有十多个从树林朝他杀回来的敌骑,龙鹰忙催骑疾行,往鞍边摸索,天从人愿地找到挂在马左右旁的箭筒,拔出长箭,鼓其余勇,往前方拦路敌骑以连珠的手法掷去。
同时左右摇晃,避开三枝从后方投来的长矛,只差毫发,便被命中,险至极点。
前方敌人,没有龙鹰视黑夜如白昼的本领,兼之劲箭迅如电闪,尚未看个分明,已一命呜呼,掉下马背。
由于接近敌骑,后方发了疯般追来的敌人,再不敢将长矛掷来,只一味狂追。
龙鹰与两骑擦马而过,纯以空手拍飞敌矛敌刀,两脚撑出,侧踢敌人马肚,两马惨嘶声中往外侧跌。
此招极为厉害,坠地挣扎着的战马,会造成一窝蜂追来的敌人没法逾越的障碍,在这千军万马全速飞驰的情况下,临急绕道会形成扩展开去的混乱,而一角的混乱,可蔓延至整个战场。
龙鹰压力一轻,已进入林边,后方传来人喊马嘶的纷乱声响。
就在此时,心中惊兆冒现。
他想也不想,飞天神遁横射而去,就在他离开马背的剎那,坐骑马首鲜血激溅,飞轮割颈而过,如龙鹰仍坐原处,会给飞轮割为两截。
无头的可怜战马,似尚未晓得自己已失去宝贵的生命般,朝树林再深进七、八丈,方颓然倒地。
参师禅。
龙鹰落在一处树杈上,不停留的直登树巅。展开内视之术,晓得再勉力与这不在自己之下的可怕高手周旋,纵然有飞天神遁在手,能否逃生仍是未知之数。
竟在此最不想遇上他的时候,被他截个正着。
破风声传来。
参师禅的声音在耳鼓内响起道:“龙兄远道而来,我怎可不尽地主之谊?而若非龙兄大呼小叫,我仍不知龙兄在此凑热闹。”
神遁射出,龙鹰横掠而去,一边调气运息,同时将感应网扩至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