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沙丘之战
龙鹰逐分逐寸的慢慢回醒过来,心灵朝四面八方扩展。
于东面沙丘区的边缘,敌人凝止不动,似有所计算。自己的天然醒觉,该与敌人抵达丘区有直接关系。
此时敌人部队离他们藏身的大尖塔沙丘,尚有二里的距离,没法构成任何威胁,当然,亦远在他射程之外,一时谁都奈何不了谁。可是他却感到一股莫以名之的力量,重压心头,令他很不舒服。
莫哥的金狼军在他射程外不远处停下来,可以是踫巧的,也可以是因清楚他们的位置。
想到这里,心抽搐了一记。
此为前所未有的魔种示警,虽仍未清楚是什么一回事,已令他大感不对劲,猛然睁目。
四周悄然无声,沙漠出奇地静寂,空气也似停止流动,没半丝的风,异常至极。远近沙丘如幢幢鬼影,伴着他们。
符太、宇文朔早张开眼睛,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
两人的眼睛,纵然在深黑的沙漠夜色里,仍熠熠生辉,显示功力尽复。
龙鹰绝不奇怪符太这么快复原过来,因他的“血手”确为独步天下的奇功异术,能人之所不能,且曾经历瞬间死亡,真气入死出生,与众不同。想不到的是初次踏足沙漠的宇文朔,也有此能耐。
荒原舞、虎义和管轶夫仍在行功的关键时刻,不宜唤醒他们,致功亏一篑。
睁眼后首件事,是抬头观空。
毛乌素沙漠的天空星罗棋布,壮丽感人,一弯新月在大尖塔沙丘后看不到的东方地平升上来,尚未能与繁星争辉。
符太约束声音道:“早看过百遍,鸟妖的畜牲两次飞过我们头顶,都没停留,该瞧不见我们。”
他的话,理该去却最令龙鹰担忧的心事,但他却没法释然,沉重地吁出一口气,借此纾缓心里的压力。
宇文朔问道:“有何所感?”
龙鹰道:“很不对劲,问题在我不晓得岔子出在什么地方?若他们认为我们一意逃跑,为躲避他们逃进沙丘区,没理由不穷追进来。唯一的解释,是敌人晓得我们埋伏在此,候他们踏入陷阱。这是可以理解的,因鸟妖的猎鹰可先一步掌握我们的位置。可是,如太少所言,鸟妖的畜牲找不到我们,那现在他们在两里外止步,又恰巧在我的射程之外,便大有问题。以莫哥和金狼军这般擅长沙漠战,绝不害怕闯进来。”
说话时,危机的感觉愈趋强烈。
宇文朔沉声道:“我们低估了对方。”
符太讶道:“在哪方面低估他们?”
宇文朔一字一字缓缓道:“就是在对鹰爷的认识和了解上。”
龙鹰怵然醒悟。
对!
宇文朔说得对,自觉或不自觉地,当年远征西域,先破丹罗度,后挫莫哥,虽说其中有幸运成分,但怎都算自己和众兄弟本事,说得好听些是培养出强大的信心,难听点便是过分的自信,人人如此,视名慑天下的狼军如无物。
今回“无定河之战”,他们旗开得胜,初战得利,更是情绪高涨,想的均为己方优点,似只要依足定计,可克敌制胜,于对方的策略不是没猜度过,而是不够深入透彻。
宇文朔并没有他们的情况,临身战场,如履薄冰,变成局里的局外人,故能旁观者清,瞧到他们不足之处,没被胜利冲昏头脑。他语重心长一句话,恰点出敌人最大的优势,就是在深刻痛苦的教训后,对龙鹰没齿难忘,认识到龙鹰鬼神莫测的战术,也因而“知敌”。
忽然间,龙鹰豁然大悟,明白心底里所惧之事。
不过,可能太迟了。
龙鹰手执重弓箭筒,跳将起来,道:“立即走。”
虎义睁开大眼,骇然道:“什么事?”
敌人开始移动,发出马蹄踏在松软沙地上独有“喀喀”的响音,却是分从大尖塔沙丘另一边东北和东南的方向遥传过来,显示对方正兵分两路,分别绕往他们两侧的位置,而且朝大尖塔沙丘直扑而来。行动的本身,正正告知他们敌人掌握到他们的位置,利用人多的优势,对他们如恶蟹张钳般的包围过来。
荒原舞和管轶夫也在功行未圆满前惊醒过来,慌忙执拾兵器箭矢,情况狼狈。
龙鹰耳听八方,道:“敌人有二十多人,正全速朝我们的位置赶来。我们走。”
今次杀鸟妖、歼金狼的大计,是彻底的失败,且陷身险境。
不用龙鹰解释,亦知此二十多人全为突厥一等一的高手,故到他们接近,龙鹰方生出感应。
龙鹰最后一句尚未说毕,异变忽起。
下一刻他们人人朝上望去,一道修长的人影现身大尖塔沙丘之顶,衣袂拂扬,最可怕是到他现身丘尖,众人方有所觉,包括龙鹰在内,可见此人实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可躲过龙鹰的灵应。
拓跋斛罗。
刚才得宇文朔提醒,龙鹰已猜到来追者,极大可能拓跋斛罗乃其中之一。
一理通,百理明。
当日在后套窃听默啜和拓跋斛罗、鸟妖交谈时,拓跋斛罗提醒默啜这个突厥之主,须提防龙鹰。默啜答说从动身骑上马背的一刻开始,龙鹰一直盘桓心内。那时龙鹰没什么特别感觉,还认为是默啜敷衍拓跋斛罗的话,以示英雄所见略同。
至此刻,方晓得不将默啜这句肺腑之言,放在心上,是多么无知和错误,然而悔之已晚。
当默啜猜到龙鹰在统万主事,立即抛开一切,设定屠鹰之计,先以拓跋斛罗的约战为试金石,看龙鹰如何反应。而不论龙鹰如何反应,他均将竭尽全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尽歼龙鹰和他的兄弟。
以军事实力称霸天下的狼军之主,一旦发威,绝不是开玩笑的,见龙鹰放火烧统万,又撤往毛乌素,因对龙鹰着着奇兵的认识,晓得乃龙鹰诱敌之计,而由于狼军早设想出种种可能性,兼且准备十足,遂将计就计,穷追入沙漠。
如宇文朔所指,他们是算己多,算人少,更没人想过不离默啜左右的拓跋斛罗竟随队追来,也成了龙鹰一方无可弥补的大失误。
掌握到他们位置的,非是鸟妖的猎鹰,而是直至现身丘顶方察觉其存在的拓跋斛罗,直至来到大尖塔沙丘的另一边,拓跋斛罗始送出讯号,着他一方的人配合行动。
龙鹰心头挥之不去的可怕压力,来自拓跋斛罗。
约有七、八息的时间,双方形成上下对峙的僵局。
状如天神的拓跋斛罗看似卓立丘颠,没动半个指头,可是众人总感到他已化为一股蓄势待发的惊人力量,若天地之威般的不可抗御,能于任何一刻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击丘下任何一个有异动的人。
龙鹰一方六个人,是顶尖儿的高手,然而,拓跋斛罗忽然现身大尖塔沙丘之巅,随此而来的震撼,威势凌人,立即占夺先机,压制得他们难以动弹。
拓跋斛罗的庞大气场,从丘颠直贯下来,牵制着每一个人,如他们撤走,在气机感应下,又兼他居高临下,无微不至掌握他们每个人的动向,肯定可截着至少一人,若如虎入羊群,择肥而噬。
感觉窝囊至极,偏无可奈何。
就这样,他们于此寸阴必争的时候,失去了关系到生死至珍贵的片刻时光。
龙鹰这刻反抛开心里所有疑虑和顾忌,进入魔种的战斗境界,同时掌握到敌方二十多人组成的高手团,已于大尖塔沙丘东面百多步处如飞杀至,且分作两组,绕丘左右攻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虽然给拓跋斛罗以高明手段,耽搁好一阵子,确迟了一步,但怎都好过留下来等死待宰。
金狼军再不用掩饰,策骑疾驰,对他们撒来天罗地网。
龙鹰两手往上疾举,掌心向上,朝符太喝道:“太少!”
什么隐藏身份,在此刻是多此一举,何况符太是以本来面目示人。
随他双手逐渐举高,拓跋斛罗的气场全给他收集往两掌去,变成他一人和拓跋斛罗的气劲来个单打独斗。
自山南驿一战,符太与龙鹰间的伙伴关系便建立起来,闻弦歌知雅意,更知机不可失,闯不过拓跋斛罗此关,一切休提。毫不犹豫冲丘尖而去,以手下败将的身份,再度挑战上方可怕的武道巨匠。
龙鹰没闲着,闪往符太下方,两掌同时托在符太脚板处。
魔气贯脚而上,希望凭两人联手之威,压下拓跋斛罗的滔天凶焰。
不是没领教过拓跋斛罗的厉害,如给他在这边丘下取得立足之地,他们肯定有人遭殃。大家兄弟生死与共,最后将是一起葬身毛乌素的结局。
奇招接奇招,大出拓跋斛罗料外。
龙鹰以气劲反击,毫不稀奇,可是像这般完全接收他锁紧各人的气场,转移改由他一人硬架着,是想都未想过。不知龙鹰的魔气天下独一无二,更压根儿不是任何先天类奇功,而是莫以名之的能量。
真气对能量,较劲交锋,一时间,谁都奈何不了谁。
符太的猛然出手,等于破局,吃亏的当然是拓跋斛罗,不得不收回气场,等于硬挨一记龙鹰的全力一击,虽未至喷血,是因他深阔如渊海的先天真气,可将潜能发挥至极限的超凡本领,但丘尖的沙子却显露他的窘境,大幅拖下,滑往丘底。
由于拓跋斛罗的气场被龙鹰没收,拓跋斛罗失掉对符太的交感,再没法凭气机牵引无微不至的招呼符太,变成似普通人打架般,拳来脚往,见招拆招。
箇中微妙处,非是当事人,怎看仍没法明白。
拓跋斛罗现时最渴望的,是凌空下扑,将符太震返地面,那他可借势追杀龙鹰,撑至己方人马赶至,对方休想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只恨他眼力高明,虽然不明白龙鹰和符太如何办得到,却知龙鹰掌托符太鞋底内里大有文章,奇怪是符太没有增速,真劲亦没加强,似是虚晃一招。
正是这种虚实莫测,难以掌握,令强如拓跋斛罗亦被逼落下风,不敢撄符太锋锐。
下一刻,丘顶上的拓跋斛罗消失不见。
今次轮到符太糟糕,转化魔气而来、庞大至难以负荷的气血,如不宣泄,将反伤己身。
龙鹰喝道:“丘顶伤敌!偏左!”
符太如奉圣旨,狂喝一声,两手疾推,重击于离丘顶约七、八尺的位置。
丘顶崩塌下去,尘沙飞扬。
龙鹰清楚感应到,由于沙子粒粒含着“血手”气劲,又是照头照脸直打在拓跋斛罗身上,任他武功如何超凡入圣,也吃不消,保着不伤已属万幸,且沙丘没法留足,就那么随着重逾千斤的沙粒,滚返另一边去。
符太从二十多丈的高空回落,尚未着地,敌方高手从两边杀至。
龙鹰眼观两方,立即心中唤娘。
从北面领着十一个高手杀来的,赫然是突厥之主默啜,他脱掉不伦不类的“龙袍”,改穿熊皮造的背心,袒胸露臂,下穿革裤,仿似从地府钻出来作恶的大邪魔,目光却冷静如亘,尽显高手的风范。手执长枪,如怒龙般朝落地的符太直搠过去,拿捏时间的精准,力道势子的充足,形成一去无回之势,使人生出无从抵挡的畏怯,先声夺人。
跟在他后方的十一个人,龙鹰认得的除鸟妖和乌素外,尚有“红翼鬼”参骨、“三目狼人”纥钵吉胡,其他全不认识,不过能出现在默啜这一队里,不会差到哪里去。
此时符太离默啜足有十多丈,但以默啜一伙的威势速度,实没予仍未从刚才一击回气过来的符太缓冲的时间,强弱悬殊下,势被对方分尸。
他们所处位置偏南,这边默啜绕丘杀至,那边已短兵相接。
从丘南绕来的敌方高手,莫哥领军,紧随在他身后的高手达十三人,认得的是“残狼”燕拔和今早来下战书的大汉。宇文朔、荒原舞、虎义和管轶夫别无选择下,拔刀迎敌。刀光剑影,堪堪挡着,但个个心知肚明,一俟默啜杀至,他们没一人可保得住命。
龙鹰感应到沙丘后的拓跋斛罗再次登往被削去尖峰的大尖塔沙丘。
帮任何一边,结果仍没有分别。
管轶夫惨哼一声,踉跄跌退。全赖宇文朔刀法开展,狠绝凌厉,接着莫哥和另两高手的狂攻,防线才不致被破。
不过后方的高手从西侧攀沙丘绕过来,一旦成合围之势,将难脱身。
符太终着地,默啜的枪锋离他不到十五步。
符太朝龙鹰瞧来。
他从符太眼里看到诀别的意味。
龙鹰大喝道:“乘筏去!”
忽然转身,两手朝大尖塔沙丘隔空遥插。
至阳至刚,达至阳无极之境的魔气,从指尖斜斜刺入大尖塔沙丘的核心处。
另一股虽未成气候,却已具至阴无极雏形,精纯无匹的道劲,与魔气的锋锐在丘里相遇,毫厘不差。
至阳无极立被点燃。
高达二十多丈、占地二亩多的大尖塔沙丘,其深处发出闷雷般的异响。
接着没人肯相信,龙鹰也未想过的事发生了。
数万斤的沙,如没重量的羽毛朝四面八方激射,敌我双方,只要是在大尖塔沙丘附近,都无一幸免被沙流喷得东飞西抛。最首当其冲的是差点到顶的拓跋斛罗,连人带沙给送上半天高,抛往远方。
方圆十多里的地方全被波及,尘沙漫空。
大尖塔沙丘,消失至不留痕迹。
附近十多座沙丘亦没法身免,被刮掉大半沙粒,无复原状。
有准备的,除符太外,尚有宇文朔,听得龙鹰大叫“乘筏去”,又对沙丘出手,还不心领神会。
龙鹰被沙浪冲得往西抛掷时,顺手一把抓着受创的管轶夫,一起翻滚。
此时连自己置身何处,都无从考究,更遑论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