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李代桃僵
两船错身而过,龙鹰到了邻船去。
同一时间,符太腾身而起,往另一边岸投去。早在离船前,两人故意在船首现身,吸引“两大老妖”的注意,免惹两人误会。他们的船,将在下游附近处泊岸,等待龙鹰回去。
十八铁卫之首的卫抗,将龙鹰迎入舱内,在舱廊遇上商豫,大家见面,小妹子兴奋得俏脸红扑扑的。
商豫的神气更见敛藏,李重俊兵变之夜,兴庆宫的恶战,令她得到无与伦比的实战经验,过往的苦修,终凝炼成形,在修为上迈进舍此之外别无他途的一步。
不论商豫,又或十八铁卫,均清楚此次返京与众不同,李隆基的“日子”终告来临,从韬光养晦,进入大有为的阶段。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众人为此雀跃鼓舞。
船上除他们外,尚有婢仆、侍臣近三十人,为保密起见,都被瞒着。
际此黎明前的时分,大多数人好梦正酣,茫不知龙鹰驾到。
龙鹰直入下层最接近船头的舱房,本坐着的李隆基起立恭迎。
商豫为两人关上房门。
房内最惹人注目的,是挂着一面铜镜。
龙鹰面对铜镜坐下,取下背着的小包裹,放在小几上,李隆基搬来另一张椅子,坐在他身旁。
龙鹰通过铜镜的反映,看看李隆基,又摸摸自己的胡子,道:“临淄王今天特别神气。”
李隆基苦笑道:“希望鹰爷指的是好气色,事实上我不知多么担心,怕有负鹰爷的期望。”
龙鹰打开小包裹,取出刮刀,开始剃掉胡须,微笑道:“因为于你老兄而言,京师此刻是个未知之谜,故而患得患失。好!让小弟壮你的胆,我们给你安排了一份优差,就是为安乐和武延秀年尾的大婚筹措费用,包保你可风风光光的四处活动,交朋结友,显于人前,一洗以往的颓唐之风。”
刀起刀落,转眼间刮得干干净净的,一手用刀,另一手接着,将剃下来的胡须置于包裹的布上。
包裹装载的,是符太为他从法明大慈恩寺借来的易容精品。
李隆基一呆道:“筹钱?”
龙鹰以李隆基的容颜为目标,开始动手变脸,解释了来龙去脉后,道:“向安乐推荐你的人是独孤倩然,她属我们一方的人,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李隆基皱眉道:“倩然姑娘无端端的推荐我,不怕启人疑窦?”
龙鹰微笑道:“技术就在这里,倩然乃安乐闺中密友,本身地位尊贵,推荐你更是天公地道,因在皇族里,你与安乐同辈份,由皇族的人负责为她筹款合情合理,而安乐绝不会告诉人主意来自倩然,别人肯定认为是安乐看中你。”
李隆基欣然道:“不知如何,听到久未闻之的‘技术就在这里’,登时疑虑全消。鹰爷神通广大,似能预知未来,当日若非有商豫和十八铁卫拼死维护,纵有太少和几个随霜荞来的高手,未必架得住敌人。”
龙鹰一边加粗眉毛,改变眉形,顺口问道:“没惹起你父兄或霜荞那边的怀疑吗?”
李隆基道:“当时混乱至极,倏忽里,敌人从北门杀过来攻打沉香亭,喊杀震天,霜荞和她的人去了保护王父,我则和商豫、十八铁卫迎战敌人,加上从正大门来援的禁卫,适值夜晚,恐怕没人弄得清楚谁打谁。”
龙鹰放下心事,道:“这就最好。”
搓抹一番后,垂下双手,道:“多少分?”
李隆基道:“至少有六、七分像,鹰爷有一双灵巧的手。”
龙鹰笑道:“由我亲造的一张太师椅,太平坐过后难舍难离,从千里外运返洛阳。”李隆基欲言又止。
龙鹰整理头发,道:“想问有关你王父的事,对吧!”
李隆基点头。
龙鹰淡淡地说道:“他没有了!”
李隆基色变。
龙鹰瞧他一眼,道:“勿误会,他仍然健在,不过人在心不在,给小都瑾收到她的妖葫芦里去。”
李隆基焦虑地说道:“怎么办?”
龙鹰道:“想都勿想该怎么办,此事压根儿不到你去理会,如给都瑾发现你的敌意,意图陷害,你更吃不完兜着走。”
李隆基问道:“入宫了吗?”
龙鹰道:“怎会这么容易让你王父得到她,男人就是这副性子,愈难到手的,愈珍贵。”
稍顿,接下去道:“凡事有弊有利,都瑾成功激起你老爹的斗志,他还见过我,依我看他是继李重俊之变后,再一次振作,今次将有杨清仁为他做军师,不像以前般弄不清楚位置,不晓得在干什么。”
李隆基眉头深锁,道:“可是……”
龙鹰截断他道:“现在的西京已成混战之局,取胜惟凭阵法、策略,就像在战场上埋身肉搏,不容妇人之仁。明白吗?这是皇位的争夺战,父子兄弟之情全要抛诸脑后,临淄王深悉历史,该知我所言非虚。想想吧!大唐是怎么样来的?”
李隆基苦涩地说道:“王父对我很有偏见,若再加上个用心不良的女人,更难相处。”
龙鹰整理好头发,道:“多少分?”
李隆基道:“有七、八分了,若再换上我同样服饰,加上灯光昏暗,连我也以为多了个分身出来。”
说时站起来,取起放在榻子上的衣服,与他正穿在身上的,一式一样。
龙鹰脱掉外袍外衣,接着递过来的衣服。
此时天色大明,外面传来婢仆们走动的足音。
操舟的是十八铁卫,在女帝一意栽培下,他们除本身武功高强,还深谙各种技能,其阵战之术,天下无双。
龙鹰边穿衣,边道:“不是安慰你,老天爷的意志玄妙莫测,是你的,便是你的,难作强求。可是呵!一旦认定,你想撇亦撇不掉。”
李隆基道:“避得今次,避不开下趟,一旦让敌人生出警觉,我将寸步难行。”
龙鹰笑道:“你有筹款这道护身符,怕他的娘。”
又道:“今时不同往日,避人耳目的日子已成过去,现在是你建立威望和声誉的时刻,更要修补与相王的关系。尔父并非一个复杂的人,趁此他身边只得你一个儿子的天大良机,使一招他奶奶的‘投其所好’,包保可轻易取得他欢心。”
李隆基叹道:“可是我去为安乐筹募她大婚的费用,肯定不为他所喜,还如何得他的欢心?”
龙鹰道:“这叫关心则乱。想想呵!在其他事上,临淄王多么明智和决断,这就是动感情,不动脑筋的现象。坐!”
龙鹰换上李隆基为他准备的全套衣服,摇身一变,就像房内多了另一个李隆基出来。你看我,我看你时,有点像照镜子。
假若现时有刺客破门入来,肯定不晓得该杀哪个好。
李隆基顺势后退一步,坐在床缘。
龙鹰则拉来椅子,坐在对面。
李隆基道:“到西京后,弄清情况,我或会好一点。”
龙鹰道:“起点时的几步最关键,不可走错,否则任你花多大气力,仍难返回正轨。”
李隆基谦虚道:“鹰爷指点。”
龙鹰道:“江湖骗子,有个万试万灵的手法,就是将明明不让你有选择的事,变成似是你自己的选择,可以是语带双关,可以是玩口术。”
李隆基给引出兴致,求教道:“鹰爷可否举个实例?”
龙鹰道:“例如有左、右两门,我想你挑左门,当然不可以直接要你去挑左门,于是我请你在左、右两门里挑其中一门,你挑哪门?”
李隆基道:“我挑右门。”
龙鹰欣然道:“恭喜临淄王,你挑中哩!此门确为死门,不宜。”
李隆基愕然道:“岂非只剩左门?”
龙鹰道:“我现在是以最简单的方法举例,真实的情况还须枝叶衬托,保证你中计仍不自觉。明明非心中之选,最后还是选了。”
又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李隆基不解道:“与王父反对我为安乐筹款,有何关系?”
龙鹰道:“当然大有关系,你将选择权交入你王父之手便成。”
李隆基沉吟思索。
龙鹰道:“今趟临淄王返京,玩的游戏名为‘八面玲珑’,尽量不开罪任何一方,特别是令王父和太平长公主,又得安乐视你为帮她办事的人,也因而使临淄王得娘娘倚重,在这样的情况下,于安乐大婚前,宗楚客绝不敢动你,否则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且他又不是真的怀疑你,容许九野望和拔沙钵雄来行刺你,是姑且信之,抱的是不怕一万,怕万一的态度。”
李隆基点头同意,但仍锁紧眉头。
龙鹰道:“还不明白吗?将选择权交到你王父手上便成。表面上,是由他代你选择,事实上岂到他选择。”
李隆基终于明白,朝他瞧来,双目熠熠生辉,予人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之感。
龙鹰为他叹一口气。
被驱离西京,在外流离浪**,直至今天回来。李隆基离京之时,李重俊兵变失败,京城尽入韦宗集团之手,妖气冲天,李旦生死未卜,可想象他有多沮丧失意,就像已得到了手的,一把下全赔出去,还不知有否回京的一天。被放逐的这段日子,是他最失意触底的凄怆岁月。不像以前到幽州,在郭元振护翼下,大有作为。能否东山再起,尚为未知之数。
然后,他终于获准返京,可是,离开时的印象太深刻了,纵然将杨清仁推上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可是杨清仁正是他的死对头,背后又有整个大江联支撑,反大添他的危机感。
最难忍受的是李旦被都瑾迷惑,是从根本处动摇李隆基的基础。
从李隆基的位置视事,目前他是处于劣势的谷底。
龙鹰必须予他全新的远大视野,除解决迫在眉睫的诸般难题外,还要予他掌握全局的智珠。
幸好可早上一天与他碰头,龙鹰有足够的时间为他启蒙。
龙鹰道:“临淄王一边拍心口保证,为安乐办妥筹款的事,另一边回去和王父诉苦,请他为你拿主意。谨记,定须告诉他,对着安乐时,你是推无可推,口头上答应了,但明言须得相王的批准。当然,你并未向安乐说过这样的话,只要让相王清楚,如他不允准,将变成他和安乐间的事,也是相王和韦后间的事。以你王父怯懦的性格,尚未有胆子这样公然和韦后闹翻。”
李隆基叫绝道:“好计!”
又问道:“若王父征询长公主或河间王的意见又如何?”
龙鹰道:“是恨不得他这么做。”
接着沉吟道:“问长公主的机会不大,因很难有碰头的时机,反是问杨清仁的机会较大,保证他不反对,因尚未到与韦宗集团公开决裂的时候。”
李隆基道:“对。”
然后问道:“台勒虚云对我起疑吗?”
龙鹰道:“是对你们兄弟有怀疑,可是你们立即被逐离京,令他们没法进一步弄清楚。现在你老兄最该采的策略,是与令王父紧密结合,让他清楚你才是他最富谋略、最有为的儿子,而在相王的羽翼下,临淄王可大展所长,逐渐建立起以往欠缺的声誉,成为皇族里特起的异军,与河间王来个分庭抗礼。”
李隆基坦然道:“那我须有个军职才行,否则任我如何努力,不外皇族里的闲人。”
龙鹰拍额道:“我反没想及此。对!幸而西京的政治,是酬庸的政治,你这般的为娘娘卖力,怎都该找得一官半职。”
李隆基道:“她会吗?”
龙鹰道:“她会,又或不会,并非问题,最重要是不反对。这方面可与宇文朔和高力士商量,他们均为对皇上有影响力的人,你又为皇族,不提拔你,提拔谁?”
道:“临淄王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要到外面和他们说几句话,好能在事发时与我配合个天衣无缝。”
说毕,以“李隆基”的身份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