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凡术可破
走过游廊,遇上李隆基和高力士在廊外的园林说话,两人守候龙鹰。
龙鹰迎上去道:“大日子终于来了。”
李隆基苦笑道:“我和高大正在担心皇上马前失蹄,枉费了我们连日来的努力。”
高力士压低声音道:“有可能在上早朝前再给皇上来个天竺神咒吗?受咒的那天,皇上状态之佳,未之有也,但接着的两天似有点回落。”
龙鹰问道:“如何回落?”
高力士道:“再不像初受咒时的英明神武,有时还患得患失的。”
龙鹰道:“可是皇上拒绝娘娘和老宗擢升周利用以代替宗晋卿的提议,并将事情押后商议,耍得很漂亮,绝对超过皇上平时的水平。”
高力士道:“整体而言,皇上在各方面均有提高,可是,小子总觉还欠一点点,就是胆识方面。今早娘娘和皇上激烈争论,皇上差些儿撑不住,换过在太极殿那种大场面,依附韦宗集团者又人多势众,皇上将处于更恶劣的形势。”
李隆基解释道:“明天的大朝将在太极殿举行,以示隆重。”
龙鹰讶道:“娘娘和老宗见皇上时,高大竟在场?”
高力士道:“又非什么机密,我和上官大家都在场。”
龙鹰道:“娘娘凭何理据和皇上争辩?”
高力士不屑地说道:“还不是洛阳不可一日无主那一套,又说周利用是不作第二人想的人选,可立即展开缉凶行动,又明示、暗示皇上不懂时势,如此优柔寡断,不当机立断,徒添乱党气焰。”
龙鹰骂道:“这女人确非常霸道。”
高力士道:“当时小子察言观色,皇上颇有退让之意,幸好此时老宗说了句话,就是请皇上为他作主。皇上顿然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决绝的道‘朕意已决,此事容后再说’,并着我送他们离开。”
李隆基哑然笑道:“今趟老宗弄巧反拙。”
高力士叹道:“我就是怕今天的情况,在明天的太极殿重演,一个撑不住,立即兵败如山倒。监国的事牵连广泛,虽非直接与继承权有关,但总有那个味儿,敌人很易找到我们的破绽弱点,一旦陷进国家法规的争拗,肯定议而不决,最后胎死腹中。”
国家法规就是该立谁为皇位继承人,顺理成章的当然是李重福或李重茂,而非相王李旦。是个法何以立的问题。
龙鹰欣然道:“高大放心,小弟已传皇上锦囊妙计,包保他明天绝不丢人现眼。”
高力士大喜道:“范爷厉害,究竟是何妙计?”
龙鹰顺口问道:“明早大朝你们何人在场?”
李隆基答道:“我和高大均会在场,当然少不了朔爷,他负责皇上的安全。”
龙鹰笑道:“那小弟不会剥夺各位的当场惊喜,不可泄露。”
此时宇文朔从御书房的方向赶来,道:“皇上找高大。”
高力士向龙鹰苦笑道:“真的要卖这个关子?”
龙鹰耸肩道:“明天你会感谢我。”
高力士叹道:“范爷很残忍。”
言罢怏怏而去。
宇文朔讶道:“什么关子?”
李隆基代为解释,然后道:“这个关子太久了,仿若天长地久,对高大的感叹,我有同感。”
宇文朔担心道:“我相信范爷想出来的妙计差不到哪里去,问题在皇上能否使出来。”
龙鹰笑道:“那便要走着瞧了!”
宇文朔道:“真的不肯说?”
龙鹰和李隆基同时放声大笑。
宇文朔尴尬道:“我须回去打点。”
说毕返御书房去了。
李隆基道:“让我送范爷一程。”
两人并肩朝广场的方向走。
龙鹰道:“九卜女的事有着落了。”
李隆基道:“朔爷告诉我了。唉!没他们又不行,有他们又是心腹之患。”
龙鹰道:“都瑾令临淄王睡不安寝?”
李隆基道:“尚没有那么严重,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有点不论如何努力,最后仍是徒劳无功的感觉。”
龙鹰道:“若在以前,我像你般一筹莫展,可是,今趟杀练元之行里,与席遥和法明的相处,在很多方面予我很大的启发,使我对事物有全新的看法,其中一项就是媚术。”
李隆基精神一振,喜道:“范爷有何新看法?”
龙鹰道:“在他们来说,凡术皆可破,包括‘媚术’在内。”
李隆基道:“这是我继‘雁行之计’后,所听到最好的消息。”
龙鹰道:“玉女宗的媚术,依小弟的体验,与柳宛真媚惑陶显扬的功法似同实异,且为本质上的差异,故此我凭灵奇的直觉,从开始便认定柳宛真非是纯粹玉女宗,而是身兼玉女宗和洞玄子两派之长,令陶显扬似被此女盗去了魂魄的样子。”
李隆基愕然道:“岂非更难破解?”
龙鹰道:“媚术本身是没得破的,因那是男女间的吸引力,直指本心,就像热恋中的男女,压根儿无可救药,**正是人世间感觉的极致,没人可幸免,一旦沉溺,天打雷劈都分不开来。”
李隆基不解道:“不是凡术可破吗?”
龙鹰道:“所谓的媚术,是我们为方便而冠之的一个称谓,事实上为一种将女性的天赋发挥尽致的功法。可是,当媚术糅合迷魂、销魂一类奇功异法,媚术便变成控制对象的异术,此术是可破的。”
又道:“像柳宛真控制陶显扬,便明显有锁魂的现象,小陶变成了徒具躯壳,却欠魂魄的走肉行尸,眼中除柳宛真再没有其他人,一切惟她是从。”
李隆基骇然道:“若王父变成这样子,岂非任由都瑾摆布?”
两人在出广场的长廊止步,继续说话。
龙鹰道:“在未来可见的一段长时间,相王绝不会变成另一个陶显扬,因须他处理国事。锁魂将于某一关键时刻施于令王父身上,那亦是于杨清仁来说,夺权时机成熟之时,绝对有迹可寻。”
李隆基道:“是否说,若我们能在适当的时机破掉其锁魂之术,可将形势逆转过来?”
龙鹰道:“未来复杂多变,深藏没人可看破的迷雾里,我们现在只是大概地有个可行的方案,还须随机应变。”
李隆基喜道:“这已非常足够,起码我们对媚术再非无计可施。”
又问道:“范爷想到破解之法了吗?”
龙鹰道:“我隐隐感到被逼创造出来的‘天竺神咒’,是可破除枷锁的方法。还要向天师和僧王取经,深入掌握锁魂之术。今趟是以精神功法对精神功法,我才不信旁门左道的锁魂术,可凌驾于小弟的‘道心种魔大法’之上。”
李隆基欣然道:“范爷一席话解开了我的心结,整个人轻松起来。”
龙鹰道:“还有一件事,该以何人代替宗晋卿,于我们最有利?”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这个恐怕不到我和王父去决定,须看长公主的心意。幸好不用我们担心,长公主只要找杨清仁商量,所选者必然对我们最有利。”
龙鹰心里打个突兀。
相王的当上监国,从另一层面看,等于太平的冒起,整个抗衡韦宗集团的行动,在太平可轻而易举操控相王下,主导权势落入她的手中。
相比之下,刚崭露头角的李隆基,对相王的影响力仍非常有限。
龙鹰什么都不想地返回花落小筑。
到大明宫是非常花时间的事,因其在禁苑里,须经皇城和太极宫城的遥远路途。
吩咐侍臣弄点东西给他果腹后,独坐小筑外的亭子,坐观太阳往西山落下的美景。
离日没尚有半个时辰。
今晚是最后一个完成对独孤倩然承诺的机会,错过了便逾三天之期。
事实上他需要她。
自向李显提出“雁行之计”后,整件事便在不断酝酿和发展,背着韦宗集团在暗里进行,若如燎原之火。
韦宗集团肯定嗅到烧焦的气味,然而先后的两件事,令韦宗集团阵脚大乱,难以发挥平时的水平,没法从表象看到内里的玄虚。
首先,是练元和大批北帮精锐的消失,又被烧掉三十多艘战船,令关外北帮由盛转衰,田上渊不得不亲赴关外救亡。
接着是宗晋卿遇刺身死。
这个打击更直接、更大,且是冲着不可一世的宗楚客而来,令他失去一向的睿智。
在龙鹰的印象里,宗楚客自从在房州押中李显这奇货后,一直顺风顺水,扶摇直上,到今天来到可觊觎帝座的位置,再多走两步,天下将成其囊中之物。
他的运势可说如日中天,正是在这样的运道下,宗楚客格外接受不了宗晋卿遇刺身亡的残酷现实。
忽然间,厄运临身,乱了他方寸。
他和娘娘气急败坏的入宫见李显,快刀斩乱麻,逼李显任命周利用,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一旦被李显断然拒绝,立即无以为继,失去对洛阳总管任命的主动。
宗楚客小算了李显因燕钦融一事与韦后关系恶劣的情况,当然更没想过龙鹰向李显指出杀武三思者田上渊是也。
李显本来亦没那么精明,看通宗晋卿在北帮和龙鹰的江湖斗争里的关键性,弊在宗楚客“请皇上为楚客作主”一句话,勾起李显对宗、田的旧恨深仇,大发天威,不卖韦后情面。
若对洛阳总管的任命,落在凌驾百官包括宗楚客和韦温在内的监国之手,北帮在关外的败亡,几成定局。
龙鹰一方和台勒虚云一方的联盟,首次扳回一点上风,希望的曙光出现在未来的地平线上。
“长公主到。”
龙鹰早听到不住接近的马车和蹄踏声,还以为是大才女,知是太平,给吓了一跳。照道理,太平理应忙得透不过气,须做的事多如天上繁星,其中一项是串连与她关系密切的大臣,为明天打一场漂亮的廷战。
龙鹰毕恭毕敬的将太平迎入小厅。太平自行到小圆桌一边坐下,道:“轻舟坐,勿拘于礼数。”
龙鹰谢过后坐到她对面去。
岁月在太平身上并没留下明显的痕迹,这方面的得天独厚该是继承自女帝。然花容依旧,太平早失去了以往令龙鹰惊艳的某种特质。眼前的太平正处于权势的高峰,力能左右大唐朝未来的荣枯,挽狂澜于既倒。
她变得深沉了,眼里亦多了龙鹰不爱看的某种神色。
多次来京,他罕有与太平接触,感觉是每次相遇,陌生的感受都在增加,龙鹰再不认识她。
除了名位、权力,恐怕世上再没其他事可以打动她。
不过,太平对龙鹰的“范轻舟”,算颇客气。
太平微笑道:“本宫刚到掖庭宫见相王回来,路上遇上河间王,晓得范当家返兴庆宫,顺道来访。”
龙鹰连忙表示非常荣幸,受宠若惊。
太平续道:“听河间王说,范当家今回表面返扬州募款之旅,实为‘暗度陈仓’之计,并成功诛杀北帮在关外的负责人练元,未知此事对北帮有多大的影响?”
龙鹰明白过来,太平愈来愈精明了,懂得谋定后动,先弄清楚北帮现时在关外的情况,方决定洛阳总管的人选。
龙鹰道:“练元乃田上渊的头号大将,武技强横不在话下,尤精擅水战,对江河形势了如指掌。黄河帮的差些儿灭帮,正是他一手造成,北帮之有今天的威势,全赖他在背后主持大局。而今次不但练元被诛,随他而去者尚有数百最精锐的北帮徒众及大批战船,近乎崩溃,再难抵受黄河帮蓄势以待、卷土重来的冲击。”
太平皱眉道:“可是田上渊尚在,他可遣关中的战船和人员,补充关外的实力。”
龙鹰微笑道:“关外的损失,是不可能弥补的。”
太平道:“谁杀宗晋卿?”
龙鹰道:“该与黄河帮有关。”
太平道:“据说只得一个刺客,黄河帮竟有如此厉害的高手?”
龙鹰道:“这方面小民并不清楚。”
太平现出第一个笑容,道:“范当家很沉实。”
龙鹰苦笑道:“本来我一直为北帮有洛阳官府撑腰而烦恼,却忽然解决了,大出小民意料之外。”
太平淡淡地说道:“是否解决了,实属言之尚早,还要看明天大朝的结果。”
又道:“范当家和临淄王熟悉吗?”
龙鹰道:“以前是点头之交,现在却混得颇熟,刚才还在麟德殿与临淄王谈了好一阵子。”
太平随口问道:“谈什么?”
龙鹰道:“因小民刚见过皇上,临淄王和高大均担心皇上明天大朝时的状态,希望从小民处得知多点皇上的事。”
太平道:“皇上状况如何?”
龙鹰道:“是老虎也可打死一头。”
太平“噗嗤”一笑,为龙鹰的夸张横他一眼,忽然间,往昔动人的时光像倒流回两人之间。
太平叹道:“希望是这样吧!”
又道:“王庭经何时回京?”
龙鹰道:“这个怕老天爷方清楚。”
太平双目现出另有所思的神色,微一颔首,似表示同意。
好半晌后,太平道:“范当家肯为我大唐效力,本宫绝不会忘记。河曲之战,范当家更是大功臣,本宫不会薄待范当家,将来范当家有任何要求,尽管向本宫提出,本宫必为范当家做出妥善安排。”
龙鹰头皮一阵发麻。
事实上太平刚说出来的,逾越了她长公主的身份,且是在收买他。
相王的监国之位,于太平来说是拨开迷雾见青天。以前她纵有成为第二个女帝的野心,但顶多只能在脑袋里想想,可是现在,通往帝座的道路已在她眼前展开,至少晓得朝哪个方向迈开步伐。
正因如此,她对李隆基这个潜在的对手,生出警惕。